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血案

第6章 血案

柳渡城共有三條主街,縱向的西街和東街将熱鬧的城分成三部分,橫向的北街将封府和其他居民劃分開來。

而出事地點則在西街,也是尉遲楓先前被人攔住、又被白忠尋到的地方。

西街是最為繁華熱鬧的地方,大多商販、餐館都在這邊,而東街則相對安靜。

尉遲楓随着夏亦來到西街。夏亦急得很,一雙短腿竟踏得又急又快,尉遲楓倒是輕松地大步跟上。這樣的差距惹得小矮子夏亦有些氣惱,回頭罵了他好幾次“傻大個”。

西街的商販正聚成一圈,從人擠人的縫隙裏能看到滿地的紅豔,還有些白色的碎末散亂——應該是碎掉的嫩豆腐。

“都讓開都讓開!”夏亦那少年氣的聲音極為響亮,劃破吵鬧的人群。

“是夏道長來了!”“都快讓開!”

人們聽見是夏亦的聲音,連忙讓開了一條小路,夏亦和尉遲楓才得以走到正中央。

只見血泊之中倒着一名身穿布衣的男人,他雙目瞪大,滿眼痛苦和害怕。致命傷在男人的頭部,血肉模糊間,已是看不清頭頂原本的模樣。

尉遲楓見到此番殘忍命案,不由得震驚地一顫,不着聲色向後退了半步。

而另一側,兩個身強力壯的男人将一名瘦弱清秀的男人按在地上。瘦弱的男人身上沾了些鮮血,毫無抗拒的意思,一把染血的菜刀掉落在他手邊,不難看出他就是殺人兇手。

一旁的豆腐攤,濺滿了鮮血,可惜了一桌散發着香氣的嫩豆腐。

而豆腐攤後的房門內,一名婦人半遮半掩,露出一只眼睛,注視着這一切。她似乎被吓到了,還微微地發着抖。但尉遲楓眼尖地發現,那婦人雖然在顫抖,可手卻穩穩拿着一盤豆腐,沒有絲毫抖動。

詭異。尉遲楓警惕看去,心中暗道。

夏亦站在血泊前,只差一步就能讓那血染紅他的道袍,他站定了,一手持拂塵,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說吧,怎麽回事。”

那瘦弱的男人,便是賣豆腐的張鬥,擡起一雙平靜的眼說道:“是我砍死了楊老五。”

“原因。”

“他看上了我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接近下手。我阻止了多次,我夫人也多次拒絕,可他依舊頑固。今日他來這兒砸了我的攤子,以為我弱小可欺,就抓着我夫人的手想要當着我面強行欺辱,我自然氣不過。”

張鬥的聲音平靜,敘事時也極其耐心。

尉遲楓瞅着他那面相,不像是一名賣豆腐的農戶,更像是一名書生,或是名門正派的弟子。

尉遲楓心想,這張鬥雖然長得瘦弱,但卻是個敢作敢當的男子漢。只是不知,夏亦和封庭柳會怎樣處罰這樣的一名為愛殺人的兇手。

夏亦聽完,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他忽地又想起了什麽,眼睛一眯,追問道:“房裏的是織金坊中的喬姐姐吧,你們二人何時成了夫妻了?”

聽了這話,張鬥竟是低着頭紅了耳朵,面露羞澀說道:“我倆三個月前便相識相知,一個月前才互通心意……我和我夫人都內向,這事兒還未與城主相報,是張某過錯。”

夏亦摸着下巴,故作深沉想了想。

張鬥見他這副模樣,急忙又說:“我知道夏道長向來替封城主行事,我是萬萬不敢欺騙城主的!此事還請夏道長恕罪!”

尉遲楓想不通為何夫妻二人之事也能扯到封庭柳,但他只能在一旁看着,揣測封庭柳叫他跟随而來的意圖,與這一場鬧劇該如何收場。

“哎,你想多了,我可沒怪罪這件事。”夏亦這才收了手,“我只是在想,你與喬姐姐的婚事要怎麽辦才好。”

張鬥聽了這話,忽地一愣,臉色頓時由陰轉晴,嘴裏一直說着謝謝。屋內的喬姐姐也放下手裏的盤子跑出來,不顧丈夫滿身血污,與他相擁。

“啥時候辦婚宴啊?趕緊的,我看他倆都卿卿我我好久了!”

“就是就是!這喜酒必須得有佳釀!不然我可不去!”

“你可別裝了,你能喝幾口,不能喝去小孩兒那桌!”

旁邊圍觀的人你一言我一語,掩蓋不住話裏的興奮,仿佛要把滿地的鮮血當做紅紙紅布,以天地為幕,就此将喜事大辦。有懂事兒的人扯了白布來蓋住楊老五的屍身,悄然一裹,給擡走了。

尉遲楓看着風向驟變的人群,臉色變了變,他倒是沒想到,會以此收尾……

城中有命案并不離奇,可全程不曾有官府衙門參與,僅靠夏亦一張嘴,就把命案擺平。

“行了行了,別吵了!這事兒我去跟城主說,來幾個人把地收拾了。張鬥你算算,虧了多少錢,讓城主補給你。”夏亦擺了擺手,竟就以此了結,對張鬥毫無懲處之意。

“這……不懲處張某已是大慧,虧不了幾個錢,不勞城主費心了。”

夏亦笑了笑,有點稚嫩的臉上的笑倒是有着幾分灑脫,他拂塵一揮,轉身便走,走時只留一句:“罰還是要罰的,就罰你新婚之日,不喝十壇酒休想入洞房!”

張鬥望着夏亦的背影,重重地磕了個頭,真摯地謝道:“多謝夏道長!多謝城主!”

事情解決得過于快了,尉遲楓跟着夏亦離開時仍然有些迷茫,不由得問道:“這就結束了?”

夏亦聽了這話也茫然看過來,點了點頭:“是啊,不然呢?”

尉遲楓只覺得自己腦子不清醒,雖然他沒有記憶,但是基本常識還是有的,知道殺了人需要付出代價,哪怕另有實情,也要接受懲處,而不是這樣草率結束。

夏亦想了想,知道了問題所在,開口道:“在柳渡城,是沒有官府的。這裏的人都是一群被抛棄的江湖中人,想要活下去,就要各憑本事。而大多數人都絕對忠心于封哥的——唔,你應該知道柳渡城的三條規矩吧。”

尉遲楓回憶了一下,說道:“不收無用之人、不收背叛之人、不收無法存活之人?”

“對啦,意思就是,只要對封哥有用、忠心封哥,除此之外做什麽事兒都可以啦。但是,如果在城內惹麻煩,城裏的人為了柳渡城和封哥,也會自動解決的啦——就像是楊老五一樣。”

尉遲楓張了張嘴,竟不知如何反應。他這才回過神來,在這個沒有官府的地界,城內的每一個人都絕不簡單……而他們,只是聽從封庭柳的命令,才安分地生活在此地罷了……

“那個張鬥,應該不是普通賣豆腐的人吧?”尉遲楓忽地問道這個最讓他不解的問題。

“是哦。那個張鬥本名張修遠,聽名字就不是個賣豆腐的對吧。他原本是嵩山派弟子,據說在嵩山派的地位還不低呢。可是那又有什麽用,嵩山派長老堕入魔道,被他發現。嵩山派為了保全名聲,竟想要除掉張修遠……哎呀,可惜可惜,張修遠武藝高強,沒被徹底鏟除,反而揭露了那長老的惡行。張修遠對嵩山派徹底失望,沒有再回去,就來到了柳渡城。”

夏亦講的是足以讓人感到悲痛的故事,可他語氣輕松,仿佛講得不過是話本中的虛幻罷了。尉遲楓卻是震驚,他隐約覺得嵩山派應當是一個武林中的名門正派,可所做的事情卻是充滿了罪孽。

“可他就在此地賣起豆腐……豈不屈才?”

“哪兒啊。張鬥那是看開了,覺得什麽武林正道皆是虛妄,懲奸除惡到最後,自己的門派卻早已本心不複,反倒成了那奸惡小人。他現在只想好好賣豆腐……哦,現在還想跟喬姐姐好好過日子,生個大胖娃娃。事實上,嘿嘿,柳渡城裏的人,幾乎都如同他一般啦。”

夏亦一邊說着,竟覺得有些開心,步伐更為輕快,甚至嘴裏念叨起了酒席上要吃的菜肴點心了。

尉遲楓看着他天真單純的樣子,忽地感覺到了一股違和。夏亦生活在柳渡城中,又替封庭柳做事,瞧別人那副樣子,見了他夏道長就好似見到封庭柳一般尊敬,那他的出身一定也不簡單。

“那你呢?”尉遲楓問道。

夏亦的步伐忽地慢了,他沒有回過頭,尉遲楓看不清他的表情。就當尉遲楓以為自己戳到了他的傷心事得不到回答時,才聽到那稚嫩的聲音竟冷冰冰地響起。

“我說過的,我是華山派的人。當然,也是被華山派徹底抛棄了的人。”

尉遲楓竟覺得背後發涼,他向着夏亦看去,正對上一雙冰冷的、充斥着殺氣與戾氣得杏眼,他心底一驚,下意識後退一步。

夏亦那一張臉染了戾氣後竟無違和,仿佛他是天生的殺器,但凡是站在他面前的人,都将屍骨無存。

尉遲楓背後起了冷汗,正當他嘴巴微張想要說些什麽的時候,夏亦的臉忽地又帶上了天真的笑容,仿佛方才他的所見皆是錯覺。夏亦一蹦一跳地進了封府,沒有再說些什麽。

“封哥——我回來啦!忠叔忠叔,我想吃點心!”

一副小孩子脾性。

而尉遲楓站在門口,只覺背後的衣料早已被冷汗浸透,手指都有幾分僵硬。

柳渡城與這柳渡城中的人,絕無他想象中的那麽簡單。

至此,尉遲楓才徹底明白,什麽叫做“不收無法在柳渡城存活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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