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31、“別餓着

第31章 31、“別餓着。”

球球在去醫院的路上又抽了一次。

陸衡沒上次慌了,還是拿手機拍下來,倒是把司機大哥吓傻了,腳踩油門一路紅燈勇闖天涯,直接把陸衡送到急診門口。

“哎喲我操,”司機大哥驚魂未定,“這要是白天我得從天上飛。”

陸衡挺鎮定地,推開門下車,快速地說了聲謝謝。

“不客氣,”司機回頭看見陸衡模樣太慘了,問:“我後備箱有件軍大衣你穿不,可能有味道了,總比你現在這樣好,包熱的!”

陸衡就這段話的內容消化了很久,明明在嘴邊的話直到進入急診大廳後才說出來,“不用,我不冷。”

西京兒童醫院的夜晚人聲鼎沸,成年人的焦慮和孩子的哭聲交纏在一起,是一種壓抑又恐怖的畫面,習慣這一切的醫生和護士心如止水,效率極快。

“他四周歲,第一次高燒驚厥,抽了兩回,”陸衡抱着球球到分診臺,他看上去很冷靜,臉卻像死人似的完全沒有一點血色,“我該找誰?”

護士看陸衡,又看一眼他手裏的孩子,反應很快,擡手往旁邊一指,說:“你跟着護士,先把孩子抱搶救室去。”她說完馬上拿起電話,幾乎秒接通。護士語速很快,“陳醫生,急診又來一高溫驚厥患者,目前無神志,已經送進搶救室了,麻煩您再過來一趟。”

陸衡已經進搶救室了,他匆匆聽過,情緒上沒太大波動,像行屍走肉。

但耳朵似乎動了一下,有點兒條件反射。

搶救室一排的床躺滿了孩子,基本是發燒,還有幾個咳嗽得喘不上氣,醫生護士忙得腳不沾地。其中一個孩子渾身是血,看不清臉了。

于是濃重的血腥味充盈了搶救室的每個角落,直沖進陸衡的鼻子。

幾分鐘前在室外受的寒凍在此刻反噬,陸衡瞬間頭昏腦漲,他摸摸自己身體感覺還挺熱,可是骨子裏透出的冷又不受控制地往血液蔓延,他哆嗦了一下。

“家屬去外面等啊,別杵在裏面了。”

護士邊忙手裏的活兒還喊,一些家長聽不進去又嗷嗷哭。

陸衡的感官在全方位刺激下終于崩潰了,胃首先起了反應,晚上吃的那點兒東西沒消化,開始往外翻騰。陸衡捂住口鼻,悶哼一聲,往後退了半步,不小心擋了護士的路。

護士上夜班,又忙,估計心情也不美麗,語氣有點兒沖,“诶你這人怎麽回事,都說讓你去外面了!”

陸衡這會兒腦子反應慢,說了句不好意思,撩起眼皮看見牆就在自己面前,于是想扶着走出去。

可看久了出現重影,那牆好像離自己又挺遠的,怎麽夠都摸不着。

陸衡暈暈乎乎地擡腳往前一邁,絆在地面的什麽器械上了,稀裏嘩啦倒了一地,他人也往後摔,同時咳嗽,目光所及之處的畫面扭曲變形,還有血呼呼的棉花。

完了,這回真得吐,陸衡心想,球球怎麽樣了?

陸衡沒摔在地上,被誰托住了,腦袋好像砸人胸口上了,咚一聲,不重,有點兒悶。

“小穗?”

陸衡聽到熟悉的聲音,還有這名字,身體又抖了一下,緩緩皺起眉,順着他傳來的方向看過去,“……”

陳自原看見陸衡的臉,表情一下就不好了,很嚴肅,“怎麽穿這麽少?你外套呢?”

陸衡搖頭,有點兒神志不清,“在家。”說完他倏地一震,叫了聲原哥,然後擡手胡亂一指,也不知道指哪兒了,說:“球球在那兒。”

“我知道。”

陸衡說:“我去外面。”

陳自原一直抱着陸衡,“你就在這兒。”

他長腿一伸,勾過來一把帶輪子的凳子,摟着陸衡的肩輕輕往下一摁。坐好了往牆邊推,面朝裏。

陸衡看不見在搶救室裏發生的事情了。

“小穗,”陳自原的聲音溫柔卻充滿力量,“我在這裏,不會出任何事情,你放松。”

陸衡精神遲鈍了,想法就不會那麽多,他能直視陳自原的眼睛,呢喃重複,“原哥……”

陳自原摸摸陸衡的後腦勺,撩了幾縷頭發在指尖,他今天沒紮小辮,“球球什麽症狀,你先跟我說。”

“高溫驚厥,叫他沒反應,咬舌頭……”陸衡還是惡心,喉結重重往下一滾,說不了太多話,于是把手機遞給陳自原,“我拍視頻了,密碼000210。”

後面四個數字在擺臺的照片上出現過,是陸衡的生日,陳自原記住了。

陸衡其實想出去,他不想聽見搶救室裏的任何聲音,太滲人了,能讓他回憶起過去的噩夢。

但搶救室外面更亂。

在陸衡手足無措之時,時間仿佛過去很久,但精準到秒的時鐘告訴他這會兒才過了半分鐘不到。陸衡以為陳自原離開了,其實也沒有。他好像在跟其他醫生交流,聽上去挺急迫的。

陸衡乖順地不給專業人士添麻煩,恨不得把自己隐身,擡手想捂耳朵,又得捂着嘴,整一個手忙腳亂。

然後下一刻,兩只無線耳塞同時悶進陸衡的耳朵裏,不知連着誰的手機,正在播放舒緩音樂。

“這我手機,沒鎖,連上藍牙了,想聽什麽歌自己翻。”陳自原笑着對陸衡說:“想看點兒什麽也成。”

陸衡:“……”

這是一種奇怪的,交換手機的儀式嗎?

陸衡看看手機,又擡頭看見陳自原忙碌的背影,無聲一笑。

行吧。

球球的救治過程很順利,醫院對于高熱驚厥的孩子有一整套成熟的治療流程,上了藥,燒退下來再觀察一會兒,其實就能回家。

陳自原沒讓他們走,單獨要了間觀察室,裏面兩張床,一張給球球,一張讓陸衡睡,還有空調,挺暖和的。

陸衡躺不下去,骨頭疼,他也發燒了,被凍出來的,估計體溫不低。房間裏太安靜了,球球睡得安穩,陸衡于是拖了把椅子到床邊,呆呆坐下。他手裏有什麽東西沒完沒了地震,低頭一看,陳自原的手機還在自己這兒。

大概過了很久,陳自原推門而入。

陸衡被外面帶進來的燈光刺了一下眼睛,下意識躲開,緊接着聽見嘎達一聲,落鎖了。

“……”陸衡苦笑,“這兒隔音效果不錯,沒聽見外面的聲音。”

陳自原站到陸衡身邊,低頭看看他,說:“現在淩晨一點了,外面人少。”

陸衡聲音很飄,“時間過得真快。”

“嗯。”

陸衡聽陳自原這麽說話,想擡頭看看他,脖子太重了,擡不起來。

陳自原說:“球球沒事兒了,你去睡一會兒。”

“睡不着。”

“認床?”

陸衡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有點兒。”

陳自原又嗯了聲,把手裏一只黑色保溫給遞給陸衡,“喝點兒水。”

陸衡默不作聲地接過來,喝了一口。水溫剛好,他是真渴了,一口氣喝下去半瓶,後面才反應過來,“這誰的杯子?”

陳自原笑了笑,把一件呢大衣披在陸衡身上,“我的。”

陸衡低頭看衣服,擡手在上面磨了磨。

陳自原說:“衣服也是我的。”

陸衡之前就發現陳自原不噴香水,他身上都是工作帶來的消毒藥水的氣味,一貫的冷冽,在特定時候又很溫和。唯一一次不同在藍歌,好像消毒水落到泥裏,長出了薄荷葉。

陸衡又說哦,“你下班了?”

“沒有,”陳自原說:“這會兒人少,我出來喝口水。”

陸衡摩挲保溫杯,質感非常好,他心想,然後水到我手裏了。

陳自原沒有就球球怎麽發病的話題展開讨論,陸衡被吓着,不是專業的人都會被吓一跳,這沒什麽,他接着把退燒藥給陸衡,“你也吃藥。”

陸衡看了一下:“兒童退燒藥?”

“沒區別的,”陳自原笑了笑,說:“成人增加劑量也能退燒,效果不錯。”

陸衡沒說什麽,一口喝光了,齁甜。他現在好多了,思維和身體沒剛才那麽沉,估計跟被吓得也有關系。

陳自原捏着量杯在手裏轉,哪兒都安靜,除了陸衡的心跳。

發燒的人心跳速度會加快,聲音也重。

陳自原蹙眉,沒忍住,說:“我得把‘出門穿衣服’這幾個字刻你腦門上。”

陸衡低着頭,說的話聽上去委屈極了,“來不及,能穿鞋就不錯了。”

陳自原靜默片刻,又問:“小早呢?”

“在家,”陸衡說:“我讓微微過去照顧她了。”

陳自原挑了下眉,“她有你家鑰匙?”

陸衡這會兒放空了,沒注意陳自原的表情變化,點了點頭,說嗯,“她經常去的。”

陳自原有點兒酸,并且釋放出來了,“那挺好。”

陸衡偏頭,看着陳自原眨眨眼,“?”

陳自原清清嗓子,繼續說:“球球的檢查報告出來了,甲流,特效藥已經用上了,慢慢能好。但是他高溫驚厥,以後要注意,體溫上三十八就得喂退燒藥。”

“記住了。”

“這特效藥你也得吃,”陳自原站起身,擡手想碰碰陸衡的頭發,又頓住了,“預防。”

陸衡點點頭,這次他倒是沒推脫,因為看上去确實很有事兒。

陳自原的手擡起放下,最後又擡了起來,心裏裝了根麻繩都能擰得亂七八糟。他嘆氣,掌心最終還是落在了陸衡的發頂上,蹭了蹭。

“小穗。”

“嗯?”

“你別熬着了,輸完液了護士會進來。”陳自原說:“這是醫院,有我在,你睡會兒。”

陸衡吸吸鼻子,說好。

“之前是我不好。”

陸衡沒懂,問:“你哪裏不好?”

外面又有人叫陳自原,他得走了,解釋不了,說:“有事直接給我打電話。”

陸衡怔了怔,想起一天沒被回複的信息,靈魂蕩了一下——他是在說這個事兒嗎?

“對,”陸衡說:“手機還你,鎖上了,我……我沒看。”

陳自原失笑,“你倒是看啊,密碼123456。”

“這麽直接?”

陳自原心想,我以後會來個更直接的。

外面護士喊得更大聲了,陳自原待不了,手在陸衡的腦袋上沒收回來,他不得勁,于是又重重搓了兩下,把陸衡的頭發徹底弄亂了。

“我等會兒再來。”

陳自原轉身走,陸衡突然跟驚醒了似的,抓住陳自原白大褂,又移到袖口,拉了拉,輕聲喊:“原哥。”

“怎麽了?”

陸衡的睡衣也有個口袋,裏面裝了東西。他不知道這東西什麽時候裝進去的,摸出來一看,是包兒童餅幹,就陳自原誇味道不錯的那款。

“吃嗎?”陸衡把餅幹遞過去,眼睛特潤,可憐巴巴地看着陳自原,像小貓,“墊點兒肚子,夜長,別餓着了。”

陳自原輕輕一笑。

見鬼了,他現在确實饑腸辘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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