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Chapter 23
第23章 Chapter 23
夏天到來的時候, 周許仍在不遺餘力地尋找陳津北。
或許世上真有“功夫不負有心人”一說,陳津北離開他的第305天,周許終于通過網絡摸到點關于陳津北的消息。
有個地點定位在香港的博主在斷斷續續更新自己所謂的“暗戀日記”, 女性視角的細膩敘述讓人代入感極強, 博主的貼熱度很高, 而在粉絲的強烈要求下,她終于在某天更新了自己暗戀的那位男生的側影照。
是在家便利店門口, 男生穿淺藍色的短袖襯衫,短發烏黑, 後頸雪白, 臉上的表情偏淡, 微垂着眼, 正站在收銀臺前付錢。
周許将照片放大, 湊很近去看陳津北微露出來的側臉, 被放大的人像輪廓變得模糊,但周許卻閉上眼, 将臉輕輕貼在了手機屏幕上。
時隔305個日夜,他終于再一次看到了真實的、真正的陳津北。
周許強壓着自己紊亂的呼吸,花了整個夜晚,将那位博主發的貼從頭到尾看了好幾遍。
暗戀的記敘總是細致, 女生将自己在大學見到對方第一眼時的心動、不由自主的追随、鼓起勇氣的示好、以及對方的冷淡描寫得詳盡。
女生或許是真的喜歡, 就連意外撿到對方丢棄的用過的筆,都會珍藏,并拍照放到網絡上記錄。
周許忍着滿腔酸意看下去,在其中摘取關鍵的地點和信息, 熬了整個通宵,熬到眼睛發紅, 然後在第二天的淩晨,踏上了飛往香港的最早一班機。
落地香港,周許一刻沒停留,直接去了陳津北在讀的大學。
7月的香港異常潮熱,但周許甚至等不及找個酒店放下行李,他拖着行李箱,在全然陌生的校園裏邊問着人、邊靠着導航,終于找到陳津北所在的學院。
但他沒有學生卡,被門口的保安攔在大樓外不讓進。
他只能立在門口等,等每一波學生出門,再湊上去詢問他們關于陳津北的消息。
但大學不同于環境封閉的中學,不同的年級、不同交叉上課的院系,并不是所有人都認識陳津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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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沉降,晚間都起了沉悶的風,保安已經換崗,周許還拉着行李箱愣愣立在門口。
他的心懸在胸口,已經涼了半截。
他幾乎又以為這是一次滿懷希望的撲空。
但他相信自己的眼睛,相信那張只有半邊側影的照片。
那就是陳津北。
校園裏所有的路燈在準點亮起來,教學樓裏又有人拎着包出來了,周許再一次上前攔住了人詢問。
而這一次,幸運之神終于眷顧了周許。
同樣來自內地的學生給周許指了路,他說他們今年大一的更多是在另個校區上課,所以他在這裏蹲不到陳津北,他又說陳津北并不住在學生宿舍。
周許立刻追問陳津北住在哪裏。
那人撓了撓額頭,猶豫着說陳津北不愛跟班裏同學交際,總獨來獨往,沒有熟人知道他家的具體位置。
他的話鋒一轉:“但我們有同學在私下撞見過他。”
他在周許手機的地圖APP上标了個點:“大概在這片區,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陳津北真的很神秘,”他最後說:“就算我是他的同班同學,都沒有他的聯系方式。”
晚上9點,周許終于坎坎坷坷地找到那片堪稱破舊的住宅區。
繁華奢靡的維多利亞港背後,流彩燈光都照不到的地方,居然藏了這麽多棟擠在一起的老舊窄樓。
周許站在路口,借着黯淡的燈光,仰頭看向四周。
但密密麻麻全是窗戶,密密麻麻住滿了人,他根本無法分辨陳津北住在哪一棟、哪一層、哪一戶。
他站在原地,眼神慢慢掃過斑駁的牆面、生了鏽的老式窗戶、以及那些晾在外面被日光曬得發黃的衣服。
周許沒來過這種地方,陡一踏入,他甚至覺得無所适從。
光是看着,已經讓他心驚,那住在這裏的陳津北呢?
周許仍仰着頭,但卻攥緊了手裏行李箱的拉杆,陳津北真的住在這裏面嗎?
要在這樣的住宅區裏找到陳津北的存在,無異于大海撈針。
周許只能采用最原始的方法,他拿着陳津北的照片,在每一家還亮着燈的商店挨個問詢。
被斜眼打量、被不耐驅逐、甚至被人騷擾,終于,有家便利店的老板娘盯着陳津北的照片,一拍腦袋,說是有印象,但也僅限于淺薄的印象,她為周許指了路。
周許順着她指的方向,停到了這片住宅區裏,最搖搖欲墜、幾乎已然傾斜的一棟樓前。
但看着眼前密密匝匝的門窗,周許還是無從下手。
他只能立在樓口等。
晚上11點了,白日的喧嚣漸歇,路口最後一間便利店也關了門拉了燈,周許立在牆邊,後知後覺出種疲憊來。
從昨夜看到陳津北的照片,到今天晚上停在這全然陌生的地方。
他幾乎沒有片刻歇息,甚至都忘了吃口飯喝口水。
身後的牆壁硌着他的後背,手機的電量所剩無幾,周許只能望向高樓圍出來的狹窄天空。
眼睛幹澀,是快30個小時沒閉眼的後遺症。
但他不敢睡,也不想睡。
他要等在這棟樓下,直到看見陳津北的身影。
等過今夜也好,等過明天也好,等過這一周也好。
這是他目前抓住的,能見到陳津北的唯一辦法了,他不敢有半點松懈。
11點過半,風裏都帶起了絲絲縷縷的涼意,白天流太多汗,此刻被風一吹,周許甚至覺得發冷,他猶豫着是否要打開行李箱找件外套出來穿。
風聲的掩蓋下,路口傳來細微的碎響,周許微擡頭看過去。
這裏的路燈時亮時暗,此刻,這條路就籠罩在昏暗下,昏暗中,有道高瘦的人影在緩緩靠近。
周許的手還搭在拉杆上,但卻沒了下一步動作。
他只愣愣望向前方,望着那道黑影的靠近,樓上一戶人家突然開了燈,稀薄的光灑下來,籠住了周許,也籠住了正走過來的那個人。
燈光亮起來的那一瞬間,周許終于看見了陳津北。
黑色短發、黑眼沉靜、臉上慣常沒帶表情,像是用工筆簡單勾勒出的利落輪廓,卻對周許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那是陳津北,是跟他分開已經305天的陳津北。
幹澀的眼眶瞬間被湧上來的淚充盈,剛見到人,還一句話都沒有說,眼淚率先決了堤。
但周許更怕人消失,所以下一秒,他已經跑過去緊緊抱住了陳津北。
他幾乎是砸到了陳津北懷裏,沖勁實在太大,他沒注意陳津北的身形都被他撞得輕晃了下。
周許很用力地用兩只手臂箍住陳津北的腰,他用自己的臉去蹭陳津北頸間的皮膚。
好久好久了,他終于再次抱到了這個人。
像是要将這漫長一年的委屈全洩出來,他的淚根本止不住,他哭着叫陳津北的名字,說:“陳津北……* 我終于找到你了。”
悶熱的夏日,被他抱住的人身上卻泛着涼意。
相較于情緒激烈的周許,立在原地的陳津北幾乎沒有任何反應,他甚至一眼沒看周許,只準确無誤地捉住了周許摟上來的手臂,要将他扯開。
“不要!”周許在這一刻像極了耍賴的小孩,他抵抗着陳津北的力道,手腳并用硬要纏在人身上。
他從來都抵抗不了陳津北的力道,但這一次,或許是被抛棄的恐懼席卷了他,纏在陳津北身上的手指都用力到發白,他仍不願意松開:“陳津北……我不要……我不要松開……”
他的哭聲始終沒停,滴滴全落入了陳津北頸間。
陳津北始終平靜的臉終于變了,他皺了眉,垂下眼看臉都哭紅的周許。
“你想幹什麽?”陳津北終于出聲,他的音色太沉,是種沒有人情味的冷漠。
周許将臉輕輕貼在陳津北頸間,他抽噎着擡眼看陳津北:“我來找你……陳津北,我終于找到你了。”
“找我幹什麽?”面對他,陳津北仍只有劃開界限的問。
“我想你啊,”周許說,他用淚水充盈的眼,定定望着陳津北:“你沒說你要來香港,所以我找了你好久、好久。”
他說:“我一直都在找你。”
抱在陳津北後背的手,試探着在往上,輕輕摸到陳津北的後頸。
但陳津北偏頭躲了,他說:“現在找到了。”
他說:“你可以走了。”
只這一句話,周許本來壓抑的哭聲,瞬間變了,他好像再也堅持不住,終于哭出了聲。
如同開閘洩洪,這一哭,根本止不住。
他邊哭還要邊朝陳津北訴委屈,在陳津北面前,周許好像永遠有可以當小孩的權利,所以他有太多太多不理解的東西了。
他崩潰地哭着,不解地問陳津北:“你不是說只要我聽話,就什麽都答應我嗎?”
“……我沒有不聽你的話啊,”周許是真的不明白:“你讓我努力念書,讓我考的學校,我都做到了。”
周許又将手輕輕放到了陳津北的後頸上,他問陳津北:“……我沒有不聽你的話,可是,你為什麽不理我了,也不管我了。”
周許的眼淚實在太多了,糊住了整張哭紅的臉,陳津北垂眼盯着他的失态,垂在身側的手指輕動了動。
就算是他,也會被身體下意識的反應控制。
看見周許的眼淚,他就想給他擦掉。
但那只手擡起來,卻只是重重掐住了周許的下巴,他将周許整張臉都擡起來:“要我管你,你是我的誰?”
陳津北睨着周許:“說的出來嗎?”
周許扶着陳津北的手腕,愣愣地望着他,良久才嘶啞出聲“……哥。”
然後陳津北笑了,尤其嘲諷的一個笑,他低下頭湊近周許:“我可從沒認過你當弟。”
話落,他已經甩開了周許。
他說:“滾吧。”
但剛走出一步,人卻又再一次被從後抱住,熟悉的體溫附上來,周許的臉緊緊貼到了他的後背。
周許沒被陳津北的冷漠擊退,但他或許明白陳津北不會再哄着他了,所以他抽噎着自己冷靜了下來。
“你把我當什麽都可以,”周許嗅着陳津北身上的味道,他輕輕閉上眼睛:“但陳津北,我什麽都沒有做錯,你不能不講道理,你不可以生我的氣。”
“周家珍在外面做的事情我不知道,如果知道……”話終于說到這裏。
但剛出聲,已經被陳津北打斷:“說夠了嗎?”
這像是觸到了陳津北的逆鱗,他眉心蹙了起來,轉身不耐地扯開周許。
周許沒防備,重心不穩間,被他甩到了背後的牆體上,腳踝磕在旁邊的臺階上,鑽心般的疼。
但他根本顧不上,因為眼看着陳津北已經擡腳往樓裏走了。
周許只來及拖起自己的行李箱跟上去。
樓裏沒有電梯,更沒有電燈。
周許聽着陳津北的腳步聲辨別他的方向,他忙亂地踩着臺階往上走,往上走到第9層時,陳津北往右側拐了進去。
周許緊跟着他往右拐,走廊悠長黑暗,像是沒有盡頭,行李箱的滾輪滑過地面,路過扇扇緊密排列的門板。
門板裏有人傳來粵語的咒罵,咒罵夜半發出動靜的周許。
周許拖着行李箱加快了往前跑的速度,最盡頭有淺淡的光影閃過,陳津北拉開扇門走了進去,沒有任何猶豫和停留,在周許跑過去之前,他已經從裏關上了。
留給周許的,只有漆黑冰冷的門板。
周許喘着氣站在黑暗陌生的走廊裏,他想敲門的手已經擡起來了,卻最終緩緩放了下去。
在陳津北面前,他好像不敢再那樣有恃無恐,他也開始小心翼翼。
腳踝的刺痛難忍,周許靠着門板蹲坐了下來,頭抵在門板上,他望向低矮的天花板。
香港太潮了,牆角久未修繕,已經爬滿了斑駁的青苔。
陳津北住在這種地方,他為什麽會住在這種地方,這狹窄的走廊甚至都抻不開腿,他為什麽會來香港,他吃了很多苦嗎?他受了委屈嗎?
那些分開時周許從來不敢想的問題,在此刻再壓不住,瞬間全湧進了他的大腦。
去年七月,那批拆遷戶集合起來鬧了無數次,他們舉着寫着陳津北父親的紙牌,蹲在市政大樓下施壓。
媒體大肆宣揚蘇悅那件事,所有了解這件事的人,對陳津北一家都只是謾罵和審判,他們辱罵陳津北的家人,詛咒同在當年高考的陳津北。
所以,即使周許輾轉從校領導那裏了解到陳津北當年高考考了個極其漂亮的高分,學校也并沒敢公布,甚至高考後,陳津北的各種信息像被人刻意抹去了。
他的資料、去向,全被死死封住了。
那時周許猜測過,或許是他爺爺的手筆,為了保護陳津北。
但為什麽,陳津北現在卻蝸居在這棟雜亂的大樓裏。
快12點了才回家,他們學校的課排到半夜了嗎?他在忙什麽呢?
陳津北瘦了很多,抱住他的時候,陳津北背後的骨頭硌手,他過得一點都不好。
周許屈起膝蓋,輕輕将下巴搭在了膝頭。
真是太奇怪了,就算當前的處境惡劣,就算陳津北的态度冷漠,周許卻一點都不害怕。
門板後的人,是陳津北。
就算被關在外面,周許的心也是安定的。
是這一年來,前所未有的安定。
後半夜的時候,倦意再次襲來。
周許使勁搓了搓自己的臉,又按了按受傷的腳踝,讓自己清醒。
他不敢睡,他怕一睜眼,陳津北就又不見了。
腳踝已經腫起來了,周許只摸到發燙的溫度。
從小到大調皮好動,受過的傷不算少,但他連判斷傷勢和骨折情況都不會。
因為以前這些都是陳津北來做的。
所以周許什麽都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