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如果我重新追你呢
第78章 “如果我重新追你呢。”
八月了。
明媚燦爛的夏天, 熱烈豐盛的夏天,她們最喜歡的夏天,都沒怎麽牽手好好在太陽下走一走。
其實沒什麽好可惜的, 人站在屋檐下看窗外, 花紅樹綠, 世界光焰輝煌,空地站上幾分鐘,臉就得曬脫皮。
所以沒什麽好可惜的,嗯。
窗外有棵晚櫻,幾年前房子剛拿到手就種下, 溫晚家裏人專門給她種的。
花樹買的時候就有三四米高, 頭兩年适應環境,開花不多,現在已經長得很好, 枝條舒展開,伸手就能摘到樹葉。
她們還一起錯過了晚春樹的花期。
錯過的真不少。
謝舒毓撚起衣角擦了擦樹葉,湊到唇邊,試了幾次都沒能吹響, 只發出一陣意義不明的“噗噗”聲。
訝然回眸,溫晚“哈哈”樂了, “還以為你在偷偷放屁。”
謝舒毓無聊攥着葉柄玩, 面無表情說:“這麽響,準确講,應該是公然放屁。”
溫晚笑容更大, 身體小幅度起伏, 習慣裸睡,她裙子裏空空的, 柔軟的兩朵随之輕蕩,像含羞的花,躲藏在她披散的長發之下。
轉身移開視線,謝舒毓放飛了樹葉。
“幹媽也來了。”久別再會,她們難得心平氣和閑聊,溫晚還不想下樓,又怕氣氛尴尬,開始沒話找話,“就你們兩個。”
謝舒毓“嗯”一聲。
“那你最近工作怎麽樣,就是你畫的那個書。”溫晚又問。
謝舒毓說挺好的,一切都挺好的,有條不紊進行着。
“只是過陣子要出差,去西南地區深山裏的一個古村落,跟當地林科院還有電視臺一起,拍攝小型的紀錄片。”
“你一定充滿期待。”溫晚雙手合十,真心替她感到高興,“肯定特別好玩。”
謝舒毓喜歡出差,說可以錯峰公費旅游,還都是人跡罕至的好地方,簡直不要太爽。溫晚一直記得。
“很期待。”謝舒毓笑笑,唇邊小酒窩浮起。
就這麽有一搭沒一搭聊,直到敲門聲響。
“小碗小筷子?”溫瑾的聲音。
“請進!”溫晚揚聲。
開門,溫瑾倚門站着,“碗大小姐現在不得了,把你老媽調教得乖順得很,進門前都得敲門,沒得到同意就只能在門外站着。”
溫晚本能看向謝舒毓,無奈笑了一下。
謝舒毓頓時有點不好意思,她剛才忘了敲門。
她心中有隐隐的擔憂,萬一門裏的人沒有說“請進”該怎麽辦。
溫瑾來,是希望謝舒毓帶她們去她的新房子看看。
既然在同一個小區,距離吃飯還有兩三個小時,沒什麽事大家就走過去看看。
謝舒毓點頭答應,溫瑾靠在門口還不走,似笑非笑的,“還沒和好啊,東一個西一個的,隔那麽遠站着。”
溫晚低頭不說話,謝舒毓擡身往床邊走兩步。
溫瑾讓她們快點,擺擺手出去了,溫晚細聲,“我也可以去參觀嗎?”
謝舒毓被她逗笑,“有什麽不可以。”
“那我換衣服!”溫晚歡呼。
謝舒毓張了張嘴,又閉上,抿緊了。
其實還有下半句。
——“房子本來就是給你買的,是我們的家。”
溫晚去櫃裏翻了條白色碎花吊帶裙出來,背身站在衣櫃前,自己貼了胸貼,裙子套一半,回頭小聲央求,“可以幫幫我嗎?我的手使不上力氣。”
低垂着眼不亂看,謝舒毓走到她身後,對這條裙子有點印象,問道:“是大學時候,你生日我給你買的嗎?”
溫晚點頭。
啊,仔細看看,大衣櫃裏,房間裏,謝舒毓給她買的東西還真不少,連她床頭剛才用過的小鏡子也是,高中時候兩元店買的,鏡子背面的印花都斑駁了。
相對應的,謝舒毓的房間裏,溫晚買的東西也不少。
她們之間,好像有許多無形的血管和經絡連接在一起,身體裏一半的神經為自己所用,另一半用來感知對方。
所以,只有她們在一起的時候才是完整的。
“你瘦了。”謝舒毓說。
大學時候買的吊帶裙,穿在身上還空出兩三指。
她給她拉上裙子拉鏈,指尖無意識觸碰,看到光潔的後背皮膚起了一層細細的雞皮疙瘩。
謹慎收手,握拳,謝舒毓退後半步,“好了。”
“嗯。”溫晚轉身,怯怯擡頭,臉頰顴骨處小團粉紅色,“你也瘦了不少,是不是工作太累。”
“還好。”謝舒毓又問道:“頭發要紮起來嗎?外面有點熱。”
渴望更多的肢體接觸,溫晚應好,一條腿撐地,一條腿放松斜搭在床沿。
謝舒毓去梳妝臺拿氣墊梳,發現她架子上挂的發圈也全是她買給她的。
她真的好喜歡給溫晚買這些小破爛玩意,甚至初中時候精品店買的布藝大蝴蝶結發夾也留着。
搬了幾次家,還留着。
溫晚頭發很多,謝舒毓給她梳了個低馬尾,大腸發圈松松束在一起,她回頭笑,謝舒毓恍惚了幾秒,仿佛又回到過去微酸帶甜的少女時代。
喜歡她,不敢講,擔心吓跑她,以朋友的名義陪伴她,每次發生肢體接觸,心髒會小幅度激躍一下,渾身起一層雞皮疙瘩,然後更深的接觸,她的溫度和香氣像潮水湧來,撫平沙灘上一個個淩亂的小腳印,感覺到幸福。
熟悉又陌生,久違的感覺。
大人們撐傘在院子裏,大聲催促,溫晚歡快跑去窗邊,“就來了!”
謝舒毓在她房間裏找了把遮陽傘,她們一起下樓,她看到她媽被表姑姑和幹媽簇擁着,眼眶泛紅像剛哭過。
外公是個老古板,說一幫女人叽叽喳喳,吵死了,他到時候自己去看。
溫瑾翻白眼,說不去拉倒,讓溫晚他爸也別跟着去了,看見男的就煩。
“我得去。”溫晚她爸笑呵呵走到院子裏,“我不去,誰給你撐傘。”
“這還差不多。”溫瑾雙手環胸,“算你小子識相。”
大家笑起來。
六人三把傘,路上走,表姑姑跟李蔚蘭一起,謝舒毓傘下自然是溫晚。
謝舒毓領路,走在前面,不知道她們在後面聊些什麽,沒說上幾句就“哈哈哈”笑,笑得比腳下灰色地磚泛起的太陽光還亮。
心底霎時柔軟得一塌糊塗,所以謝舒毓覺得自己不需要吃藥。
世界的陰暗面摧毀她,這些美好的瞬間同時在治愈她。
軟嫩的觸角,把好和壞都無限放大,壞很多,好也不少,這算是一種天賦吧。謝舒毓想。
“天真熱啊。”溫晚舉手給自己扇扇風,“但是,這種天氣,走在太陽底下,感覺人生充滿了希望,仍有無限可能。”
她揚起臉,神情充滿向往,“你說,我們還是好朋友,那以後我還是可以繼續找你玩的,對吧?你不會不理我的。”
謝舒毓還能怎麽辦,“嗯”一聲。
溫晚察覺到了,“你好像有點不情願。”
謝舒毓就不說話了。
過了幾秒,溫晚輕輕拽一下她的衣角,“還有多久能到?”
謝舒毓大概估了下時間,“五分鐘。”
“那這五分鐘,你願意聽我說幾句話嗎?”溫晚乞求的目光。
謝舒毓語氣有些無奈,“你把我說得多刻薄。”
“那就是願意聽我說。”溫晚開心踮了下腳尖。
她先說工作的事,說走的時候,寫了離職申請發到傅明玮郵箱,那天傅明玮給她打了很多個電話,她都沒接。
“然後他說我不負責任,要起訴我,但當時我在醫院,那天過得亂七八糟,實在沒心情回複。”
溫晚說她本來想過幾天,手沒那麽疼了再跟他好好商量下,沒想到,那邊妥協了,讓她有空回去辦理交接。
“後來我跟他大概說了下我的情況……”
溫晚聲音細細的,擔心頻繁提到受傷的手,有道德綁架的嫌疑,怕謝舒毓心裏不高興,刻意省略很多。
“他就沒說什麽,上周把工資正常結算了,甚至還有補償金。”
溫晚說她也有點虧心,想把補償金退回去的。
“後來想到,他那時候害我們吵架,就沒退。”
“幸好沒退,不要白不要。”謝舒毓說不然她肯定會替她生氣。
溫晚擡眼偷瞟,小心觀察她神色,“以後我就在家,不出去了,等養好傷,幫着媽媽一起打理家裏的生意。”
謝舒毓點頭,“挺好的。”
工作的事情說完,到房子。
溫晚一開始先拿工作試探,見謝舒毓反應還可以,繼續深入。
“我想仔細跟你說一說小君。”
溫晚加快語速,“我知道你不喜歡小君,因為她是我的前任,但她一直橫在我們之間,就像一根刺,我想,還是得把這根刺拔出來,傷口才能好,對吧,你可以耐心聽我講完嗎?”
謝舒毓聽到“小君”兩個字的時候,心裏确實有點不舒服。
可她們現在是朋友,比普通朋友關系更親密一些的……
普通好朋友。
況且,溫晚那番話在理。
謝舒毓點頭,“你說,我不生氣。”
溫晚就從頭說起,說小君是她大學室友的朋友,一次喝酒認識,然後就開始追她。
刻意省略了謝舒毓第一次相親事件,只說離家後,謝舒毓不知道的那些事。
“小君工作調動,把房子轉租給我,那段時間确實幫了我很多,後來我就說試試吧。”
溫晚解釋,說她那時候對自己的性取向還稀裏糊塗的,到底是只喜歡那個人,還是随便什麽人只要是女生就可以。
她口中的那個人,自然是謝舒毓,只是現在她們分手了,不太好意思提。
“我們牽過手,也擁抱過,但我心裏一直別別扭扭,她說感覺我特別不情願,也不願意強迫我,後來就分手了。”
溫晚掰着手指頭數,“牽過兩次,一次在樓下,一次在博物館,擁抱是發生在我生病的時候,我一直哭,她就抱了一下我,安慰我。”
“然後就一直當普通朋友處,她說感覺輕松不少,我也是。所以我們對彼此真的沒有一點愛情的旖旎,她也不願意自己女朋友心裏……”
心裏裝着另一個人。
溫晚低頭看腳尖,她穿媽媽給她新買的涼鞋,媽媽塗指甲油的時候順道給她塗了。
她塗的腳,是鮮豔的大紅色,襯得皮膚很白。
“小君的事,其實很簡單。”溫晚說。
她說出來了,擡頭,吐出一口氣,一口濁氣。
“我感覺也輕松不少,其實真的很簡單,對吧,明明五分鐘就可以說完的事,欸,到五分鐘了嗎?”溫晚謹慎轉動眼神。
謝舒毓一直在看她,認真聽她說話,感受她的情緒,她語氣中的細微變化。
她問幾分鐘了,謝舒毓看到前面自己的家。二樓,朝南,有個延伸出去的超大露臺。
“不到五分鐘。”
溫晚說是呀是呀,不到五分鐘就可以說完的事,卻磨磨蹭蹭糾結那麽久。
“我早該跟你說清楚的。”
想到她們已經分手,變成普通朋友,溫晚有點傷心,“嗚”一聲眼淚就掉下來了。
謝舒毓頓時有些手忙腳亂,她急忙撇清關系,“我這次可沒罵你,也沒動手!”
溫晚破涕為笑,“你真是的……”
她眨眨眼,淚很快被風吹幹,太陽烤幹。
“但經歷過這次,我明白了一件事。”
謝舒毓靜靜等她下一句。
“我跟小君決定分開做朋友,我心裏一塊大石頭落地,感覺輕松不少。但我們之間,類似的情況出現,跟你分開後,我心裏卻很難過。”
她再一次紅了眼眶,受傷的手,捂住受傷的心。
“很難過很難過。”
那天,謝舒毓記得,到她家門口,上樓前,溫晚說的最後一句話是……
“如果我重新追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