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情愫
第031章 情愫
司昭府梨院東偏房, 時不時傳來兩聲女子爽利。
屋內陳設淡雅,開間隔三,中間是客堂, 左側是筆墨長幾,牆上挂着兩幅山水風雅畫, 右側床榻。
女子有二,雙雙負手站在兩幅畫前, 仰頭賞之, 只聽一着孔雀藍補服,雍容無雙的女子道:
“姐姐還買過兩幅珩妹妹的妙作。”說話女子乃瑞親王獨女, 南承瑾。
檀允珩畫意盎然,都城一絕, 往往作一幅畫,拿去畫舫挂賣,都能引來軒然大波, 山水神韻, 斜陽映照, 湖閃微月, 竟顯天籁。
其畫技是父親檀修敬傾囊相授,父親告訴她, 天下唯一人畫做得好不可稱為好,若一人畫可供衆人鑒賞,天下衆樂,何樂不為。
她父親入公主府前的性情太過良善, 入府後被她母親護的很好, 待人待事向來敦厚寬容,不知天下畫可一人作出, 便可留一人鑒賞。
畫舫商賈,無利不往;朝臣逐名,無往不利。
“瑾姐姐,說笑了,妹妹年紀尚小,美名難擔。”檀允珩手中輕搖着一把雙面繡虎頭素扇,唇角微微一笑,以示禮貌。
她父親不知都城險境,她知,往年她共作五幅,凡拿去畫舫賣的三幅,買家都承着她的人情,南承瑾寧願畫高價買她畫的目的,可不是獨自欣賞的,而是拿來替瑞親王府籠絡文雅人士的。
那些個買不起被畫舫炒至天價山水畫的墨客,一聽南小姐在府上設賞畫茶宴,必會踏至,一睹瑞親王府的聖景,一覽清雅栩栩。
一來二去的,瑞親王府背地裏不知攏了多少賢士。
百姓過慣了樸素,忽而有人黃金雙送,克己複禮者寥寥無幾,誰也怪不得。
南承瑾殷殷一笑,素手一擡,堪堪搭上檀允珩的袖衫,一臉歉意,話也靈活,“那日是我哥哥錯了,好妹妹,姐姐今日特意來賠罪的。”她記得那日父親壽宴上,南承譽故意那句說郡主年紀尚輕,她今日來只不過想借着司昭府的名頭,鏟除異己罷了,至于謝罪,面上功夫罷了。
檀允珩不喜外人碰她,目光輕輕一掩,轉身到客堂圈椅上坐着喝茶,她視線前正擺着一個不大的白瓷缸,缸外繪着躍躍欲綻的芙蕖,她給起了個名叫‘梨缸’,屋外的院子叫‘梨院’。
Advertisement
記得她剛入司昭府,也是六月初二,梨落紛飛,先司昭領着她站在偏堂院中,看着霜白滿地,白玉無瑕,先司昭告訴她,“咱司昭府就像梨花枝幹,裏頭的也好,司昭也好,就像梨花,即便凋落,也落得清白,哪怕被人踩踏,瑕瑜互見,也獨簇清香,有心自來。”
人人皆道梨清潔道心,卻不知梨落惆悵,哀悼別離,相逢不見。
過晌,梨缸裏的冰融的正厲害着,滴滴清脆,淡雅的房裏,到處充斥着涼意,南承瑾跟着坐下時,身子擦過檀允珩的視線,淺遮一瞬她視線,鼻息裏隐約浮現的清涼香膏的氣味令她再度打了個噴嚏。
南承瑾往圈椅上側坐着,絲毫不把自己當個客人,斟了兩盞茶來,正兒八經關心道:“喲,可是冰太多的緣故?”
檀允珩把手中素扇往桌邊一放,擡手端了茶盞在手中,既然南承瑾不跟她客氣,她自也不必客氣,“瑾姐姐身上的香挺特別。”
南承瑾長在瑞親王府,心思只深不淺,何況她比檀允珩年長幾歲,迅速反應過來,謹慎問道:“妹妹覺着這香膏有問題?”她記得司昭府的任何人自身都不用香的,除非案子沾香,人身攜香。
檀允珩把靜置在手中茶水上的視線上擡,看向南承瑾一臉擔憂的俏臉上,恐唯有這個擔心是真擔心香膏有毒,她在心中淺淺一想,故意思索片刻才道:“姐姐錯想了,妹妹對此香過于敏感,随口一問,往後好避諱着。”
清涼香膏是否沾毒她沒那通天本事嗅一下就知,此香膏跟她犯沖倒是真的。
用不着拐着彎關心,有話不如快些說。
南承瑾聽着也不覺尴尬,手不緊不慢執着茶蓋,一下接一下波着,瓷聲清透,司昭府茶水向來溫吞,無需轉涼,是她在家習慣如此,一時改不掉下意識之舉,“此香名喚涼銀香。”她抿了口茶水,挽了個彼此心知肚明地笑:“姐姐今日是來報案的,陸夫人當年中毒一案。”
檀允珩隐約想到會是這件事,但她沒想透徹,為何朝她來說,畢竟依目前來說,她和陸簡昭是實打實的對立面。
一盤棋局,往往下注的不止一顆棋子,黑白前後,不分伯仲。
可她懂一個道理,既然對方肯在你身上下注,那麽你就是有用的,故作高深行不通。
檀允珩客氣回笑,“陸司昭在處理蘇二公子之事,瑾姐姐不去瞧瞧嗎?”想借她之手除掉妙親王府,瑞親王府不費吹灰之力解決掉棘手其一,這點她想到了。
她不願意,兩虎相争,合該她坐收漁翁才對。
旁人利她,她利旁人,往往都是相輔相成的。
南承瑾從不小瞧這個養在長公主府的郡主,處事作風,若為她所用,必是最會韬光養晦的鋒利爪牙,看着清秀如畫,明爽淨心,讓人一眼難忘,殊不知高門養的向來只有危險的老虎,沒有迷人的白兔。
從檀允珩不掩飾自心不知她說與之聽的目的,到一言二意,指着不願再攪合陸世子與瑞親王府的交往,就不單單是以退為進了,是想看兩位親王府相争,“珩妹妹言之有理,那我且說與妹妹聽。”
南承瑾把茶盞托放回桌面,起身走到梨缸前,用一旁的竹棍兒挑着缸裏的冰塊翻了個面,水滴消失,“陸夫人在蘇禦史家中中毒,身死後,蘇夫人不久也去了,至于陸夫人身中何毒,太醫都不得而知,可蘇夫人是被脅迫上吊自殺的,這件事被蘇府壓了下來,說成蘇夫人突發惡疾,不治身亡。”
一般大臣家事,怎麽說怎麽來,無需上報朝廷,那瑞親王府又如何得知。
檀允珩平靜道:“我與陸司昭只不過萍水相逢,是我一廂情願愛慕他,既然瑾姐姐有心,不如前往牢獄多說一遍,慢走不送。”這會兒想必陸簡昭已審訊完蘇鳴,親自押着人去了牢獄。
**
夜色如霜滿地,托着清風月明。
子時将過,蘇府正門遲遲不阖,反而停在門前的馬車一走,看守門的小厮站在門前東張西望一番,轉身進府,将門關上,不留一絲縫隙。
就在此時,一道身影從牆頭一躍,翻入蘇府,下一秒手腕就被一道強有力的力道拽到一個見不到光的牆角,這地方前後只能勉強藏下二人,是個牆後跟角落。
檀允珩被拉進來,她後背倚着牆,狹窄的昏暗裏,一個跟她同穿黑色勁裝的男子身廓完全将她身軀擋住,這男子身子一如既往挺拔站着,好似天底下沒什麽事能讓其彎腰。
男子把拉着她的手腕小心松開,一雙遁在黑暗裏的眸色,窺不見一點活色,斂下的視線鎖着她,冷然玉潔在他臉上不加言喻。
檀允珩從被人拽進來,到看清男子的臉,從未顯過慌張,她知道來者除了陸簡昭,便不會再有他人,而陸簡昭仿佛一個沒事人,堂而皇之遮住她去路。
“陸簡昭,一個時辰不見,這麽想你的同僚啊。”檀允珩唇角噙笑,話聲極輕,雙手環胸,帶着那份從容自信。
沒等陸簡昭開口,她接着腳尖一掂,身子往前微微一傾,唇角貼上了兩片晶瑩雪花,銀粟消融,轉瞬即逝,她也不等對方回,自圓自話,“好巧啊,同僚也想你。”
四下無風,逼仄的牆角裏,女子言笑晏晏,聲音極小,隔着一堵牆的長廊下剛好幾個侍女穿廊而過,給本就溫熱的環境添了一把明火執仗,空氣變得愈發灼熱起來。
東方緩緩升起的朝陽,縷縷金絲密如絹,喚醒人心身處的活氣,無形勾人心弦。
朝陽輕柔地貼上陸簡昭溫涼的唇間,怔愣中,他眉間清冷如春畫冬雪,盡數小溪綿綿,眼睫輕顫,暗淡無光地眸色迅速掠過一抹難以言說的情愫,密密麻麻的癢意從心口蔓延渾身上下,就像之前在甜香街,郡主的衣袖無意識擦過他的胳膊,比他遇熱發作的眼疾更讓人難以克制。
無孔不鑽地潮熱悄然在他耳後染了一片緋紅,放到白日裏看,更像落日餘晖的那抹火燒雲,難以消滅。
黑暗裏的男子滞了一瞬,目光聚在靠牆倚着的女子臉上,那雙桃花眼漂亮地不像話,稍稍含笑,盈盈清泉水自流,最讓人難以挪開視線的是女子清瑩明澈視線,一眼墜入,前塵往事了如過眼煙雲,不再執着,惬意地表情在女子臉上漾着,陸簡昭看得見,卻窺不見想看到的,欲望漸漸從心底跑到眸中,難以掩飾,只将眼皮匆匆阖上,聲音壓得極低,聲音沒了往日的冰棱,沾了暗啞。
“郡主不必做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