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一場漫長的淩遲

第71章  一場漫長的淩遲

溫晚暫時妥協, 止住淚,央求謝舒毓帶她回去,又摟着人叽叽咕咕說肚子餓, 眼巴巴望着。

她累了哭不動了, 退一步想, 回到朋友位置也沒關系,只要謝舒毓不是徹底抛下她,一切都還有挽回的餘地。

以前都是這樣的,她很有經驗。

在樓道裏,溫晚就開始點菜, 要吃這個要吃那個, 還要果切和飲料。

謝舒毓不說什麽,默默記下,溫晚緊挨在身邊, 想牽就牽,想靠就靠,不掙紮不反抗。

可正常狀态下,謝舒毓不應該是這樣的。

她們每次吵完架, 都免不了一番你推我搡,謝舒毓也一定要罵她幾句出出氣。

溫晚恐慌。謝舒毓越是順從, 她越是害怕, 迫切想改變眼前的局面,回到從前的安全位置。

她還是驕縱任性的碗大小姐,謝舒毓仍是對她俯首帖耳, 唯命是從。

可現在不就是。

她抓牢那只骨節清晰的, 冰涼的手,昏暗樓梯間, 驀地擡頭,認真而專注地凝視着。

謝舒毓擡眼,視線投來,默然與其對望。

無悲無喜,那眼底是一片凍結的冰湖。

“你說的,我們還是朋友。”溫晚急切向她求證。

“嗯”一聲,淡淡的,謝舒毓繼續往樓下走,“快點。”

快點,像急于擺脫什麽。

左葉在陽臺上,手裏夾根煙,不知道跟誰打電話。

“嗯,吵啊,吵得可厲害,跟我們那時候差不多,哈哈,什麽話最紮人心,就專挑什麽說。”

“我專門,偷偷拍了視頻,發給你……不是為了測試什麽拉不拉黑的,就單純分享。”

“沒拉黑,看到了,那是不是說明還可以做朋友。哈哈,畢竟在一起那麽多年,我是了解你最深的人,有什麽頭疼腦熱,都可以給我打電話。”

“沒事,小筷子出去找了,我們分頭找的,她去樓上,我去樓下。”

“可不是,好朋友,都玩到床上去,什麽關系,一下就找到。”

……

門鈴響,左葉交待幾句,挂了電話,小跑去開門。

“和好沒呀?”她笑嘻嘻的。

對面兩人誰也沒搭理她,出去忘了換鞋,各自低頭在門墊上蹭。

左葉讪讪一笑,“還挺排外。”

溫晚借左葉家的衛生間洗臉,哭得太久,臉頰浮腫刺痛,左葉好像很有經驗的樣子,給她拿了張面膜。

“修複的,敷一會兒就好了。”

“謝謝。”溫晚細聲,探頭去看。

謝舒毓坐在客廳沙發,雙手操作手機,應該是在買菜。

“待會兒一起吃飯。”謝舒毓見左葉出來,跟她交待聲,開始收拾屋。

左葉讓她不用麻煩,“到時候叫個鐘點工就行,兩個小時,到處收拾得幹幹淨淨的。”

“那我把床單枕套給你洗了。”謝舒毓進卧室。

左葉跟進去,靠在門邊回頭看了眼洗手臺的溫晚,反手把門關上,冷不丁一句,“你是不是給人當保姆有瘾。”

手臂垂下,謝舒毓視線跌落在藍白格棉質枕套。

她緩了幾秒,吸口氣,繼續動作,“我來你家借住,弄髒你的床品,本來就該幫忙拆換,這是禮貌,我個人素質一向如此。”

左葉說好吧,“我做不到像你這麽細致,可能我比較糙,但我覺得你這樣也挺見外的。”

“我圖個心安。”謝舒毓把拆下來的枕套床單扔髒衣簍裏。

“那你這樣活着不累嗎?”左葉又問。

她說我們這麽多年的關系,難道我還會嫌棄你。

“你來時候才給你換的,現在又換,家裏都晾不下了。”

“那就拿樓頂去晾。”

謝舒毓提着髒衣簍準備出去,“我剛看了,天臺可以晾,夠晾,晚上我會提醒你收回來,免得下雨淋濕。”

她絮絮叨叨說晾天臺挺好的,紫外線殺殺螨蟲,還不會返潮。

“你累不累啊。”左葉敲了下額頭,“操不完的心。”

手按在門把,謝舒毓回頭,“我不那麽做,我心更累,我寧願身體累一些,也不要心累。”

她确實很累,身累,心更累,整個人沒有一處是不累的。

如果身體的疲憊,可以換取心境的祥和安寧,她願意。

好比她現在對待溫晚的方式。

謝舒毓做不到對溫晚完全置之不理,她們認識二十多年,二十多年什麽概念,七千多個日夜,她們早就長在一起,打斷骨頭還連着筋,她們是彼此沒有血緣關系的親人。

溫晚也曾無數次,為她出頭拼殺,她不能因為眼前的一點小矛盾,就把人一棍子打死,把她過往的好全部抹殺。

那不成狼心狗肺的王八蛋。

小時候,溫晚零花錢比她多,都是跟她分着用,她想買什麽雜志畫報,給捏捏肩,捶捶腿,說兩句好聽話就能哄得人大方掏兜。

在學校裏,被誰欺負了,也都是溫晚幫她出頭。

沒有興趣,也沒有精力再結交新的朋友了。

與人交往是很複雜的一件事,最初的新鮮感過去,磨合這關無論如何也逃不掉,跟誰都一樣。

從小到大經歷的那些事,再一次翻出來講,心裏那些傷,好不容易愈合,又要切開來向人展示。

戀人也好,朋友也罷,一切走心的前提,都伴随痛苦而生。

還是不要了。

所以不舍,手邊現有的,不松。

如果是只能同甘不能共苦的酒肉搭子,謝舒毓并不需要,她是可以完全享受獨處的那類人。

那對她而言,反而是一種消耗。

拆換下來的床單被套塞洗衣機,陽臺上幾盆半死不活的綠植,謝舒毓修剪枯葉後澆水,并警告左葉,不許再往花盆裏扔煙頭。

“植物也是有生命的!”

戒煙這事,她不想說了,說了人家也不聽。

謝舒毓前前後後忙活,溫晚敷完面膜洗了臉出來,發際一圈濕濕的,想靠近,又不敢,縮手縮腳,挺拘謹的樣子站在客廳。

“坐啊。”左葉輕拉了她一把,“小心翼翼的樣子,可不是你的作風。”

說着回頭,看向謝舒毓,笑盈盈的,“在扮可憐,小招兒一個接一個的。”

溫晚惡狠狠瞪了她一眼。

左葉接過謝舒毓遞來的半個削好的蘋果,放松往沙發上一躺,翹起二郎腿,模仿她爸,“家裏還是得有個女人啊!”

謝舒毓把另外半個蘋果遞給溫晚,“先吃點墊着。”

溫晚搖頭,“你吃。”

“我吃,我再削。”謝舒毓塞她手裏,轉身又進了廚房。

“也不知道是誰,整天作天作地,把女人作沒了。”左葉又說。

“那你女人呢?”

溫晚回嗆,“被你變成小紐扣,藏到櫃子裏去了。”

左葉指她一下,“不是看你長那麽好看,早動手打你了。”

愛自己的第一天,從吃下一個完整的蘋果開始。

謝舒毓捏着那個蘋果從廚房走到陽臺,看樓下空地小孩奔跑打鬧,聽客廳左葉和溫晚鬥嘴。

久違的安全感。

溫晚吃完那半個蘋果,去洗手回來,起初還蹦蹦跳跳,心情很好感覺生活充滿希望,因為謝舒毓給她蘋果吃了。

一擡頭,看到茶幾上一堆外賣盒。

左葉看了眼外賣單子,說這家味道不錯,她點過。

她開始拆盒子,分發碗筷,“還有飲料啊,送的買的?”

“買的。”謝舒毓從陽臺走到客廳,手裏捏的蘋果只剩個核。

溫晚要吃的菜,水果和飲料,齊全了。

“吃飯。”謝舒毓招呼一聲,桌邊坐下,第一筷子菜,沒有像往常那樣送到溫晚嘴邊。

退回朋友關系,乍一聽,好像沒什麽大不了。

只有真正身處其中,才能體會到那些細節的變化。

溫晚慢慢朝着飯桌走去,已經可以預見自己的未來。

恰到好處的冷漠疏離,潤物細無聲,被稀釋過千百倍的酸性液體,點滴積蓄,緩緩腐蝕心房。

疼痛,在身體完全可以忍受的範圍內,但從早到晚,持續不斷,直到麻木。

飯後,謝舒毓說要回去了,還有很多圖要畫,左葉點點頭,送她們出門,叮囑說:“別吵架。”

“不會的。”謝舒毓搖頭,把垃圾拎上。

左葉站在門邊,目送她們走遠,直到兩片細長的身影幽靈般晃出樓道,直到電梯門響,沒聽到一點旁的聲響。

夏天真的到了,陽光把整個世界塗抹成金色,身上每一個毛孔,每一根發絲,都暢快舒展開,風裏大口呼吸。

這種愉悅感卻不能持續多久,七八月的太陽,路上走不了幾步就曬得臉發燙頭發暈。

像她們之間的關系,因太過執着,熱烈,難免灼傷彼此,只能退回樹蔭下的安全地帶。

下樓,前後走,溫晚一直盯着謝舒毓腳後跟,試了好幾次,都沒有勇氣走到她身邊的位置。

謝舒毓習慣性走很快,有時也會故意朝前走出幾步,朝後伸出一只手,像召喚小動物,幾根手指彎曲,快速擺動幾下,等待手心被填滿。

她們之間這種小游戲很多,溫晚同樣樂此不疲,像小狗跳起來叼到主人手裏的火腿腸。

現在沒有了。

一直走到小區門口,她垂放身側的雙手,始終半握拳防備姿态。

出小區,謝舒毓停在路邊,飛快轉了下頭,“你回家吧,我回宿舍了,還有活兒沒幹。”

溫晚低頭不應。

謝舒毓掏出手機,當着她面把她從黑名單裏放出來。

“你加吧。”*

任性把自己完全暴露在毒辣的陽光下,溫晚一動不動,無聲乞求憐憫。

“那随你吧。”謝舒毓站到公交站牌附近一小塊陰涼地方。

車來,她點開付款碼前,最後一次回眸,“我走了,你也早點回家。”

公交氣缸門關閉,“嘩啦”一聲,溫晚擡頭,只捕捉到她半張無動于衷的臉,被窗框切割得破碎。

一場漫長的淩遲,似乎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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