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Chapter 25
第25章 Chapter 25
周許在醫院住了五天, 前三天他全副身心都擱在陳津北身上,根本顧不得別的。
第四天的時候,他偶然看見了住院的賬單, 那價格對他來說或許算不上高昂, 但想起陳津北現在租住的房子, 他猶豫地看向身側的陳津北,說:“要不然……我自己付醫藥費吧。”
當時的陳津北正立在他旁邊給他調液體的流速, 他早就收斂了前幾天夜裏外露的情緒,現今的他, 又是那張平靜得看不出表情的臉。
周許話落, 陳津北微垂眼問他:“用你媽的錢, 還是你爸的錢?”
周許就不說話了, 也不敢說話了。
然後他就幾次三番提出要出院, 他是內地的身份證, 在香港公立醫院看病本就已經是天價,陳津北還給他申了間單人病房。
他替陳津北心疼錢。
說那話時, 他努力朝陳津北證明自己已經完好了:“我就只是普通的感冒,吃兩頓藥就能好。”
他觑着陳津北的表情,又小聲說:“其實只要你理我了,我就能不藥自愈, 我這兩天, 頭也不疼了,腳也好了。”
說那話時是深夜,陳津北守在床邊,正拿着電腦忙碌, 周許話落,他轉頭安靜地看了他一眼, 只說:“睡覺。”
周許憋悶又不敢再提,但他拉住了陳津北的手:“你也睡吧。”
陳津北白天總是走得早,他要跨幾個區去學校上課,晚上過來陪他,來回奔波,在陪着他的夜裏,陳津北又總是在電腦前忙碌,睡得更少。
周許側躺在雪白的枕頭上,眨着眼,輕輕握了握陳津北的手腕:“這個病床很大的,你上來,我們也能睡下。”
周許最近瘦了許多,臉小了,顯得那雙眼更大,定定盯着人的時候眼巴巴的,可憐得很。
陳津北在他淺褐的瞳孔裏,清晰看見自己冷硬的臉,然後他終于收了手上的電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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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多分鐘後,陳津北從浴室出來,關了頭頂的大燈,帶着渾身冰冷的潮氣,躺到了周許提前給他預留出來的半塊床鋪。
他剛躺上去,周許已經自發湊了過來,他将手輕輕搭在陳津北腰腹,将臉枕在他肩頸,這是從前很多個夜裏,他們睡.慣了的姿勢,那時的周許還更嚣張,總将腿也搭到陳津北身上。
“終于又可以跟你一起睡覺了。”周許靠在他耳邊說。
陳津北枕着自己的手臂,微睜着眼,望向天花板。
“是我讓爸媽別見你的。”他突然出聲。
周許本來在扯着他的袖口玩,陳津北一出聲,他就停了動作看過去。
陳津北也終于往懷裏看了看,兩個人對上眼神的時候,他對周許說:“我媽心太軟,見到你,你跟她一哭,她就什麽都跟你說了。”
“所以我讓他們別見你。”
聽到陳津北主動提起這件事,周許的呼吸都放輕了,他趴在陳津北的胸膛上,輕聲問他:“幹爸幹媽……沒生我氣啊?我真怕他們以後再也不想理我了。”
陳津北安靜地看着他:“出事後那次見面,我媽還要我瞞着你,要我騙你,只說他們出差去了。”
周許吸了吸鼻子:“這怎麽可能瞞得住。”
“是瞞不住,”陳津北的目光變得悠遠,像是想起了那時的情景。
“陳津北,”周許摸了摸陳津北的臉,終于小心翼翼問出自己早就想要問的:“……幹爸幹媽,還要多久才能出來?”
這些事都沒公開過,周許一直在意、始終記挂,幹爸幹媽将他當親兒子養這麽多年,他不是什麽白眼狼,他當然将幹爸幹媽真的當自己爸媽。
陳津北看一眼周許,看一眼他臉上的悲戚表情,他随手抽了床頭的紙巾,不算溫柔地擦了擦周許的臉:“我媽還要半年,我爸……當時判了8年。”
“那、那再上訴呢?幹爸明明不是這樣的人……”周許吶吶的。
但陳津北像是聽明白了他真正想要問的問題,他坐了起來,将給周許擦臉的紙巾扔進了垃圾桶裏。
周許跟着他坐了起來,靠在床頭,他仍将自己的手擱在陳津北膝頭,偏着身體朝向陳津北的方向。
陳津北說:“身處在那個環境裏,我爸到底是什麽樣的人,并不重要。”
他将頭輕輕抵到了身後的牆壁上:“事情發生* 了,一群人犯的錯,為了降低損失,當然只能推一個人出來。”
“所以,那件事裏,其實沒有主謀,所有人都是沉默的幫兇。”陳津北垂眼看向周許:“你爸也是。”
周許抓扯着陳津北的衣角,他不敢看陳津北的視線,只垂着頭低聲說:“他不是我爸了……他再也不是我爸了。”
房間裏開了冷氣,但周許的手心仍浸出汗來,他将陳津北的衣角揉得皺成一團,他很難過,又不敢将難過表現得分明,他像是也背了罪。
“幹爸出來的時候,是不是都老了呀……”他問。
陳津北又扯了床頭的紙巾,他輕輕皺了眉,去給周許擦眼淚。
“別哭了。”他說。
周許終于敢擡眼看他。
陳津北用食指的指節刮了刮周許哭紅的眼角,那是個有些漫不經心的安慰動作,他說:“看我爸在裏面的表現吧,我爺爺在其中出了力,說是起碼能保證我爸在裏頭不受苦。”
“你下次去看幹爸幹媽的時候,帶上我吧。”周許擡腿跨坐到了陳津北腰間,他攬着陳津北的肩膀,像是跟他打商量。
陳津北不置可否,只睨着他,說:“等你收收你的淚再說。”
月色安靜,或許是連日以來的疲憊終究打敗了陳津北。
這晚,他居然要先于周許睡着。
他輕閉着眼,安靜躺在病床潔白的枕頭上,眼下有淡淡的青色。
周許側躺在他旁邊,手放在他的胸膛上,随着他的呼吸輕輕起伏,他安靜地望着陳津北,望了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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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津北始終沒答應周許想要提前出院的訴求,但或許是情緒真的能影響身體恢複情況,住院的第五天,周許就被醫生告知可以辦理出院手續了。
出院的時候他的右腳已經好透了,但這一次,他卻不用再小跑着去追趕陳津北的腳步,陳津北提着所有東西,以一個并不算快的速度走在周許的身側。
周許探手去接,想幫陳津北分擔些東西。
但陳津北将手避了避,只說:“不用。”
他們回了陳津北租的那套房,或者說那間房。
終于能進門去的周許,發現門內場景比他想得要簡陋單調得多,香港寸土寸金的物價,陳津北租的是個帶衛生間的單間。
房間不到5平,只擱了張床,和一架樸素的衣櫃。
周許站在房間中央,都不用特意去看,一眼就能将所有東西納入眼底。
窗戶很小,沒有空調,房間更像是個密閉的蒸籠,他剛踏進來,後背已經開始流汗。
這段時間,或者說這一整年,陳津北就是獨自蝸居在這裏,獨自忍受着狹窄、悶熱和壓抑。
他仰頭仔細地看過這間房,又轉身去看陳津北,發現陳津北正在收拾從醫院帶回來的東西。
周許走過去,幫着他一起整理。
“……陳津北,”他拿了件T恤,叫完陳津北的名字,卻又沒有下一句話。
陳津北将他手上的T恤拿走了,他邊疊邊問:“不習慣?”
“不是,”周許摸上了陳津北的手腕:“你為什麽……沒有住學生宿舍?”
衣服拿在手裏,陳津北的動作頓了頓。
他曾經也是站在頂峰的天之驕子,現今卻要把所有結痂的傷口撕開給周許看,那些傷口是他曾遭受的謾罵、是他被關在監獄裏的父母、也是他現在的窘迫和貧瘠。
“我要打工,”陳津北将疊好的衣服放下了:“住學校早晚不方便,而且學生宿舍也并不便宜。”
已經成了現在這樣,陳津北已經将自己的驕傲撕得血淋淋,所以沒等周許再繼續追問,他倒是順着往下說了。
“那場事故、那些死傷工人的賠償款,全是我外公和爺爺家出的,爺爺還廢了功夫,安頓好我現在上學的事,所以上學的錢,我不可能再要他們拿。”陳津北說:“還有我媽,我媽出來後,我還得照顧我媽。”
陳津北疊好周許最後一條短褲,他終于轉身看向周許:“這些錢以後都是要還的,我要還的,你懂嗎?”
周許只愣愣點頭,他踮腳抱住陳津北的頭,努力将陳津北的頭按着抱在自己的懷裏。
從前總是他枕在陳津北懷裏,但現在,他開始想用自己的懷抱去安撫、去支撐陳津北了。
他說:“我懂。”
他說:“陳津北,我要跟你一起。”
他緊緊抱着陳津北:“我也要好好努力,以後認真工作,好好掙錢,我要跟你一起還。”
但陳津北卻拒絕了:“不用你,這是我一個人的債。”
不待周許失落,陳津北已經平靜地補完了下半句話:“你掙的錢,只用花在我身上。”
陳津北一句話,将周許哄得心怦怦跳着高興,他翻在陳津北的床上,滾了幾圈,心跳仍沒能平靜下來。
浴室傳來水聲,陳津北正在裏頭洗澡。
他稍微加大聲音,問陳津北可不可以用他的手機。
他的手機在來香港後就關機了,跟陳津北在一起的時候,他不想被任何別的人打擾,除非必要情況,他不會打開自己的手機。
陳津北在裏面嗯了一聲。
周許聽到後,立刻探手摸進陳津北擱在床邊牛仔褲的褲兜。
好在陳津北的手機沒上鎖,他很順利地打開了,然後點進陳津北綁定手機的銀行APP,他仔細翻了翻陳津北那張銀行卡最近的儲存和支出情況,發現陳津北90%的存款,都花在了他住的那五天醫院上。
看完消費記錄,周許沒再翻別的,關了他的手機。
空氣裏的悶熱不減,就算他只是安靜躺着,也始終在流汗。
但現在的周許根本注意不到環境的悶熱,他抱着陳津北的手機,将汗濕的下巴墊在手機屏幕上,垂着眼,再一次長長久久地安靜下來。
陳津北終于推開門出來時,看見的就是周許蹲坐在床上的安分模樣。
他走過來,身上帶着些冷水的潮意,他擡手摸了把周許汗濕的短發,問他:“洗澡嗎?”
周許慢吞吞哦一聲,他将手機還給陳津北,然後沉默地下了床。
陳津北看一眼他的背影,将自己的手機随手擱到了床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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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兩個人是随便在樓下吃的。
陳津北不讓周許花錢,但周許更不舍得花陳津北辛辛苦苦攢下來的錢。
他對陳津北說自己不太餓,陳津北盯着他看了會,不知道有沒有看透他拙劣的演技,但終究,陳津北沒說什麽。
吃過飯,陳津北又在電腦前忙碌。
房間裏擱不下一張書桌,陳津北靠坐在床上,電腦放在膝頭,他背抵着牆,輕輕敲着電腦屏幕。
周許蹲坐在他旁邊,拿着把紙扇,在給他扇風。
真的很奇怪,他一跟陳津北分開就忍受不了香港潮熱的氣候,但陳津北在他身邊的時候,他完全關注不到自己的熱,他滿心滿眼,都只在陳津北身上。
周許盯着他的電腦屏幕看了會,突然出聲:“陳津北,我來香港找你的時候,先在學校裏碰到了你同學,他跟我說,你現在念的是金融和法律的雙學位。”
周許放低了聲音,說:“我以前,倒是從沒想過你會學這個。”
那時的陳津北确實是站在山尖尖上的人,他的人生順遂無波,家底殷實,對錢權都沒有什麽欲.望,要做的事,要學的東西,全憑個人喜好。
陳津北仍看着電腦,他淡淡反問周許:“你以為我會學什麽?”
周許靠在牆壁上,想了一想:“起碼得是跟物理有關的吧,那會我直覺你會一直走學術研究那條路,當什麽厲害的研究員,然後是教授,發很多文章,産出很多厲害的成果,成為讓人尊敬的學者。”
陳津北轉頭看向他。
周許也回視他,然後他突然跳下床,打開自己提來香港的行李箱,行李箱被攤開,鋪陳在陳津北眼前。
裏面放的居然不是周許的衣服,而是書、電腦、和一本相冊。
陳津北的目光頓了頓,他再熟悉不過,那些東西,全都是他的,或是曾經的他的。
周許蹲在箱邊,仰頭看向他:“家裏被查封的時候,我把你房間裏的東西都帶出來了,當時你走得太急,什麽都沒拿,所以這次過來,我把你的電腦裝上了,我怕你需要。”
陳津北靠坐在床頭,沉默地看周許穿着寬大白色的短袖蹲在屋中央,白熾燈的燈光自他頭頂潑灑而下,他占據了逼仄房間裏最明亮的地方。
周許還拿起兩本書,朝陳津北晃了晃:“後來我把你收藏的那些書全都看了一遍,雖然我根本看不懂,但勉強能知道,大部分都是關于天體物理方面的。”
周許問他:“陳津北,這是你本來想要學習的專業嗎?”
陳津北盯着周許看了很久,久到房間徹底安靜下來,他們聽到廁所裏一滴水掉在地上的聲音。
然後陳津北朝周許招了招手,他說:“你過來。”
周許放下東西,兩步跳上床,靠坐到陳津北身邊。
陳津北摸了把他微潮的短發,問他:“熱不熱?”
周許搖頭:“一點都不熱。”
“怎麽剔這麽短?”陳津北感受着掌心紮手的癢意,說:“頭發。”
“我們總要體訓,剔了方便,”但周許又立刻找補:“你不喜歡,我就留長,不剪了。”
陳津北嗯了一聲。
他看着周許,手輕輕搭在他後頸,突然問他:“你是怎麽找到我的?”
說到這個,周許又想起那個暗戀陳津北的女孩,想起那個晚上陪陳津北回家的女孩,寸頭完美露出來周許整張臉,近靠在陳津北身邊時,他那雙巴巴盯着人的眼睛顯得存在感格外強,尤其裏面還盛滿了委屈的情緒。
“我想用你的手機。”他慢吞吞出聲。
陳津北探臂拿過來給他。
他看着周許靠在自己身上,在手機網頁裏搜出來一個博主,又熟練地點進去,往下刷到第6條。
“這是你吧?”周許将手機遞給陳津北。
陳津北微垂眼看了看,又快速往下滑了幾滑,他着重看了那個博主發布的照片,然後低聲說了個名字:“蔣佩珊。”
“是誰?”周許立刻追問。
“我家教的學生,”他看向周許:“你見過。”
跟陳津北對視兩秒鐘有餘,周許終于反應過來:“是那天晚上送你回家的女孩!”
陳津北将幾條暴露他個人信息的博客截了圖,又将博主的主頁id記了下來,他單手拿着手機操作,還淡淡應了周許一聲。
手機屏幕的光映照在他臉上,冷調的光将他的表情襯得更漠然。
周許将下巴搭在他肩頭,看着他手上的動作,問他:“……你要做什麽?”
周許的短發紮人臉,陳津北垂眼看了一眼肩頭的腦袋,還是沒往後躲,他說:“偷拍、跟蹤、暴露隐私,我是可以起訴她的。”
“我還以為你要跟她……”話沒說完,看見陳津北明顯不善的表情,周許頓時住了嘴。
他想起高中某次詢問陳津北跟第二名那個女孩的緋聞,陳津北晾了他整整一周,那次的教訓在此刻浮上心頭,周許緊急叫停自己出口的話,他甚至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我什麽都沒有說。”
陳津北看一眼他,可有可無地嗯了一聲。
然後他讓周許:“去睡覺。”
周許仍坐在旁邊沒動。
等陳津北看過去的時候,他才說:“你也睡。”
他的手掌心按在陳津北膝蓋上:“我都沒見你睡覺,你好忙、好累的,今天晚上早點休息,好嗎?”
陳津北用電腦的時候沒有避開過他,他當然能看見他電腦屏幕上的東西,除了同修的兩個專業的課程作業,他似乎還在用從前習得的編程技能接活賺外快,還在網絡上給國外的學生做在線的輔導老師。
從前的陳津北何曾為錢發過愁,何曾為了錢在深夜耐心地去給人授課講題。
但現在的陳津北,付出的所有努力,都是為了錢。
周許話落,陳津北果然拒絕了:“你先睡,等我做完這部分。”
于是周許終于安靜了。
淩晨兩點,陳津北合上電腦,感受到腿上的重量,他一低頭,正對上睜着眼睛玩自己手指的周許。
陳津北愣了愣,從十一點到現在兩點,周許始終安靜,甚至沒怎麽動過,他以為周許早已睡熟。
“你忙完了?”對上眼神的同時,周許就笑開來。
陳津北将電腦放過去,擡手将周許樓起來,摸了把他因為悶熱總是微潮的短發,問他:“不困嗎?”
周許任他抱着自己:“我想等你,跟你一起睡。”
“不無聊嗎?”陳津北看着他。
以前的周許最怕無聊,最怕陳津北不陪着他,最怕自己一個人。
現在的周許卻說:“不無聊啊,你就在這裏,我不無聊。”
陳津北很認真地凝視着周許,凝視着他的臉、和他笑開的眼,良久,他的手指從周許額際滑到唇角,他用指腹輕輕揉了揉周許的唇,很慢、很輕,卻将他的唇都揉出了豔麗的紅色。
陳津北盯着他的眼神太過專注,他手上的動作太過暧昧,周許根本耐不住這種誘.惑。
他扶住了陳津北的肩膀,仰着臉,去親陳津北的唇。
陳津北是微微低着頭的動作,周許為了迎合,只能将手臂往後挪,撐住自己的上半.身。
親.吻的時候,陳津北也自高處往下看着他,周許最開始還能梗着跟他對看,但他的手臂在顫抖,甚至快要撐不住自己的身體,差點向後滑倒時,是陳津北攔住了他的腰。
那一瞬間,腰腹處的酸軟,讓周許紅着臉閉上了眼。
兩個人終于分開時,已經是半個小時以後了。
周許跪得膝蓋都發疼,後頸被陳津北按出了圈紅色的指痕,才終于擡起頭。
他靠在陳津北身上,慢吞吞給他系上運動褲的褲帶。
陳津北拍了下他的後腰,讓他去廁所漱口,周許擡起通紅的臉,眨着眼,在陳津北耳邊悄悄問他:“……舒服嗎?”
周許不動,陳津北也不答。
他率先下了床,站起來就把着周許的腋下,将人抱去了衛生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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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許終于舍得返校,還是因為輔導員接連幾個催他考試的電話,他再不回去學校,今年的專業課又要全部缺考了。
在這一方面,陳津北當然沒有商量的餘地。
接到電話的當天晚上,他就給周許買了回去的機票。
磨磨蹭蹭到機場了,周許仍拉着陳津北,他不放心地問:“你一直在這裏的吧?我過來,就能找到你的吧?”
陳津北說對。
周許又拉着他,可憐地說:“你不會消失了吧?不會不打招呼就離開我了吧?”
話太多了,是高三陳津北消失時給他留下的後遺症太重了,他怕極了那種睜眼陳津北就消失不見的日子了。
機場人來人往,離別總是多過相聚。
陳津北掃了一眼周圍的人,擡手将周許拉到塊指示牌背後,不由分說地擡起周許的下巴,他就吻上了,或是說咬上了周許的唇。
周許嘗到了口腔裏的血腥味,也感受到了唇角的刺痛。
但他一點沒躲,也沒往後退,他站在原地任陳津北咬。
終于分開時,陳津北摸着他唇角新添的傷,他問周許:“疼嗎?”
周許點了點頭。
陳津北說:“這是我咬的,記住了,等你傷好的時候,大概是你19歲的生日。”
陳津北理了理他折進去的衣領:“那時候,我們會再次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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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四年,每個寒暑假,周許都是在香港過的。
他将來往香港的機票都坐貴了。
但正式上課期間,陳津北卻有些不近人情,他總讓周許在學校好好上課,不要周許過去找他。
周許的耍賴和撒嬌都沒用。
陳津北只會在視頻對面說:“大一你差點被勸退,現在得認真學習,積極訓練了。”
心情好的時候,陳津北也會哄着周許,像哄個小孩:“我還等着你開大飛機,賺錢,給我買車,18歲就說給我買,現在還沒給我兌現。”
周許太聽陳津北的話了,他只能憋着滿腹的思念和委屈,一改大一時的頹靡,學成了專業的前三名。
他們讀大二那年,孫曉月出獄,陳津北将她接去了香港。
也是在同年,陳津北租了套新的套房,套房有兩個卧室,陳津北的卧室裏有個碩大的衣櫃,衣櫃裏面,周許堆積的衣服比陳津北的衣服更多。
大三的時候,陳津北在一家國際頂級金融服務公司實習,他總共在公司幹了一年半,臨近畢業之際,上司給他發了offer要他留下,甚至給予股份獎勵,但陳津北拒絕了。
同年,周許在校的理論學習結業,他被分配到了廣東的外訓基地,每周坐一小時高鐵,就能見到陳津北的面。
他常在每個周六的黃昏,踩着金燦燦的光暈,買一束花,去接陳津北下班。
大四畢業,陳津北建立了家金融公司,他的投資人是自己曾經的客戶,用了兩年時間,陳津北就将大老板的原始投資翻了十倍。
那年周許航校畢業,獲得參與正式航班運行的資格。
陳津北的公司已經搬去了中環,他在公司附近新租了套房,周末的時候,兩個人滾.在床上,一滾就是一整天。
25歲那年,陳津北的父親出獄,他将自己積攢數年連房都沒敢買的錢整理過戶,全打給了自己的外公和爺爺。
那年冬天,周許也滿了25歲,他終于經過考核成為機長,首次航班飛行結束,下機後,他才發現陳津北坐在他那輛航班的頭等艙裏。
28歲那年,陳津北将公司的股份套現,帶着自己的團隊,又一次從0開始,創建了一家嶄新的、但自己擁有最大控股權的金融服務公司。
那一年,他跟周許名下已經有快十套房。
但周許私下裏的生活仍舊過得緊巴巴。
他的同事總打趣他,說英俊倜傥的周機長是個妻管嚴,在外面錢都不敢亂花,一問就是要給老婆買豪車,不僅買,還得買貴的,因為老婆太挑剔,便宜的根本看不上眼。
但也有同事不信,說看周機長開的車、穿的衣服,全是大牌,不像是個節儉的性格。
話問到周許面前時,周許一臉驕傲:“不是啊,我老婆有錢,這些都是他給買的。”
“這兩口子的相處方式太奇怪了。”同事以為周許是不想多說,在騙人。
周許送給陳津北28歲的生日禮物是一輛保時捷,提車那天,他将車開去了陳津北公司樓下,嚣張的車型和車标,就算是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也吸引了來往行人的注意力。
工作這麽多年,工資加獎金,周許一分沒敢花,他自己靠着陳津北吃喝住行,把掙的錢全砸這輛車上了。
18歲沒能送出去的禮物,終于在28歲這年送出手了。
但送出去的時候,周許仍有些不好意思,快30歲的人了,西裝革履的打扮出來,在陳津北面前還是紅臉。
傍晚停在自家車庫的時候,兩個人都沒下車。
車庫的光線昏暗,周許跨腿坐在陳津北身上,他扯着陳津北的領帶,在朦胧光影裏說:“我掙的錢當然沒法跟你比。”
陳津北靠坐在椅背上,任周許慢騰騰地解自己的衣服,也看他在暗處尤為明亮的眼。
“想再攢兩年錢的,但再耽擱,你都30了。”
陳津北笑了,他擡手捏住周許的後頸:“嫌我老啊?”
在那方面,陳津北的掌控欲總是很強,這麽多年,周許自己都心甘情願去順陳津北。
他趴在陳津北肩頭,說不是,說:“我只是想趕在28歲時,彌補一下18歲的遺憾。”
那天晚上,周許是被陳津北抱上樓的。
周許穿着西褲的腿夾着陳津北的腰,皮鞋被陳津北另只手提着,他抓住陳津北的襯衣領邊,靠在他肩頭昏昏欲睡,還不忘叮囑陳津北:“明早9點簽到,你記得6點的時候叫我。”
陳津北按開了電梯門,他低嗯了一聲,看一眼周許半睜半阖的眼,說:“到時候我送你過去。”
周許的腿垂在陳津北身側,輕輕晃了晃,等陳津北話落,他徹底趴到陳津北肩頭,閉上了眼。
夜很深了,彎月高懸,星空華麗,白日的喧嚣全都沉寂下去。
這又是一個夏天。
香港的氣候數十年如一日的潮熱,維多利亞港的璀璨夜景長盛不衰,十年前他們住過的老樓仍沒拆遷。
兩個人擠在狹窄的租屋裏,靠坐在一起的歲月,像是早已過去。
但卻又似乎仍在繼續。
他們仍在每個清晨分開,在每個黃昏接吻,在每個夜晚抱着睡在一起。
因為這是獨屬于他們的歲月。
永遠攜手、永遠往前,緩慢流淌着的黃金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