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渴望

第033章 渴望

戌時已過, 更深露重,司昭府到處都是蟬鳴聲,聲嘶不斷, 抖落白日裏的熱鬧和沉悶。

那她又在想什麽呢。

陸簡昭盯着檀允珩看了幾秒,得了一個滿都城百姓都知的心話。

應是在想他何時才會對她動心吧。

燈火暖黃, 溫煦彌漫,落在陸簡昭雙眉舒展的眉心, 竟緩緩生了眷戀之意, 昙花一現,倏然, 他轉過頭又問一遍坐在堂下的肖繡安,“肖姑娘可知陸夫人當年一事?”

站在肖繡安身後的向欣手指戳了戳姨娘的脊背, 肖繡安神色驟然回緩,聽着耳畔向欣小聲嘀咕重複着大司昭口中的話,她道:

“回大人, 陸夫人的毒确實是大夫人下的。”肖繡安剛看着小司昭出神, 讓她想到了她深埋心底的在父母膝下快樂, 不知不覺過去二十多年了。

肖繡安如實道:“前數二十三載, 民女迫于無奈随蘇翁入都上任,那時妙親王已心有謀算, 背地裏找上蘇翁,一個七品到六品的官員俸祿寥寥無幾,不足以養蘇府上下,有人只需你跟他一黨, 甚至還扶你步步高階, 就是恩人,自此蘇翁成了妙親王一黨。

過了一年, 大夫人入府,民女聽聞大夫人有個閨中好友,已嫁給當時跟着聖上在外拼殺的陸先鋒,大夫人還在府上和我們這些做姨娘的唠叨過,世道怎就只允許女子依男子而活,男子與男子不同黨,做妻子的,竟和從小長大的好友往來也淺受阻礙,往後愈發甚重。

兩年後,聖上登基,陸夫人成了候夫人,陸候順理成章歸了天下同心,大夫人那會兒有了剛過周歲的二公子,蘇翁當着大夫人的面把蘇鳴抱離威脅大夫人,要麽下帖子宴請陸夫人阖府投毒于陸夫人,要麽蘇翁就當着大夫人的面把二公子掐死,大夫人做了選擇。

陸夫人吃了帶毒的食物,回府後,次日大夫人就瘋了,直到陸夫人死後不久,蘇翁很怕天家派人來訪,大夫人說錯話,于是逼着大夫人上吊自殺,對外說突發惡疾,不治身亡。”

虎毒不食子,蘇禦史這般拿子做挾一個剛做母親的女子,無論結果如何,自己依舊風采,罵名留給女子,比小人更讓人憎惡。

若是普通的六品官,依附權勢為給家中尋個靠山,檀允珩都能敬佩此人愛護家人之心,在她掀起肖繡安床榻上的帷幔,看到人着裝整潔,一副‘你終于來了’地樣子,她瞬然懂了。

肖繡安肯定知道她今晚前去牡丹閣。

據她所知,肖繡安和其他兩個姨娘都是蘇翁效仿先帝從民間擄來做姨娘的,那時蘇翁三房姨娘,未娶正妻,已有了蘇大小姐,蘇鷺,前幾年嫁了蘇鳴舅舅的兒子,溫叔淩,作為早年蘇夫人不幸身世,蘇府給溫府送去的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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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止溫府,除了陸府,聖上皇後還有妙親王蘇府外,都不知陸夫人為何無由來去世,更不知蘇夫人真正死去的死因,蘇溫兩府還是依親家往來。

慢慢過了十幾年,蘇翁成了三品官員,女兒蘇鷺在皇後設的宴席上,看中了溫家公子,溫叔淩,溫家是個書香門第,多年來克己複禮。皇後心知肚明,蘇鷺此舉故意,還是準了這門婚事。

多年來,溫府勾結富商柳家走私,也就是檀允珩母親的前夫家,可這世道你知道又如何,沒有憑據,哪怕是天家,也不能立足于天地間。

比起搜集謹小慎微的溫府與柳家勾結私證,不如從蘇府着手,縱着其犯誅九族的大罪,一個不留,只剩下柳家,不足為懼。

比起蘇夫人的死,蘇溫兩府更在乎的是追名逐利。

蘇翁手段狠毒,待家中夫人,夏商兩位姨娘的子女,可說千般縱養,可說故意而為,怕的是子女随着市井新風而走,有了主見,不受掌控。

此種做法,只有蘇府而為,久而久之成了高門口中的風氣差,連子女都不會教養,蘇鷺身為溫家媳婦,性子驕縱,一不如意就在溫家鬧着,蘇鳴的舅舅和舅母可是不少聽鄰裏數落。

只有肖繡安跟了蘇翁二十餘載,一個子嗣未出。

檀允珩聽着肖繡安斬釘截鐵道:

“陸夫人的死毋庸置疑,就是蘇府大夫人所為,即使大夫人被脅迫,就該害人了嗎,改不了的實事,蘇府就該承擔滅九族的罪責。”

檀允珩看了眼陸簡昭放在桌沿,松松握起又松開的拳頭。

是啊,往往人在被逼迫下做的事,南祈條令會重新考量蘇夫人罪責,那減輕罪責陸夫人就能回來了嗎?

自然是不能夠的,既然不能夠,那憑什麽蘇夫人的罪責,蘇府可減刑呢。

世上從來沒有無瑕聖人,人與人不同,心與心不同。

既然肖繡安這麽說了,陸簡昭也有一個問題,“肖姑娘也将這件事跟瑞親王府通氣兒了。”今天午後,檀允珩将此事跟他說過。

檀允珩說于他聽的目的,簡單明了,将有關陸夫人的事全權告知于他,由他這個急心為母親破案的兒子自行尋一個答案。

說到這個,肖繡安慚愧一笑,底氣略顯不足,“民女說白了,只是蘇翁豢養的金絲雀,永遠飛不出蘇府這個籠子,心中自有繁華地,誰願金籠捆我身。

蘇翁此人小心謹慎,民女從被擄進府,就知要想逃出,且不被殺之滅口,只有自尋出路,争得蘇翁心頭肉,讓他對民女不加設防,暗中知盡蘇府龌龊事,扳倒蘇府,獲自由身。”死何嘗不是自由。

一晃二十年過去,她利用的,惡心的從來都只有她自己,在蘇甕枕邊吹風,迷的蘇翁颠三倒四,就為了拿到證據,蘇府風氣差也有她蠱惑蘇翁的緣故。

從蘇府下人口中傳出去的怎得不是蘇翁心智不堅呢,可笑至極,外頭的繁花界早就不是往昔了,她搜集蘇府罪證,只為有朝一日,有人能祝她一把。

可她第一次找錯了人。

肖繡安垂首,聲音低了些,“民女第一次從大夫人口中聽得瑞親王,并知瑞親王是為大善人,是在大夫人入蘇府一年時,民女信以為真,瑞親王人善心也善,在民女得知大夫人之死真相,千方百計托向欣出府采買時,把信送到瑞親王府上,特意署了自己的名字,結果民女等啊等,等來了兩位司昭大人。

多年裏,民女自救無果,依舊将證據完好保留着,為得就是有朝一日,它們能排上用場。”

說完,肖繡安從袖口裏拿出兩張疊得完好的紙張,再擡首時,她眼裏淚花泛濫,蘇鳴入獄的事令蘇府上下惶恐,她知道大司昭一定會因陸夫人的死嚴查蘇府,也知小司昭今晚一定會找她。

一定會從她入手的,這麽多年,她每每和蘇翁同榻,免不了傷身的堕胎藥,一碗碗灌,沒有孩子,既沒有軟肋,還獨得寵愛至今。

她的軟肋早在她被擄進府後,在那個蘇翁可以只手遮天的小地方,被打死了,這事蘇翁瞞着她,但消息就是這麽奇妙,偏有人故意往她耳朵裏灌。

肖繡安‘撲通’往地上一跪,站在官帽椅後的向欣也跟着跪下,“這是民女兩紙訴狀,一紙作為人證,為陸夫人中毒一案,昭顯天下;一紙為民女被強擄,不願身心飽受折磨,故而訴狀,請兩位司昭大人徹查當年蘇翁強搶民女一事。”

訴狀是陸簡昭親自起身接過的,他缺一個徹查蘇府的契機,這麽多年過去,他母親中毒的物證早被銷毀,即便蘇翁是個蠢的,妙親王也是個精明的,一定會叮囑蘇翁別漏物證。

人證,無法确保準确,只有第二紙訴狀,能讓陸簡昭名正言順地徹查蘇府。

遞完訴狀,檀允珩就帶着肖繡安和向欣去她住的東偏房安置了,偏堂上,只剩下一道失了主骨的男子,癱倚在官帽椅背上,看着手中的訴狀。

落在燈火下的字裏行間,絹字韌勁,句句訴着先皇的糟粕,對人倫綱常的踐踏,即便聖上登基已經二十有載,南祈朝還有殘留,身為帝王也不得強迫已入別府的姨娘離去,只有條令明規。

可惜,至今只有肖繡安一個。

陸簡昭把兩紙訴狀疊好揣進袖口裏,提步往偏房走,檀允珩将那二人帶離,給他留足了時間悵然,她是知他的,他也是有心的。

長夜裏,司昭府的長廊下燈火微弱,挑着一兩盞引路的宮燈,若明若暗,隐隐可聽竹風婆娑,餘音袅袅,隔着一條小徑,陸簡昭止了步,長身一轉,依長階而立,不動彈,視線單視着一個地方,對面長廊。

陸簡昭剛來司昭府時,就在對面長廊下,檀允珩利用他,小懲蘇鳴,他道“無關查案之事,別在司昭府”聲音極冷,像是永不會化的千年寒冰,而得利者閑坐在朱紅欄杆上安然吃着手中油餅。

依臺階而下,也是一條綠竹小徑,和通向偏院小徑在不遠處合二為一,直向對面長廊臺階,而陸簡昭一動未動,雙手抱臂,肩膀往廊柱一移,定睛瞧着坐在對面欄杆上,同樣倚着廊柱,阖眼假寐的女子,睡顏恬靜。

沉夜涼風習習,吹着他眼中幹澀,不癢,甚至是一雙正常可視物的眼睛,但他窺不見對面女子的真容,卻聽得見自己的心跳。

心弦顫動。

月明高挂,長燈黯然,勾勒着那道春陽化雪的身影,夜風清涼,擋不住從心而融。

審蘇鳴時,陸簡昭脫口“我從不是個薄情的”後,一些話如海水倒灌。

“娶我。”

“是我一廂情願,歡喜他。”

“陸司昭大中午的,為何直勾勾盯着我的花看。”

“陸司昭莫不是喜歡我,故意跟我一道?”

……

在他親自押解蘇鳴去地牢的路上,檀允珩跟他說的這些話,似漫天流螢,湧進他心間,引着他一步步走向那道藏在迷霧中的女子身邊。

迷霧未散,迷霧即散。

‘這是不可能的事,他又不喜歡郡主,何來心中是郡主一說,肯定是他想錯了。’陸簡昭在心中堅定否決的人,此刻就站在一片迷霧中間的沼澤裏,轉過頭與他相視一笑。

一抹渾然天成的笑,仿佛知道他一定會來,絲毫沒有等許久的疲倦。

流螢盤旋,腳下的泥水渾濁,綠草滿布,檀允珩卻穩穩站在沼澤中央,一時間陸簡昭也分不清往前一步到底是草原還是沼澤。

也不想分清了,他往前走了一步,後腳跟了一步,無限下沉的身體沒一點掙紮跡象,自甘沉淪着,直到他頭也被完全甄沒在沼澤下,驟冷的身溫,讓他思緒回緩,眼前微弱的白燭燃着,鼻息裏白燭燃燒的氣味濃厚,令他意識到自己已身在陰暗潮濕地牢裏。

将蘇鳴押到地方後,陸簡昭走出地牢,顧不得眼中奇癢無比,擡頭望着那輪烈陽,烈日杲杲,灼身灼心,恍惚到了他第一次在馬車裏見檀允珩的場景,明亮不暇的眸色比這般烈陽還要猛烈,讓他本因暈馬車莫名來的煩悶,打得煙消雲散,惹身惹心。

即便他分不清女子面容,那雙盛滿春光的桃花眼,明淨清澈,燦若朝陽,他不會錯認的。

那刻起,他确定了一直以來,藏在自己心中朦胧裏的身影就是檀允珩,從他見她第一面開始,心裏就埋下了一顆随她一舉一動而跳動的種子。

陸簡昭挪了挪頭,找了個讓頭舒适的點倚着廊柱,視線所及之處,檀允珩紮着半高馬尾,散在身後的青絲散亂的落在身前,沒一點裝飾,一朵芙蓉,盛萬千春回,廊側微弱的燈光照着她清秀舒緩的眉心。

永遠的進退有度,不越舉替他張口,陸簡昭倒是好奇這樣的人,為何會喜歡身有殘缺的他,不惜鬧得滿城皆知。

**

妙親王府,莊嚴肅穆,子時已過,正廳還是燈火通明,蘇翁被請坐在一側紫檀木太師椅上,用滿臉寫着‘救命’二字看向中間坐着的人。

中間坐着的人一襲紫色暗紋圓袍,金制的發冠在通亮的燈火下,散着耀眼的光,眉宇英氣,風流倜傥,看上去不過而立之年,手肘搭着一側椅柄靠着,正不慌不忙波着手中茶蓋,開口疏遠。

“蘇大人家的公子做了有損皇室顏面的事,本王可幫不了。”‘啪嗒’一聲清脆,妙親王松了手中茶蓋,不偏不倚掉落在茶盞上,氤氲着的熱意驟然消散,“本王奉勸一句,左失了兒子,右失了美嬌娘,蘇大人就不該來。”

妙親王,名南祯,字嘉佑,是先皇晚年最寵的小兒子。

前有城北塌陷,他一手提拔的工部尚書原绛,因斂義舉之財,被查入獄,等着秋後問斬,在獄裏沒供出他分毫,還算個知恩圖報的。

今有瑞親王和陸家世子擺了他一道,南嘉佑心已不滿,他提拔的人接連出事,一群蠢貨,反倒有臉來求他。

蘇翁拱了拱手,不由分說辯解,無論如何,他要為蘇鳴争個明白,“我兒為人率直,定是為蘇府不倒,才認罪伏法的,分明就是那司昭府強迫,王大公子丢狗一案,一直沒個了結,明明不是我兒的錯。”

南嘉佑睨了眼坐左下位子的人,皮笑肉不笑,“子不教父之過,父代子罪,也不是不可。”區區一個三品禦史,沒了還可以再提拔一個,為了一個官僚家的兒子,他已是坐着浪費太多時間。

何況蘇鳴犯的錯,累得不只是司昭府的名聲,是他那登基的哥哥嫂嫂放在心尖上的肉所在之處。

天下何人不知,堂堂明儀郡主,獨得聖上恩寵,高門權貴做夢都想娶回家,一步登天的。

事确實不是蘇鳴做的,與其說是王大公子和蘇二公子因着狗頭一案,兩府鬧得不可開交,不如說是他和瑞親王的逢棋飄搖。

王大公子的狗是王府着下人牽出,與瑞親王府上喬裝成狗販的小厮接頭遞交,再販賣到城西雜肉鋪的,甚至為了讓沿路百姓能配合,瑞親王出了不少錢,人嘛,誰會跟錢過不去。

百姓沒必要知曉真相,只需拿錢辦事即可。

丢狗一案,從頭至尾,都是瑞親王為讓陸世子歸順,所做的路引子,遞的不過是當年陸夫人中毒一案的真相。

當狗頭赫然出現在蘇府,蘇鳴被陸世子勒令在家中查明真相,南嘉佑便知是郡主做的手腳,正好給了他個能将蘇府踢出棋局的法子。

南嘉佑心知肚明,去歲他有意讓蘇鳴入司昭府,結果蘇翁生了旁的心思,這樣的人不配跟他一黨,但蘇翁好歹是他一手栽培的,最後不為他做點什麽可惜了,拿來作為打倒瑞親王府和陸世子密謀對他動手的局面,再合适不過。

棋子該下在最顧全他的局面上。

所以南嘉佑沒把蘇翁趕走,就是為跟人最後敘敘舊,好送人上路。

南嘉佑越看蘇翁,越覺着他當時看走了眼,竟然選了這麽個人來栽培,手段倒是幹淨,卻太過卑劣,先是利用親兒子威脅死去的溫家女兒,給陸夫人投毒,逼得蘇夫人上吊,後又能心安理得把親女兒嫁給溫家,利用女子達到的目的,一點不光彩。

溫家也是他的部下,明面清流人家,暗地裏替他結攏不少城東富商,少了蘇府,還有溫府,當時蘇鳴娶妻,還是受他提點娶的溫家女,他只說了毒一定要看着陸夫人喝下,可沒說怎麽做。

蘇翁沒想到妙親王話說得決絕,他以為妙親王會看在這麽多年他幫做了那麽多事上,會出手将他兒子從獄裏撈出來,他尴尬一笑,往前坐了坐,還想在為蘇鳴争一争,滿臉誠懇,“您看,原尚書貪污,已不中用了,您看——”話沒說完,就被南嘉佑那雙厲色的眸子給瞪了回去。

南嘉佑不是個熱心腸的,他眼中不揉沙子,冷聲道:“蘇大人并不愛子女,到底是為救子,還是為保你的高官厚祿?”也最讨厭在他跟前還心有城府的人,一聲想保蘇府,坦坦蕩蕩,何必大費周章,引子來求,無外乎換湯不換藥,借他之手,除掉蘇鳴這個不中用的,還能保住蘇府前途。

陸夫人一案,南嘉佑知道已經敗露,舍棄蘇府,明哲保身,才是主要,然蘇翁話中有意,若他不救,他手下的主心骨全都沒了,原蘇二府都已敗露,遲早會在嚴刑逼供下,招出他,哪有如何呢,他手中不僅有先皇遺诏,可保他不死,還有一道私下給他的,可随意求娶世家女為妻的遺诏,供了他又如何呢,他若硬娶明儀郡主,聖上不得不将心頭肉嫁給他。

郡主能給他帶來的,不僅僅是榮華富貴,更是妙親王府的又一道保命符。

**

明月竹風,弄影飒飒,陸簡昭踏在竹葉間,步子輕緩而堅定,背影幹淨修長,行走間儒雅君子,他走到小徑合二為一的青石上,停了一瞬腳步,回頭看了眼另條通往偏院的小徑,竹影搖晃,似在吆喝。

“可我就喜歡那枝。”說的也是他吧,陸簡昭唇角緩而一笑,接着走向心中沼澤地。

自他踩廊過來,檀允珩就坐在這兒小憩,更深露重的,是在等他嗎?

陸簡昭就側身靠在檀允珩倚着睡的廊柱上,很巧妙的站姿,他只需長睫半落,就能注意到他的眼中景,偶爾不知眼中景想到什麽,眉心淺淺一皺,緩緩舒展,一點不落沾滿他的眸色,甚至近到但凡檀允珩打個盹兒,額頭就能碰上他的腰封。

他雙手揣着,緩緩下俯身子到一個合适的角度,能将眼中景的睡顏一覽無餘時,眼中景醒了。

身為一個會武之人,察覺有人靠近時,哪怕睡得再熟,也會有所察覺,幡然醒來,檀允珩快速睜眼,在看到眼前人是陸簡昭時,心裏緩了口氣。

她今晚不回府休息,不為別的,只為她知陸簡昭定然不回府歇着,甚至今晚都不會阖眼,待子時将過,就是陸簡昭上蘇府拿人的好時機,那會兒慌亂搬救兵的人也已回府歇下,昏昏沉沉,最是折磨人。

檀允珩欲擒故縱對人起了效,在馬車裏,偏堂上,比之前明顯許多,她在這兒的目的就是讓陸簡昭過來能一眼看到她,緩解一下人對陸夫人中毒一案的急切心。

一開始她在城門處所傳那句“明儀郡主與陸世子天造地設,互堪相配”,說白了是她單相思的謠言和期許,話意指她那藏不住的心事,望衆所周知的心。陸簡昭所聽所見是她對他情根深種,如今陸簡昭真的喜歡她,會以為是兩情相悅,那她何不順水推舟,讓自己在陸簡昭心中地位更加根深蒂固。

檀允珩欲仰頭時,陸簡昭俯下的身子更低了,主動來與她四目相對,孤寂的深淵裏,一個身前長發淩亂的女子不顯驚訝,聲音輕和,“離醜時尚有些空隙,陸司昭不打算小憩一會兒,眼睛不想要了嗎?”

說完,陸簡昭的視線往下挪了挪,落在檀允珩去了粉黛,依舊嫣紅的唇瓣上,今晚早些時候,這會兒在意關心他眼疾的口角,沾上了他的唇瓣,綿軟輕點,如春水綿綿,灌他心田,令無盡回味,他再度回而上擡的視線,流連忘返。

眼睛要的,要拿來看他的眼中景的。

再等等,等他母親的案子結束。

陸簡昭身子往前緩緩挪,臉一點點靠近檀允珩,眼中盡然映着一人,他眸中沒有一點濕潤之感,全然幹澀,像是被折了枝的紅梅,幹涸枯萎,對回到樹梢有極大的渴望。

他好渴望能分得清檀允珩。

真的好渴望。

約莫小一會兒,陸簡昭垂了下頭,将遺憾深深一藏,起身站在一旁,聲音洋洋盈耳,“這麽晚了,小司昭還是早些去西偏方安歇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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