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第 43 章

墓園四處種着長青松, 挺拔地矗立在淡藍天穹之下。

沿着兩側開滿鮮花的石階,顧南和顧穎文來到第三層——司韻墓碑前。

鉛灰色的石碑中央貼着四四方方的照片,照片裏面的人氣質清麗, 五官标致。

顧南跟她很像,特別是那雙會說話的眼睛。

顧穎文将白菊放在一側, 伸手撣了撣碑沿的細小灰塵, “幾年沒來怎麽還是那麽美啊。”

顧南撫摸上照片, “而且再也不用擔心會老啦。”

顧穎文哈哈一笑,拍拍他的肩, 去下面等着。

腳步聲漸漸遠去, 顧南掏出濕紙巾仔仔細細地擦拭起石碑來。

“媽媽我要走啦, 你會怪我嗎?”

“肯定不會吧?”

“以前小時侯你總帶我出去玩,還說要帶我走遍世界。”顧南笑容淺淺, “現在我打算一個人去,是不是很勇敢啊。”

“你不要擔心呀,就是出門玩玩。”哪怕司韻離世多年, 顧南只要來到這裏都是報喜不報憂, “媽媽, 我或許會走遍很多地方, 也或許找到非常喜歡的地方會長久停留。”

“你在這裏好好的,想我的話就給我托夢呀,我會偷偷哦不,那我就會回來的。”

石碑已經擦得一塵不染, 顧南倚靠坐在一側,望着漫山遍野的青綠說。

“我會很想你的, 很想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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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會兒,他又輕輕呢喃, “哥哥們都對我很好,你不要擔心,他們都是很好的人......”

“媽媽,也保佑他們吧,求求你啦。”

好無厘頭。

說完顧南自己都笑了,不好意思地揉着鼻頭。

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馬上又不笑了。

其實他已經在控制了,只是怎麽也控制不了如噴泉一樣翻滾的苦澀。

沒過幾秒,他捂着臉小聲哭起來。

沒有談過戀愛,不知道戀愛為什麽會痛苦,沒有跟誰在一起過,不知道原來這樣辛苦。

也有很多不想要的東西,例如強勢的控制,例如說一不二的決定。

或許從一開始跟顧西洲在一起就是錯的,畢竟他們的行為本就不為世人允許。

所以顧南不敢告訴司韻,司韻會不會罵他瘋了,罵他怎麽能違背道德喜歡哥哥?

陽光輪轉,小花靠在他褲腿輕輕拂動。

好像在說:

“沒關系的呀,行走在人世間,誰不是俗人一個呀?”

顧南不知道,只是覺得自己不應該再哭了,擦幹眼淚吸吸鼻子從地上爬起來,小聲說:“媽媽,我要走了,你好好的。”

他最後留戀地撫摸着司韻的照片,在石碑一角落下輕柔一吻。

“再見媽媽。”

顧穎文等在臺階,見他下來了然地摸了他的頭,語氣憐惜,“還以為西洲開玩笑的……從前陪你來都沒哭過。”

“沒事。”顧南很堅強,默默回忘了眼,“就是不知道下次再來是什麽時候了。”

顧穎文安撫地攬着他肩,朝下走,“想回來就給姑姑打電話,我保證安排得不留痕跡。”

“只是寶寶啊,你去的地方連姑姑也不說嘛,我好傷心啊。”

“不是不相信你,我想一個人生活,我——”

“好好好,知道啦。”顧穎文不在乎,“那姑姑該怎麽确認你的安全呢。”

“我給你寄明信片?”顧南紅着眼睛說,“或者打電話發郵件。”

“行吧,說不定未來有一天我們會偶遇呢?”顧穎文看得開,“反正出去多玩玩,多談幾段戀愛吧!”

哪裏還會談戀愛,顧南苦笑,“不談了。”

“怎麽啦,這世上比西洲屹為那倆小子好的多了去了。”顧穎文說,“好好玩兒好好生活,哎呀反正談不談戀愛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活得開心快樂,那種感覺非常舒适,你一定會明白的。”

臺階盡頭等着四名保镖,見他們回來讓開一條道。

話題适時中止。

顧南跟着顧穎文重新坐上柯尼塞格,前往市中心某家法餐廳吃午飯。

餐廳是獨棟小洋房,實行會員制,一天只接待一桌。

兩人剛下車,保镖已經圍着小洋房确認有多少個出入口。

顧穎文嘭地摔關上車門,相當不滿道:“你們在這兒踩點呢。”

這是照例檢查,保镖們假裝聽不見。

顧穎文氣個半死,“別找了,只有這一個出口。”

查找半天,确實只有一個出入口,現在已經不存在安全隐患,所以保镖只守着門口不進餐廳打擾。

進去之前,顧南對他們說:“不好意思麻煩你們了,謝謝。”

趾高氣昂的顧穎文拉着他走,小聲吐槽,“從前有那檔子事顧西洲安排他們跟着你我能理解,現在顧政希他們都關派出所好幾個月了還這樣搞......顧西洲有病吧,一天天把你當犯人對待......”

顧南高聲附和:“是的,顧西洲有病吧!”

保镖們面面相觑,眼神交流瞬間達成共識“這句話就不用彙報了。”

法餐動辄耗時三小時是正常情況,所以他們并未察覺異常。

但直到四小時過去,再過會兒就可以吃晚餐了。

他們不放心進去查看。

侍應生奇道,“那兩位客人早早就走了。”

完了。

來不及思考顧南和顧穎文是怎麽消失不見的,保镖趕緊給顧西洲打電話。

殊不知兩小時前——熙熙攘攘的虹橋機場。

顧南和顧穎文在人來人往的登機口。

“要好好照顧自己,要有安全意識。”顧穎文抱着顧南,輕輕拍他的肩,“好好玩,記得想姑姑。”

顧南也拍拍她的肩,“會的,姑姑也要想我。”

頭頂響起提示登機的廣播音。

“姑姑,你去什麽地方?”他問。

“去趟南極吧,雖然剛好錯過最佳時節。”顧穎文很是潇灑地說,“沒關系,我看到得就是最美的。”

這個回答很詩意,顧南退出擁抱笑着跟她揮手,“學到啦,謝謝姑姑。”

顧穎文也拿着登機牌倒退着揮手,“寶寶再見。”

“姑姑再見。

接着兩人背對着,各自走向憧憬的前方。

民航客機很快翺翔過申市上空。

在如同血管縱橫交錯的馬路上,一輛慕尚急急剎停在獨棟別墅門口。

阿姨們着急忙慌地迎出來,“小南一直沒有回來。”

這怎麽可能呢?早上人還好好的,答應要重新開始,怎麽可能呢?

顧西洲沖上四樓主卧。

床頭櫃上面放着顧南的手機,小書房的花瓶裏還盛開着“原諒我”的黃玫瑰。

畫了一半的圖紙上還隔着碳素筆,顧南怎麽可能消失呢?

他沒有離開,他只是跟顧穎文玩得過了頭,忘記回家了而已。

而且法餐廳門口還停着顧穎文的柯尼塞格,車子都沒有開走,顧南怎麽會走呢?

他甚至沒有帶手機、充電器等随身必備物品。

驀地想起什麽,顧西洲拉開抽屜。

顧南習慣将證件等物品放在這些地方。

這下他找到了答案。

身份證護照都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份靜靜躺在裏面的文件。

白紙黑字的标題赫然闖進視野:

【股權轉讓協議】

落款已經簽好了“顧南”二字,被轉讓方是誰不用去看。

顧西洲瞳孔地震,反應極快地将所有抽屜拉開,可依舊不見顧南的身份證件。

匆忙間将畫了一半的圖紙弄掉在地上。

西裝外套裏的手機狂響,顧西洲一邊拿出來,一邊去撿地上的圖紙。

神色剎那怔忡,那圖紙背後整齊排布着……

電話裏,容朗語氣焦急:“顧總,查不到出境信息,也查不到活動軌跡。”

電話這頭,顧西洲屏着呼吸一言不發,努力辨認那四個簡單的小字。

——再見哥哥。

早上在大門分別時,顧南說過這句話。

當時以為只是日常道別,沒想到臨行告別。

卧室死寂一片,顧西洲一手攥着圖紙,一手舉着電話。

他整個人仿佛被施了定身術,隔了好一會兒,雙手才微不可察地顫抖起來。

恍惚間,明白了一切。

顧穎文幫他離開的,雖然刻意隐瞞了行程,但依舊能查到。

只是不是現在,現在能做的只有等待。

民航時速八百公裏,兩小時足以跨越大半個中國。

趕上來的阿姨們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卻從未見過看着顧西洲這幅頹喪姿态,悄悄關門出去。

黃昏殆盡夜幕降臨。

昏暗的房間裏,他形只影單地坐在書桌後,微微垂着頭,手中始終攥着那張圖紙。

就這樣一直坐到天光,那通電話終于響起。

“查到了顧總!”容朗急急說,“兩小時前小南在意大利過了海關。”

顧西洲聲音啞得不像樣:“還有呢?”

“其他只有等小南使用護照才能找到軌跡信息……”

“準備飛機,我馬上過去。”

顧西洲明白最壞的情況已經發生,可仍要自欺欺人。

不為其他,只因他了解顧南,更清楚意大利是申根國。

而容朗接下來的話更是直接印證他內心深處的絕望。

“已經跟駐意的分部聯系過了,只是顧總......意大利是申根國。”

大家常常會忽略一個事實,提起申根國,大家印象都是北歐那一圈國家。

雖然意大利在歐洲東部,但它也是申根國之一。

申根國足足有27個國家,這27個國家取消了彼此之間的邊境檢查點。

也就是說,顧南從意大利出發可以任意前往附近的申根國,不需要簽證也用不到護照,完全自由通行。

意大利與法國、瑞士、奧地利、斯洛文尼亞接壤,當然,他們也是申根國。

這就像多米諾骨牌效應,一倒皆倒。

顧西洲冷靜下來也絕望下來,撐着桌子站起,僵硬了一整晚的骨頭發出節節脆響:“顧穎文呢?她幫他做了這麽多事怎麽不在?”

“聯系不上,只知道在阿根廷落地,她沒有跟小南在一起。”

心力憔悴到了極點,顧西洲有些吃力地說:“現在把所有股東叫來開會,再做好航線準備,兩個小時後我要出發。”

容朗霎時明白顧西洲要做什麽,大概率會把集團大權交給方伯仲,然後自己去找小南。

他毫不遲疑地挂斷電話去辦。

今天這場會議算得上顧西洲上任以來話說得最多的一次。

方伯仲氣得臉色鐵青,會後去總裁辦找他:“集團上萬人等着你發號施令,突然撂挑子走人是什麽意思?”

顧西洲正在休息室裏收拾衣物,拉好箱子就要往外走。

方伯仲也不管老臉挂不挂得住,現在的年輕人一個比一個瘋,強行攔住顧西洲去路。

腳步猝停,顧西洲臉色不虞地突然問,“方叔,你兢兢業業這麽多年,為了什麽?”

方伯仲愣神道:“當然是為了老婆孩子。”

老婆買包包,孩子娶妻生子。

是的,為了家人,為了最重要的人,為了自己最愛的人。

顧西洲焦躁地擡腕看表,“你老婆走了你找不找?”

“你這說得什麽胡話。”方伯仲氣地胡子都要抖,“我老婆什麽時候——”

說着,他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恍惚間明白了什麽。

“你你你你你!”

“對,我要去找顧南。”顧西洲疾步朝外,十分冷靜地說,“不要攔我,我快瘋了。”

還知道交代集團,還知道收拾東西,漸漸遠去的步伐那麽穩定,哪裏有半點要瘋的樣子?

方伯仲認為他在擺譜,殊不知進了電梯的顧西洲就直不起腰,躬身抵着行李箱拉高的杆柄把手大口喘息。

冷汗順着鬓角往下流,有什麽東西從口袋掉落出來摔在電梯一角。

小小的黑黑的,那是顧南的手機。

電量告罄再加上衰落磕碰,手機屏保極短地閃了下。

顧西洲眼珠驀地定住,像沒反應過來似的,足足幾秒才彎腰撿起。

摁亮屏幕的手指逐漸顫抖起來。

在這個狹窄的電梯裏,在眼前亮起的手機上。

顧西洲見到了巴哈馬的夕陽,也見到了自己。

滿天晚霞,藍調海水,白色沙灘。

而在那手機右下小小小小角落,是自己虛化了的背影輪廓。

人在什麽時候才會追悔莫及?

失去?

不。

是在得到又錯過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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