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53章
“滾出去,你這賠錢的敗家貨!”
“當初不是很有骨氣,不肯回家嗎?現在別指望你老子娘能養你,我們沒有錢,快滾!”
劣質防盜門砰的一聲震天響,連走廊裏都回蕩着刺耳的回音。
十八歲的聞序站在門外,攥着一個小小的破布口袋,盯着門板良久,卻冷笑出聲。
連他自己都忘了他多久沒有回過這個法律意義上的家,可今天回來取證件時,他的好爹媽非但對他不聞不問,甚至揚言再也不會給他們的“不孝兒子”一分撫養費。
大概在他們眼中,少年今天回來是為了低頭認錯,然後繼續賴在這混吃混喝的。
不過這也是個好事。若是他們知道自己現在在律所打工,大概不但更加理直氣壯地一毛不拔,還要反過來從他身上榨取些什麽,美其名曰“身為子女,對父母要懂得感恩孝敬”。
思及此,少年轉過身準備離開,忽然聽到半掩的窗戶裏傳來母親探詢的問話聲:
“那小兔崽子走了沒有?”
從小到大,每當聽到母親有這個語氣,聞序都知道這兩人一定又在醞釀什麽不入正道的陰謀。他迅速側身躲到門後的視線死角,果不其然,窗口晃過一個張望的人影:
“應該是走了。謝天謝地!”
“這孩子現在學精了,那學費發不到咱們手裏,八成是被他私藏了去。既然這樣,也別指望我們再供着他,咱們當爹媽的早就仁至義盡了……”
“就是,有那麽多錢,橫豎都餓不死。他早該獨立了……”
少年聞序心裏嘲諷地笑。
對于自己親生父母的這份無恥,他已見怪不怪。可沒成想接下來兩人的話,卻觸及了他十八年來從未知曉的領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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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們也不能真和他斷了聯系。你忘了,早年那方家的小兒子,不和咱們的聞序有過婚約嗎?”
“方家現在在哪兒?我一個老哥們兒說他們出國了,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出不出國有什麽要緊,總能聯系到的。只要他家的孩子不是alpha就可以和聞序履行婚約,他們要是言而無信,那就是瞧不起舊時共患難過的兄弟,嫌貧愛富!”
“這話倒也有理。若碰巧是個omega,拿一大筆嫁妝,然後再……”
聞序緊貼着門板站在走廊裏,冷氣卻一股股地竄上了脊椎,後背都寒津津地發涼。
婚約?方家?嫁妝?
他活了十八年,怎麽從未聽說過這些戲劇性的事還能發生在自己身上!
可比這些更荒謬的,是他的父母居然還想着用一個可笑的契約婚姻來賺取不義之財。
聞序再也聽不下去,默默轉身向走廊盡頭走去。臨走前,他還聽到窗內傳來父母的嘀咕:
“可是方家家大業大,會同意讓自己的孩子和咱們家聞序成親嗎?”
最後一個字眼落在窗臺上的同時,少年的背影在樓梯口一晃,消失在拐角。
*
那個無趣的婚約,按理很快就會被聞序置之腦後。
直到他本該無聲無息草草度過的十八歲生日那天。
“再次恭喜你長大成人了,小聞同學。”
明亮寬敞的會客廳內,瞿永昌笑着對聞序比了個請坐的手勢,看了看緊張得不敢坐下的少年,理解地一笑。
“卿卿和他母親去廚房取點水果。随便坐就好,咱們聊聊天。”
少年應了一聲,乖乖坐下。瞿永昌笑眯眯地看着聞序,颔首誇贊道:“确實是個玉樹臨風的小夥子。聽說你在學校成績很好,在律所工作也很出色,沒想到小小年紀這麽努力上進,真是一表人才。”
一番話說完,十八歲的聞序只能勉強聽出對方語氣有些意味深長,可再往下的含義,他便不得而知了。
若是瞿清許在,或許能幫他應付一下,可他從小生長在連活着都要拼盡全力的環境裏,從沒人這樣游刃有餘、娓娓道來地和自己談論人生,他甚至不知道該用什麽情緒回應這份褒獎。
“謝謝叔叔,”少年有些腼腆一笑,“我家裏條件不太好,在律所打工也是為了給自己賺生活費。多虧了卿——清許給我介紹,我真的很感謝他,也,也感謝叔叔阿姨……”
他徹底詞窮,眨巴着眼睛,尴尬地撓撓頭發,不敢去看瞿永昌的眼睛。中年人仍舊微笑着:
“孩子,別把家庭的事情太放在心上。你的出身只能決定你的起點,只要你有志氣,未來不會比任何人過的差。”
聞序剛要點頭,又聽瞿永昌道:
“我和卿卿媽媽不常在家,每次打電話,卿卿最常和我們提起的人,就是你。我們是他的父母,就是他不說我們心裏也知道,他一定非常認可也非常喜歡你。”
聞序狠狠一愣。
瞿永昌溫和道:“今年你十八歲,卿卿也已經二十了。在為人父母的眼裏,你們不論多大都總像是個孩子,可我近來愈發體會到,不能再把你們當做小孩,而是要平等地看待孩子,正視他的需求。”
說完,他深望着似懂非懂,兀自怔愣的少年。
“小聞,能不能告訴叔叔,你對卿卿是怎麽看的?”
聞序鉛灰色的眸子驀然一顫。
他從沒遇見過這種文質彬彬、儒雅随和的成年人,更沒有經歷過這樣和聲細語、優雅和煦的“家庭”對話。
從前在家裏,他永遠是被當狗一樣呼來喝去,從沒感受過何為尊重,可今天有人突然這樣重視他的感受、征求他的意見時,他反倒害怕,退縮了。
他該怎麽回答這個問題,難道要直白地告訴瞿永昌,自己早就喜歡他的兒子了嗎?
聞序遲疑了一下,也開始學着用一些委婉溫和的詞彙去粉飾自己的小心思。
“清許他是我唯一的朋友,我很希望能和他一直……一直保持這段關系下去,”聞序慢慢說道,“我能為他做的事不多,只有盡我所能保護他,不讓他受傷害。”
說完,他觀望了一下瞿永昌的臉色,減弱了音量。
“這樣可以嗎,瞿叔叔?”
瞿永昌哈哈地笑了。
“傻孩子,這又不是考試,有什麽可不可以的。別太拘束,咱們之間可以暢所欲言。”瞿永昌說。
聞序乖乖點頭,視線卻悄悄看了一圈瞿家的客廳。
長這麽大,這還是他第一次拜訪朋友的家——也是拜訪其他人的家。瞿清許家的客廳又氣派又典雅,即便是十八歲的聞序也能看得出家主人深厚的底蘊和財力。
在這樣的地方,他好像天然地沒辦法讓自己太暢快,太輕松。
瞿永昌道:“卿卿是個心地單純的孩子,他從小被我們保護得太好,不懂得世道險惡,将來難免會在這上頭吃大虧。你雖然比他年紀小,但很多事上我相信你比他更沉得住氣。”
聞序臉一紅,下意識想否認,然而瞿永昌又道:
“卿卿二十歲了,還是個omega,我身邊也有不少同僚都一直在打聽他将來的婚事。”
聞序牙關不由自主地咬緊。他擡起眼簾,清楚地看見瞿永昌也目不轉睛地盯着自己,放慢了語速,感慨似的道:
“婚姻大事,我和卿卿的媽媽自然尊重他自己的意願。可是人哪能沒有私心,我們當父母的,還是希望卿卿能找到一個有能力、有責任感的人,陪他共度餘生。”
聞序點了點頭,脖子卻前所未有的僵硬。
瞿永昌頗為意味深長道:“父母之愛子,必為之計深遠。一輩子那麽長,卿卿他需要一個有擔當的伴侶,那個人要足夠強大,足夠優秀,為他遮風擋雨,成為他面對困難時的底氣。小聞,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聞序腦子裏嗡的一聲。
瞿永昌仍然面帶微笑地看着他,可那一刻他忽然感覺這個世界上所有的聲音都隔着一層厚厚的膜被阻擋在外面。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強作笑容道:
“叔叔,我明白。卿卿他……”
某一時刻,他也曾産生過向瞿永昌自告奮勇的沖動,想告訴他縱然自己現在一無所有,可他願意走到能夠和瞿清許并肩的那一天。
可瞿永昌的話像是現實兜頭澆下一盆冷水,把他澆醒了,也把那顆赤誠炙熱的心涼透了。
他哪有資格去保護他愛的人。若是真的在瞿永昌面前口出狂言——一個狂妄無知的窮小子,居然肖想着要庇護瞿家的小少爺,人家該怎麽看待他?
他可以被人嘲笑奚落,可他的卿卿怎麽辦,和這樣平凡的自己在一起,會讓他幸福嗎?
聞序感覺胃裏像壓了一塊石頭那般,沉重得快要幹嘔,臉上閃過一絲苦澀。
“卿卿他,确實值得全天下最好的alpha。”
少年輕聲呢喃地說。
……
在那之後他一直恍恍惚惚,連瞿清許何時帶着母親回來,自己又是怎麽跟着上車回家都全然記不清了。十八歲的生日仿佛成了定格他灰暗人生的審判日,坐在高級轎車裏面時,一向粗糙慣了的少年甚至産生了迷迷糊糊、暈車似的不适感。
“今天感覺怎麽樣,阿序?”
“嗯?哦,今天很開心啊……”
鄰座的青年歪過頭,眼睛亮晶晶的,語氣耐心又溫柔。
聞序口中敷衍,心裏卻愈發堵得慌。
真好啊。大概這個世界上沒人會不喜歡卿卿吧,漂亮、體貼又單純的解語花,任誰都會不由自主想要靠近這樣的存在。
瞿清許是溫暖的小太陽,而他只是在泥淖裏掙紮求生的野草。
所幸他還沒有傻到聽不懂瞿永昌的話外音,及時把原本要承諾的心意收了回去,也給自己留了一份體面。
“這個是隔音的,我們說什麽他都聽不到,別擔心。”
聞序一愣,而後點點頭。他看見瞿清許也愣了一下。
這大概就是永遠彌補不了的天塹吧。階級的隔閡,見識的差距,一切都在殘忍而直白地告訴少年,有些東西不是靠他努力就可以高攀的。
或許他的暗戀,早就該無疾而終了。
看着努力想要活躍氣氛的青年,聞序輕輕吸了口氣。
“我可能要和一個素不相識的人有婚約了。”他終于下定決心,輕輕說道,“卿卿,你說我應該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