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7、“小穗
第27章 27、“小穗。”
陳自原終于舒坦了,這聲‘原哥’像長了翅膀的蝴蝶,勾撓着陳自原的耳朵,最後癢進了心裏。
陳自原回味無窮,忘記回應陸衡了。
“原哥?”
“嗯,”陳自原笑了聲,問:“還要洗什麽?”
陸衡看了眼鍋,早被陳自原洗幹淨了,眼裏有活兒的人能省不少事兒,“沒了。”
那就不用在廚房擠着了。
陳自原挑挑眉。
陸衡笑了笑,說:“出去吧。”
這套房是真小,廚房和客廳連一起,稍微有點兒動靜就會被放大,剛剛外面走廊有人趿着拖鞋經過那腳步聲也一清二楚,确實環境不好。
小早解題的時候要集中精神,眉毛擰得特緊,球球歲數不大但眼力勁兒十足,跑自己房間玩兒去了,沒打擾姐姐。
陳自原說:“球球挺乖的。”
陸衡輕笑,說話聲兒也小,跟耳語似的對陳自原說:“這個時候不乖不行,會被姐姐揍,以前就揍過。”
陳自原哭笑不得。
陸衡想了想,偏頭看陳自原,就蜻蜓點水似的一眼,然後就心想,客人來家裏還得自己做飯,除了吃飯那會兒坐下過,差不多站半宿了。
陸衡怕陳自原累着了,猶豫一會兒,開口說:“原哥,到我房間待會兒?”
陳自原挺意外,并且表現出來了,眼睛微微睜大一點兒,扶了扶眼鏡,說行。
陸衡的房間也小,布置很緊湊,看上去不像主卧。
陳自原進去了,也沒地方坐,就靠着書桌。陸衡的眼睛往書桌抽屜看,好像那秘密會随時飛出來,他心虛。
“球球晚上不跟你睡一起嗎?”
陸衡正出神呢,沒聽到陳自原的話。
“陸衡?”
陸衡的眼神略微迷茫,跟陳自原對視一下,“嗯,主卧大一點兒,能隔兩間出來。小朋友不管年齡大小,都應該有一個屬于自己的空間。再說小早是女孩子,隐私方面要更加注意點兒。”
陳自原點頭,目光随意在陸衡的房間轉了一圈。
這兒的房子老,但裝修新,原木風。在房間的布局上物盡其用,連角落都沒浪費,是動過心思的。
陳自原的手自然下垂,搭在桌面上,摩挲兩下,他看了眼臺燈旁的一盆小仙人掌,“我挺喜歡這種裝修風格的,不冷,一個人待着也好像挺熱鬧的。”
“小面積可以這麽裝,你那套不行,”陸衡笑了一下,說:“空間留白多就沒這個味兒了,堆積的東西雜了看上去又會亂。”
各方面都講究,也是有生活情調的人,陳自原想。
他最後沒忍住,伸手過去撥了一下仙人掌的刺,笑容很明朗,嘴上卻說:“房子大了一個人住着特沒勁。”
陸衡愣了一下,問:“你現在住在哪兒?”
“城市花園,”陳自原說:“離醫院近,上班方便。”
這小區在市中心,房價也不便宜。
潘樂曾經對陸衡說過陳自原看上去特有錢,如今有錢的概念在陸衡這兒模糊了,根本想象不出來。
陸衡把書桌前的轉椅推到了陳自原那兒,讓他坐。陳自原沒坐下,他對房間裏的一切都很有興趣,尤其書架,上面擺着幾張照片和一個石雕小擺件。
“我能上那兒看看嗎?”陳自原指着書架問。
陸衡回頭看了一眼,說可以。
石雕擺件的底座是一個斜坡,斜坡上有塊巨石,而一位形象類似希臘神話的男人正以推動的姿态抵着石頭奮力向上。
陳自原說:“西西弗斯。”
陸衡欣喜了一下,問:“你也知道?”
“西西弗斯受到諸神懲罰,把巨石推到山頂,可每次到達山頂後石頭又滾回山下,如此永無止境地重複下去。”擺件很精致,陳自原挺喜歡的,于是一直看着,“你喜歡這個故事?”
“不算喜歡吧,”陸衡短促地笑了聲,說:“我就覺得這故事挺哲學的,荒誕的哲學。”
陳自原挑眉,笑着問:“怎麽說?”
“人類生命中唯一可以确定的只有死亡。在死亡來臨之前,我們付出的所有努力、追逐的夢想,都是徒勞,”陸衡說:“摧毀意志比殺死肉體更殘忍。”
很悲觀的總結。
陳自原有不一樣的看法,他說:“旁觀者在巨石滾落後替西西弗斯感到絕望,可西西弗斯即便知道一切徒勞無功,仍然選擇抗争諸神,只為了證明我存在。”
陸衡怔忪地看着陳自原,“我存在的意義是什麽?”
“活着吧,”陳自原說:“不管是肉體還是靈魂,總得活下去。”
陸衡問:“人在意識虛無時還會想要積極地生存下去嗎?”
陳自原很認真想了片刻,緩緩開口:“我曾經有段很沮喪的生活,倒不是想死,就覺得這世界沒意思。”
房間裏的燈光看,陸衡好像拼盡全力才能看清陳自原,他看得很專注,“後來呢?”
“後來我想通了,”陳自原的笑意像映射在湖面上的光,“你可以消極,也可以精神煥發的争鬥,可能結果都一樣,但過程總有不同,所以我不認為西西弗斯重複推石頭的行為是無意義的。或許在将來某一天,你會在不同的過程中遇到特殊的人,改變我們最終的結果。”
巨石滾落和推動的震動仿佛就在耳邊,卻又隐在昏黃朦胧的人間煙火中,一切很不真實,又必須存在。
陸衡無法形容這種感覺,溫婉又震撼,心向往之。
“原哥……”陸衡喃喃低語。
“陸衡,哲學本來就是讨論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見解,所以不必代入其中,”陳自原擡起手,輕輕碰了碰陸衡的頭發,“我們都要開心。”
他手上若有若無的消毒水的味道比冬天的風凜冽,能讓陸衡的心境豁然開朗。
“我知道了。”陸衡低下頭說。
于是陳自原的手掌自然而然落到了陸衡的後脖頸。
陳自原戀戀不舍,又不能顯露出暧昧,于是生硬擡手,稍稍往外側移,拍了拍陸衡的肩。
“這石雕哪兒買的?”陳自原轉移話題,說:“不常見。”
“我大學學長雕的,”陸衡腦袋還垂着呢,說話聲兒不大,“他園林設計專業的,業餘搗鼓這個,弄完了又懶得帶回家,全送人了,我挑了一個回來。”
“嗯,”陳自原心裏酸了一下,不知道為什麽,他說:“确實不錯。”
然後陸衡就不會往下接話了。
眼看要冷場,陳自原又看見了石雕擺件旁邊的相框。
巴掌大的相框裏夾了兩張照片,挺舊了。照片裏是個男孩兒,站在相同的建築物前,從小到大的兩個階段。
照片的色彩有點兒暈開了,意外增添了柔光的濾鏡,陳自原認出了裏面的人,跟球球有點兒像。
外甥像舅舅的說法是有科學依據的。
“這是你嗎?”陳自原問陸衡。
陸衡愣了一下,有點兒不好意思了,“嗯,是我。”
“我……”陳自原覺得自己可能有些唐突,他問:“能看看嗎?”
陸衡點頭,說行。
陳自原于是小心地拿起相框。
老照片都有一串日期,算是拍攝當天的紀念,也像某種陳舊的留戀。兩張照片的季節相同,時間卻相隔十三年。
冬季的白雪襯着男孩兒燦爛的笑臉,冷冽但耀眼。
照片的日期下面都有一行手寫字,行文非常漂亮。
-小穗五周歲生日,祝歲歲平安。
-小穗十八周歲成人禮,祝靜谧安然,前程萬裏。
陳自原看向陸衡,詢問:“小穗?”
陸衡苦澀地笑了笑,說:“老家的房子前有一片麥穗田,秋天到了金燦燦了特別震撼。爸爸媽媽認為穗是好寓意,給我起了個小名。”
“豐收和新生的喜悅,确實是好寓意,”陳自原想了想,說:“好像沒聽你身邊的人這麽叫過。”
“我三十了,再叫這個不太合适。”
陳自原卻說:“父母的期盼像溫室,精心地養着花兒呢,他們總想把世間最美好的東西都給你,所以什麽時間都合适。”
陸衡眼眶突然泛酸,某種壓抑了很久的情緒在懸崖邊搖搖欲墜,他突然特別委屈,前言不搭後語地說:“老房子拆了,麥穗田也不見了,我身邊的人除了喬微微,其他都找不到了。”
他這樣子太可憐了,眼睛是紅的,鼻尖也紅,好像随時能哭出來,又忍着不哭。
陳自原想,他一定經歷過很痛苦的事情,把自己留在了某種階段,或掙紮向前,或沉淪在死亡之中。
陸衡的尾音潮濕,“媽爸去世後就沒人叫我這個名字。”
陳自原蹙眉,脫口而出:“什麽?”
陸衡哽咽了一下。
如果家庭成長的過程順利且夢幻,那麽切割的時候必定無比慘痛。
倦鳥歸巢,可巢在哪兒?
陳自原想抱一抱陸衡,或者說點兒什麽,可是在孤苦無依的生活面前,所有的語言都是貧瘠且無意義的。
陳自原把相框放回原處,隔着透明的玻璃板觸摸照片裏十八歲的陸衡,然後輕輕開口,說:“小穗。”
陸衡瞳孔驟縮,靈魂在後頸處被一股蠻力抓了出來,頭開始暈,他怔怔地注視陳自原,困惑地皺了皺眉。
“我可以這樣叫你嗎?”陳自原溫柔地微笑。
很好聽,陸衡心想。
他好像在陳自原身上看見了一片綠洲,世間所有的朝氣蓬勃都在他一聲‘小穗’中顯露出來。
于是陸衡的眼淚流了下來。
他又很快控制住了情緒,在陳自原伸手過來之前自己擦掉了。
陳自原的手在空中頓了一下,還是過去了,碰碰陸衡的臉。
陸衡偏頭躲開了。
陳自原的心沉了一下,他眉目很重,看着陸衡,想到家裏兩個孩子,沒忍住,開口問:“小早和球球跟着你,他們……他們的父母呢?”
“也去世了。”陸衡說。
看吧,麥穗在豐收之前,中途的荊棘無一不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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