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28、風趣的靈魂

第28章 28、風趣的靈魂

陳自原不由自主地把事情聯系在一起,問:“也是……車禍。”

“我姐生病了,”陸衡說:“癌症。”

他的聲音像粗粝砂紙上深深的劃痕,又幹又重。

幾個小可憐圍着一團火苗相依為命,然後漸漸地,陸衡成為火苗的中心,他肩上的負擔和責任重大。

“對不起。”陳自原說。

“沒事兒,我們都接受了。”

“小早和球球,”陳自原頓了頓,說:“別看他們小,應該什麽都知道的。”

陸衡輕輕地應了聲嗯,他疲憊地扯一下嘴角,笑得特別苦,“我盡量給他們一個正常的家庭環境,可缺少重要的角色,四角不齊全,始終正常不了。”

“你在這個位置上已經做得很好了。”陳自原還是想碰碰陸衡,安撫他一下。

可陸衡的反應不好,并不是說排斥陳自原的觸碰,他只是有點兒無所适從。

“孩子在成長過程中所謂重要的角色不只有父母,一些父母給孩子的壓力,無形之中變成束縛,能讓誰都喘不過氣,”陳自原說:“所以當不可抗力的事件發生後,他們的言行舉止是心理是否健康最直觀的反應。”

陸衡低着頭,掐自己的指尖。

“我接觸過很多孩子,”陳自原一直看着陸衡,目光溫和,他尊重陸衡,說:“小早和球球跟其他孩子沒有任何不同,他們身體健康,心情也愉快。”

陸衡的精神放松下來,緩緩吐出一口氣。

陳自原聽見了,問:“挺辛苦吧?”

“偶爾,忙不過來能找微微,她會幫我,”陸衡在陳自原浸潤般的引導下漸漸敞開心扉,他擡頭看陳自原一眼,鼓足了勇氣,笑了笑,說:“所以其實還好。”

陳自原捕捉到陸衡眼中一閃而過的迷戀,似乎對自己露出來的。陳自原以為出現了幻覺,特真實的幻覺,眉眼蹙了一下,又很快松開,脫口而出,“你以後可以找我。”

陸衡一愣,“什麽?”

“忙不過來可以給我打電話,”陳自原說:“小穗,別讓自己太累了。”

陸衡想說這麽多年自己習慣了,但習慣一定是好的嗎?他不知道,歪了歪頭,有點兒困惑。

嘀。

桌上的鬧鐘響了兩聲,陳自原看一眼,9點了,他沉默着,舌尖抵着上颚舔了一下,穩重開口說:“挺晚了,我該走了。”

陸衡抿着唇,關于人生的話題,他們聊得很順利,也聊出了感觸,但結束得卻很突兀。陸衡有點兒手足無措,甚至有了落差感,但他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麽反應,沒經驗,即便他挺不想讓陳自原走的。

“哦。”他說。

陳自原微微颔首,往外走。

陸衡倏地反應過來,匆匆跟上去,他還沒習慣,說:“陳醫生。”

陳自原回頭看他,揣着點兒不高興的樣子,挑挑眉,說:“你叫我什麽?”

陸衡眨眨眼,立刻就明白了,改口說:“原哥。”

陳自原舒暢了,笑着說嗯。

陸衡:“……”

陳自原已經站在門口了,要穿鞋,陸衡沒後話,他問:“怎麽了?”

陸衡躊躇未決。

陳自原的手搭在了門把手上,欲拒還迎,連他自己都覺得特別做作。

偏偏陸衡吃他這一套,“我送你。”

“行。”

陸衡記得陳自原的話,這回出去知道穿外套了。但是外面太冷了,陳自原覺得陸衡這麽穿也不夠,怕凍着他,于是順手把衣架上的圍巾拿走了。

天氣太幹燥了,陸衡嗓子不舒服,一出樓道就咳嗽,風往鼻腔裏鑽,話都說不出來。

陳自原順着陸衡的脊背輕輕拍,“你先回去吧,太冷了。”

是啊,天冷,又下雪,混着雨,陳自原騎摩托車來了,他穿得太少了。

這天氣讓他走顯得自己鐵石心腸。

那不走他睡哪兒?家裏太小了,陸衡想得有點兒多。

陳自原看不下去了,拿着圍巾往他脖子繞,手法不太好,繞進去半個腦袋。

“原哥。”陸衡叫他。

陳自原挺期待的。

陸衡的聲音稍微提高了點兒,蕩漾在狂虐的寒風中,“你也知道冷,出來的時候怎麽不多穿件衣服。”

陳自原:“……”

陸衡:“老說我。”

陳自原的耳朵酥酥麻麻,讓陸衡哼哧兩句格外舒坦,然後話音一轉,又把自己弄得特慘,“沒事兒,雨不大的,雪也不大,淋點兒濕而已,澆不透的。”

陸衡就露出一雙眼睛,眨了兩下,特亮。他還是沒把滾到喉嚨裏的話說出來,沒勇氣,陸衡反省了自己的慫,确實窩囊。

陳自原見縫插針地補充一句,“大概會感冒,确實挺冷的。”

陸衡的愧疚感在這時到頂峰了,“那個……”

陳自原優游自若,渾不在意自己在夜裏快要凍僵的身體。

陸衡差點兒咬了自己的舌頭,他自暴自棄地皺了下眉,察覺出陳自原言語裏的笑意,逗自己玩兒呢。于是把皮球扔回去,底氣挺足的,說:“回去吃點兒感冒藥。”

陳自原彎腰笑,越笑越開,收不回來了。

陸衡:“……”

有這麽樂嗎?

陳自原想嘗試一下把陸衡惹生氣了再哄,過程應該特樂趣,尤其陸衡的反應,像只想咬人又不知挑哪兒下嘴的兔子,很可愛。

陸衡把圍巾摘了下來,他雙唇被捂得殷紅,臉頰也紅,露出來的一截脖頸很白。

陳自原在純淨的色相中恍了神,沒那麽游刃有餘了。

陸衡往陳自原那兒靠近點兒,趁陳自原走神,把圍巾挂在他脖子上,手有點兒重,把陳自原勾了一踉跄。

“你在想什麽?”陸衡問。

想你。

陳自原差點脫口而出。

“凍傻了,”他說:“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你給我點兒時間我編一個?”

陸衡慢慢跟陳自原熟悉起來,發覺他溫潤外表下是一般人無法複刻的風趣靈魂。

“确實有點兒不聰明,”陸衡把圍巾給陳自原的脖子纏緊了,一點兒風也透不進去,多少可以抵禦些寒風,“回家早點兒睡。”

“又要說晚安了嗎?”陳自原笑着問。

“嗯,晚安。”陸衡跺了兩下腳,說的話都冒白霧,跟夢裏看花似的,特朦胧,他想了一下,又說:“到了跟我說一聲。”

“好,”陸衡聞到圍巾裏的橙香味,從陸衡身上粘下來的,特甜,他說:“晚安,小穗。”

摩托車在風雪中卷起嚣張的塵煙,陳自原疾馳而去,很快消失在暗色的天地中。

陸衡在這之前已經上樓了,但很快他又從樓道裏走出來,身影單薄地站在雪中,望向塵煙漫起的遠處,直到一切飄散幹淨。

陸衡深深呼吸,捂住胸口,心跳沒有緩下來的意思,他眼尾往下一耷拉,看上去無措又懊惱。

智者不入愛河,愛河朝氣蓬勃——嗯,去他媽的智者。

陸衡無處發洩,堵得慌,拿出手機,僵着手指給喬微微發了條信息。

—我完蛋了。

喬微微秒回:你怎麽了,你在哪兒?

-我不敢試。

喬微微:??

“他特別好”,陸衡說:“是我不好。”

陳自原沒有直接回家,柔軟的圍巾像一把熾熱的火,把他燒得精神亢奮,上頭呢,于是在風雪之中他騎着摩托車直接沖到了城市邊緣。

外環路沒有人,狂飙的刺激正好能中和脫軌的理智,血脈沸騰中陳自原漸漸冷靜下來,這是他獨有的調解方式。

陳自原開始思考應該怎麽跟陸衡相處,以超越朋友的關系,也無關其他暧昧的模式,這種分寸和邊界感其實很難把握。

他到家已經半夜了,明天還得上班,不累,甚至興奮,有點兒要猝死的前兆。陳自原沒有馬上洗澡,不然冷熱驟然交替,真得猝死。

謝之岩電話打來了,陳自原這會兒有點喘,他沒立刻接,想平一下呼吸,一時半會兒又平不下來。

電話自動挂斷後再次秒響,陳自原怕謝之岩罵街,這回接了。

“喂?”

陳自原低沉夾雜着喘息的聲音像道雷似的劈進謝之岩耳朵裏,胖子的雞皮疙瘩立刻站崗。

“我操!大半夜你在幹什麽?”

陳自原反問:“大半夜我能幹什麽?”

謝之岩好像想歪了,于是特識趣,“對不起打擾了!”

“有事兒說事兒。”

謝之岩嘿嘿一笑,不犯賤了,問:“你追人追怎麽樣了,有進展嗎?”

陳自原就嗯了一聲,暫時不想跟謝之岩聊這個。

“那他還恐同嗎?”謝之岩锲而不舍,換了個方式繼續問:“恐你不?”

陳自原:“……”

不得不說謝之岩在氣氛這塊把握得很好,他這話一問出來,陳自原飄忽的思想慢悠悠回到剛才,陸衡躲開自己時的表情突兀又僵硬。

謝之岩在電話另一端大驚失色,“恐啊!?”

陳自原躺進沙發裏,閉眼捏了捏鼻梁,“不好說。”

“老陳,我給你打聽了一下,反正微微也不明說,”謝之岩從小語文不好,言語組織起來特費勁,“總之她朋友,叫陸衡對吧?我聽着也不像直男,就……就微微太回避說這個話題了,我估計裏面肯定有事兒。你們那圈子不是有句話嘛,恐同即深櫃!”

陳自原嗤笑,“你還懂挺多。”

謝之岩操碎了心,他跟陳自原發小,從小看着他被控制欲超強的媽折磨,整天水深火熱,也希望他好,“我是太監,急您這位皇帝成不?”

陳自原樂了,說成。

“那你倆到底有戲沒?”謝之岩還是愁,“別人家看不上你。”

陳自原知道陸衡跟自己是同一類人,在性取向方面,但陸衡不承認,也不表現出來。排斥或無法正視自己性取向的原因有很多,所以謝之岩估計得沒錯,這裏面肯定有事兒。

陳自原不想旁敲側擊地去跟別人打聽關于陸衡的過去,他想聽陸衡親口告訴自己,在某個放松的環境下,就他們兩人。

陳自原睜開眼睛,摸摸自己的臉,“我覺得我還行。”

謝之岩郁悶了,“呸!”

“行,我知道了,”陳自原笑了笑,說:“謝你關心。”

謝之岩還罵:“你知道個屁!”

陳自原聽謝之岩罵自己兩句,都舒坦了,他把電話挂了,這回是真困,可以睡覺了。

後面半個月,陳自原忙,陸衡也忙,兩個人偶爾發信息問候幾句,大多數也是陸衡關于裝修方案的提報,沒一點兒調味劑。

陸衡給了陳自原兩套設計方案,第一套以冷灰色系為主,這種最終呈現出來的效果大氣簡約,但整體偏暗。陸衡特地跟陳自原說了一下,他那套在頂層,周圍無遮擋,采光很好,所以不會暗。

第二套偏白淺色系,極簡奶油風,顯大又高級,柔光磚以溫馨為主調,整體柔軟。但這種裝修風格一般是有小孩兒的家庭首選,陸衡想了一下可能跟陳自原自身風格不搭。

然而陳自原沒考慮,他選了第二套設計方案。

定稿過程很順利,讓陸衡這位被甲方百般折磨的設計師突然有了種行滿功圓的不真實感——

甲方不都得挑兩根刺才會順心如意嗎?

後來陸衡總結出來了,甲方是甲方,陳自原他獨一無二。

并且陳自原把後續尾款也付了,很爽快。潘樂對陸衡耳提面命:“你把人給我伺候好了!”

陸衡:“……”

伺候,妙啊。

快過年了,年味沒出來,班味倒是甚嚣塵上,大家都在加班,拼命做業績幻想能多拿點兒年終獎。

陸衡也加班,一天下來眼睛疲了,最後懶得盯着電腦看圖紙,暈乎乎地趴在辦公桌上觀賞球球啃雞腿,目光有些渙散,手機捏着手機,屏幕暗了又點亮,列表置頂陳自原。

那天晚上分開之後他們倆就沒見過面了,陸衡有點兒想他。

球球啃完了雞腿嘴還不閑着,問“舅舅,醫生叔叔什麽時候再來我們家?”

陸衡眨眨眼,小聲嘟囔一句,“我也不知道。”

“你邀請他呀!”

陸衡不太敢,他膽兒慫。

“不太好吧。”他說。

球球擦幹淨手,挨過去扒拉陸衡的手機,“我來我來。”

陸衡哭笑不得,擡手躲開了,“你別來,別給我添亂。”

球球的腦袋拱在陸衡胸前笑得很開心,嘴裏喊舅舅,聲兒可甜。

陸衡也笑,陪球球玩了會兒,他手機突然震了起來,陳自原的號碼毫無征兆地出現在陸衡眼前。

有精靈在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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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醫生:快,把我留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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