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好狼狽,好丢臉

第76章  好狼狽,好丢臉

左葉給謝舒毓挂的專家號, 不知道哪個學校退休後返聘的老師還是教授。

女性,身形瘦瘦小小,樣子很精神, 花白頭發蓬松整齊, 戴一副金邊眼鏡, 說話輕聲細語,給人一種媽媽的感覺。

謝舒毓覺得她真是慈悲,年近花甲,晚上七八點還在醫院坐診。

醫生笑眯眯問她在想什麽,長輩閑聊天的口吻, 謝舒毓就如實說了。女醫生探身摸了摸她頭, 順勢引導她說出更多關于自己的情況。

謝舒毓一直在等醫生讓她畫人房樹,但沒有,她們就純聊天。

她并不抵觸, 全程配合,聊夠時間,醫生說給她開點藥,下次來記得提前預約, 今天是運氣好。

她搖頭笑笑。

還預約,錢跟樹葉子似的, 風一刮就跑, 半小時聊去八百塊,鬼才預約。

說看醫生是左葉的主意,也是左葉出的錢, 謝舒毓出了診室把藥單揉團扔進垃圾桶, 靠在圍欄邊給左葉把錢轉過去。

左葉點開轉賬界面,退回, 謝舒毓繼續轉,左葉繼續退。如此往複三次。

謝舒毓後來轉左葉支付寶,隔半分鐘,左葉發現,又給轉回去。

“你很有錢嗎?”謝舒毓推了左葉一把。

左葉攥起謝舒毓衣領子,咬牙切齒,“你很有錢嗎?這個月房貸還了沒。”

幾乎被提得雙腳離地,謝舒毓怕再倔下去左葉動手揍她,終于老實。下次買禮物還她好了。

溫晚舉着兩只斷掉的手指坐在位置上哭,旁邊烏玫不停給她擦眼淚。

擦掉左邊,右邊冒出來,擦掉右邊,左邊冒出來。

烏玫想起早些年瓊瑤劇裏的女主角,也是這樣,覺得她真是有做演員的天賦,可以哭得這麽好看還不崩表情。

謝舒毓在離她們最遠的地方,靠着圍欄發了會兒呆,跟左葉交待幾句,喊了聲“烏玫”,随即轉身離開。

烏玫把兜裏剩的半包紙巾塞到溫晚沒受傷的那只手,忙起身小跑跟上。

她們走了,溫晚也不再哭了。

從事情發生到結束,她頭腦始終處于一種晦暗的渾濁狀态,身體系列反應完全是本能,抱着謝舒毓大腿哭喊求饒也好,拿手給她墊在牆壁增加緩沖也好……

包括她的眼淚。

謝舒毓好像長在她身上某處的一個傷心開關,一定範圍內,自動觸發,她會忍不住掉眼淚。

坐在左葉的副駕駛,溫晚身上是謝舒毓的白色背心,奶黃小熊睡褲以及藍色細條紋襯衫。

布料柔軟貼附在皮膚,淡淡洗衣凝珠香氣混合那人專屬氣味,還有一種鹹鹹的傷心。

溫晚不哭了,沒受傷的那只手揪着衣領子細細聞,大腿鋪一張醫院給的塑料袋,裏面是X光片和病歷本。

等紅燈的時候,左葉偏頭看了她一眼,關心道:“還疼嗎?”

緩緩吸氣,溫晚點頭,又搖頭。

她說不清楚。

骨頭斷掉了,當然痛,那痛幾乎讓她暈死過去。

但當時情況太過緊急,她整個人忙忙亂亂的,都不知道自己怎麽從謝舒毓宿舍到的醫院,醫生包紮都沒什麽感覺。

現在,她分不清是心痛還是手痛。

“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我竟然從來沒發現她精神狀況的異樣,我懷疑過自己有病,都沒有懷疑過她。”

記憶的沙海中努力尋找種種蛛絲馬跡,溫晚第一次對自己産生失望情緒,“葉子,我是不是真的很糟糕啊。”

“可能那時候症狀還輕,有自控能力,要麽就是……”

左葉頓了幾秒,“其實,你們在一起的時候,也有很多快樂的時刻,她是開心的,所有你自然看不出什麽異樣。”

愛有傷痛,也有甜蜜。

“我現在覺得,她跟我在一起,好像從來沒有開心過。”

溫晚在車後視鏡裏看自己,謝舒毓情緒崩潰發狂時的樣子浮現在腦海,“怎麽會變成這樣呢,葉子。”

也害怕應付家長,左葉把車停在溫晚隔壁家門口,下車給她拉開車門,“我就不送你進屋了。”

溫晚點點頭,往前兩步,輕輕抱了她一下,“謝謝你葉子,謝謝你今天及時出現,救了我們。”

“喲,難得良心發現啊。”

左葉笑嘻嘻的,有些不習慣她突來的柔軟,繼而替她感到些許的難過,收斂笑意,“那你這次回來,不走了吧。”

溫晚垂眼默了片刻,擡頭,“你心裏會偷偷笑話我嗎?不撞南牆不回頭,不到黃河心不死,都是自己作的,活該。”

嘆氣,左葉手把在她肩膀輕拍兩下,“人就是這樣的,人性便是如此,是人都無法擺脫,總要經歷些事才能學會成長,別對自己那麽苛刻。”

她舉例說除非真的罪大惡極,即便是進了監獄,好好改造,都能争取減刑,提前出獄。

“先分開段時間也好,彼此都冷靜一下,但不要鑽牛角尖。”

“那謝舒毓……”溫晚乞求的眼神。

“你不說我也會去看她的,我們那麽多年的朋友。”左葉讓她放心。

溫晚再次點頭,覺得也該關心下她的情況,“你跟阿音……”

“打住。”左葉扶着她肩,推着她肩往前走兩步,“回家吧。”

左葉原地目送問溫晚進院,溫晚站在院門口,回頭擺了擺手,左葉上車離開。

溫晚舉着兩根斷掉的手指,打開家門,換鞋,坐在客廳的沙發上。

起先,客廳只有外公一個人在那看新聞,很快全家被召集過來,圍着她七嘴八舌。

溫瑾抓過她手腕,戳着她腦門問到底怎麽回事。

“又招呼不打就跑回家,這次還把手弄斷了,你成天嚷嚷要獨立自主,到頭來,就把日子過成這樣?”

她爸搶過她懷裏抱的塑料袋,X光片對着燈,“我的乖乖,斷了兩根。”

表姑姑更不用說了,直圍着她轉圈,哭天搶地的,簡直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外公大喝一聲,“吵死了!”

“你們不要再罵我了。”

溫晚耷拉着腦袋,聲音像一根細細的棉線,使勁一扯就斷,卻也能勒進皮肉,劃出血珠。

“求求你們,不要再罵我了。”

全家安靜下來。

謝舒毓接到溫瑾電話的時候,已經洗完澡準備睡了。

“她說是自己不小心弄的,我問怎麽個不小心,她不肯說。我想你們從小就關系好,她的情況你肯定比我們都了解,所以問問你情況。”

謝舒毓也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吞吞吐吐了半天,“就,就吵了一架,然後她不當心摔着。”

實情不好明說,一句兩句也說不清楚,謝舒毓道歉,說“反正全怪我”。

溫瑾有些挫敗,“不知道是不是我教育方式不對,她現在好像特別不願意跟我交流,之前回家還願意趴我懷裏撒嬌,說些漂亮話哄我,後來……”

她有點說不下去了,手機聽筒裏,嘆息聲被拉長數倍。

謝舒毓只得安慰說:“等忙完這陣子,我會去看她。”

挂斷電話,謝舒毓攥着手機發了很久的呆,然後兩條腿從涼被裏曲起,臉隔着被子枕在膝蓋,眼睛無聲潤濕了被面上藍色印花。

她以後還怎麽見她。

在喜歡的人面前,情緒失控,拖着她要把她扔到門外,還發瘋用頭撞牆,撞斷人家兩根手指。

好狼狽,好丢臉。這太令人絕望了。

去醫院的路上,溫晚倒在車後排,一直嚷嚷疼,她手半舉着,整條手臂都疼得在發抖,眼淚下雨似的掉。

“謝舒毓,我好疼,好疼——”

她驟然清醒過來,一時忘記了她們之間的種種不快,把她緊緊抱在懷裏,不斷為她擦拭眼淚。

等到一切塵埃落定,謝舒毓整顆心被透明的魚線裹緊,切割成了無數的碎片。

怎麽會變成這樣呢,謝舒毓同樣在問,她心都碎了。

在診室跟心理醫生談話,她說起這些,再一次,被內心深深的愧疚感淩遲。

——“我沒臉見她了。”

——“她看到我這個樣子,一定很失望。”

——“她肯定也不想再見到我了。”

幹媽打來電話,也不敢說實話。

我自私,膽小,毫無擔當,我真該死。

第二天還要工作,最後謝舒毓強迫自己睡覺,床上翻來覆去一個多小時,大腦終于消停了。

之後有兩個多星期,她們沒有見面,左葉有空就兩頭跑,分別彙報對方的消息。

謝舒毓從左葉口中得知,溫晚一直在家乖乖養傷。

表姑姑打電話,說溫晚起初每天待在房間不出門,吃很少,大部分時間在睡覺,一個星期就瘦了五六斤。

後來她爸和外公帶她出門,去很遠的水庫釣魚,她漸漸好起來。

“頭天穿裙子去的,被蠓蟲咬了,兩個腳踝到晚上全是紅點點,癢得不得了。”

謝舒毓一下有點着急,“蠓蟲很厲害的,擦藥了嗎?”

表姑姑說擦了,“現在包都消下去,手再過兩個星期,就能拆支架。”

謝舒毓“哦”了一聲,心放回去。

表姑姑知道她們談戀愛,也大概猜到她們分手,沒問她們到底怎麽了,只是尋常關心,傳遞彼此情況。

話到末尾,表姑姑問:“你呢?你最近怎麽樣。”

謝舒毓還是老樣子,上班就幹單位的活兒,下班就幹自己接的私活兒,生活忙碌,也充實。

“不過呢,你幹媽生日快到了,你知道的吧。”表姑姑說。

這通電話結束,第二天中午,謝舒毓接到李蔚蘭電話,她在雜志社樓下等她。

李蔚蘭提了個大飯盒,裏面裝些謝舒毓愛吃的菜,她們就在路邊一家便利店門口放的桌椅一起吃飯。

“你幹媽給我打電話了。”

李蔚蘭勾了下耳邊被風吹亂的一縷頭發,“說你跟小碗最近都不太好,兩個人一起生病。”

所以這次專程帶了飯菜來看她。

上次那通短信後,李蔚蘭後來給謝舒毓打了幾個電話,她都沒接,李蔚蘭這次顯得有點小心翼翼的,話題不敢過多停留在她身上,只說跟溫瑾好久沒見。

“我記得她生日快到了,以前都是拿錢給你,讓你買禮物轉交,要麽就是買好東西,再讓你轉交。”

說到這裏,李蔚蘭忍不住笑了下,“但她前些日子給我打電話,好像不生我氣那意思,我就……”

她央求,“到時候,我能跟你一起去嗎?”

糖醋排骨都是精挑細選的小豬仔排,每個差不多大小,軟硬适中,糖漿火候也正好,外面還裹了層厚厚的白芝麻。

謝舒毓啃完整盒,意識到,她跟溫晚之間的關系,是一輩子也剪不斷扯不清的。

“我爸跟謝舒屹呢。”她問。

“不帶他們。”李蔚蘭說。

謝舒毓點頭說好。

“我們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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