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入夢

第33章 入夢

封庭柳難得做了個夢。

夢裏是青蔥翠色的蘇州園林,太湖石聳立,亭廊綿延,園內景色變化萬千。

他身着一套精致的紅色衣衫,腰上系着玉佩香囊,頭上雖未戴冠,卻也束成馬尾,好是英氣。

他看到父親正在院子裏擦拭長劍,那把劍尚未開刃,卻已經閃爍着鋒利的光,一看便知是一把絕世好劍。

“爹親,這是誰的劍呀?我從沒見你用過。”小封庭柳跑過去,趴在父親膝頭,好奇地瞪大了眼睛。

彼時的封庭柳,仍是一雙漆黑純粹的眼眸,與如今那血紅的厲眼,截然不同。

“哎喲,小少爺,危險!”旁邊的仆從見了,心下一驚。

封庭柳在他這一輩排行第九,也是最末,府上的人都寵着他,稱他為小少爺。

“無妨,無妨。”封父笑着,将長劍歸鞘,撫摸上封庭柳的頭,“這是要進貢給太子殿下的寶劍,不可亂動哦。”

“我知道!太子殿下愛國愛民,未來一定是一名仁君!爹親很喜歡他!”

“哈哈,是啊,那咱們柳兒以後願不願意替父親輔佐太子殿下呀?”

“我當然願意!”

年少稚言,許下的承諾,價值千金。

“柳兒,過來吃點心。”

“娘親!”

小封庭柳從封父的膝頭離開,奔向另一頭溫柔朝他笑着的母親。母親穿着一身明黃色的長裙,猶如當日暖陽,耀眼又溫柔。

他腳下是石子鋪成的道路,兩側蘇園獨有的草木風景,這些光景随着他的奔跑被甩到身後,直至身前,變成滔天火海。

“爹——!娘——!”

封庭柳滿臉的淚痕,一雙崩潰的漆黑瞳孔中,滿是鮮血與火光。

他歇斯底裏地大聲呼喚,想要伸出手去救那些宅院裏被殺戮殆盡的人。

可他卻被鄰家的大伯按倒在地,動彈不得。

“封小少爺,去不得啊!那夥人就是想要殺了封家人,你一旦暴露,也會沒命啊!”

“我不能就這樣眼睜睜看着!”

封庭柳不能理解,為何那個曾經溫馨的宅院,變成了地獄般的火海。

他不過是在家宴上覺得無聊,便從太湖石後藏着的狗洞鑽出來,偷跑出來玩。卻不承想,等他回到家時,家已經變了模樣。

“沒用的,封小少爺,人都死了!他們發現了你,也不會放過你的!”鄰家大伯看着封庭柳崩潰痛哭的模樣,也覺得心疼,連忙捂住他的嘴,警惕地看着四周。

好在,周圍的鄰居都在幫忙救火救人,人多又雜,一時也難以叫人發現封庭柳。

封庭柳哭不出聲音,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一具又一具屍體被搬出封府,他認不出哪一個是自己的父母,甚至不能走近了去看。

他崩潰地跪在地上,雙手緊握成拳,狠狠砸在地面之上,直至血肉模糊。

就連最後,鄰居們幫忙安排的下葬之日,他也只能遠遠地在人群中看上一眼。他穿着破爛的布做成的鬥篷,戴上了兜帽,沒有讓任何人看到自己的臉,就這樣安靜地離開。

墓碑之間,甚至有鄰居刻上了封庭柳的姓名,也算是貼心的保護。

年幼的封庭柳尋着報仇的目标,他沒有再回到封府,而是過上了流浪的生活。他與野狗争過食,也與野狼奪過肉。一雙深邃無神的黑眸,并不像八九歲的孩子才有的眼神。

他撿了一把破劍,将其打磨成能夠割斷敵人喉嚨的模樣,踏上了不歸路。

直到有一天,有個人站在他的面前,告訴他:“我能幫你複仇。”

“我不需要幫忙,我的仇,我親手來報。”封庭柳怔愣片刻,沒有理會他,繼續向前。

“但你這麽漫無目的地找,什麽時候是個頭。一年?五年?十年?你那仇家,說不定都已經像閻王報道了吧。”

封庭柳聽了這話,沉默下來,那人說的并沒有錯。

那人見他動搖,笑着說道:“封府與太子向來交好,而太子如今戰死沙場,實屬離奇。思來想去,唯有觊觎東宮之主位置已久的二皇子,有這個動機。”

“你知道我是誰?”封庭柳皺眉瞥了他一眼,眼中是不符年齡的穩重,“但你說這些,我早就知道了,說點有用的。”

“但封府屬于江湖勢力,二皇子不能輕易下手,所以,他指派了自己陣營的江湖勢力參與此事。”

封庭柳聞言,這才轉過身來,直面來人問道:“是誰?”

那人笑了笑,沒再說下去,反倒是換了個話題:“所以,我們做一個交易,如何?小狼崽子。”

交易的具體內容,在夢中已經變得模糊。或許是他提出的那些事兒對封庭柳而言,并不重要。

他滿心只有“複仇”二字,直到他站在了仇人的據點門口。

無絕會。

雖然在武林衆多勢力中,無絕會只屬于小勢力,但因着靠山比較有實力,在當地無人敢惹。

可偏偏,封庭柳早已沒了後顧之憂。

他的劍法,是最不要命、最奮不顧身的劍法,是失去了一切之人,毫無顧忌的殺戮之法。

他一雙眼如同野獸,掃過周圍屍體。

他手裏的劍閃爍着兇光,鮮血滴落。

他滿身鮮血,活像從地獄而來的閻羅王。

“都得死……”

他擡手擦去臉上的血污,卻因為雙手早已髒污,只得越擦越髒。他的視線被鮮血覆蓋,昏天地暗之時,仿佛看到父母倒在血泊之中,仿佛聽到火中有人哀號。

“殺……”

視線又變,變成了知府外阻攔魔教時的景象,他的劍在嗡鳴,他的手在滴血。

好多血,好髒。

他試圖擦去雙手的鮮血,卻只是徒勞,反倒是讓自己陷入一片混沌之中……

-

“少爺?少爺!”

封庭柳耳邊呼喚聲不斷,吵得他眉頭緊蹙,緩緩睜開了眼。

朦胧之間,他看到尉遲楓擔憂的面容,瞬間從夢境回到現實來,猛地坐起。

他這才發現,自己竟然早已滿身冷汗。

他低頭看向自己手心,幹淨的,只有燭火照亮的紅。

“我聽見聲音,以為少爺又頭痛了。少爺這是做了噩夢?”尉遲楓擔憂地看過來,他貼近了幾分,撫摸上封庭柳的後背,輕輕安撫。

封庭柳深吸一口氣,平複了急促的心跳。

“稱不上噩夢,是個美夢。”

尉遲楓有些茫然,但還是拿過手帕擦去封庭柳額頭的汗水:“少爺做了美夢,為何是這麽一副表情?”

封庭柳挑了挑眉,“什麽表情?”

“少爺在害怕。”尉遲楓篤定道。

“你如今說話倒是大膽。”封庭柳冷笑一聲,卻未見生氣模樣,抓着被子躺回床上去,“還困着呢,繼續睡吧。”

可尉遲楓卻是沒動,只是坐在了腳踏上,直勾勾地看着封庭柳。

封庭柳對他的視線自然敏感,轉頭看他,“看什麽?”

“我想守着少爺,免得少爺待會兒又做噩夢了。”

封庭柳困得眼皮都睜不開,聽了這話反倒是笑了,擡手不管三七二十一,拍在他腦後,罵道:“傻子,你這麽盯着我,我怎麽睡覺?”

尉遲楓又露出了那副無辜委屈的樣子,可這次,他卻大着膽子說道:“那我能陪少爺睡覺嗎?”

封庭柳聽了這話,竟是有幾分清醒,有點難以置信地看向他。

“喲呵,膽子夠大啊。”

尉遲楓沒說話,就這樣眼巴巴看着他,背後似乎有看不到的尾巴正在賣力地搖晃。

殺了一夜的敵人,封庭柳着實累了,懶得與他對峙,便冷哼了一聲,道:“你被凍死,還得算我頭上,上來睡吧。”

這次輪到尉遲楓驚訝地瞪大眼睛,愣在原地,甚至沒能反應過來封庭柳話中意思:“什麽……?”

“我叫你上來睡!”封庭柳有些不耐煩,從被子裏伸出腳來,狠狠踹了他肩膀一腳。

尉遲楓被踹了個正着,身形一晃,不敢再耽擱,趕緊鑽進了封庭柳的被窩,緊緊貼了過去。

“少爺,我好榮幸……”他如此說着,竟是伸手過去,将背對着他的封庭柳擁在了懷中。

尉遲楓還是第一次如此平靜地擁抱封庭柳,他能感受到衣衫下勁瘦的身體,能感受到兩人溫度的交融,這些都叫他心滿意足。

封庭柳困得來不及反應,且他懷裏要比被窩裏更加溫暖,索性就讓他抱了,在他懷中尋了個舒服的姿勢,閉上了眼。

“沒出息。”

封庭柳的聲音變得微弱,漸漸地,又被呼吸聲取代,安靜地睡了過去。

尉遲楓盯着封庭柳的後腦,心中欣喜得不行,但又怕把人吵醒,便一動都不敢動。

待尉遲楓清楚地聽見封庭柳平緩的呼吸聲時,才大着膽子低下頭,在那黑發間的發旋上,落下了輕柔一吻。

“少爺好夢。”

封庭柳似是在睡夢中聽到了這一聲祝福,緊蹙的眉頭松開來,讓身體在尉遲楓的懷中完全地放松。

他做了一個溫暖的夢,夢到自己在父親指導下習劍,夢到母親在一旁喊他們休息吃點心。

再無血腥,再無風波。

哪怕他知道這只是夢,卻也想在這夢裏,多停留一會兒。

-

尉遲楓就這樣抱着封庭柳睡了一夜,次日醒來的時候,兩人仍保持着原本的姿勢。只是封庭柳睡得很沉,讓尉遲楓就算起了反應,也不敢動彈。

他盯着封庭柳的後腦、耳垂、脖頸看了半晌,這才覺得堅持不住,就連搭在封庭柳身上的手都在顫抖。

封庭柳這才哼哼了兩聲,悠悠轉醒。

封庭柳起先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尉遲楓懷裏,随意地翻了個身,卻撞上了人柔軟的胸肌,緊接着,他感覺到有東西在頂自己的大腿……

封庭柳這才清醒過來,伸手狠捏一把。

“嘶——!”尉遲楓疼得瞬間冷靜,倒吸了一口涼氣,眼淚都快被逼了出來,“少爺……”

“得寸進尺。”封庭柳怒罵一句。

“這不能怪我……”

“少貧嘴!起來!”

就在封庭柳擡手去扯尉遲楓衣領,想要教訓他之時,門外卻傳來三聲叩門聲。

“少爺,華山派的人來訪。”

“在前院接待着,我馬上來。”封庭柳揚聲道,轉而又去扯尉遲楓的耳朵,“還不快起!”

尉遲楓這才不敢耽擱,連忙下了床去,伺候着穿衣。

在尉遲楓看不見的角度,封庭柳的嘴角勾起,竟十分愉悅。

作者有話說:

封庭柳的眼睛從黑變紅是有原因的!

我陽康回來啦!大家千萬要注意身體,太耽誤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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