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車子一個小小的颠簸,二十歲的瞿清許心尖卻劇烈一震。

“婚約?”他甚至沒意識到自己問了個無禮到傲慢的問題,“怎麽會有人和你家定下婚約?”

聞序自然知道對方沒有嘲諷的意思,沉了口氣。

“具體的我沒向我父母詢問太多,不過看樣子是早些年他們還沒破産時,和誰家的孩子指腹為婚過吧。他們有提到姓名,我記得不是太清楚了……”

他語速緩慢,說幾個字便要偷偷轉眼觀察一下瞿清許的表情。

一直到他講完,後者臉上始終沒再有什麽多餘的反應,只是眸子愈發暗淡下來,清秀的一張臉線條微不可察地緊繃。

瞿清許搭在扶手箱上的指尖抓緊了表面昂貴的車飾皮革,別過頭去。

“你問我怎麽辦,是什麽意思。”

明明繃着臉,話出口的一刻,卻多了本人都控制不住的三份委屈。

聞序搭在膝蓋上的手也悄悄收攏五指,抓住褲子的面料。

“你比我年長兩歲,又比我見多識廣,我想讓你替我拿個主意啊。”

他話說得滴水不漏,神情也理所當然,“畢竟你們這些家庭出身的孩子,對此應該見怪不怪了吧?結婚一定要講究個門當戶對什麽的……”

門當戶對。

瞿清許面色一沉,扭頭看着他。

“我不知道什麽門當戶對的事,”他咬咬牙,“我只知道,結婚是需要兩心相悅的。阿序,我問你,你對這場婚事是什麽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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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什麽态度’啊,我的态度又決定不了什麽。”

聞序一改平日的性子,溫溫吞吞起來。

瞿清許一下坐直身子:

“阿序你的态度比什麽都重要!這門婚事怎麽都可以推掉,只要你不想,就沒人能逼你接受你不喜歡的東西!”

“——那我喜歡的呢?”

聞序驀然提高聲線,“難道只要我想,我喜歡的就一定可以擁有嗎!”

瞿清許的話音驟然截斷在半空,雙眸失神地望着聞序的臉。

似乎是很少見瞿清許這麽板着臉說話,聞序吃了癟,語氣也跟着有點沖。

他看着少年氣鼓鼓地瞪着眼睛的模樣,欲言又止。

喜歡的就一定可以擁有嗎?

是啊,如果喜歡就應該擁有,那自己不敢公之于衆的感情,又當從何論起?

瞿清許喉頭驀地一陣幹渴。他擡手想摸一摸喉結,卻無意中觸碰到胸前的襯衫口袋。

少年的手忽然一頓。

是那個平安符。前些日子聞序興致盎然地拉着他去重山寺,為他們二人求來的,他知道他們一人一個,所以才貼身佩戴着,一刻也不離。

車子忽然剎車減速,瞿清許不得不改換動作,用手扶住扶手,而後擡起頭。

“我到家了。”

聞序拉開車門,面無表情地撂下一句話,跳下了車。

“阿序!”

他也急了,從另一邊推門下車,不顧一臉驚訝地搖下車窗的司機,繞到車子另一邊。

“不許走,把話說清楚!”

律所的員工宿舍外只有一條狹窄的上坡車道。瞿清許微微喘着氣,仰頭看着幾步之遙,站在斜上方的聞序。

後者側過身子,回頭看着肩膀起伏着喘息的omega,嘆了口氣。

“你還需要我說什麽。”

他問,語氣有些許無奈。

“今天晚上大家一直都很高興,為什麽臨走的時候好好的突然又變了,還說了這麽些沒頭沒腦的話出來,惹得咱們兩個都不開心!”

瞿清許聲音變得發抖,很快又軟下來,努力想把人哄好,“阿序,你才十八歲,結婚對你來說真的為時太早。我們不提這事了,好不好?”

聞序的手攥拳,又無力地松開。

“其實你不必這麽考慮我的感受的,卿卿。”他開口,“就算發生了什麽不愉快,你是瞿家光鮮亮麗的小少爺,也該是我順着你的心意才對……”

他腦子一放空,待意識到自己說出什麽時,一切都晚了。

毫無意外地,他看見瞿清許眼中的光瞬間熄滅了。

——自己剛剛怎麽了,為什麽會說出這種喪良心的話?

聞序抿緊了唇,腳下挪了半步:“我的意思是——”

“不用說了。”

泛紅的眼眶裏逐漸盈滿了隐忍的哀怨。瞿清許一聲幹笑,夜色下那張漂亮如玉的容顏卻無端多了分慘白。

“我很抱歉,沒能讓你快快樂樂地度過十七歲的最後一晚。”

瞿清許後退一步,垂下眼簾。

“天不早了,我該回家了。晚安,聞序。”

“——等下,卿……!”

他擡腳要追,砰的一聲,車門在他面前關上,他清楚聽到裏面傳來一個顫抖的、帶着哭腔的少年聲音:

“回家——對,不用給他開着車燈照明了,現在回家!”

車子一秒都沒有遲疑地響起發動機的轟鳴。

大風吹起聞序紛飛的額發,少年眼看着黑色轎車從他眼皮底下疾馳而過,排氣管道內因猛踩油門排出的黑煙撲面而來。

他捂住嘴劇烈地咳嗽起來,幾乎彎下腰,肺部因為灌入凜冽的空氣,摻了玻璃碴子般刺辣辣的疼。

不該這樣的。

他腦海裏一個聲音懊惱地說。

可當聞序撐着膝蓋直起身子,瞿家的車早就消失在他的視線深處,只留下道路旁孤零零的一盞路燈,照亮了形單影只的少年。

*

“以我對他的重視,我們有了矛盾,我心裏比誰都難受。可是我記不清最後我們有沒有和好,又是怎麽和好的。如果就這麽不明不白地分開了,到最後連一句抱歉都沒來得及說,那他豈不是要怨我一輩子……”

聞序那幾乎稱不上回憶的回憶裏,滿是破碎的、斷片的情緒和毫無關聯的畫面,若非本人親歷,瞿清許絕對也辨認不出聞序所說的到底是什麽。

比起殘破的記憶,更像一場光怪陸離的夢。

黑夜裏,瞿清許悄悄伸手,撫上睡袍胸前的口袋。

口袋裏,放着那個六年前的姻緣符。

六年來,不管他跌落得多麽慘、多麽痛,他始終記得把姻緣符帶在自己身上。

他很清楚,只要自己現在掏出這姻緣符,讓聞序陪自己去一趟重山寺,一切都将真相大白。

可是那又是他們真正期待的嗎?

用一張姻緣符就讓聞序念着多年前的舊情,綁架他為自己賭上一切,只為了一個早已面目全非、泥濘不堪的自己嗎?

他可以碾作塵埃,聞序的愛不可以。

“你說,我耽誤了六年都沒找得到他,他會不會怪我太無情?”

瞿清許擡眼,看見聞序惆悵地對着天花板嘆息。

于是他笑笑:“可是這六年他也沒有來尋找你啊。你不也沒責怪他嗎?”

“那不一樣,”聞序果斷回答,“這六年,我雖然失憶,可總是時不時就會做夢,夢到他對我哭,求我找到他,帶他走……說出來可能有點封建迷信,但我認為這或許是老天對我的點撥,這些年他若是有什麽難處,也只有我救得了他,我等不起。”

瞿清許抿緊了唇。

“真的嗎,聞序?”他壓抑着顫抖問,“你當時真的有夢到,他對你求救?”

“對啊。你這麽看着我幹什麽?”

聞序忽然有些古怪地看着他。瞿清許眼睫一抖,不敢直視聞序的眸子:

“我……”

枕頭下方忽然嗡的一聲震動,把倆人都吓了一跳。聞序一個翻身,從枕頭底下摸出手機,坐起來。

瞿清許沒他那麽好的腰力,咬着牙想要撐起身子,被聞序一把按住消瘦的肩頭:

“別折騰了,躺好。”

他嗯了一聲,難得很聽聞序的話,乖乖不動了。

聞序一只手還沒來得及從瞿清許身上撤開,另一只手接通電話:“喂,傅警官,這麽晚打來有什麽事?”

屋裏很安靜,聞序的破手機聲音又大,半免提似的。聽筒裏傳出一個清冷卻溫潤的男聲:

“聞檢察,打擾你休息了。上次說的事,我朋友那裏有了點眉目,明天早上不知道你方不方便過來一趟?”

聽到這瞿清許身子忽然一僵,臉上的表情也凝固了。

“成,沒問題。”

聞序眼睛一亮,光顧着說話,手上沒察覺地動了動,老夫老妻似的,隔着薄被下滑到瞿清許的腰間,習慣性地抓住柔軟的腰肢捏了兩把。瞿清許登時鼻尖都羞紅了,臉埋進被子裏,身體卻老實地往聞序那邊拱了拱。

“一會兒我把時間和地址發給你,明天不見不散。”

電話裏的人說。聞序低下頭,散落的淩亂額發掃在高挺的眉骨上,遮住了眉眼,黑夜裏青年有種随性的性丨感,一邊嗯嗯地低聲應着電話,一邊撸貓似的漫不經心地揉着瞿清許的腰。

瞿清許不敢出聲打斷,像個小面團,被聞序單手就捏圓搓扁,纖柔的腰肢被骨節分明的大手揉得連連發抖,又酸又麻,卻始終忍不住想要向聞序再靠近一點。

“——好,傅警官,我真不知該怎麽謝你才好。太晚了,多餘的話就不在電話裏講了,明天見面再說。”

一語落畢,聞序挂斷電話的同時也抽走另一只手,壓根沒察覺自己無意識的逾矩。

“好了,快睡吧。”他說着一轉眼珠,“诶,你沒事吧?臉怎麽這麽紅?”

“……”瞿清許咬牙:“剛和你打電話的人是誰。”

“特警局那邊剛認識的一個朋友。”聞序說。

瞿清許的手狠狠揪了一下被子,仿佛那是聞序本人的耳朵似的。

“你朋友還挺多。”他道。

聞序一時沒聽出這裏的冷槍暗箭:“還好吧,我從小到大人緣都一般……方鑒雲你轉過去幹嘛?我還沒說完呢!”

瞿清許反身背對着他,咬牙切齒地擠出幾個字:

“我,要,睡,覺!”

他把被子一卷,留下半邊空蕩蕩的床,以及一個呆坐在床上、一臉迷茫的alph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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