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歸來

第10章 歸來

封庭柳看着那一沓分外貴重的名單,上面承載了若蘭不知多少次危險的試探,更甚承載了不知多少人未知的性命。但他卻沒有接過,而是看向若蘭。

他與若蘭視線相彙,見那眸中澄澈真誠,恍惚間,險些忘記自己身處煙柳之處。

“你當真不願進柳渡城?”封庭柳問道。

若蘭有些驚訝,表情一怔,卻很快地露出一個柔和的笑來,微微搖了搖頭:“奴家生來便屬于此處,即使逃離,靈魂上也刻了那些髒污。如此髒污的靈魂,怎能入得了少爺的柳渡城。”

封庭柳眉頭緊蹙,唇角繃緊,過了半晌才沉聲開口:“柳渡城中誰的靈魂不髒污,與我們相比,你又如何能稱‘髒污’。況且,你是什麽樣的人,只有你自己可以評判。”

“少爺,奴家無法欺騙自己是如何的幹淨光潔。如今能夠為少爺做事,能夠在這醉紅樓做琴女、免去皮肉之苦,已經承了少爺重恩。況且,奴家還能做此事,不已經是為柳渡城添磚加瓦了嗎?”

若蘭笑了笑,将手中的名單推向了封庭柳。這次,封庭柳沒有猶豫,收入了懷中。

封庭柳眉頭間的痕跡未褪,說:“這怎能一樣,如今的北濟城不同以往,你在此地,如何安全。”

“還不曾有魔道敢鬧事醉紅樓,少爺,您放心便是。”

封庭柳看向她,那本應被沁滿脂粉氣息的蘭花,如今卻仍然挺立淡雅。可蘭花卻甘願埋葬在脂粉中,不願離開。

封庭柳知曉她的固執,便也不再多言。執起一旁早已放溫的茶杯,抿了口茶水,緩去口中的煙草藥味兒。

“反倒是妾身覺得,少爺今日前來此處的心情,比往日更佳呢。”若蘭忽地開口,語中帶着少有的調侃意味。少有人敢對這封庭柳以這樣的語氣說話,但若蘭如此開口,封庭柳卻并不惱。

封庭柳眉梢一挑,抿了口茶水道:“有嗎?”

“有呀,就像是沾了晨露的柳葉一樣,很是滋潤呢。”

封庭柳輕笑一聲,“這是什麽形容。”

“妾身的意思是,莫不是少爺身旁多了些什麽人,比如說……意中人?”

若蘭眉眼帶笑,看向封庭柳。可封庭柳卻并無她想象中的反應,只是将茶盞放下,面上帶着神秘卻勾人的笑意,緩緩說道:“不過是養了只聽話的狗來解悶罷了。”

若蘭到底是煙柳之境的人,聽了此言,不過片刻便反應過來語中意思,不由得掩唇輕笑。

“少爺這麽說,奴家也只好相信了。”

“那我也該走了。皇城內胡鬧一通,連帶着我也要多費些心思。”

封庭柳站起身,若蘭便主動将帷帽拿來,為他帶上。

“北濟城的新任知府常來醉紅樓,那身邊那些人,也有些不幹淨的跡象。”

“呵,收着百姓的錢,到此處尋歡作樂……”封庭柳冷笑一聲,理好帷帽上的紗幔,“那你便多費心,盯緊些。”

若蘭莞爾一笑:“這是自然。少爺慢走。”

封庭柳頭戴帷帽走出這他人迷戀的溫柔鄉,穿過熱鬧的人群與酒肉香,忽視了周圍想要貼近他的莺莺燕燕,直直離開了醉紅樓。

若蘭站在樓上的木欄旁,望着他離開的背影,目光中不帶任何情愛之色,唯有崇拜與忠誠。

她轉過身,回到了方才的房間中,享受着封庭柳用錢砸下來的一夜安寧。

-

封府中,下人們聚到一起打起了牌,雖叽叽喳喳地熱鬧着,卻總覺得失了往日的活力,或許是少了那府上最重要一人的緣故。

尉遲楓站在一旁,靠在牆上,望着搖曳的柳枝出神,沒有絲毫要加入他們的意思。

他本就失了記憶,一直将封庭柳當作自己世界的中心。如今這中心離開,他只能在原地打轉,失了目标,徒剩茫然。

他不像其他下人,有固定的工作,打掃庭院或是廚房夥食,他只需要照顧封庭柳。現在他不再需要早起服侍封庭柳,卻覺得空虛難挨。

“尉遲大哥,你也過來一起玩呀。”平日裏負責給花草澆水的小姑娘朝他招手。

尉遲楓看過去,笑着搖頭說道:“不必了,我去內院收拾一下。”

尉遲楓說罷,便起身離開了這熱鬧的一寸天地。衆人我看看你、你看看我,一時之間竟然都有些詫異。

“他去內院收拾什麽?地上的落葉他今天已經掃了五次了吧?”

“還能收拾什麽,主人不在家,狗狗在院子裏四處聞味兒呗。”

“嘿嘿,磕到了。”

“小姑娘家家表情怎麽那麽猥瑣!”

尉遲楓将熱鬧抛在腦後,轉而進了空空蕩蕩的內院,這兒的主人已經好些日子沒有回家了。

封庭柳的主房不允許其他下人進入,除了白忠,便只有尉遲楓能夠随意出入了。或許是尉遲楓失憶,封庭柳并不畏懼他會做些什麽,便給了他這個權限。

尉遲楓生怕封庭柳回來的時候,房子裏有了異味兒或發潮,便每日開窗通風,仔細地擦拭每一個角落。甚至每當太陽正曬時,他都把被子抱到院子裏晾曬,曬得滿被子的柔軟溫暖,只待倦鳥歸巢。

尉遲楓克制着自己,将自己與封庭柳留下的痕跡保持在一個安全距離,不敢逾越分毫。

正當尉遲楓第六次清掃主院的落葉時,玉霁穿着羅裙、帶着一身叮叮當當的銀飾走了進來。那紫色的裙擺開衩到了大腿,尉遲楓看了都皺眉。

玉霁一看到尉遲楓這表情,瞬間笑出了聲,說他是看門的狗,擱這兒盼着主人回來呢。

尉遲楓也不惱,老實地将掃帚放下,讓玉霁為他看病。

苦藥已經喝了兩次,尉遲楓的頭疼症狀有所好轉,但記憶卻絲毫沒有恢複。玉霁說這也是正常現象,到底是腦子受了傷害,若是魯莽治療,只怕傷及根本,徹底癱瘓。

尉遲楓倒是不着急,比起自己的記憶,封庭柳何時歸來才是他最為着急的事情。

“哎,可是你好不起來,封庭柳怪罪下來可如何是好。”玉霁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可眼睛裏卻是看到試品一般的興奮,“若是實在治不好,我只能把你做成藥人供我研究了!那就太可惜了!”

“我可沒看出來哪裏可惜……”

“怎麽會呢,來,把衣服脫了。”

尉遲楓面露驚恐:“脫衣服做什麽!”

“當然四看身上的傷了!”玉霁理直氣壯,伸手就去扯他衣襟。倆人坐在院子裏的亭子裏,光天化日之下,竟如同玉霁強搶民男……

“看傷就看傷!怎麽說得那麽……暧昧!”

尉遲楓把身穿女裝的玉霁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更是害怕,連忙裹緊了衣服,不給他拽。

玉霁看他這副模樣冷笑一聲,扯住他衣領狠狠一拽,就露出了他身上纏着的大片紗布。

“別看我這樣,我喜歡的可是姑娘家,對你這種五大三粗的老爺們不感興趣!”

“我不信!”

“你特麽愛信不信!”

玉霁生得美豔又穿着精致,可他下手頗狠,十足的“蛇蠍美人”模樣。況且,在這柳渡城內,何人不會武功?尉遲楓到底心有顧忌,不敢出手,反倒是被玉霁扒了衣服,露出那些傷痕來。

身上的傷口已經好得差不多,有些已經結成痂。只是他胸口和身後留下的傷痕血肉模糊,好似是被什麽武器貫穿而過,十分駭人。

玉霁對着傷痕毫不手軟,用藥覆上,又紮緊了繃帶,這才讓尉遲楓穿上了衣服。

“傷倒是沒什麽問題,你這體格,再過一個月就能好得徹底。”玉霁收拾着散落一桌的藥物藥具,忽地砸了下嘴:“不過也是,你都在床上躺一個月了,再要命的傷也早就好了。”

“我這是什麽留下的傷……”尉遲楓怔愣地問道。

“都說了, 封庭柳在戰場上撿的你,戰場上刀槍無眼,誰知道是什麽刀什麽槍,又是些什麽人。”

玉霁不雅地翻了個白眼,把東西收拾好後,離開了主院。

玉霁走後,尉遲楓在亭子裏發呆。他一手撫摸上胸口的傷處,那兒早就不再疼痛,泛着淺淺的癢意。

方才換藥時,他看到自己身上傷痕像是被兵器自身後貫穿,并未傷到要害。但那傷口除了從後向前的破口,最為致命的是從前向後的刮傷。

“同一個地方會被精準地傷兩次嗎?”

尉遲楓嘟囔着不解。他沒有記憶,自然失了對武功的判斷,只能淺淺判斷出身上的傷并非單次傷害所造成的。

他想了一會兒,想不出個所以然,便回到院子中,拿起掃帚,繼續他的第六次打掃。

-

封庭柳回來時,距離他離開,已經過了七日。

馬車駛上街頭,在城中人們的注視下,到封府門口。

封府中的下人們皆歡喜地跑到前院去迎接封庭柳,相比之下,尉遲楓倒顯得沉着冷靜許多,他站在一旁,目光灼灼地看着那車廂,但他下意識伸手去理衣擺的動作還是暴露了他的緊張。

車廂內久久未有動靜,尉遲楓忽地察覺到什麽,連忙上前去,緩緩撩開那車簾。這一開,便看到與坐在車廂內的一雙笑眼對上了視線。

尉遲楓心弦一顫,向着封庭柳伸出了手。

封庭柳起身,将自己的手放在尉遲楓手心,借力一躍,跳下了車廂。

尉遲楓感受着手心的溫暖,看着消失在他眼前的黑色發尾,怔愣原地。

他的本意只是接過那把劍……

得了意外之喜的尉遲楓緊跟着封庭柳走進院子,若是他身後長着尾巴,此刻一定已經歡快地搖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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