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真正的朋友距離
第77章 真正的朋友距離
飯吃完, 謝舒毓轉頭進便利店買了兩瓶礦泉水,回來空飯盒還攤在那。
她本來想收拾,手伸到一半, 想起謝舒屹中考那陣, 下午放學來不及回家吃晚飯, 都是她爸提前做好飯,開車把飯盒帶到學校門口,讓他在車上吃。
中考最後兩個月沖刺,她爸帶了兩個月的飯,每天變着法做, 肉菜均衡, 講究得很。
謝舒屹吃完肯定不用收拾飯盒。
“那我先上去了,還有工作沒忙完。”
謝舒毓起身,第一次這麽沒眼力見, 心裏還有點不自在,手無意識地捏着水瓶,塑料包裝捏得窸窣響。
李蔚蘭擡頭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眼桌上的空飯盒。
謝舒毓還是不動。
李蔚蘭什麽也沒說, 輕輕嘆了口氣,自己動手收拾了。
“再陪媽坐坐吧, 你是兩點還是一點半上班?還有一會兒呢。”
謝舒毓手揣進休閑褲前面兩個褲兜, 彎腰坐下。
她樣子酷酷的,好像有點不耐煩。
“那天你幹媽給我打電話,一直誇你來着。”
李蔚蘭不滿她懶散儀态, 想說她幾句, 又感覺她現在開始變得難對付了,幾次張嘴, 抿唇,心情複雜。
“我知道你現在長大了,獨立了,但買房這種事,怎麽都不提前跟我們商量下呢。我跟你爸爸一點風聲沒聽到,還是從別人口中……”
就知道。
怪不得會專程帶飯來看她。
那個下雨天,謝舒毓跟房産中介看完房子,相中決定要買,然後順道去了趟溫晚家,就是專程把事情說給表姑姑聽。
表姑姑大大咧咧,溫晚家裏人傳遍,她家裏人早晚也會知道。
她就是故意不告訴溫晚,也故意不告訴李蔚蘭,她成心讓她們難受。
李蔚蘭絮絮叨叨,謝舒毓不耐煩掏了掏耳朵,“那你自己反思一下,為什麽我不告訴你們。”
“你恨我們,高中時候把你送到溫家去,你跟她們親,不跟我們親。”李蔚蘭說。
謝舒毓想了想,沒有否認,至少後半句是準确的。
“你覺得是什麽就是什麽吧。”
李蔚蘭跟溫瑾疏遠,确實是因為謝舒毓。
當時溫晚在學校出事,正趕上溫瑾要搬家,溫瑾就提議說謝舒毓也跟着考市裏高中,兩個小孩有伴兒,市裏教育資源也更好,李蔚蘭覺得她說得都挺有道理,就同意了。
後來嘛……
謝舒毓開始不着家,跟幹媽比親媽關系要好,李蔚蘭有點埋怨溫瑾,溫瑾罵了她幾句,兩人在謝舒毓大學時候就鬧掰了。
“因為你,我跟你幹媽這些年生疏好多,她邀請我去參加她的生日會,根本不是為跟我和好,只是因為你跟小碗鬧矛盾……”
話到末尾,李蔚蘭情緒激動,音量漸高,“她想把你叫過去,不好跟你明說,才通過我!”
“我?”謝舒毓指着自己鼻尖,“你搞笑呢。”
李蔚蘭對她一肚子怨氣,她又何嘗不是。
她爸和弟弟就算了,跟男的沒什麽好講的,為什麽媽媽也這樣。
“你就知道怪我,我好欺負嗎?你怎麽不怪謝舒屹,是從你生他以後,你跟幹媽關系才疏遠,沒他的時候你們不好好的,要我說他才是掃帚星呢,一來就搞壞我們家庭關系。還有,你自己處理不好人際關系,別什麽都往我身上推,怪不得你到退休都當不上正校長。”
謝舒毓知道這些話很傷人,可那又怎麽樣,為什麽她總在替別人考慮。
她越是懂事,越是體貼,人家就越是得寸進尺。
人善被人欺,這句真沒錯。
“你常教我自省,遇事先想想自己的問題,我以前就是太聽你的話才天天內耗,把自己逼成個精神病。真奇怪,為什麽你只讓別人反省,自己從來不反省,甩鍋倒是挺溜的,怨天怨地怨社會怨姐妹,甚至怨小孩,你簡直太無辜了,天底下你最委屈。”
一口氣說完,謝舒毓臉胸口劇烈起伏,臉極速發熱。
她站那不動,等着李蔚蘭反駁她,罵她。
風輕輕吹過,頭頂大團的白雲滾動,太陽從寫字樓頂層小心翼翼探出半個腦袋,明亮的日光灑落鼻尖,微微刺痛。
李蔚蘭嘴半張着,坐在便利店門前的紅色戶外連桌椅,在店員和路人驚詫及探究的目光中,呆坐着。
好多好多次,謝舒毓在家受了委屈,夜裏躺床上,腦子特別活躍,翻來覆去睡不着,都是在反駁她們,“頂撞”她們。
心裏對自己說,記住了,記牢了,下次再有人欺負你,就把編排好的話一股腦倒出去。
可她總是不忍心,她總是害怕讓人失望。
從上次拿頭撞牆,撞斷溫晚兩根手指,謝舒毓感覺自己變了。
她不再瞻前顧後,遇見不滿的人和事,她會直接說出來,清晰準确表達出自己的意思,拒絕,說不。
幾次之後,她發現真沒什麽了不得,地球照轉不誤,太陽每天升起。
天不會塌,她不會死。
李蔚蘭罵她又怎麽樣,跟她對罵好了。
但這次沒有,眼底起先的震驚和憤怒散去,她眼周泛起微紅的傷心。
謝舒毓看着她,忽然有點難過。
可只難過了一小會兒。
她終于知道溫晚為什麽總那麽橫了。有效,很有效。
以後她也要學溫晚,螃蟹似的橫着走。
最後李蔚蘭什麽也沒說,手抹把臉,自己拎着飯盒走了。
隔了一個多小時,她自己消化好情緒,給謝舒毓發短信說下周六早上一起過去。
謝舒毓回了個“哦”。
不需要人提醒,謝舒毓不會忘記溫瑾的生日,那是她幹媽,她高中三年都住在她家。
雖然長大以後,感覺很多人和事都變了,但幹媽還是那個幹媽。
溫瑾知道謝舒毓買房以後,專門給她打電話,問她原房主裝修到哪步,知道她房貸壓力大,讓她別花錢了。
——“你想裝成什麽樣子,只管設計,出圖紙,幹媽認識保管給你安排得妥妥當當。”
給幹媽的禮物謝舒毓一早就準備好,周六早上李蔚蘭打電話來,謝舒毓還在刷牙。
李蔚蘭直接上樓,烏玫給她開的門,她手上大包小包的,謝舒毓含着牙刷走出去,含糊了句“這麽多”。
點頭,李蔚蘭把左手拎的幾個購物店放在茶幾上,“給你買了些衣服和鞋。”
烏玫打完招呼進房間,客廳沒有外人了,謝舒毓試穿鞋子的時候說:“你給我準備禮物,是因為我買房了嗎?”
李蔚蘭臉唰就紅了,然後迅速由紅轉黑。
“我是你媽媽,我給你買東西非得圖你什麽嗎?你買* 房子跟我有什麽關系,我又不去你的房子裏住!”
“急什麽。”謝舒毓穿着新鞋,從客廳走到陽臺,又走回客廳,“随便說說而已,看你激動得。”
“你現在變得好刻薄。”
李蔚蘭這次真被她氣哭了,坐在沙發一角,眼淚顆顆掉。
謝舒毓繼續試外套,“李副校長有沒聽說過一個詞兒,叫扶弟魔,我單位的同事,以前的同學,跟我關系比較好的,擔心我變成扶弟魔,聽說我買房,都很為我高興。”
“你太過分了!”李蔚蘭幾乎是喊叫起來,“你竟然這樣想我們,你工作那麽多年,我們時候什麽找你要過錢,你弟弟才上高中,就算他以後結婚生子,我們幫忙,也不會要你一分錢的!”
“他結婚生子,你們就買房,等于我不是你們生的,我啥也沒有。”謝舒毓低頭找衣服拉鏈。
“沒把你養大?”李蔚蘭尖聲,“沒供你上學,你高中三年住在別人家,你覺得人家憑什麽給你吃給你喝。”
拉鏈一拉到底,謝舒毓說:“你自己要生,當然得自己養,不然指望誰給你養。但你放心,等你們老了,法律上該盡的贍養義務我會盡到。”
拉鏈又拉下去,謝舒毓把外套脫了,“不合适,不是我的風格,拿去退了吧。”
那天李蔚蘭自己躲進衛生間哭了好久,謝舒毓坐在床尾,隔着門聽她細細的嗚咽聲,最初報複的快意淡了,濃濃的哀愁湧上,心裏并沒有感覺好受些。
血緣親情,愛慕思念,人始終是感情動物。
複雜的感情動物。
吵架耽擱了會兒,李蔚蘭和謝舒毓到溫家是下午三點,表姑姑始終熱情,不記仇的爽直性子,拉着李蔚蘭的手站院裏說話,都忘了把人迎進去。
因為好久沒見,李蔚蘭給家裏每個人都帶了禮物,謝舒毓跟在旁邊幫着她分。
“這是給小碗的。”最後一個紙盒拿出來,李蔚蘭順手遞給旁邊謝舒毓。
溫瑾站在屋門口,今天打扮很漂亮,新燙了頭發,穿一條華麗的大花長裙,“上樓吧,小碗在樓上等你半天了。”
謝舒毓當時沒多想,拿着紙盒就上樓了。
開門的瞬間,她意識到自己被騙,溫晚根本沒叫她,開着空調正蒙在被子裏睡覺呢。
而且,為什麽溫晚叫她,她就一定要去見她。
房間裏有股淡淡清涼油的味道,在樓下謝舒毓聽她爸說,她上午才跟外公去釣魚回來,可能又被叮得滿身包。
床上那個圓圓的小鼓包聽見動靜,不滿嘟囔,“說了進屋先敲門,又不敲門。”
不自在捏捏耳朵,謝舒毓小聲說:“是我。”
那個鼓包動了,被裏一顆亂七八糟的圓腦袋探出來,皺眉盯着,懷疑自己聽錯。
“我跟我媽一起來的。”謝舒毓說。
她們彼此都有自己想見的人,吵成那樣也沒賭氣說走,都互相拿對方當借口,能多點底氣。
飛快理了理頭發,溫晚爬起,有點害羞地拿被子捂着胸。
“你冷嗎?”謝舒毓轉身不看,去找空調遙控器,“要不關了。”
“嗯,你關吧。”溫晚飛快爬起,櫃子裏找了條睡裙胡亂套上。
謝舒毓關了空調去把窗打開,外面吹進來一股熱風,伴着蟬聲和不知名的花香。
隔了好久沒見面,謝舒毓以為會有尴尬,其實還好。
她們曾經那麽親密,再見,身體不會被別扭的抵抗情緒控制,自然湧動出溫暖的思念和熟悉感。
“你的手……”
“你的病。”
她們同時開口。
謝舒毓轉身,背抵在窗沿,溫晚正小心翼翼看着她。謝舒毓笑了下,搖頭,“沒事。”
不敢看她,溫晚坐在床邊,耷拉着腦袋,“我的手也沒事,過陣子就能拆支架了。”
“這是我媽給你帶的禮物。”謝舒毓說着把紙盒遞過去。
溫晚接過,小聲說“謝謝”,打開盒子,裏面是條項鏈。
“我……”謝舒毓有點心虛,“我沒準備禮物。”
“不要緊。”
溫晚晃了下手裏的盒子,也是她受傷的那只手,“幫我戴下可以嗎?”
沒法拒絕,她的手是她弄傷的。謝舒毓朝着溫晚走過去。
面對面,謝舒毓彎腰把項鏈系好,左右手攏了她的頭發,從項鏈裏取出來。
那水一樣的觸感灑落在手背皮膚,冰涼柔軟,又很快消散。
沒有過多的視線交流,謝舒毓收回手,這才注意到,溫晚脖子上還戴了一根項鏈。
是很久很久以前,她生日她送給她的。沒有挂飾,細細長長的一條,繞了兩圈。
“要不要取下來?”謝舒毓問道。
“不用,疊戴很好看。”
溫晚從床頭拿了面小鏡子,“你知道嗎?現在很流行疊戴項鏈的。”
謝舒毓搖頭,她不知道,她不喜歡戴項鏈,感覺被捆住了。
“不沉嗎?”她問。
“習慣就好。”溫晚說。
退後兩步,謝舒毓回到窗邊,無聊看窗外的樹。
溫晚坐在床邊,捏着自己的睡裙邊,回頭看。
沒有刻意疏遠,也不會過分親近,大概這就是謝舒毓之前說的,真正的朋友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