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黃泉路

趙無涯半夢半醒,以為自己要死了。

他後背肋骨盡碎。心跳漸緩,寒氣擁抱着他助纣為虐。

這個時候走,在黃泉路上還有沒有可能見到趙家的那些人?趙無涯迷迷糊糊的,那天他在一幹死忠侍衛下且戰且走,往日那些對他好的不好的人都在拼力抵抗,還是一個個被強大的敵人砍得血肉橫飛。

血的腥味濃厚得讓人想吐。

他下颌骨猛地疼痛起來,刺激得他哆嗦了一下,随即力道放緩了,有什麽液體滴進了他嘴裏,熱乎乎的,還很香甜。

應該是上等的靈丹妙藥。趙無涯很快感覺全身發熱起來,不是瀕死的幻覺,而是身體的真實反應,仿佛血液在沸騰燃燒,溫暖了軀體每一處,斷裂的骨骼被強勁的肌肉拉回到正确的位置,随即裂口開始複合,丹田靈海也在盈滿。

通天大修手上果然有不少好東西,這等藥效,可以說是起死回生了。

發熱之後,他的身體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了。只是意識仍然朦胧,想起起不來,索性就躺着不動,睡着了。

他做了個夢,夢到自己對自己說不能睡,一睡就起不來了,然後他實在抵抗不住,睡死了過去,就真的嗝屁了。

走在黃沙漫天的黃泉道上,死人排了好長的隊,都看不到開頭在哪,他蹦起來看,赫然看到排在他前面竟然是風鳶?

如果不是趙無涯曾見過他的畫像,他差點認不出來。

風鳶變年輕了。容貌英俊,劍眉星目,公子如玉,連皺眉頭都是好看的。

“你來做什麽?”

排在風鳶前頭的幾個人也扭過頭來,趙無涯頓時毛骨悚然:那幾個人全身坑坑窪窪,像是被強酸潑過,紅彤彤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好肉,簡直是群沒皮的血人。

“你來做什麽?”他們異口同聲。

趙無涯頭發都豎起來了:這幾個人正是那些通天大修!

他們怎麽會死?而且死相這麽慘?

他扭頭就跑,跑着跑着想起了胡了:他哪去了?

這裏是地府,生前是通天也得乖乖聽閻王爺的話。趙無涯大膽地折返回去,沿着隊伍往前找人:“胡了!胡了!你在哪?”

一群沒皮的血人呵呵詭笑起來,笑得趙無涯渾身發寒。

前面還算正常的死人們呱噠呱噠叫起來:“這不是你來的地兒,回去吧!”

“我還沒找到我道侶呢。”趙無涯不放心。

“活着真好!”一個女鬼陰陽怪氣地尖笑。趙無涯好像明白了點什麽,不禁喜出望外,問那女鬼:“你的意思是說我道侶還活着?他不在這?”

那女鬼只是一味地笑,嘴巴越咧越大。

趙無涯看得後背發寒,扭頭就走,遠離了死人隊伍,他又茫然起來:怎麽走出去?

他怎麽來得都不曉得。

他走了好長時間,周圍越來越荒,累得實在沒力氣了。坐下來休息,不知道該怎麽辦。想着想着就倒頭睡着了。一醒來,咦?

永夜,雪野,風依然很冷,但是出奇地溫柔,像冬末春初。

他右邊躺着胡了,腦袋擱在他胳膊上,壓得他胳膊發麻,睡得很熟,呼吸平穩。

趙無涯拍了一下自己,揉揉眼睛。彎下腰去摸胡了脈搏,聽他心跳,暖暖熱熱的,活的。

噩夢變成了美夢。

他傻笑起來,将胡了抱起來,親了親鼻尖。望向遠方,雪野廣闊平整的冰蓋已經四分五裂,無數碩大的冰塊在海上浮浮沉沉。天際線不見乳白輝光,沒有玉山子,沒有大修,他們都死了。唯有他們還活着,座下的冰塊宛如一只大舟,載着他們緩慢地漂向遠方。

夢沒做錯,通天們真的死了。

通天們怎麽死的,趙無涯無從知曉,或許是內讧打起來了?死就死了吧,可是沒有通天大修,這還怎麽振興趙家?

他茫然了,天地悠悠,無處可去。

在內陸,大靖的朝政漸漸穩定,最初的反對聲壓下去之後。女皇連同少數大臣将先皇留下的爛攤子收拾得不錯。個別受了天災的地區減免賦稅,增撥援款,安置流民。同時借貪污財款的問題打下去了一批反對女皇的官員,內外收拾得服服帖帖,一時大靖露出了興盛的苗頭。

韓聽露第一次來诏獄。被這裏的濕冷血腥刺得渾身起雞皮疙瘩。她小心地提起裙擺,幾乎是踮着腳走的,也不知地上濕乎乎黏糊糊的都是些什麽玩意兒。

樂正英提着一盞黑紙燈籠,仿佛光線都是黑的。他不緊不慢地在前面引路,溫聲道:“韓夫人仔細足下,這地上髒得很。”

韓聽露擡頭沖他笑笑,嬌聲嬌氣:“謝謝樂正大人。”

樂正英颔首而笑:“夫人客氣了。您弟弟就在前面不遠的牢房,一會就到。”

“樂正大人,舍弟還要多久才能放出來?”

樂正英溫言款款:“夫人您也知道,最近風聲緊,陛下在大力打擊貪官污吏,百姓歡欣鼓舞。您弟弟又恰巧撞上了風口浪尖,想馬上放出來還有難度。您耐心點,有我在,您弟弟必定毫發無損。”

韓聽露連聲稱謝,看着樂正英挺拔如松的背影不由得怦然心動。

樂正英年紀尚輕,已經登上吏部尚書的高位,而且從一開始就力挺女皇,随着陛下地位漸穩,且辦事能力出色,愈發受到重用。雖然在文人圈子裏名聲不行,可是只要保持這個勢頭再鍛煉個五六年,入閣穩妥。将來或許還能當上內閣首輔,那才是真正的權傾天下。

她心思活絡,想着想着就歪了。樂正英停下腳步時她都沒注意到,一頭撞上樂正英的腰,往後退了幾步差點摔倒,幸好樂正英一把攬住她肩膀扶了下,扶正之後迅速撒手,道:“您弟弟就在這裏面。”看到她發間步搖歪了,幫她重新插正,“可不許這麽馬虎了。”

韓聽露又歡喜又羞澀,仿若回到了豆蔻年歲,抿着嘴羞答答地說:“記住了。”

獄卒撇着嘴打開牢門,請韓聽露進去,韓聽露進門時候還回眸沖樂正英笑了一下,樂正英嘴邊挂着淡淡的笑容,在她進門的一瞬間就垮了下來,眼瞳裏像結了一層冰。

他拿出手帕仔細擦自己的手,片刻牢房裏面傳來韓聽露驚痛的哭泣聲:“景龍,景龍你這是怎麽了。姐姐來看你了,你怎麽不說話啊?!你說句話啊!”

半晌韓聽露沖出來,哭得梨花帶雨:“樂正大人,我弟弟他怎麽了?他怎麽傻了?”

樂正英露出驚訝的神情:“獄卒們并未給他上刑,他怎麽傻的,我也不知道。”

“可是我第一次來看他進來的時候還好好的呢!”韓聽露哭得更厲害了,頭埋在樂正英胸前哭得肩膀一抽抽的。樂正英厭棄她的脂粉面髒了自己官服,不着痕跡地按住她肩膀推開,“韓夫人稍安勿躁,哭解決不了問題。不如請個大夫來給令弟看看如何?”說着拿出剛剛擦過手的手帕給她擦眼淚,擦得眼妝都花了。

韓聽露點頭:“大人說得對,妾身這就去請大夫過來給舍弟看病,到時候又得麻煩大人了。”

“不客氣。”樂正英微笑,陪着她走出诏獄,送她回去,再三保證大夫一定不會受到阻攔,直到韓聽露放心登上馬車離開。

他打個響指,将手帕燒掉。诏獄的卒頭走過來問:“大人,大夫來了該怎麽辦。”

“自然是放他進去。”樂正英斜睨他一眼,卒頭心領神會,“明白了,該怎麽辦就怎麽辦。”

樂正英一抖官服,擡腳上了馬車,馬車随即駛動,辚辚遠去,卒頭在後面大聲道:“樂正大人慢走。”

東康的繁榮氣象一天天好了。

他在馬車上半閉着眼睛淺眠,回到吏部處理完了該處理的事情。下班一脫官服,慢悠悠回了自家。一進門就命人去燒個水,他要洗澡。

“老爺,家裏來了客人,說是你老朋友。”

樂正英一挑眉:“姓名?”

“一個叫清露,一個叫疏桐。名字取得奇怪,不過看他們打扮氣質,倒也像是個正經讀書人,所以……”老仆猶猶豫豫。樂正英卻瞬間明白了來者何人,沉聲道:“把門關緊,今晚我概不見客。盯着外面,不許別人随意拜訪。”

老仆見他說得嚴肅,急忙點頭答應。樂正英快步走向正廳,看到蒼鬥山還戴着帷帽遮一遮臉,微生則正大光明地啥也不戴,歪坐在八仙椅上吃花生。看到樂正英把腿放下來:“樂正大人步步高升,恭喜恭喜啊。”

樂正英苦笑:“不值得喜。”

蒼鬥山揮手關上廳門,摘下帷帽,道:“我們投銅板來的,順便給你送件東西,只怕樂正大人不想要。”

樂正英起了興趣:“是何物?”

“楊大人的遺骨。”

樂正英臉色變了。

蒼鬥山馬上道:“樂正大人不要誤會。我們這幾月來走走停停,靠扔銅板決定方向,期間一直把大人的遺骨帶着。這回銅板指了東康,所以我們冒險入城,順便把遺骨送來,只是順便。”

樂正英勉強笑了下:“遺骨呢?”

蒼鬥山拿出一個黑色壇子,放桌上的時候,裏面的骨殖輕輕碰響,“找到的不多,只有這麽些。”

樂正英拿起壇子,怔了好長時間,低眉淺笑:“辛苦蒼大家了,我很高興能再見他的遺物,還以為只有衣冠筆墨可拜拜了呢。”

蒼鬥山不知自己的決定是對是錯,道:“樂正大人節哀。”

樂正英搖頭:“無事。”放下壇子,“蒼大家以後打算如何?總不可能東躲西藏一輩子吧?”

蒼鬥山反問樂正英:“我還真沒什麽好辦法,只能一邊跑路一邊修煉,争取盡快合一吧。好辦法我是想不出來的,樂正大人給我支個招如何?”

樂正英沉吟一陣,旋即笑道:“還真有個好地方可供你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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