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一種不好的預感
第10章 一種不好的預感
曲榛寧不知道還有什麽實話好說,幾句話下來,他都快被談遲看透了。
可沒等他沉默多久,卻聽到談遲無奈地嘆了口氣。
“榛榛,如果實在不想說也可以不說,知道嗎?你可以拒絕我。”
曲榛寧好像沒聽明白,眨了眨眼睛,重複道:“可以拒絕你?”
“嗯,是,”談遲說,“可以拒絕我。”
不想說就不說,但曲榛寧知道,談遲是想聽的。
有的父母,哪怕孩子追在身後,也不會把孩子的話當真,總是心不在焉,仿佛別的任何事都比他們的小孩重要。
但也有談遲這樣的,明明想要知道,也還是會在感受到抵觸後,坦然地說“你可以拒絕我”。
大概是見曲榛寧不答話,談遲接着說:“榛榛,你可以拒絕告訴我,但是我不一定不會知道。”
曲榛寧擡起頭看着他,沒大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我不可能知道有人欺負你,還裝作什麽事都沒發生。”
談遲向後靠在椅背上,好像什麽事都知悉。
他說,曲榛寧有禮貌,有原則,不會搶別人風頭。
會說,你不想說也可以不說。
也會說,不可能知道被欺負,也裝作不知道。
這讓曲榛寧心裏忽然泛起一股酸酸的熱流,他有點心疼,也生出一些委屈。
心疼在于,這裏有一個真正關心他的人,正等着他傾訴,卻還要小心翼翼地照顧他的情緒。
而委屈又是,他終于意識到自己不必壓着那些難過,可以找一個人告狀,而那個人無論如何總會站在自己這邊。
一直以來,什麽願望都會滿足,什麽期待都不會落空。
談遲就是這樣對待他的。
曲榛寧忽然就産生了強烈的傾訴欲望,想要把自己受到的委屈都告訴談遲。
“小談叔叔,你說得沒錯,我昨天本來是約了人的……我、我談戀愛了,最近。”
跟蔣尚戎的這段經歷構成簡單,沒有多複雜的內容,從相識至今寥寥數語就可概括。
曲榛寧講完還不夠,又提到了之前在學校的兩次交往,有些頹然地趴在桌子上,“我要搞不懂了,什麽是戀愛啊,我以為交往在一起就算是了,大家好像都是那樣,可是最後我好像并沒有很喜歡他們,他們也沒有真的在喜歡我。”
談遲垂下的眼眸輕輕擡了下,狀似不經意地觀察曲榛寧的神情。
不過曲榛寧并沒有注意到,還在說,“我昨天真的很失望,為什麽要騙我啊,明明又不是真的喜歡我,為什麽嘴上卻能說得那麽好聽。”
說這些話的時候,曲榛寧是真的在抱怨,在傷心,也無疑鼓足了勇氣。
他會跟談遲分享生活分享心情,但并不真正喜歡剖析自己。
完全地敞開心扉意味着将弱點展現出來,對着最親近的人分享不好的經歷,會不會也讓對方察覺到自己的缺點和不足呢?
比如很好騙,很随便,很稀裏糊塗,很沒有立場。
曲榛寧不想給談遲留下這樣的印象,但他又忍不住想要談遲都知道。
好在,談遲聽得很認真。
“小談叔叔,下次我不會再這麽草率了,我會确定真的是我喜歡的人,才會跟他交往。”
聞言,沉默了很久的談遲問:“怎麽确定真的是你喜歡的人?”
仿佛談遲問了一個很蠢的問題,曲榛寧直言不諱:“我又不是傻子,喜歡和不喜歡我還是分得清的啊。舉個例子,真正喜歡的,比如說……你啊。”
談遲握着杯子的手神經質地抽了一下。
曲榛寧當然有點不好意思,但對談遲表白,又不是戀愛,他說了那麽多,暴露自己很多缺點,要趕緊向談遲撒嬌以挽回自己在對方心目中的形象。
這種行為不亞于小孩子做錯事後跟大人撒嬌耍賴,曲榛寧小時候摔碎爺爺名貴的茶壺,也是說着“最喜歡爺爺了”,來躲避責罵的。
這是他慣用的手段。
平時談遲都看得出來,然而今天卻沒有笑着說“你就賣乖吧”。
曲榛寧想了想,覺得談遲是覺得無聊了,他說的那些事實在沒什麽養分,對自己來說可能是個教訓,但對談遲來說什麽都不是,可能還會覺得很幼稚很無趣。
他撓了撓頭:“小談叔叔,你聽這些是不是很無聊,我也不是想說什麽,就是反省一下自己,然後再跟你表明一下我的決心。”
“跟我表明決心?”
曲榛寧重重點頭:“當然是跟你。”
談遲不知道是在笑還是嘆氣,拿了張紙巾遞到曲榛寧嘴邊。
曲榛寧喝完牛奶後唇邊會有兩道白色的痕跡,他自己意識不到,停頓了下,談遲就毫無遲疑地幫他擦掉了。
“還決心,曲榛寧小朋友,先把貓胡子擦了吧。”
他又叫曲榛寧小朋友。
說了這麽多,曲榛寧其實有件事是很想知道的。
只是等了這麽久,也沒等到談遲對自己喜歡男生這件事而有所表示,讓曲榛寧感到了一些忐忑。
沒記錯的話,談遲應該是直男,原來是交過女朋友的。不管是把曲榛寧當小孩子,沒把他的性取向當真,還是真的用平常心對待,不問一下總是不會安心。
“小談叔叔,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你說。”
“你會覺得喜歡男生不好嗎?”
這種心理大概每個人都會有,在重要的人面前展露出不确定的那一面,像冒險,也是賭博。
有可能被當做異類、怪胎,從此心生嫌隙,但也有很小的概率會被理解。倘若是後者,那至少可以得知,自己是被接納的,是不會因為這件事而被讨厭的。
曲榛寧沒有賭/瘾,但對象是談遲,因而有點想賭。
“還有被腳踏兩條船,雖然我不是故意的,但無意中傷害了別人,你會不會覺得我是一個很令人讨厭的人?”
談遲沒有立即回答,他溫和地看了曲榛寧一會,看得曲榛寧有點不敢跟他對視了,才說:“你可以不用為那個女孩兒感到抱歉,你跟她一樣被人欺騙了,這不是你的錯。”
“是嘛……”
“嗯,而且我也不會覺得喜歡男生不好。”
曲榛寧眨了眨眼睛,“不會覺得我是怪胎嗎?”
談遲笑了:“當然不會。”
他說:“榛榛,這個問題你不用問我。沒人能決定你是什麽,好的壞的,正常的不正常的,除了你自己,沒人能定義你。”
“你覺得對的事就不會有錯,你覺得你自己不是,那別人怎麽說,你都不會是。”
曲榛寧鼻子一酸,低下頭去。
他知道談遲在安慰他,也知道談遲說的都很對,可他忍不住問道:“可是人都有犯錯的時候,不可能永遠都是對的,小談叔叔,要是我真的弄錯了,做錯了事怎麽辦?”
“那不是還有我嗎?”談遲說,“對的就是對的,等你出錯了,我再糾正你,不可靠嗎?”
曲榛寧可能真的是壞孩子。
明知道談遲寵他,從不會在這種事上說重話,但他還是問了。說出來就是想确認談遲會不會讨厭他,是不是真的在意他。
可能一開始也并沒有真正期待談遲會做出多好的反應,也清楚自己沒有立場要求談遲永遠理解他,站在他這一邊。
但等談遲真的回應了,他又會為此而慶幸,他就是在等這些話,在等談遲跟他說“你沒有錯”,在等哪怕他真的就是錯了,談遲也會接納他說“你是對的”。
依賴、利用了談遲的善良和寵溺,真的很狡猾。
但曲榛寧在這份狡猾中感受到了莫大的滿足。
當天晚一點,曲榛寧收到了陳氧的來電。
大概是考慮到曲榛寧失戀之後心情不好,陳氧給他留了一些空間,不過空間有限,僅僅半天就按捺不住了。
“榛子,你怎麽樣了?”
曲榛寧下午沒有事,躺在沙發上看動畫片,正看得昏昏欲睡,被陳氧咋咋呼呼的聲音吵清醒了。
“還好啊,在看動畫,怎麽了?”
“還有心情看動畫啊,我看你是從失戀中走出來了。”
曲榛寧“昂”了一聲。
“那你跟你前對象那個出差,肯定是不會去了吧?”
“當然啊,”曲榛寧說,“我票都退了。”
“那水上樂園……”
曲榛寧接電話之前就知道陳氧肯定會為這事兒來找他。
說實話,就算跟蔣尚戎一起出差,他也肯定是要趕回來跟室友們去水上樂園的,之前那麽說不過是按計劃行事。
至于這個原因,現在還不能跟陳氧說。
不忍心再騙陳氧,曲榛寧說:“好啊,走呗。”
“……就是說,你都不去出差了,不去了怎麽也不考慮水上樂園啊,你想想,這不還是你提出來的,肯定好玩啊,你……哎等等,榛子,你剛才說什麽?”
曲榛寧被陳氧逗笑,重複:“走呗。”
通話沉默了一瞬,之後陳氧發出一陣怪叫,說自己如何如何不容易,請曲榛寧出去玩簡直比登天還難,“那我這邊給你準備的是兩張票,你看你怎麽安排?”
“我沒有別的安排了,就我一個人,你呢,沒有別的想叫上的同學?”
陳氧“啊”了一聲:“不叫你叔叔啊?”
曲榛寧也“啊”了一聲,“叫我叔叔幹嘛?”
陳氧找曲榛寧之前,談遲剛好有個電話要接。
他前幾天出差是去外地談生意,受朋友邀請,準備投資一個新項目。
談遲畢業多年來也算子承父業,手裏攥着幾個命脈地段的商鋪和房産,有固定可觀的收入。除此之外跟朋友合夥開工作室,搗鼓了不少生意,都有他的財力作為支撐。
平時并無固定的上班時間,也經常外出,如果是假期就騰出時間帶曲榛寧玩,騰不出來則十有八九會把曲榛寧帶在身邊。
剛巧這幾天他閑着沒事,打算帶曲榛寧出去散散心,就收到了大學同學的邀請,組織去外地旅行。
他結束通話,返回客廳,電視上還播放着曲榛寧感興趣的動畫片,本人則沒再看了,拿着手機不知道跟誰聊得起勁。
曲榛寧原本沒想叫談遲一起去水上樂園。
蔣尚戎都說那很小孩子氣,那麽對于年紀更大一點的談遲來說,可能也不會玩得很愉快。
再說,去的都是曲榛寧的室友,在談遲眼裏可能都是和他一樣的小孩兒,也沒有別的熟識的人,談遲應該也會覺得拘束和無聊吧。
想到這,曲榛寧是要回絕的。
可正巧談遲走了過來,或許是聽到曲榛寧提到“叔叔”的字眼,問道:“怎麽了?”
曲榛寧便順嘴一問:“水上樂園,就是咱們這兒新建的那個,小談叔叔你想去嗎?”
“跟誰?”
“我的室友們,我們六個人,有八張票,林子……就是林州均,他女朋友也去。你要是想的話也可以跟我們一起去玩。”
陳氧還在電話裏說着什麽,曲榛寧不能一心二用跟他說話又跟談遲說,反正是水上樂園的事,他便點開了公放,讓陳氧直接跟談遲講——
要是他提前預料到陳氧語出驚人,打死他也不可能開這個公放。
“……那可是水上樂園啊榛子!!你要穿什麽?!泳衣!!四舍五入就是赤身裸/體、坦誠相待、心無挂礙……”
“……”
談遲似乎愣了下,随後很快就挑着嘴角看曲榛寧,似乎在用眼神問他:你朋友在哪兒說什麽呢?
四目相對,曲榛寧忽然産生一種不好的預感。
然而還不等他做什麽,陳氧的話就接着傳了出來。
“你說你一個人來好意思嗎?叫上叔叔好嗎,不興跟你小別勝新婚的小叔叔增進一下感……”
不等陳氧說完,只聽“叮”的一聲,曲榛寧挂斷了通話。
客廳裏一片沉默。
他覺得他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