第30章 出氣
第030章 出氣
聽上去耐人尋味。
陸簡昭進府頭一日, 午後清閑,他身在西偏房內,連續不斷地敲門聲, 因他心無二用地在郡主給他的卷宗上觀摩,試圖找到絲毫對他查母親中毒一案有用的線索, 連起身空隙都不願留,亦不曾理會一直在道歉的蘇鳴。
初回都那日, 郡主明言, 這位郡主品行,必不會做出有損皇室顏面之事, 問題自然迎刃而解。
司昭府衙,即使郡主不在廂房, 一個尋常衙役,膽大包天地敢直徑推開郡主廂房,可想而知, 膽大包天, 目的不純。
陸簡昭觀西偏房午後熱陽, 蘇鳴堅持不懈, 也算懲戒,當時他心內乾坤, 郡主欲借他之手,殺一殺蘇禦史家二公子的威風,如今看來,是郡主一早就知蘇府是給他母親下毒的直接兇手, 從他一進府, 郡主一直在有意無意把蘇鳴交由他裁決。
狗頭驀然出現在蘇府,只蘇王兩府的公子鬧了一番, 背後的兩位親王看似風平浪靜,實則暗暗較勁,觀棋不語。
蘇鳴離歸府衙始末是郡主在推波助瀾,借狗頭一事,挑起有始無終的争端,只為把他推向瑞親王麾下。
若說蘇府是害他母親明面上的真兇,那妙親王就是背地裏的真兇,既然如此,妙親王定然不會攬他為同黨,一心只想害他,相反瑞親王會因陸府手握重權,利用王大公子讓他心中生譜。
棋盤上的高門權勢都是棋,最中間的往往最為誘人,一步踏錯,滿盤皆輸,棋子非黑即白,恰恰忘了棋盤還有一色,凡人有心,可有多彩,乃軍心民心。
得民心者得天下,得軍心者控天下,二者有一,已是權勢富甲;若二兼有——
膳房裏衙役除了碗筷碰撞聲,再無其他,都在等着兩位司昭大人審問蘇鳴。
蘇鳴不知那日下午他扣錯了門,不管如何,事情可以做,但不能承認,承認了他有擔的罪名可就大了,單憑私闖郡主閨房,他爹項上烏紗都保不住,兩位司昭之話,他尴尬一笑了之,不承認旁人也會顧忌着蘇府背後的人。
故而無人打斷陸簡昭的心思。
陸簡昭的視線掃過正在埋首吃飯的衙役,緩緩落在一人身上,這人吃飯慢條斯理的,跟本人的性子別無二致,心有綢缪,不宣于表,好整以暇。
昨晚月色如洗,月光如練,他卧寝不眠,隔着窗柩,望着流雲穿梭,一點點似白絹般的勾月裸在他眼中,耀眼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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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中怎會有女子身影?
又怎會無端想到明儀郡主。
陸簡昭昨午後回到司昭府也好,戌時下衙回家中也罷,都不為這個問題而煩憂,可當夜深人靜時,問題反複重置,攪得他睡意全無。
天上白玉賽明珠,心中女子形影随。
心中到底是誰,他一想這個,心口就脹脹的,夜思良久,鬥轉星移。
陸簡昭定睛瞧着側邊坐着的郡主,他心中的女子身影該不會就是明儀郡主?
不對不對。
這是不可能的事,他又不喜歡郡主,何來心中是郡主一說,肯定是他想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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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膳過後,急雨湍來,蘇鳴還是沒逃過被審訊,他進偏堂前,看到瑞親王唯一的女兒登府衙門報案,點名要阿珩妹妹接案,而他則有陸世子單獨審訊。
阿珩妹妹和善待人,一笑通達迷人,陸世子鐵面無私,他不怕前者,畏芥後者,進偏堂之後,‘噗通’一聲直徑跪下,面上看着尚能冷靜,沒人知道他衣料下寒毛豎起,心中直打鼓,他偷摸緩了口氣,老實交代。
“蘇府之所以出現王政安所養的心愛之狗的狗頭,皆因旁人将狗頭丢在蘇府,并非蘇府作祟。”
是的,蘇鳴這段時間在家閑來無事,仔細問過府上下人,走着走着,天降狗頭,為此連累那下人生了好大一場病。
陸簡昭負手立在花窗畔,看着庭院梨花落了一地,南祈梨花向來開的晚,落的也晚,六月初,夏雨頻繁,司昭府排水做的尚可,明鏡梨花順着排水渠流逝。
梨花落了滿地霜,鏡花水淺漾舊心。
陸簡昭鼻息中潤着淡淡梨香,跟那日他在東偏房後的杜鵑花前,偶然嗅到的香氣重疊,東西落腳偏房裏偏堂甚遠,也會有梨香飄過嗎?
膳後,他明知要審訊蘇鳴,卻下意識站在花窗邊上,賞盡花謝恍惚片刻,倒是蘇鳴的話讓他回到官帽椅上坐着,不着痕跡,冷聲道:“蘇衙役可知旁人是誰。”
旁人旁人,彼此心知肚明的事,卻不能說出口的滋味他嘗過,不好受,地上跪着的人是陸簡昭的仇人,搜刮不來罪證,他只能把母親中毒一案爛在肚子裏。
蘇鳴從始至終害怕着陸簡昭,沒敢擡頭看一眼,自然沒看見陸簡昭冷目視着他,着頭左右搖晃,他知道是誰丢的,沒證據若說出,就是造謠,南祈條例擺在那兒,無憑證謠言郡主,就是他身為蘇禦史的父親,舌燦蓮花,不僅保不住蘇府風光,也保不住他的活罪難逃。
“不,司昭大人,小的不知。”
“好一個不顧及府衙聲望的衙役。”陸簡昭素來話不宣于字裏行間,越為平淡的說辭,越透着一股‘你必死’的決心,他眸底隐晦不明,話讓人聽着輕松自然,“小司昭大人好不容易建起的司昭府聲望,一個小小衙役因着一樁被蘇府私藏的案子,就想将其毀于一旦,蘇衙役不如好生想想,話該怎麽回。”
怨不得當時給大皇子和徐侍郎接風洗塵的汀蘭宴席上,大皇子話中諷意明顯,都城才女才子,比比皆是,朝堂女子一席之地亦有之,大都十歲嶄露頭角,十五登恩科在高門裏已算甚晚,何況蘇鳴早過了十五,還是個衙役,不當狗腿,誰會捏着一個不才少年不放,偏往刀口上撞,旁人諷刺都算輕的。
蘇鳴怔住,陸世子話中之意,他參了個大概,他說與不說,皆不能讓他從司昭府安全抽身。
若說,他空口無憑,也沒證據,即便指認個假的,也是栽贓,蘇府那位被吓得生病的下人,也可被說成幫着自家做僞證;若不說,司昭府真因他聲望毀于市井,蘇府受他連累成了聖上的眼中釘。
蘇鳴跪直,還是沒敢擡首,神色瞬然慌張起來,道:“是我,看不慣王政安一直往司昭府跑,故意栽贓的,狗頭也是我命人去找的,一切都是我自作主張,跟誰都無關。”蘇府有他父親,姐姐和弟弟,蘇府不能倒,他願一人承擔。
陸簡昭唇角彎了彎,掩掩一笑,他并非在笑仇人家的兒子,主動認罪,而是會心覺着明儀郡主此人年齡不大,點子甚好,老虎的爪子向來都是鋒利的。
昨兒郡主特意讓他着人去蘇府告知蘇鳴今可照常回衙,哪怕是背後老謀深算的妙親王恐也沒想到蘇鳴回衙,并非是接着監視郡主和他,而是知曉他如今身後有了瑞王府,審個蘇鳴而已,正好試試瑞王府會不會幫他平息此事。
不是談效忠嗎,沒有誠意又怎麽效忠呢,僅手中捏着他母親中毒的真相,自然是不夠的。
陸簡昭淡淡瞧着地上連頭都不敢擡的人,語氣冷漠道:“蘇衙役還真是嫉妒瘋了。”看來蘇鳴如今還只是個衙役,情有可原,畢竟承認自己沒做過的事最為愚蠢。
妙親王好不容易栽培的蘇禦史,才不會讓蘇府出事,不然也不會有狗頭一案息事寧人了,牽扯的司昭府聲望,自然不會毀,妙親王會一并不情願保着,再者小司昭與他同在司昭府,怎會讓樹倒呢。
不過是他勾着蘇鳴前後無路可走,只能說出心中為蘇府好的一番話,畢竟蘇禦史待三個孩子一視同仁,都是向家的。
一個禦史慣得三個孩兒沒了自行風雨的本領,是禍事。
蘇鳴簡言:“是的,我嫉妒瘋了,我不僅嫉妒王政安,我還嫉妒所有追阿珩妹妹的人。”他釋然一笑,方才擡頭,接着平靜訴說,“不過我還是最嫉妒陸世子你,生在極鼎盛家門,少年将軍,名滿天下,能讓阿珩妹妹放下身段倒追。”
蘇鳴傲視着坐着的人,明明什麽都沒做,卻能得到阿珩妹妹的心,當真是不公平,自嗤一笑,“起先我真以為阿珩妹妹只因那場及笄宴上所不愉快,故意找個人嫁,可這樣想的人都錯了,甜香街她能當衆說對陸世子單相思,街上門庭若市,人言可畏,她不拒流語,表白于你。上天待人總不薄的,陸世子你是個不近人情的,注定阿珩妹妹和陸世子成不了婚事,讓為趨炎附勢的高門,忐忑的心放在肚子裏。”
陸簡昭起身走到蘇鳴身側,臉上情緒不凝,低睨着地上之人,聲音說不上的親和,“甜香街一事,不如我來說于你聽。”他重複那句,“這世上沒有我配不上的人,我若喜歡,他可相配;若我不喜歡,旁人就配不上我。”一字不差。
下一秒,他俯了半個身子,單手發了狠地捏住蘇鳴脖頸,往起一拎,他站直了身子,舒坦站着。
蘇鳴就沒那麽舒服了,身子被陸世子單手脫離地面,跪不在地上的雙膝,只有腳尖搖搖撐地,身子搖搖欲墜,窒息感撲面而來,他被迫仰頭看着那張觸人心底的舉目文雅面容,曾幾何時他心中調侃,不知道的還以為陸世子是個書生,今時今日,他親身體會一個小将軍的力氣,仿佛立刻就要窒息而亡,他雙手無力,亦掙不開捏在他脖頸上青筋暴起的手。
意識逐漸混沌,只聽上方的人薄唇輕啓,聲音極為冰冷,讓蘇他渾身溫熱降了下來。
“你憑什麽出言不遜,說郡主放低身段。”陸簡昭與生俱來的素養,聲音不怒自威,“你把郡主當什麽?世道早不是男子為天了,出言污蔑郡主,蘇二公子罪加一等。”
郡主話中之意明了,凡被她看上的,才配得上郡主,怎麽到蘇鳴口中就成了郡主放低身段呢,怕是還活在先皇陰霾下。
陸簡昭接着道:“随意編排侯府世子,替本世子做決定,蘇二公子罪加兩等。”
蘇鳴逐漸模糊掉的意識,随着他脖頸上的手松開,整個人被推倒在地,才漸漸回籠,只見他一雙眸子帶着前所未有的敵意,手撐着地,重新跪起,氣息強行平穩道:“陸世子不喜歡阿珩妹妹,弄得滿城風雨,如今在這兒說編排,真是可笑。”別說罪加兩等,就是罪加十等,也改不了他活不長的命運,索性他就說個明白。
陸簡昭故而平靜的眸中,凝着地上人那雙對他怨恨之極的雙眼,緩之誇耀,“蘇二公子深情裝的不錯。”一言戳穿蘇鳴的鬼心思。
郡主與他之事,還輪不着一個官員家的公子插手。
蘇鳴回嘴,“那不也比世子爺薄情強。”
陸簡昭端起桌上的茶盞,目光低垂看着手中正要被他掀起的茶蓋,還是個吉祥如意紋的,他嘴角微微揚起,“我從不是個薄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