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北濟
第8章 北濟
封府上的氣氛有些奇怪。
準确來說,是尉遲楓和封庭柳間的氣氛有些奇怪。
封庭柳還是從前的樣子,一雙眼睥睨萬物,就連被他一瞥都仿佛得了恩澤。尉遲楓也始終跟在他的身邊,哪怕是封庭柳指尖沾了一滴露水,也會小心地捧起他的手,用絲帕擦去那玷污了他的水珠。
但倆人間有一種莫名的氛圍,像是把幹燥的木材架起,只需一把火便能點燃的微妙關系。
不是暧昧,而是真正的火。
商隊出發在即,封庭柳難得地忙了起來。到了夜裏,他稱自己疲憊,讓尉遲楓替他按腳。
還是那個紅木羅漢床,尉遲楓坐在腳踏上,捧着一只玉足小心地按壓,為人緩解疲憊。雖然是一雙白皙的足,可上門難免有些練武留下的繭子,還有些微不可見的舊傷疤痕。
疤痕摸上去是軟的,還會癢,但尉遲楓卻受不住誘惑一般,以指腹摩挲至其上。
“嘩啦——”
尉遲楓跌坐在地,悶哼一聲。他胸口本就有傷,被這麽一踹,自然是裂開來,疼得他身體發僵。但他看着踏在自己胸口的玉足,頓時覺得傷口被短暫地麻痹,成了磨人的癢意。
尉遲楓握住他的腳踝,擡頭看去,正對上一雙陰鸷的眼,頓時僵在原地。
封庭柳的表情難看得駭人,一雙赤眸帶着十足的不屑與殺意,仿佛只是在看一個器物。
尉遲楓想,自己應當是害怕的,可身體上的反應,卻不容他控制……
赤足踏在了尉遲楓的肩上,猛地用力,尉遲楓險些向後栽倒,好在及時用手撐在了地上。
“說你是未馴化的狗,你還當真如此?一次次觸及我的底線,到底想做甚?”封庭柳雙眼冰冷,如有實質般紮在尉遲楓的身上。
“我……我不是故意的,少爺。”尉遲楓聲音沙啞,垂眸不敢直視。
足尖移動,抵着尉遲楓的下巴,迫使他擡起一張通紅的臉。尉遲楓喉結微動,不得不對上封庭柳的視線,将注意力自那散發着皂角藥香的足尖轉移。
封庭柳冷笑一聲,收回腳,俯身一把扯過尉遲楓的衣領,将他扯到自己面前。兩人相距極近,呼吸幾乎相容,叫尉遲楓更是無地自容。
“想去北濟城?”
“我……”
封庭柳俯下身,湊到尉遲楓的耳邊,沉聲說道:
“尉遲楓,你是不是忘記了,你不過是我撿回來的一條狗。”
屋內的溫度降到冰點,尉遲楓打了個寒戰,腦中頓時空白一片,就連那暧昧的氛圍也消散了大半。他身體徹底松懈下來,任憑封庭柳笑着将他推搡在地上。
封庭柳的赤眸恢複了往日的平靜,他很滿意尉遲楓的反應,持起放置在一旁的煙杆站起身,輕抿了口,一把扯住尉遲楓的衣領将他拽起,刻意将白色的煙雲吐在尉遲楓面上。
藥草的香氣讓尉遲楓瞬間冷靜下來,他忙站起身,又跪在了封庭柳腳邊,像是大犬等着主人的責罰。
封庭柳卻沒說什麽,擺了擺手,準備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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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隊出發那日,封庭柳并沒有帶上特別多的人,只有五個劍雅池的下人。上百武器擱置在一輛貨車上,封庭柳則乘坐一輛較為豪華的馬車,看上去不像是商隊,更像是哪家的小少爺出門游玩。
封庭柳難得穿了一身純黑的勁裝,又以帷帽遮掩,長劍負于身後,更顯神秘。
尉遲楓站在封府門口,看着封庭柳翻身上了馬車,更覺喉中苦澀。他那夜後去想,好似自己對于尋回記憶這事兒也沒那麽着急了,反倒是不能與封庭柳同行一事讓他更加難受。
“少爺。”尉遲楓忽地出聲。
封庭柳挑開馬車窗簾,冷眼看他,“何事?”
尉遲楓百般話語繞在嘴邊,最後卻脫了氣般耷拉了肩膀,放輕了聲音道:“一路小心。”
這般語氣,反倒讓封庭柳有些詫異,随着微風拂過,柳葉飄蕩,他忽地對着尉遲楓展了個笑容:“好,你好好看家,等我回來。”
尉遲楓怔在原地,那一瞬間,什麽風啊葉啊的都與他無關。他的世界在這一刻,與封庭柳一同靜止了下來。
馬車聲逐漸遠去,穿過繁華熱鬧的街頭,被街景所吞噬。
尉遲楓這才回過頭來,轉頭回了封府,眼中再無迷茫。
封庭柳叫他做一條好狗,那他便如封庭柳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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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颠簸,封庭柳坐在柔軟的坐墊上無事可做,便将那長劍出鞘,用上好的鹿皮擦拭劍鋒。這把劍名為“風柳”,出自劍雅池,是封庭柳親手鍛造的、最适合自己的劍,故愛不釋手,每次出城都會伴着他。
不知為何,封庭柳擦劍時忽然想起,自己練武時尉遲楓望着自己與風柳劍的灼熱目光。封庭柳不否認自己刻意吊着那狗兒胃口的行為,卻也在那雙眼中看出尉遲楓對劍的渴望。
封庭柳擦劍的手停了停,下了決心。畢竟馴狗一事不在一時,給一鞭子再給一顆糖的手法他熟練得很。
封庭柳勾了勾嘴角,将長劍歸鞘,抱着劍眯眼小憩。
車程一日。
春風順着車廂窗戶的縫隙吹入,如今春日将盡,就連這北地也暖了起來。習武之人有內力護體不畏冷暖,但如今春風拂面,倒也叫人覺得舒适。
漸漸地,那春風帶上了袅袅香氣,不知哪戶人家蒸了一屜熱騰騰的白面饅頭,香氣四溢到了封庭柳這裏。封庭柳睜開眼看向窗外,只見馬車與其他商販的馬車一同駛入一條繁華的街道,便知,北濟城到了。
北濟城在柳渡城的南邊,沿途的這條路也有些許分支,許多西北、東北的商販也極其喜歡在北濟城擺攤售賣。因為北濟城再往南,便是皇城所在。
商販往來密集,如此,倒也遮掩了封庭柳馬車的來歷。
北濟城雖然不比皇城熱鬧,卻更自由、更适合江湖中人,所以很多小的江湖勢力也喜歡将據點設立在這附近。
馬車駛入北濟城,在一條商街上行駛,最終停在一家茶館樓前。
茶館名為“紅梅茶館”,有心人一想,便知這是梅花會的據點所在地。但茶館的表面是普通的茶館模樣,就連說書人講的,都是當今江湖最為流行的話本。
劍雅池的下人跳下馬車,他穿了一身粗布麻衣,看上去就像是普通的送貨商販。
茶館裏的老板娘身材曼妙,見了人便出門迎接。
“嘿,掌櫃的在嗎?我們送茶葉來了,這可都是上好的茶葉,我們主子說了,必須要送到掌櫃的手上才行。”劍雅池的人一臉痞笑,倒真像是那麽回事兒。
“哎喲,在呢,在呢,我這就去喊。”老板娘轉身喊道:“掌櫃的——茶葉到了——”
從茶館裏鑽出來一個年輕男人,滿臉笑容地上前接待。封庭柳撩起簾子看了一眼,此人他是認得的,因為他那張國字臉長得跟五皇子身邊那個老侍衛一模一樣,大概是父子關系。封庭柳心中有數,伸出手做了個手勢,下人們得了命令便開始往下搬東西。
裝着武器的箱子上堆滿了用作掩飾的茶葉,一箱一箱地被搬進了茶館。封庭柳嫌車廂內太悶,便翻身下了車,尋了屋內一處僻靜的角落,向老板娘要了一壺最貴的茶水。
老板娘滿臉都是笑意,給他上了茶,又送了盤小點心,“爺,咱掌櫃的說了,您随便點,都不用您花錢。”
“哦?”封庭柳眉梢一揚,他自然知道這“掌櫃的”說的絕非那年輕的男人,而是梅花會背後真正的老板,“倒也無需點什麽東西,那說書的太吵了,叫他停。”
“好,好。我這就讓他回去休息,絕不打擾。”老板娘面上笑容不改,喚來小二吩咐下去,不過片刻,那說書的果然一臉茫然地回去休息了。
封庭柳這才滿意,抿了一口茶水,發現這茶水根本不是自己方才點的那一種,而是皇宮內特供的好茶,唯有那深宮裏的人才品嘗得到。
封庭柳心裏覺得好笑,這十二皇子年紀輕輕,便已懂得人情世故,竟然對他毫不設防。
搬送貨箱的下人們來來去去了好幾趟,各個雖然不氣喘籲籲,卻也滿頭大汗。封庭柳擺了擺手,叫他們把馬車都找個地方停好,又喊老板娘上了好些茶水點心,來招待這些下人。
下人們雖然疲憊,但是一聽封庭柳要請客,頓時精神奕奕,沒過多久就安定了下來。
封庭柳隔着帷帽,打量着茶館中來來往往的江湖中人,有不少自稱是茶館的“尊客”前來,被老板娘帶去了二樓的房間。封庭柳推測,那些應當就是梅花會的人。
封庭柳雖然穿着神秘,但像他一樣神秘的江湖人士實在是太多了,一時之間竟也成了普通的人。
就當封庭柳四處打量的時候,中央的一夥江湖人士忽地吵鬧起來,有一身材壯碩的猛男猛地一錘桌面,發出一聲憤恨的吼聲:
“媽的!那封庭柳算個什麽玩意!也敢在江湖上作威作福!跟魔道狗鼠一窩,怎麽還沒被除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