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規矩
第2章 規矩
“進來罷。”
尉遲楓出了神,眼前的男人足以用“美人”形容,可那張薄情面孔,竟在他腦海中的某一個場景中浮現。仿佛在雲霧遮擋之間,若隐若現,似乎曾經見過……
直至聽到美人輕笑一聲,尉遲楓才回過神來。
只見美人手持白玉煙杆,在椅子扶手上輕磕一聲,煙鬥內的煙葉便翻滾震顫,亦如尉遲楓被灼燒的心神。
“尉遲楓。”他喚着尉遲楓的名字,薄唇張合,分明是薄情的面向卻讓人想輕嘗其中煙草清香。
“正是。”尉遲楓垂眸作揖一應,生怕眼中莫名的情愫驚擾了那人,“不知城主名姓,好讓我報答救命之恩。”
“封庭柳,我的名字,記好了。”
封庭柳。
尉遲楓在心底默念着這個名字,便可知曉為何屋外種滿了垂柳,皆如缥缈之境。
封庭柳擡起煙杆,含住煙嘴,吞吐濃郁煙草香氣入喉,又吐出如雲如霧般的白煙。封庭柳勾了勾嘴角,下巴微擡,雙腿交疊,托腮将尉遲楓由上而下打量了一遍。
尉遲楓猶豫片刻,又道:“我見城主似是面熟,不知封城主是否知曉我的身份,能否助我尋回記憶?”
“很遺憾,我與你并不相識,只知你倒在一片戰場之上。”
尉遲楓面露遺憾,微微嘆了口氣。
封庭柳唇瓣微張,似是又要說些什麽,卻忽地被一旁的尖叫聲打斷:
“啊——!我不要寫了!封哥饒了我吧!我真的知錯了!”
尉遲楓向着聲音來源看去,他一進門便只顧着看封庭柳,竟未注意到一旁的桌案上伏着一名年少的小道子。那道子頭上頂着歪歪斜斜的道冠,手握一杆毛筆,臉上被墨水弄髒,成了狼狽的小花貓。
封庭柳的眉頭微蹙。此景落入尉遲楓眼中,叫他恨不得以手撫平那溝壑,不願讓人流露出這般表情。
“夏亦,我派給你的任務,是讓你在房門口睡覺嗎?”封庭柳淡淡一瞥,淡然說道。
那被喚做夏亦的小道子哭喪個臉,聽了這話坐直了身體,抱怨道:“還不是這傻大個遲遲不醒!我等得太無聊了嘛……”
“話多,抄不完今天莫要吃晚飯了。”
一來二去,尉遲楓倒是心裏明了。他醒來的時候在門外守着的便是夏亦,結果夏亦睡了去,才叫他翻窗逃跑。
“我真的錯了,我再也不了……我在華山派的時候都沒抄過書的,都是師兄幫我抄的……”夏亦嘟嘟囔囔抱怨着。
封庭柳聽得心煩,換了個姿勢,靠向了另一側的扶手。他眉梢漸漸染了不耐,手中的煙杆與扶手碰撞,發出幾聲悶哼。
“不想寫就滾出去,話多。”封庭柳語中含怒,呵斥道。
夏亦聽了這話,随手把筆一扔,抱着衣服下擺撒了歡兒地跑出去。不過多時,就連背影也消失在了屋外的垂柳之中。
封庭柳得了清淨,緊蹙的眉頭才放松開來。站在一旁的白忠不由得低聲笑出來:“少爺,夏亦道長年紀尚輕,活潑一點,也是應當。”
“我自然知曉。華山派怎麽養出個這般跳脫性子。”
夏亦離開,書房內又恢複了安靜。封庭柳再次将目光移到尉遲楓身上,他的煙葉似乎快要燃盡,只剩下星點火光,但尉遲楓心底的火卻燒得更加旺盛了。
尉遲楓與封庭柳目光相對,瞥見封庭柳身後挂着一數張字畫,其中一張上面用清秀卻有力的筆鋒寫下:柳庭風靜人眠晝,晝眠人靜風庭柳。
“尉遲楓。”封庭柳再度喚起他的名字,“你應當知道,我想問你些什麽。”
尉遲楓神情一晃,回憶起在宅院外時白忠所言,讓他留在柳渡城一事。眼前,封庭柳更是讓他有一種熟悉之感,雖然封庭柳說并不認識自己,可腦海中的畫面又不似作假。
或許,他可以留在柳渡城,來尋自己身世的秘密?
對于尉遲楓來說,此刻無論身處何處,都是陌生不安的。反倒是讓他熟悉的封庭柳,讓他有着一種莫名的熟悉感……更是對他有着莫名的吸引力。
“我想留在柳渡城。”尉遲楓神情堅定,與封庭柳相視,“我能做些什麽?”
封庭柳的煙杆緩緩敲擊着,似是在思考。他合眸片刻,再度睜眼時,那薄情的眼中竟是帶了幾分笑意。
“我身邊缺個伺候我的侍衛。”封庭柳緩緩說道。此言一出,倒不像是征求尉遲楓的同意,反倒像是下達了一個命令。
“我願意。”
尉遲楓毫不猶豫答道。
封庭柳毫無意外,只是含着煙嘴,伸出另一手朝尉遲楓勾了勾。尉遲楓走上前去,正想詢問封庭柳有何吩咐,卻被那白靴踩住了大腿。
皮質的白靴包裹着內裏修長的腿,踏着尉遲楓的大腿微微用力,像極了某種暗示。
尉遲楓僵硬在原地不敢動彈,片刻後才聽聞耳邊響起一聲:“跪下。”
尉遲楓還在怔愣之時,白靴堅硬的鞋跟猛地朝着他膝窩一踹,順勢一勾,他被攻勢帶動着向前踉跄,撲通一下單膝跪在了封庭柳的腳邊。
封庭柳轉而又踩上他的腿面,仿佛自己腳下的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是給他墊腳的腳踏罷了。
“我還沒說你應當做些什麽,你就應下,是否為時過早呢?”
封庭柳的語氣染了笑意,他的靴底在尉遲楓腿面上輕點慢碾,像極了磨人的手段。他下巴微揚,看着跪在他面前的尉遲楓紅透了脖頸,笑意更盛,接着說道:
“我要的不僅是一個侍衛,更是一條聽話的狗。”
狗。
這是一個輕蔑卻又暧昧的形容。但尉遲楓卻覺得,像封庭柳這樣的人,自然會有成千上萬的人願意臣服他靴下。而他尉遲楓,自然也是那成千上萬之一。
尉遲楓一哽,望着那雙赤眸,将思緒陷入其中。他恍惚之間,幾乎以為自己被封庭柳下了蠱,才會在如此“羞辱”之下毫無怒意,反倒是順勢想要服從。
尉遲楓想不通,卻決定順其本心,揚了揚頭,堅定道:
“既已答應,便絕不反悔。”
封庭柳眯起眼眸打量片刻,忽地一笑,“好,好。那從今往後,就由你來伺候我的生活起居。若伺候得好,我便幫你尋回記憶。”
封庭柳将靴底從尉遲楓大腿上移開,悠悠地站起身,一撫衣上褶皺,将手中的煙杆遞給了白忠,轉頭說道:“我雖沒有什麽奇怪癖好,但我身邊的狗自然也有要學的規矩。随我來,讓你看看你曾經的前輩是如何下場。”
尉遲楓站起身,帶着疑惑與褲子上那淡淡的腳印跟了上去。
封庭柳帶着尉遲楓出了封府宅院,一路上若遇下人,那些下人們皆是又敬又畏地向封庭柳行禮。封庭柳不曾給過他們一個眼神,但自他們的眼神中卻能讀出對封庭柳的忠心。
反倒是白忠走在後方,會跟下人們和藹地說上兩句話,卻也不誤腳程,與二人一同出了封府。
三人出封府後向西行去,恰是背對着兩個煙囪的方向。他們穿過柳蔭大路,來到一處偏僻且陰暗之處,此處有一用岩石壘成的建築,門口亦有護衛為三人打開了緊閉的大門。
尉遲楓仔細看去,心中一驚,大門後的甬道竟是深邃的臺階,通向油燈幽暗的地室。大門一開,一股混着血腥氣的潮濕撲面而來,緊接着便可聽聞自地室中傳出的陣陣慘叫與哭聲。這大門,好似通往地獄一般,有無數惡靈湧動。
可封庭柳卻面色不改,率先走進地室。白忠接過守衛遞來的油燈,為封庭柳照亮腳下的路。
尉遲楓在心底感嘆白忠的細心,亦有心去記,或許下一次要做這些的,正是他自己。
三人走得越深,那些可怖的聲音就越清晰。待到石階走完,尉遲楓才看到了這地室的全貌——這竟是一處關押着無數受刑之人的地牢。
被關在地牢中的人如同惡鬼,身材脫型。他們見封庭柳到來,抑或是崩潰大叫,抑或是辱罵些髒污的話,但這些,似乎都不能影響封庭柳的腳步。
封庭柳帶着二人來到一處牢籠前,只見牢中關押着一名身材瘦弱的男人。不,或許他的形态已經難稱為人,他的四肢扭曲,牙齒掉了個幹淨,嘴巴裏空空蕩蕩,竟是連舌頭也無。他只能發出一陣陣沙啞且虛弱的吼聲,卻連身體都動彈不得。
正當尉遲楓驚訝于眼前所見時,封庭柳忽地問道:“你可知,他犯了什麽錯?”
尉遲楓搖了搖頭。
“他投靠柳渡城,說親人被殺,無處可歸。我見他年輕力壯,便安排他去照顧院內花草。”封庭柳緩緩說着。
在他說話之時,那牢中的人面露驚恐,不成型的身體一個勁地抖,無法說話的嘴發出“咿咿呀呀”的難聽響動。他渾濁的眼睛看向封庭柳,仿佛在看一個怪物。
封庭柳見怪不怪,反而唇角微勾,繼續說道:“我本以為忠心的下屬,卻為錢財,将商隊的情報賣給有心之人。商隊十人,僅回來重傷二人,你說,如此模樣,是否還算罰得輕了?”
牢中的人聽了此言,慌張跪下,扭曲地膝行至鐵欄前,俯下身向着封庭柳重重地磕了個頭。他力氣之大,眼見地面上留下了血跡,他卻不停。他仿佛想訴說自己的後悔和忠心,想要保全自己的性命,或是想死個痛快。
但封庭柳連個眼神也沒有給那爛泥般的人,反倒是淡漠一眼瞥向了尉遲楓。
“我雖準你留下,但柳渡城也不是什麽人都收。你可聽好:
第一,不收對柳渡城無用之人。
第二,不收無法在柳渡城存活之人。
第三,不收任何叛徒。”
叛徒二字重重地回蕩在地室牢籠間,激起一片片如同野獸般痛苦的嘶吼。
尉遲楓頓時明白了封庭柳的意思,他鄭重地單膝跪在封庭柳面前,入眼所見便是那雙白色的長靴。他一手握拳抵在胸口,沉聲說道:
“我尉遲楓,絕不會背叛少爺。”
封庭柳俯視着跪在自己腳邊的人,看着滿是血污的地面弄髒了尉遲楓的褲子,可尉遲楓卻紋絲不動。封庭柳忽地笑了。
“你最好是。但你如今髒兮兮模樣,實在入不得封府。忠叔。”
白忠颔首應道:“少爺。”
“帶着尉遲楓換身衣服,教好了,送我房內去。”
封庭柳此言說得暧昧,可尉遲楓卻能辨認其中并無那層意思,但他還是控制不住自己發脹的胸口,垂眸應下。
作者有話說:
一切都是有因有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