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52章 第 52 章

聖誕節就這樣在醫院度過, 誰都沒有記得。

白天顧南很忙,他要開車回去做飯,因為白人版的中餐太難吃了, 他想給顧西洲做好吃的、營養的。

顧西洲讓他別來回跑會很累,顧南很堅持, 擁有一套自我認知的說辭。

“在外面買飯不利于你身體恢複, 而且我覺得一點都不好吃。”

後半句讓顧西洲同意了, 但還是不讓顧南在手指康複訓練時出來。

這天上午,顧南躲在裏間門後聽到一聲模糊的悶哼, 管不了那麽多唰地開門出去。

顧西洲聞聲看來, 護士也在。

只是一眼, 顧南吓得愣在原地。

脫了特殊材質的繃帶,顧西洲雙手毫無保留地暴露在眼前。

簡直恐怖!

手背上遍布大小不一的壞死組織, 斑駁脫落成一個個小洞,血紅的肌肉下還能看到森森白骨。

原本修長的十指高高腫着,烏紫的指關節上卡着金屬器具, 在橡膠繃帶的作用下正在練習張握。

十指在指套帶動下規律收縮, 血跡從各個小洞滲出, 護士用棉球擦掉, 再擦掉,不停地擦掉。

這得多疼?這得多難受?

顧西洲喘息了下,半阖着眼睛:“顧南,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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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士聽不懂中文, 頻頻望後望,但一直調整着顧西洲的手指。

在崩潰的眼淚滾出來的前一秒, 顧南疾步邁回裏間,後背抵着僵硬的門板發抖。

很久之後, 房門敲響兩聲。

他急急抹掉眼淚開門,以為是護工沒想到是顧西洲,他的手已經重新被包了起來。

顧西洲擡腕,揉了一下他的頭,“說了別看,現在哭了怎麽辦。”

顧南栽進他懷裏,翻來覆去地說對不起。

“只是恢複期而已。”顧西洲用下巴輕輕蹭着他額頭,“不疼,皮膚也會長出來。”

“我不這樣了。”顧南胡亂揉着眼睛,意思是我不哭了,害得顧西洲再擔心,“你快回病床休息。”

“笑一個吧。”顧西洲杵着不動,“我現在又有點......”

後半截話咽回喉嚨,顧南迷茫擡頭,看見顧西洲神色很緊張,細微表情還透露着一股微妙的急躁。

“你.....怎麽了?”

顧西洲什麽也做不了,甚至沒辦法牽起顧南的手,只好親昵地在他發心落下一吻,改口道,“沒事。”

剛剛那幅神情分明不是沒事,想起從大衣裏滾出來的藥,顧南暫時按下不表,看心理醫生至少也要等手傷恢複,他扯着顧西洲的衣服下擺去到外間病床,附身小聲說:“我給你吹吹,按一下手?”

顧西洲拒絕:“不用。”

“按起來也疼嗎?醫生說要多活動,活動神經才能更好恢複。”

“想躺下,想你躺在我身邊。”

顧南脫掉鞋子,顧西洲給他讓出了很大一片空位,攬着他的腰深深吸口氣,“這樣能緩解很多。”

不是緩解疼痛,而是緩解看到你哭,看到你不高興而産生的巨大的焦慮。

近距離下,顧南頻率很低地眨眼,“要睡一會兒嗎?你很累。”

顧西洲目光灼灼:“想看你。”

“為什麽。”

“不為什麽,看着你就好。”

三年來難以入眠的深夜,他曾無數次在孤枕上輾轉,盯着空蕩蕩的身側,更有無數次幻想顧南躺在旁邊,或安靜沉睡,或像現在這樣,睫毛輕顫地望着他。

昔日夢境跋山涉水跨越數個陌生國家,這才得償所願地停留在眼前。

顧西洲擡起麻木的指尖,輕輕撫摸過面前人的烏黑發絲:“一個人生活的時候有沒有害怕?”

“偶爾。”顧南答。

“什麽時候?”

“有次半夜停電我不知道。”顧南回憶說,“走到衛生間發現摁不亮燈,整個屋子都摁不亮。”

顧西洲将他按進懷中,“然後呢。”

“幸好家裏有火柴,幸好火柴是長梗的可以燃很久,不過上完洗手間我路過鏡子,看到裏面的自己覺得更吓人……”

那是剛到挪威的第一年,人生地不熟,又是陌生的房子。

小鎮往往隔幾百米才有一戶鄰居,更不可能在大半夜去找隔壁老奶奶借手電筒什麽的。

心揪得慌,顧西洲磨着他耳朵尖,“後天出院了。”

顧南“嗯”了聲。

顧西洲說:“我想跟你住在一起,可以嗎?”

顧南茫然擡眼。

這讓顧西洲會錯了意,白白抛出誘人的餌,“如果再停電我會陪你。”說着,他用鼻尖對上顧南的鼻尖,“房門口有警報系統是不是?不停電你也害怕,如果我在就不用擔心這些。”

顧南抖着簌簌的睫毛。

顧西洲又說:“生日快到了,今年的禮物可以送我這個嗎。”

喉嚨哽了瞬,顧南怪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簾,“我以為你會說枕頭。”

“想要。”顧西洲立馬說,“給我。”

還挺霸道。

顧南臉皮發熱:“知道了,你快休息吧!”

心情好連疼痛都可以忽略,哪還管什麽休息,顧西洲精神奕奕,“去酒店把煙扔了,沒看到那些禮物嗎?”

當然看到了,套房裏的起居室裏足足有十幾個新舊不一的禮品盒子。

各個品牌,也有手工的。

幹嘛特意問這個?顧南轉念一想:“難不成那也是煙?!”

與繁華的世界斷聯三年,難道世界進化到這種程度了嗎?

顧西洲覺得好笑,又覺得顧南傻氣,想想又覺得對,顧南從小在什麽都不缺的壞境中長大,再好的東西也不覺得驚奇,禮物也不是多了不起的東西,自然不會往這處想。

不過人得意,就容易忘形。

“那是我買給你的禮物,有時候找過去看到這些,覺得适合你。”顧西洲淡聲說,“有你喜歡的花種子,也有你喜歡的設計師設計的小玩意兒。”

“有的想當作生日禮物送給你,有的當時就想送給你。”

“找過去?”顧南問,“什麽意思啊。”

顧西洲笑容凝固一瞬,“ 走過去,偶爾看見。”

顧南沒當回事,卻在顧西洲這樣慢慢悠悠的說話腔調中眼皮沉沉。

察覺到他的睡意,顧西洲輕輕吻了下他的眼皮,“睡吧。”

“待會兒記得叫我......我要回家做飯......”

叫是不可能叫的,整個上午,顧西洲就這樣靜靜看着他。

一覺睡到下午三點多,顧南起床後非常有脾氣地剜了顧西洲一眼,顧西洲清咳着轉過臉去,一副不敢作聲的樣子。

日子過得飛快,眨眼間便到了兩天後出院的日子。

顧西洲的手通過了醫生測試的各項指标,只是戴着特殊的醫用手套。

作用是:不滲液、防感染、利活動。

顧南心裏松泛不少,返程時終于有心情打量起巴博斯這輛龐然巨物。

之前沒離開申市前他一直都對車子不感興趣,家裏司機衆多怎麽着輪不到他開,自己生活這幾年對車子熟悉,也有了比較性。

這車簡直像坦克,酷極了!

更“酷”的是,顧西洲仰靠着副駕駛的椅背上,正在吞雲吐霧。

顧南涼涼睨他一眼,“哥哥,不要抽了。”

頂着一張好看的臉,說令人膽寒的話。

聞言,顧西洲立刻将煙頭滅在車載煙灰缸裏,轉移話題地說:“隔壁房東什麽時候回來?她喜歡什麽車。”

“這件事你不要管了。”顧南打着方向盤,“前幾天我告訴奶奶車壞了,她說早就送給我了,不要我賠。”

“那怎麽能行。”

顧南覺得抽煙的顧西洲哪哪都不順眼,幹巴巴地說:“我給奶奶轉錢她不要。”

顧西洲存疑:“什麽時候轉的。”

這幾天顧南天天待在醫院,自己怎麽沒見着?

說來說去就是擔心沒錢花,顧南又覺得好笑,“用你的手機登錄銀行官網轉的啦,她把錢退給我了。”

顧西洲暗自思忖半晌,婉轉地說:“錢都是你的。”

是的,GK集團真正大佬正在當司機。

顧南拒絕:“哥哥,我有錢花,不要你的。”

“你喜歡這臺車。”顧西洲不知道怎麽讨巧送出。

“開出去好拉風。”顧南看了眼左側後視鏡,“沿途所有人都在看我們。”

顧西洲笑:“這是你的。”

“我不要。”顧南抓緊方向盤,“我知道你想送給我,但是我不要。”

顧西洲瞟了他一眼,沒吭聲。

顧南覺得這樣的顧西洲好有趣,他似乎完全掌握了顧西洲的喜怒哀樂,想了想說,“你把煙戒掉我什麽都要。”

顧西洲嘴唇張合一下,又什麽都沒說地看向窗外。

中途顧南去超市買了很多東西,并且不讓顧西洲下車。

主要是顧西洲用的,拖鞋、睡衣什麽的。

接着兩人回到家,院子積雪好深好深,屋脊全是“奶磚”。

大門口,顧西洲熟稔地将小燈放進燈罩裏,顧南恍然大悟,“路燈是你修好的嗎?”

才為了戒煙的事關系緊張,顧西洲罕見地邀功,但又裝不出那種感覺,仍舊是平平淡淡的,“嗯,因為分不清電路,點被電到。”

顧南眯了眯眼睛:“我記得你物理和化學最好,回回競賽全國第一。”

“......”

家裏長久沒人就把地暖關掉了,房子很冷。

顧西洲先開地暖,然後慢條斯理穿上自己的新拖鞋,拿着自己的新杯子去燒水。

顧南則去溫房看他的花兒,模拟日光燈和暖氣忘記關,再加上幾天沒打理,大家都想開了......

本來許多品種是要維持花期等春天的,還有一些是客戶的……

顧西洲給他端來溫水,顧南喝了口,一臉頭疼地剪了幾朵準備插瓶子裏,想起什麽似的擡頭問,“哥哥你喜歡什麽花。”

驚喜說來就來嗎?顧西洲不動聲色地問:“有沒有黃玫瑰。”

都多餘問,一眼望去就能發現沒有。

顧南假裝沒聽到,繼續剪花。

回到房間,他坐在餐桌邊修建枝條,顧西洲寸步不離地等在他旁邊。

顧南又想起那瓶見底的藥,再看看身旁不願離開的顧西洲,心中暗暗有了計較。

将花全部插好,他把瓶子推到顧西洲面前,“好看麽,哥哥?”

顧西洲回答:“很好看。”

隔着桌子,顧南托着下巴認真看着他,“沒有黃玫瑰我也原諒你。”

顧西洲剎那擡眼。

“每個人都會犯錯,我也會犯錯。”顧南說,“之前看過一部電影。”

“電影說如果喜歡溫柔的人,那就從一開始就應該找溫柔的人談戀愛,你不那麽溫柔。”

聽到這裏,顧西洲臉色都變了。

顧南輕輕用手覆蓋上他的手背,“你不那麽溫柔,但是我喜歡你,我接受這樣的你,不會強迫你變得溫柔,你也不用強迫自己變得溫柔。”

人與人在一起,打比方說,要是不喜歡喝酒的伴侶,那你從一開始就不應該去找喝酒的人來相愛,等吵架時再用這個點去攻擊,這很沒意義。

每個人都是自由的個體,倘若力求對方完美,大概得去小說畫本子裏尋,但偏偏這些東西裏的人物更離奇。

接着,顧南不緊不慢地說出最要緊的事:“哥哥,等你手再好一點,我們去看心理醫生吧。”

顧西洲垂着薄薄的眼皮,“如果你發現我并沒有那麽好,你......”

“你沒有不好。”顧南赧然道,“你對我很好。”

日子過得稀松平常,其實還有許多事情未解決,但現下應該去做飯。

顧南脫掉外套,顧西洲又要一起。

顧南奇道:“哥哥你真的會做飯嗎?”

顧西洲默了片刻:“不會。”

“那之前我做雞湯的時候你還裝模做樣的要幫忙……”

“想掙表現,你可以教我。”

“......好的心意我收到了,我也想教你來着。”顧南推他出去,“但是你的手不能碰水,你出去吧,累的話就去......床上休息。”

最後這個“床上”說得比蚊子聲音還要小。

顧西洲沒堅持幫忙,自行出了廚房。

因為之前在這個家裏留宿過一次,房間格局和擺設早就深深刻在心底,唯獨卧室一直關着門無法看到。

天知道,有多肖想。

推開門,瞬間就聞到昏暗的空氣中彌漫的花香氣息。

清新、帶着沁人心脾的甜意。

卧室跟整個房子的風格一樣,都是簡約的北歐風格。

地毯踩上去軟軟的,衣櫃門在右手邊,床上有很多抱枕,床頭櫃上擺着夜燈。

顧西洲在床沿坐下,把小夜燈撚亮又熄滅,最後半躺在枕頭上,深深嗅着獨屬顧南的味道。

因為就是很普通的雙人床,晚上睡覺時兩人難免挨着蹭着。

顧南怕碰到顧西洲的手,縮成一團離得很遠。

顧西洲不想離他遠,若無其事地貼過去。

一貼一挪,耳鬓厮磨。

身體交錯着暖暖的溫度,不一會兒就變得火熱。

橘色小夜燈散發着溫暖昏黃的光,顧西洲忽然坐起,預告般地說,“顧南,我想抽煙。”

20%是煙瘾,80%是性.瘾。

前者壓後者,後者壓前者。

顧南一動不動,假裝很冷漠:“不準。”

顧西洲附身親了一下他的額頭,分開時說:“手疼。”

顧南眨巴着眼睛:“你騙人。”

顧西洲嘆口氣:“那我去睡沙發。”

顧南不理解:“不讓你抽煙就去睡沙發,你威脅我。”

“......”

沒辦法,顧西洲重新躺下來把他抱進懷裏,摁着他的後腰貼緊,着重感受了下,又翻身坐起,“知道了嗎,所以我想抽煙緩緩。”

顧南目光閃躲:“那你去吧……”

冷風和煙在某些時候是清涼敗火的好東西,幾分鐘後顧西洲漱過口,回來躺下。

這下兩人都離對方遠了些,只是再遠這床也就那麽小。

闊別三年再同床,誰都睡不着。

不經意小腿擦過、呼吸交錯、腰胯觸碰。

顧南感覺自己也被撩起了無名火,他發誓,他真的只是回想了短短幾秒。

然而顧西洲又坐起了,又出去抽煙了……

透過窗簾縫隙,顧南看到不斷飄落的大雪,披着小毯子爬起來。

開門聲引得顧西洲轉頭看來,保證道:“這支抽了不抽了。”

積雪的屋檐下,顧南張開毯子将顧西洲也裹起來,放肆又矜持地問,“煙還有這個作用嗎?”

還能抑制性.欲嗎?

顧西洲垂眼看了下:“應該可以吧。”

顧南覥着臉踮起腳尖:“那給我試試。”

聞言,顧西洲咬着煙蒂淺吸了口,扣住他後腦勺吻上他的嘴唇。

縷縷煙霧緩慢地從兩人嘴角溢出,又在唇舌攪動中化為甜蜜的苦澀。

分開,顧西洲暴露本性,冷冰冰地說:“只這一次,不準自己偷偷嘗。”

顧南舔舔濕潤的嘴唇:“味道好好。”

顧西洲眉頭微蹙:“顧南,別鬧。”

溫暖毯內,顧南指尖輕擡,悄然劃過他勁瘦的腰,“哥哥再來一下,這次不要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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