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 第 51 章

後來顧南連鈴铛也搖不動了, 靠着厚厚的積雪癱坐在地上。

如果真的要死在這裏的話......

他緩緩擡起手,在身旁平整的雪面歪歪扭扭地畫出一個笑臉。

然而就在這時,天空忽地漫出縷縷綠色極光, 急促腳步由遠及近。

雪映亮的道路盡頭,顧南恍惚看見, 顧西洲正在朝他跑來。

好像夢境啊……

再眨眼, 身體已被熱烈地擁住。

顧西洲跪在他面前, 急切地掃落他臉上、身上的雪花,“顧南?顧南?!”

顧南認為自己産生了幻覺, 齒縫中飄出氣音:“哥哥?”

顧西洲立刻将手套摘下給他戴上, 繞過雙肩把他從雪地抱出來。

急促的呼吸在耳邊炸開, 在顧西洲做這些事的過程中,顧南看到顧西洲顫抖的指尖, 也看到一滴水花沒進雪地。

僵硬的身體被背起來,胸口貼着背脊有些氣重。

“有沒有哪裏痛?有沒有不舒服?”顧西洲背着他,“別怕, 我馬上帶你去醫院。”

顧南睽違已久地感覺到了溫暖, 顧西洲的脖頸有汗, 他挪開一點。

顧西洲帶着懇求:“別睡, 顧南,跟我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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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溫暖就想睡覺,顧南昏昏沉沉地:“哥哥……”

還會自主意識,那就證明沒有大礙。

緊繃的心弦松懈下來, 顧西洲深淺不一地踩進雪地:“靠在背上休息,不要睡覺顧南。”

顧南不知道, 他嘴唇都烏了。

“車子側翻......我爬出來......下山。”他斷斷續續地磕巴,“聽到你叫我了......可我走不動了......”

“沒關系, 沒事,堅持一下我馬上帶你去醫院。”顧西洲說得也很吃力。

積雪厚達膝蓋,背着一個一百多斤的成年人前行非常困難。

“我想跟你說話。”顧南抱緊他的脖子,“我回來就是想跟你說話。”

顧西洲埋了下頭,停頓片刻,“那你說,乖乖的別睡覺。”

又控制不住地哽咽問,“有沒有哪裏痛?”

“沒有,我沒有受傷......”意識稍微回籠,顧南眷戀地在他後頸蹭了下,“哥哥你再背我一小會兒,我自己下來走。”

“不行。”顧西洲喘出大團白汽,“聽話。”

銀裝素裹的天地間仿佛只剩他們兩人,頂着暴風雪相依為命。

身體回暖,顧南也精神了許多,像疲倦的小狗一樣趴在顧西洲的肩膀,“你是不是聽到了鈴铛。”

顧西洲:“嗯。”

“我搖了很多次,以為你找不到我了。”眼角滾出一滴帶着溫度的眼淚,顧南這才後怕,“我以為我要死了,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顧西洲停下腳步,側臉往回望,“別哭,現在我沒辦法給你擦眼淚。”

顧南不哭了,重新把臉埋回顧西洲的頸窩,“對不起。”

“這不是你的錯,是我沒有照顧好你。”顧西洲繼續吃力地前行,“不要道歉也不要怕,任何地方我都會來接你。”

“可哥哥……你怎麽會來……”

怎麽會來莫裏斯山?不是在酒店休息嗎?

“你說過婚禮結束就回來,所以我來接你,到了山腳發現下大雪。”顧西洲累得鬓角流汗,在胸膛不住起伏中說,“所以我就上來了。”

聽得懂藏在這些簡單描述的深意。

比如我來接你,是我來等你。

比如我就上來,是我找上來。

“你不怕我根本沒回來嗎。”顧南更後怕,“如果我沒有回來你很可能會被困在這裏。”

是的,這種概率還非常大,雪是顧南從酒店離開後才下的,一般人見這麽大的雪通常都會選擇滞留在酒店。

望着布滿積雪的前路,顧西洲短促地笑了下:“你不是貪玩的人,從小到大你都按時回家。”

“還記得曾經我教給你的嗎?”

“記得。”顧南流着無聲的淚,一句一句地闡述,“去哪裏都要告訴哥哥,不能亂跑、不能吃別人給的東西,不要跟陌生人說話,要按時回家,遇到危險要馬上告訴哥哥或者保镖。”

說完這麽長一串,顧南哽得再也說不出一個字,眼眶通紅緊緊靠着顧西洲,打濕的眼淚簌簌唰過。

“所以不要道歉。”顧西洲回應道,“是我來晚了。”

心頭滾燙地像是溺進了熱水裏,顧南哆嗦着嘴唇,悄悄在他頸脖貼了一下。

“偷親我?”顧西洲喘息着笑出聲。

剛剛還想說話的顧南現在一個字也不說,變成一只恢複了體力、乖乖趴在背上的鴕鳥。

防寒服兜帽那一圈毛将他臉頰全部掩住,只露出一雙濕漉漉的眼睛。

顧西洲回頭看了眼,又步履不停地前行。

半個多小時過去,顧南已經能感覺到自己雙腿,要自己下來走。

顧西洲雖然力竭,但是沒有放,呼吸越來越沉重地扣緊他的大腿。

山腳近在咫尺,幾百米遠的路邊停着一輛頂部蓋着厚雪的巴博斯G900。

休息得足夠,顧南聲音都大了許多:“哥哥,你換車了。”

因為要裝花和綠植,顧西洲做好萬全準備,換了這輛空間更大的巴博斯。

他沒有回答顧南的話,因為他感覺到他的雙手變得非常脆。

顧南發現顧西洲喘得非常厲害,他小幅度掙紮着不要背了。

這次顧西洲允許了,擰着眉毛語不成句地問:“自己能下來嗎?”

顧南沒明白,當腳踩上雪地時,痛得臉都扭曲了。

腳底就像千萬根針紮同時紮那般。

等這波密密麻麻的疼痛稍微緩解後,他發現了顧西洲的不正常。

因為顧西洲的雙手正以一種極其不自然的姿勢垂在腿邊,兩只手背都變成了黑紫色!

這是三級凍傷的表現!

黑紫色代表組織壞死,若不及時救治會導致傷殘,嚴重甚至會截肢!

顧南猛地明白,手套!

顧西洲把自己手套給了他,背下山這一個多小時的路途,顧西洲的手全程都裸.露在暴風雪中。

顧西洲不藏起來,是因為他的雙手已經沒有任何知覺了!

只呆楞了這麽一瞬間,顧不得渾身酸痛,顧南唰地把手套摘下來重新套到顧西洲......又停下了……

他不敢,可能會把顧西洲的手指碰掉……

從來沒有這麽冷靜過,顧南倏地拉起顧西洲手肘,“哥哥我知道最近的醫院,我來開車,快點我們快走!”

坐上車,他先是打開空調系統将溫度設置成最高,把前排所有出風口對準顧西洲的手,座椅加熱靠墊加熱通通打開。

顧西洲似乎感覺不到疼痛那般,告訴他:“不用着急,沒事。”

顧南沒有着急,甚至稱得上面無表情,哪怕他的腿綿軟無力,渾身刺痛得不行。

飛快附身從顧西洲外套裏找出手機,撥急救電話的同時猛踩油門,巴博斯宛如一頭匍匐在雪地裏的猛獸,輪胎瞬間锵起兩扇雪霧猛地竄出。

平常遇到糟心小事,顧南會傷心會哭鬧,但在大事面前他無比利索冷靜。

這得益于從小接受的良好教育,還有兩位哥哥的言傳身教。

平時蹩腳的挪威語也在這時說得流暢絲滑,雖然有些急。

“你好,我的哥哥雙手被急性凍傷了,現在我們正在趕往醫院的路上,麻煩請醫生提前做好急救措施。”

回溫帶來了劇痛,顧西洲靠在副駕駛上,呼吸沉重地吸了口氣。

顧南還有時間抽空看他,不停安慰道:“哥哥我們馬上就到醫院了,哥哥你等我一下。”

急性凍傷若不及時醫治,最好的情況是部分組織壞死,最壞的情況是截肢。

這些年挪威凍死人、凍傷人的新聞時常發生,顧南不敢想,顧西洲要是沒了雙手……

他将油門踩到底,速度更快。

旁邊,顧西洲往前傾了點,雖然臉上沒有表露出疼痛神色,但他整個人宛若剛從水中撈出。

英俊的眉眼濕浸浸的,嘴唇跟臉色一樣白。

在極端惡劣的天氣找了那麽久,又消耗所有體力負重那麽久。

“沒事,顧南。”就這樣他還在寬慰,“沒關系,看路慢慢開。”

巴博斯性能優越,半個小時的車程縮短到十分鐘,

顧西洲立馬被送去急診,顧南則去繳費、辦理手續、詢問醫生。

這一切他都做得有條不紊,弄好這些他沖回急診走廊,這才喘着大氣在椅子上哭出來,哭得發抖哭得難以呼吸。

路過的護士問他是否需要幫助,他擺擺手,擦幹眼淚強迫自己安靜下來。

幸好送來得及時,醫生說再凍幾分鐘大部分組織壞死只有截肢。

顧西洲轉入病房,雙手已經被特殊的醫用繃帶包了起來,只露出部分烏紫的指尖。

顧南堅強得很,給顧西洲脫衣服、換病服,急急忙忙聯系護工,又要去藥物站拿藥,還要去物品商店買必需品。

對,還要去酒店給顧西洲拿換洗的衣物。

顧西洲瞧着他像個小蜜蜂一樣進進出出,半坐在床上說,“顧南,過來。”

聞言,顧南立馬跑到床邊很緊張地問,“是不是麻藥時間過了?是不是很疼?我去叫醫生。”

“不疼,沒事。”顧西洲不能用手,往前坐了點,“給顧屹為或者容朗打電話,讓他們過來。”

“你這樣不行,你一個人不行。”

顧南心頭一顫:“我可以自己照顧自己,我也可以照顧你。”

他着急忙慌說了一大段話。

“我有自理能力而且現在不忙了,我每天都很空,我不想給他們打電話,我要照顧你,你是因為我才這樣的,就算不是因為我我也要留下來照顧你,我不怕累我也不辛苦。”

顧西洲再往前坐了一點,“還怕我嗎?”

顧南眼睛瞪得像銅鈴,猛搖頭。

“停下來抱我一下可以嗎。”顧西洲看着他的眼睛,語氣肯定地輕喃,“凍在雪地裏都沒哭,剛剛卻哭了......”

眼眶剎那湧出一股熱流,顧南萬分小心繞開顧西洲雙手,傾身環住他脖子,“對不起,哥哥,你又為我受傷……”

海南槍傷差點廢了肩膀,現在又差點廢了雙手。

幸好不用截肢,幸好壞死的組織不多。

這些危險境地,自己一直安然無恙,顧西洲次次沒有好下場。

可人就是這樣。

可以為愛做出許多驚天動地的蠢事,也可以為愛做出許多感天動地的好事。

這次位置調換,顧西洲将下巴放在顧南的肩上,鼻尖蹭着顧南頸窩,“你沒有做錯,你做得很對,我還不知道你會飙車。”

“怎麽還有空說這些啊......”顧南哽咽道,“你不疼嗎。”

當然疼,十指穿心的疼痛每一秒都在翻湧,只是暫時被麻藥壓制住了。

“手沒了還可以活。”顧西洲無比平靜地說,“你沒了我就活不了了。”

如此直白熱烈的情話響在耳邊,顧南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回應,更緊地抱住顧西洲,“對不起,對不起哥哥。”

“我會買手機,以後每次出行我都會跟你聯系,我會小心的。”他語無倫次地說,“你要快點好起來,對不起對不起。”

顧西洲喟嘆一聲,閉了閉眼睛。

“醫生說要住一周的院。”想起什麽似的,顧南從懷抱裏退出來,“你的生日要在醫院過了。”

“這些事不重要,你不要顧屹為來也不要容朗來。”顧西洲問,“那你每天都在這裏嗎。”

顧南茫然一瞬,“我要去哪裏……”

顧西洲還有心情笑,“那就行了。”

“不要走,顧南,留在我身邊。”

房門吱呀一聲,護士進來了。

顧南趕緊站起,緊張到手腳沒處安放:“那個哥哥,護工明天才來,我現在去酒店給你拿衣服,晚飯你想吃什麽我一起帶過來。”

“你吃什麽我吃什麽。”顧西洲扭頭對護士用英文說,“麻煩帶他去檢查一下身體。”

除了腳趾頭凍腫了,顧南身上其實沒有任何傷痕,但顧西洲很堅持,他不得不跟着護士去做檢查。

拿着報告回到病房,顧西洲才準許他離開。

開着巴博斯先去酒店,又回家換衣服帶東西,中途還給保險公司打了電話,接着繞道去餐廳買了兩份難吃的中餐,折返回病房,速度快到顧西洲都驚詫。

顧南提着大包小包,長長舒了口氣:“你住的酒店房間裏面有好多煙,我都給你扔掉了,還有幾個打火機也扔掉了,從今天開始你的手不能動就剛好把煙戒掉吧。衣服我給你帶了全套,毛衣褲子襪子還有......內褲,飯可能不太好吃,但是你也要吃一點。”

“好了哥哥。”拖過椅子一屁股坐下,他說,“現在我們開始吃飯吧。”

顧西洲問:“打火機也扔了?”

有個打火機挺貴的,86萬。

為了表決心,不清楚價錢的顧南點點頭:“嗯。”

顧西洲無所謂:“好,那就戒吧。”

顧南摘掉保溫盒,第一次給別人喂飯,他不知道顧西洲的手還是可以活動的,而且醫生建議多活動。

但顧西洲裝得很像,時不時就皺起眉頭。

當然現在他還能裝,兩個小時後麻藥過去,他就用不着裝了……

鑽心疼痛讓兩只手的每個毛孔都泛起劇烈的灼燒感,就像塗滿了辣椒油那般。

這是正常現象,顧南不知道該如何緩解顧西洲的疼痛,他給顧西洲擦拭完臉頰,就埋頭湊到顧西洲手上,不停往上面吹氣。

這根本不頂事,顧西洲讓他到病床來,顧南脫掉鞋子爬上床。

兩人緊緊依偎到半夜* ,顧西洲自己坐起來,顧南也跟着一起。

明戀的病房裏,顧西洲氣息急促地問:“顧南,我能不能抽支煙?”

看着他額頭細密的汗珠,顧南鼻腔湧起一股酸楚,明白顧西洲肯定是疼得受不了了,毫不遲疑地點點頭。

顧西洲喘了下:“之前穿的外套裏面有。”

顧南趕緊找出來,又扶起顧西洲到窗臺,給顧西洲點燃。

尼古丁的确能夠舒緩神經,也能緩解那麽一丢丢的疼痛。

顧南陪着他抽了好幾支,顧西洲自己去刷牙。

天亮時分噩夢來臨,因為雙手部分組織壞死,顧西洲需要戴特殊的握力指套進行康複訓練。

這個東西底層是柔軟貼膚的皮革,但每根指套上都有引導握力器械的金屬,手背上纏着數根可收縮的橡膠繃帶。

當護士帶着這個東西進來,顧西洲一眼瞧見,下一秒便主動說:“顧南,你去裏間休息,這裏留護工就行。”

顧南不明白,但照做。

一小時後他出來,發現顧西洲大汗淋漓地躺在病床上,整個人都泛着一股剛剛經歷過巨大痛苦的蒼白。

顧南驀地明白,原來康複訓練這麽痛苦。

他小心翼翼靠近病床,這下連碰都不敢碰顧西洲。

他裝作毫不知情,顧西洲轉過臉:“我還想抽煙,可以嗎?”

別說是煙,就是顧西洲現在要抽鞭炮顧南都會去買。

印象裏的顧西洲永遠不動聲色,顧南從沒見過他痛得這般呼吸難抑,而這一切都是為了自己。

大約他的自責太明顯,顧西洲沒去抽煙,下床半蹲在他面前,試探地問:“怎麽了。”

顧南側過身體,“對不起,我以後......”

以後怎樣誰都不知道,這次下山翻車只是意外。

“顧南。”顧西洲低低叫他名字。

顧南擡眼看他,小聲哼哼:“嗯?”

“從前我學業有成,後來掌管集團,再後來解決顧政希他們。”顧西洲輕聲細語,“這些事讓我取得了巨大的成就感。”

“但這些成就感遠遠比不上我在雪地裏找到你那一秒。”

“聽到你還有呼吸,摸到你臉頰還有溫度,你不知道我有多高興。”

“那麽慌亂還能把車開得那麽穩,那麽慌亂還記得住我手機密碼,知道給醫院打電話。”

“我找到你的那一刻,我甚至都沒想到應該提前聯系醫院。”

“你很冷靜,你很聰明。”

“不要自責,你沒有做錯任何事情。”

“手傷跟你沒關系,如果你待在山上沒有下來,我也會被困在哪裏,也是你救了我。”

“無論你有沒有下山,無論你在哪裏,我都會一遍遍地找你,直到找到你為止。”

“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你在勝過一切。”

“我心甘情願為你做任何事情,你只需要靜靜坐在這裏就好。”

“如果有些地方讓你不舒服,你要告訴我,我會不斷糾正自己。”

“當然你也要聽話,比如現在我讓你不要哭了。”

“就不哭了,好不好?”

顧西洲這樣剖白,顧南哭得更厲害,抓住顧西洲的肩膀,将額頭抵上顧西洲的額頭,在細膩的溫熱中輕輕輾轉。

帶着濃重鼻音,姍姍來遲地說。

“哥哥,我只跟你好,別人都不要。”

顧西洲微笑着閉上眼睛,從心尖肺腑呼出灼熱綿長的氣息,“謝謝你選我。”

“謝謝你,顧南。”

——這一刻愛都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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