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匕首
第35章 匕首
跪在封庭柳面前的兩個少年不過十五六歲,穿着破舊的布衣,若不是打理得還算幹淨,乍一看還以為是路邊的乞兒。
封庭柳把兩人上下打量了一眼,轉頭又去看低着個頭不敢說話的謝子存,忽地道:
“我記得,柳渡城不收小孩當拖油瓶。”
“您讓我們做什麽都行!請您收下我們!”年紀稍小的少年忽地上前,對着封庭柳磕了個響頭。他力氣極大,顯然要向封庭柳展示他的真誠,再次擡起頭的時候,腦門都紅了一片。
封庭柳看着他那副模樣,忽地笑了,又看向另一個更顯得沉默的少年,問道:“你也是嗎?”
沉默的少年擡起頭,一雙眼睛發亮,點了點頭,鄭重說道:“是。”
封庭柳輕笑一聲,雙腿交疊,換了個姿勢靠在椅子中,向着尉遲楓伸出手。尉遲楓頓時了然,将點燃了的煙杆遞上。
“什麽都能做?你們都能做些什麽?”
“掃地洗碗刷馬廄,這些我們都做過!我跟哥哥什麽零工都做過,絕對沒問題!”
“但這些工作,其他人亦可勝任。你們莫不是以為,柳渡城是收留人的地方了?”封庭柳眯了眯眼,面色有幾分不悅。
那少年頓時沉默了,咬着嘴唇思考許久,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麽。
反倒是另一個一直沉默的少年擡起了頭,語氣堅定地說道:“要殺人,我們也可以。”
“哦?”封庭柳看向他那雙發亮的眼睛,難得有了興趣,“你叫什麽名字?”
“秦啓朝。”沉默的少年鄭重答道,他頓了頓,似乎是生怕封庭柳只收留自己、放棄弟弟,連忙拉了一把旁邊的弟弟,“他叫秦啓暮。”
秦啓暮這才反應過來,連忙又給封庭柳磕了個頭:“對!殺人也可以!只要您留下我們!”
封庭柳聽過後,不緊不慢地抿了口煙。他沒有繼續方才的話題,反而在椅子扶手上敲了敲煙杆,問一旁的尉遲楓:
“說起來,牢裏審的那魔教,現今如何了?”
“今天早上有人來報,還未來得及彙報給您。說是人已經招了,誅邪會的确和魔教舊派勾結,讓他把污水潑給柳渡城,再故意被誅邪會的人抓住。至于襲擊知府的事,他好像真的不知情。”尉遲楓俯身說道。
“嗯……”封庭柳又抿了口煙嘴,吞雲吐霧之間,忽地站起身來,“你們兩個,起來吧。讓我看看你們的決心如何。”
秦啓朝和秦啓暮互相看了看,連忙站起身來,跟着封庭柳向地牢的方向走去。
他倆這一起身,便不難發現,他們的身高快要到達成年人的高度,但是由于長期營養不良,面黃肌瘦,才顯得年紀小了許多。
哥哥秦啓朝應當是十七歲的年紀,而弟弟秦啓暮應該也有十六歲。
兩個人雖然是兄弟,五官也有相似之處,但氣質卻截然不同。
秦啓朝始終沉默嚴肅,不像弟弟秦啓暮那般主動活潑,就連走路的時候都要走在最末尾,仿佛将自己隐藏了起來。
封庭柳用餘光打量着秦啓朝,忽地又看向身旁同樣沉默的尉遲楓,心中輕笑,想着,這倆人倒是更像兄弟。
尉遲楓感受到了封庭柳的視線,連忙看了過去,問道:“少爺怎麽了?”
“無事。”
封庭柳雖是這麽說着,可他的嘴角微揚,似乎心情甚好。
走在最後的秦啓朝看着兩人的互動,冷靜的眼神忽地有些迷茫,似乎在疑惑着些什麽。但他很快撓了撓頭,把那點疑惑抛在腦後,快步跟上了幾人。
地牢的門口就在眼前,那陰暗濕冷的牆壁讓兩個少年都不禁發抖。
秦啓暮并不怕這些,他跟哥哥睡過沒有人的破廟,也在冰冷的地窖裏做過工,這點黑暗對于他們來說并不算什麽。但秦啓暮還是下意識貼緊了哥哥,咽了咽口水。
地牢自然無法與破廟和地窖相比,畢竟,那些地方并沒有這麽多将死未死的人發出絕望的嘶吼和嗚咽。
那一張張骨瘦嶙峋的臉,仿佛是地獄的餓鬼,悲鳴着,哭泣着。
幹癟的手臂從牢籠的縫隙中伸出,試圖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
封庭柳沒有理會他們,帶着幾人走到牢房最裏面。
在這裏,尉遲楓再度看到了之前的那名魔教。
尉遲楓見到魔教那副模樣時,饒是他,也瞪大了眼睛,渾身一顫。
那魔教本就瘦削,如今更是瘦成了皮包骨的模樣。他身上遍布着各式各樣的傷痕,周圍除了臭味還彌漫着辣椒水和鹽水的味道。最為可怖的,是他身上紮滿了幾百根銀針,那些銀針并不似大夫手中的銀針那般纖細,而是能夠深入骨髓,讓人痛苦欲絕的長針。
數百根銀針插在骨頭縫之間,但凡魔教動彈分毫,便是刺骨的疼痛。
更可怖的是,他身上殘留的鹽水和辣椒水滲透進皮肉,加深了這份痛苦。
如今他早已沒了靈活反抗的力氣,只能呼吸出微弱的氣來。
尉遲楓尚且覺得震驚,更何況是兩名少年。
封庭柳仍然保持着好心情,唇邊帶着笑意站在魔教面前,像是前來審判的閻羅王。
“既然你說,你可以殺人,那就來試試吧。”封庭柳從懷中掏出一把帶有牛皮套的匕首,随意地扔到了秦啓暮的懷中。
那匕首頗具重量,秦啓暮慌忙接住,卻被那牛皮套打得手心生疼。
秦啓暮有些茫然,看了看手中的匕首,又看向那被紮成了刺猬的魔教,這一眼,便看到他淩亂頭發下那可怖的魔紋,頓時一顫。
“怎麽?做不到嗎?就這點本事?”封庭柳看着他生澀稚嫩的反應,不禁輕笑。
“我……我可以的!”秦啓暮咬了咬牙,将匕首從牛皮套中抽出。
鋒利的匕首映着寒光,在幽暗的地牢裏格外刺眼。
那魔教見此,頓時清醒了大半。他的嗓子已經沙啞,只能發出如同野獸般的哀嚎。他劇烈地掙紮了起來,甚至顧不得骨頭裏紮着的銀針傳來的劇痛,帶動着鐵鏈和木架都發出嘩啦嘩啦的響聲。
“啊——啊——!”他的嘴裏發出可怖的聲音,把秦啓暮吓得後退了一步。
一旁的尉遲楓見此,忽地于心不忍,他不能理解封庭柳為何讓手上毫無血腥的少年殺人,也不能明白為何那魔教已經道出了所有的秘密卻還是要被處死。
“少爺!他不是已經承認了誅邪會與魔教舊派勾結,為何還要處死他!”尉遲楓上前一步,忽地大聲問道。
封庭柳淡淡一瞥他,面上的笑容消失不見。
“留着他,還有什麽用嗎?難道柳渡城是什麽做慈善的地方,要把敵人放出去,等着他們熟悉地形來攻打嗎?”封庭柳語氣冰冷,毫無方才在地牢外的模樣。
那赤紅的眼眸本應流淌着滾燙的風情,可如今冷淡的眼神,卻讓秦啓朝和秦啓暮背後發寒。
“但是……”尉遲楓還欲開口,卻被那冰冷的眼神震懾在原地。
“我可以的!”秦啓暮忽地鼓起勇氣來,雙手緊握着匕首,向前一步。雖然他的眼中仍有畏懼,但比方才更加堅定了幾分,也不知在方才片刻間做出了什麽決定。
封庭柳挑了挑眉,站到一旁,給少年留出了空間。
秦啓暮雙手顫抖,看着掙紮個不停的魔教,不知從何下手。思來想去,他唯有将匕首刺進胸口,才能讓人一刀斃命。
秦啓暮閉上了眼,心一橫,将匕首高舉而起,猛地刺去。
“啊——!”
随着那魔教一聲慘叫,鮮血飛濺而出,落了秦啓暮滿身。和那聲慘叫合在一起的,還是秦啓暮的驚呼聲。
他看着自己紮歪的匕首,又低下頭看着自己滿身血污,終是忍不住,雙腿打着顫要跌坐而下。
就在這時,秦啓朝卻上前一步,扶住了自己的弟弟,握住了他的胳膊。
“睜開眼,看準了要害,再刺下去。”
“我……我知道,我再試一次。”秦啓暮哆哆嗦嗦拔出匕首,卻又因為哥哥的鼓勵燃起了自信,他不再去在意魔教的掙紮,這一次,他睜着雙眼,眼睜睜地看着自己将匕首送入魔教的胸膛。
鮮血将兄弟二人染紅了。
秦啓暮終于跌坐在地,匕首掉落在身邊,他看着掙紮了兩下便失去了氣息的魔教,呼出了一口氣。
他做到了。
卻有什麽東西徹底地改變了。
秦啓朝站在一邊,看着弟弟的模樣,仍是那副冷漠的表情。他擡手擦去自己臉上的鮮血,又上前去握住弟弟的胳膊,把他拉了起來。
秦啓暮深吸一口氣,回過神來,轉頭看向封庭柳。
“城主大人!我做到了!請留下我們!”
封庭柳看了看兩個少年,點了點頭。
他不得不承認,兩個少年皆有膽量與天賦,尤其是秦啓朝,小小年紀便如此冷靜,将來定是名了不得的下屬。
“先把屍體收拾了,看着礙眼。”
“是。”旁邊的下人立刻上前,将那殘破不堪的屍體拖走了。
封庭柳帶着幾人走出地牢,邊走邊說道:“既然是謝子存帶進來的,便讓他給你們安排工作罷。在他身邊,幹的也不會是什麽髒活累活。”
聽到這裏,兄弟兩個眼睛都亮起來,甚是意外。
“城裏的規矩,也由他講給你們聽。我只強調一點,柳渡城,不會容忍任何一名叛徒。”封庭柳忽地看向二人,冷聲說道。
“是!”秦啓暮幹脆利落地回答道。方才還殺過人的他,這會兒便恢複了元氣,像是主動又賣力地讨好着主人的小狗。
“嗯。”秦啓朝也點了點頭,目光與封庭柳交彙,卻全無懼意。
唯有尉遲楓一人徹底沉默着,跟在封庭柳身後,不知在思考着什麽,一聲不吭。
封庭柳自然注意到他這般反應,只是輕笑了聲,沒有去管。
你到底會如何看待我呢?尉遲楓。
作者有話說:
強調人設:受不是絕對的好人,也不是絕對的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