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第 41 章

猝然拔針讓緊緊黏着在手背的透明膠帶都被扯掉, 鮮血平靜地往外湧,幾秒間就淌滿整了只手。

顧西洲和顧屹為同時動,但顧南誰都不要他們碰。

擦眼淚的動作将血抹了滿臉, 看起來猶為恐怖。

這下誰都不敢再争,叫醫生的叫醫生, 喊護士的喊護士。

病房頓時亂作一團。

原本只是細小的針眼豁了一道長而深的傷口, 要靠靠摁壓才能止住血。

床單洇濕一塊, 地面濺着點點“梅花”

換做平時肯定是阿姨或者保镖進來做這些事情,但今天不一樣。

顧西洲用紙把地面擦幹淨, 顧屹為換髒污的床單。

收拾完畢, 他倆各自站在病房一側, 也不敢說話也不敢上前。

顧南坐在沙發上,還在平複情緒。

一激動就掉眼淚, 現在眼尾還紅紅的。

護士捏着他左手,眼觀鼻鼻觀心地認真紮針。

而不遠的對面,擡頭就能看見顧屹為和顧西洲似乎正在用眼神進行一種“善意”的交流。

剛抹上碘伏, 顧南一點面子都沒他們留, 音量不高但分量很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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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去, 明天後天外天未來每一天你們都不要來。”

護士一個手抖, 差點沒把碘伏全倒顧南手上。

老天爺,這是我能聽得嗎?

簡直恨不得打個洞鑽進去。

病房裏落針可聞,足足好會兒,顧西洲不怕死地開口:“你需要人照顧。”

顧屹為滿臉愧疚, 剛邁出一步:“小南對不——”

“別過來!”顧南歇斯底裏,“出去, 都出去!”

顧屹為腳步一僵:“抱歉。”說完這句立即離開。

顧西洲卻沒有走,但一直保持原有姿勢在病房門口遠遠站着。

重新紮好針, 護士小心翼翼說:“活動時注意手腕,不要再弄掉了。”

“傷口不要沾水,疼的話可以用毛巾熱敷消腫。”

“不好意思。”顧南鼻子一酸,看了她眼飛快別過臉去,“謝謝。”

護士擠出笑容,端着器皿離開。

今天這個房門開了又關,關了又開,現在終于安靜了。

只是哪怕打掃過,空氣中還是彌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揮之不去的餘光裏,是顧西洲站得挺直的身影,像在等待審判似的不敢靠近也不說話,顧南難受得直吸氣。

再讨厭他和顧屹為争執不休,那也是因為自己而起,也清楚顧西洲常常主動挑釁,且強勢霸道不講理,只是現在讓他也出去的話怎麽也說不出口了……

人前人後都光鮮的顧西洲,在哪裏都是焦點的顧西洲,受衆人擁趸的顧西洲。

今天這樣被下面子。

剛剛醫生來時可謂是蹑手蹑腳,非常避嫌一直埋着頭,見病房這幅情形連招呼都沒敢打。

想到這裏,顧南倦怠地閉上眼睛,扶着輸液架顫巍巍地站起。

餘光裏,顧西洲動了動,又把步伐收了回去。

不過到底還是沒忍住冒着也要被趕走的風險過來扶。

顧南故意錯開輸液架,叫他撲了個空。

之後擦肩而過,顧南一步一頓地回到病床,蓋上被子閉眼躺好。

顧西洲愛去哪就去哪,愛怎樣就怎樣,在這兒站整晚他也不會理會一眼。

真的不想管了,真的好累啊。

只是病房很快響起一陣輕淺的腳步聲,接着衛生間的門更小聲地阖上,門後隐隐約約冒出流水動靜,是擰動毛巾水珠砸在臺盆裏的淅瀝。

發洩之後內心反而很平靜,顧南将右手擋在眼皮上,将顧西洲一切動靜都收進耳朵裏。

應該在洗漱吧?

可他猜錯了。

因為愈發輕的腳步停在耳畔,右手手腕被虛虛握住拿了下來。

他睜開眼睛,看到顧西洲将熱熱的毛巾敷在他浮腫的手背。

近距離的對視,彼此都沒講話。

倒是床頭心電監護儀顯示的數值越來越高,大有拉警報的架勢。

激蕩的心跳讓顧西洲會錯了意,他語氣生硬:“我不會走。”

趕我,我也不會走。

在這個躺下的角度,顧西洲側臉在明亮的熾燈中浮動着淡淡的暖意,剪影邊緣好似染着柔和的光暈。

英俊,但很可恨。

看得久了視線變得模糊,顧南将腦袋埋進被子裏。

後來他睡着了,抛卻所有煩惱沉沉睡去。

沒有去了解顧西洲有沒有去套間休息,也沒有了解顧西洲忙不忙,也沒有趕人。

霧化還是早上開始,做完霧化顧西洲給他說話,給他喂粥,顧南抛開他的手,寧願不便也不接受他的照顧。

這下吃飯再也不用争執夾菜的問題。

顧西洲給他夾什麽,顧南就不吃什麽,也就不夾了。

下午沒事的時候,顧西洲打開電視給他看,偶爾點評幾句試探反應。

顧南小小“啧”了聲,顧西洲不再言語。

顧南總是看睡過去,每次醒來的時候顧西洲都在旁邊。

不用說話,顧西洲總能先一步預判他的反應,比如喝水,比如調整病床高度。

兩人這樣沉默地相處了三天,顧屹為沒有再來。

顧南漸漸好起來,不用在輸水只用霧化,不過恢複期總是不停咳嗽。

一開始咳聲是清脆的,後面沙啞,一聽就知道是不敢用力的那種。

只要咳起來,無論顧西洲在做什麽,哪怕在睡覺都會立即起床給他拍背給他倒溫水,咳得厲害就把醫生叫來,冷着臉要醫生給解決辦法。

醫生吓個半死,生怕一個沒做好影響前途……

終于不怎麽咳了,這天晚上洗完澡,顧西洲在衛生間給他吹頭發,在嘈雜風響中忽然說了句話。

顧南沒聽清,回眸淡淡看了眼。

等吹完頭發兩人出去,顧南穿着單薄的睡衣坐在沙發上,微微低頭露出一截白皙修長的後頸,抱着手機正在發送什麽東西。

顧西洲定定瞧着他,像是被勾了魂。

發完短信,顧南将手機反扣在桌面,眉眼蒼白地主動問:“哥哥你剛剛說什麽。”

這是四天以來兩人第一次正面對話。

顧西洲繞進衛生間,看起來很忙碌的樣子。

須臾,不太清晰的話音傳來。

“今晚我們一起睡裏間麽?”

這次顧南聽清楚了,揉了下額頭,去到裏面的大床躺下。

門大敞着,他看見顧西洲從衛生間出來,對着外面的病床了愣了下神。

緊接着回過神關掉所有燈,輕手輕腳地進來。

今夜沒有月光,房間漆黑一片。

有好聞的沐浴露味道,很是清香。

被子下,顧南感覺到顧西洲牽住了他的手指,他沒有掙脫也沒有給出任何反應。

彼此交疊的手掌暖烘烘的,好像兩人之間沒有嫌隙那樣的親昵。

愛無法計較對錯,倘若遵循本心,其實人人都會自私。

顧南也不例外,也妥協了,也想最後挽回一次。

“我們搬出檀山。”他甕聲甕氣地說,“你跟哥能好好相處嗎?”

等了很久,顧西洲都沒有吭聲。

顧南反手将他的手指握住,“我現在要你回答。”

又過了很久很久之,顧西洲在黑暗中說:“顧屹為活着,你永遠不會堅定地選我。”

“我走了17年才得到你一點笑臉,現在你讓我把本該屬于我的東西分給他。”

“顧南,這不可能。”

還是這樣的想法……

“可我已經給哥說過了。”顧南有點絕望,“我們搬出檀山生活,我不見他這樣也不行嗎?”

“你不見他難道他就不會找你嗎?”顧西洲看得很遠,“過幾天你認為消除隔閡,或者過幾年你認為大家心結都解開了,到時候故态複萌。”

“我呢?”他輕聲反問,“我又該去什麽位置?”

“當你哥哥,還是回到從前的點頭之交?”

顧南用力抓住他的手,“你為什麽不相信我。”

“那你為什麽就不能只對我一個人笑,只跟我說話呢?”

只要提起顧屹為,不管是什麽時間什麽地點,永遠都易燃易爆炸。

顧南失語兩秒:“你真的喜歡我嗎?”

沒等顧西洲回答他直接自我否認。

“你只是覺得我應該屬于你,可我不是你的物品。”

“我怎麽說也不行,你只會堅持自己……”

哭過求過仍然一意孤行,也換不來半點猶豫和憐惜。

既然這樣,就沒有意義了。

“明白了。”顧南松開顧西洲的手,“從今天起我不會再說了。”

顧西洲哼着冷笑:“不喜歡我了是吧。”

“對。”

“要分手是吧。”

“對。”

“不可能,除非我死了。”

“随便。”顧南疲倦地閉上眼睛:“我要睡覺了你不準說話。”

話音落,顧西洲攬過他的腰将他緊緊貼到懷裏抱着。

顧南冷言冷語:“放開。”

顧西洲第一次低下高傲的頭顱,埋在他頸窩,嗓子喑啞地問:“我該怎麽做你才會繼續喜歡我。”

“我應該出去見見世界。”顧南無動于衷,“看看其他人是怎麽戀愛的,去喜歡別人。”

“如果我求你呢?”

漆黑無光中,顧南倏然睜開眼睛:“你說什麽?”

“能不能只跟我好。”顧西洲說,“只喜歡我。”

這樣卑微乞憐的語氣,顧南顫抖着嘴唇不可置信地問:“你......改變想法了嗎?”

顧西洲:“改變什麽?”

“不動手不再針鋒相對,不再把我關——”說到這裏,顧南陡然停止話音。

“求你”與“顧屹為”并不相關,這是兩件事。

顧南徹底絕望,也心如死灰。

這晚過後直到出院他們沒再說過一句話。

檀山還是那個檀山,春天更加綠意盎然。

顧屹為和顧西洲再沒有争,因為兩人開始不在同一場合出現。

副樓門口又有保镖站崗,不允許顧屹為進來,也不允許顧南出去。

早就猜到了顧西洲會這麽做,顧南假裝看不見,整天不是看書就是畫圖,還要定時接受阿姨各種投喂,一場肺炎差不多掉了8斤。

怎麽養都養不太起來。

每天晚上顧西洲還是會來卧室睡覺,睡他的枕頭。

顧南任他把自己抱在懷裏親吻,怎麽弄都不反抗。

親到最後顧南咳兩聲,顧西洲就去浴室沖冷水澡。

日子一天天過去,草長莺飛時光大好。

只是流言蜚語外界傳得相當厲害,那天早上醫院那麽多人都瞧見了,也拍到了。

八卦娛樂恪盡職守,盡情揮灑着想象力。

給顧南造謠各種身份,說是他是顧承亦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兩個有血緣的哥哥為了他大打出手,争得不死不休。

又有營銷號說他是被領養的,是條非常有手段的狐貍精,勾得兩個哥哥悖德亂.倫。

這些新聞就像牛皮糖,看過一次大數據記錄下來就會不停推送。

某些惡毒言論簡直不堪入目,難以想象人怎麽能說出這麽惡毒的話。

不過這樣的消息一天之內被壓了下去,顧南現在幾乎睡不好覺,倒不是因為新聞。

也不知道生物鐘因為什麽變得紊亂,有時候睡得非常早,有時候天亮才睡。

不過只要顧西洲在,他不會暴露任何一點痕跡。

這天又是下午才起床,下樓時聽到一道陌生又熟悉的女音。

等了快半個月,顧穎文終于回來了。

顧南踮着腳盡量不發出聲音,如果顧西洲在的話他就立馬回樓上,如果沒在他才出去。

結果剛探頭一瞧,顧西洲不僅在,顧屹為也在。

而且顧屹為還馬上發現了他,起身一剎那,所有人都往這裏看。

顧屹為最先發現所以直接過來,顧西洲起身又坐下。

顧穎文打量着這兩人面對顧南相同又不同的反應,再聯想到代持股份事宜和短信,心裏頓時有了計較。

既然被發現了,顧南沒辦法只好整個人都露出來。

顧屹為來到他面前,摸摸他的額頭:“還擔心你睡這麽久是不是又發燒了,現在來看還好,餓不餓?想不想吃東西。”

顧南往後退了一步,自然錯開顧屹為的手掌,“不餓,謝謝哥。”接着朝客廳走去。

多年不見,顧穎文還是那麽年輕潇灑,一身帥氣又利落的雙排扣西裝,高筒靴底沾着草屑,看樣子剛剛去馬場玩了圈。

顧穎文主動打招呼:“過來啊,傻愣着幹嘛。”

顧南路過沙發,顧西洲拉住他在自己身邊坐下。

顧屹為則是重新坐回原本的單人沙發。

顧南假裝露出驚訝的微笑:“姑姑回來了。”

“等你半天都不起床。”顧穎文佯裝嗔怪,上下打量他一番,幽幽說:“瘦了好多。”

顧南笑笑不說話。

顧穎文點點顧屹為:“要不是我看到新聞還不知道你小子活着。”

顧穎文又點點顧西洲:“要不是我看到新聞還不知道你小子中了槍。”

最後視線還是落到顧南身上,落到他的脖子處,憂愁地嘆了口氣:“寶寶啊,脖子是怎麽回事,兩個哥哥都保護不好你嗎?”

脖子的痂雖然早已脫落,但永久留下了疤痕。

顧南趕緊撒謊:“是我自己不小心弄的。”

殊不知顧穎文早在他說這句話時,就将顧屹為和顧西洲互相不爽的對視動作看在眼底,意味深長地說:“我好像錯過了什麽。”

顧屹為笑着岔開話題:“抱歉,換心手術這麽大的事瞞了姑姑。”

“哦~你們的事我管不着,也不歸我管。”顧穎文捋了把頭發,看向顧西洲,“政希和明喆你看着辦吧,判多少年還是槍.斃都不用告訴我。”

“聽說顧遜那家夥抑郁了,這些都不管關他的事,不要為難他。”

顧西洲和顧屹為同時嗯了聲。

顧穎文又道:“小南先去吃飯,吃完陪姑姑出去逛逛街。”

顧南點點頭:“好。”

顧西洲和顧屹為又異口同聲:“小廳——”

沉默了下,顧西洲說:“阿姨在小廳等你,自己去吧。”

顧南垂着眼:“知道了哥哥。”

等他的背影消失在客廳裏,顧穎文倒了兩粒口香糖嚼着,視線來回在顧西洲顧屹為兩人身上梭巡,瞧了會兒話裏有話地問:“你倆對他做了什麽。”

顧屹為雙肘放松,擱在兩側沙發扶手:“問西洲吧。”

看來始作俑者是顧西洲,顧穎文轉過臉:“好侄兒,做了什麽跟姑姑說說。”

“我喜歡顧南,事情就這樣。”顧西洲言簡意赅。

“知道啊,屹為也喜歡嘛。”顧穎文滿不在乎,“我問的是小南怎麽成這個樣子了?”

顧屹為沉默,顧西洲不解:“什麽樣子?”

“情緒低落,臉色憔悴。”顧穎文說,“還帶着傷,你弄的?”

不能說不是,顧西洲承認:“是我造成的。”

聽聞這句,顧穎文神色正經起來:“小南是我們家族唯一正常的孩子,性格好脾氣好,又乖巧懂事。”

“他媽媽司韻是個很好的人,在我們這個外表光鮮內裏污糟的爛家沒享過一天福就冤屈去世,連帶小南也受牽連。”

“有些事我不提不代表我不知道,你倆揣着什麽心思我清楚得很,更清楚你倆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但是話先說在前頭,你們怎麽鬥法我不管,不要牽扯小南,更別整幺蛾子波及他。”

顧屹為第一個答應:“明白,謝謝姑姑。”

顧西洲雖然沒有說話,但顯然聽進去了。

顧屹為起身:“我去看看他。”

顧西洲蹙眉:“你去做什麽?”

“怎麽,這麽多天沒見,陪他吃頓飯你也要幹涉嗎?”

“他讓你陪了嗎?”

“顧西洲,再說一次小南不是你的物品,見他不需要得到你的允許。”

“他不想見你。”

顧屹為不再争辯,轉身就走。

顧西洲起身追上去。

顧穎文一個頭兩個大,正要阻止。

顧南自己從走廊過來,對顧西洲和顧屹為視而不見,只是看着顧穎文:“姑姑,我們現在出去可以嗎。”

顧西洲預感不妙:“不行。”

顧屹為不滿回頭:“連他去哪你都要幹涉?”

顧穎文嘭地拍響茶幾,震得茶杯一跳:“都住嘴。”

空氣頓時安靜。

顧穎文提起包,拉過顧南就朝外走。

穿過草坪走到前門,停着一輛碳黑的柯尼塞格。

顧穎文坐上駕駛位,顧南坐進副駕駛。

柯尼塞格兩側排氣孔倏地噴出藍火,咆哮着竄下山。犯不着擡感應欄杆,直接從下方穿過。

駛出顧家私人大街,熄火停靠在無人的路邊。

顧穎文摁下雙閃,扭臉笑咪咪地問:“寶寶,你發短信叫我回來應該不是逛街這麽簡單吧?”

前方大街空無一人,顧南平靜地望着,平靜地說:“姑姑,你可以幫我離開檀山嗎?”

顧穎文不理解地皺了下眉:“什麽意思。”

接着,顧南一五一十把這段時間所有事情講了遍。

顧穎文沉着臉,也沉默着。

“之前申請過一次簽證,但突然被拒掉了,應該是哥哥做的。”顧南解釋說,“他一直都在監控我。”

顧穎文非常不高興,但沒有說廢話,“什麽時候走,想去什麽地方?”

顧南只答了第一個問題,說越快越好。

并未回答第二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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