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54章

直到被一個人仍在黑漆漆的車道邊時,聞序才意識到,自己真的真的說錯話了。

長到十八歲,這還是他第一次把在意的人際關系搞得這麽砸——倒不是從前有多八面玲珑,而是他一向獨來獨往,第一次遇到的感情危機便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外加暗戀對象。

被抛下的那一刻,聞序只感覺天都要塌了。

接下來的幾天,他試過給瞿清許打電話、發短信,可意料之內地都沒有得到任何回複。瞿家他自然是不敢去叨擾,工作日他要在學校和律所間往返,聞序不是沒想過周末去G大碰運氣,可學校實在太大了,校園又是開放式,想找人無異于大海撈針。

就這樣,兩個人的關系在瞿清許單方面的斷聯中,迅速走向了聞序最不願見的冷卻和僵持。

偏偏天不助他,臨近升學,首都的幾所重點學校——包括聞序最想考進去和瞿清許“團聚”的G大——都需要他湊齊一大筆自招考試的費用。單在律所打工顯然已經不足以支付這筆錢,聞序只好身兼數職,跑去律所周邊的一些小店打零工。

他每天忙得腳不沾地,只有晚上睡前才能固定給瞿清許試探着打個電話,發條消息,然而無一例外都石沉大海。

這樣的日子,不知不覺持續了将近一個月。

十八歲的少年漸漸朦胧地意識到,自己當初的一念之差,或許真的要把這份情誼斷送了。

*

“服務員,再來份果盤,一箱啤酒,兩包‘武陵春’!”

KTV包廂門只拉開一頭寬的窄縫,震耳欲聾的音樂和堪比鬼哭狼嚎般動聽的歌聲便随之井噴而出。聞序扶着門把手,只把頭探進來一些,紅紅綠綠的鐳射燈光落在他瞳孔裏,激得少年反射性地眯起眼睛。

包廂裏的客人幾乎是用吼的在同他講話:

“快一點啊!對了,你們這裏有沒有陪酒的?女的就行,實在不行的話是個omega就可以!”

包廂裏的煙味嗆鼻,聞序牢記着打工第一天店長的培訓,極力克制住皺鼻子的沖動,大聲回答:“抱歉先生,本店不提供這種服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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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呼他的客人露出不耐煩的神色,揮揮手:“下去吧,動作快點!”

聞序诶了一聲,關上包廂門。

一個月來輾轉了好多家店,這所KTV是唯一肯雇聞序這個十八歲的毛頭小子的地方,店老板相中了他的低廉勞動力,二者也算各取所需。

十八歲的alpha一身使不完的勁兒,聞序腳程快,沒一分鐘就拿齊了客人點的東西,一路上他經過不少喝得酩酊大醉、走路一步三晃的顧客,水中游魚般靈巧地穿梭在裝潢成土豪金色的走廊裏,活像個電影裏身穿正裝飛檐走壁的間諜特工。

“先生,您加的單齊了。”

聞序把煙酒果盤放下,不像其他賴着不走等小費的服務生那般磨蹭,轉身關上門就離開了。

距考試的時間越來越近,比起十塊八塊的小費,他更急着找個相對安靜點的地方看會書——當然,在KTV裏大概也只有後廚這種場所能離客人們的優美歌聲遠一點。

他為了不沖撞到醉醺醺的客人們,不得不貼着牆根走,每路過一扇包廂門,隔音效果堪憂的屋內都會閃回地傳出一些嘈雜的歌聲和談笑。

聞序面無表情,低着頭自顧自往前走。

“——瞿學弟,該輪到你喝一杯了!”

聞序的腳步一頓,擡眸向包廂門的玻璃內望去。

下一秒,少年的眼眶瞪大了。

包廂門上只有一塊不規則的菱形玻璃,透過小小的窗口,屋內的場景得以一窺。聞序看不到全貌,只好借着炫目的球形吊燈,失态地湊到門邊,幾乎趴在門上觑起眼睛。

回形沙發上坐着不少人,他的視線卻磁鐵一般精準落在一個背對着他的清瘦身影上。

緊接着,那青年似乎是聽到誰說話,微微偏過頭。

聞序的嘴巴不受控制地張大了。

日思夜想都放不下的那個人,竟然奇跡搬地出現在自己面前。

是瞿清許。

*

“楊學長,我最近身體不太舒服,剛吃過藥,今天恐怕要掃大家的興了。”

包廂內坐了十來個學生,大多和瞿清許同年級,唯有那個被喚作學長的四年級生皺起眉頭,拖着長腔怪聲怪氣道:

“學弟,你身為外聯部的部長,應該給大家做個表率吧?原本你們部門就是給社團拉贊助的,出去應酬喝酒也是必備的技能,難道以後進入社會你也要拿這一套借口嗎?”

明明在座的沒有一個真的“進入社會”過,可面對這種高高在上的油膩發言,在場卻無一人敢反駁。有關系好些的學弟開始主動笑哈哈地打圓場,扯着嗓子勾肩搭背地要拼酒。

瞿清許看着茶幾上一層一層的香槟塔,垂下眼簾。

若非為了将來升學、出國的學分,他根本不願來參加這種社團活動。一群過早沾染了官場氣息的年輕人聚在一起扮演拙劣的家家酒,争先恐後往上爬也只不過是為了享受用特權和規矩打壓別人的快感,俨然成了趨炎附勢的社會風氣的一個縮影。

就譬如今晚,外聯部好好的一次輕松的團建,因為一個即将卸任的副社長的加入,氣氛整個都變了味道。

“瞿清許!在那裏發什麽呆?”

轟隆隆的音樂聲震得耳朵生疼,瞿清許眉頭微微一簇,卻也只能耐着性子,對那人不冷不熱地一笑:“楊學長。”

“你這稱呼不對吧,”青年明顯有點喝高了,眼神都無法焦聚,直着嗓子邊喊邊敲敲茶幾,吓得兩個膽小的學妹一哆嗦,“是看我快要退下來,所以不屑于叫一聲你該叫的嗎?”

瞿清許轉眼看了看旁邊被緊張氣氛吓得瑟瑟發抖的女同學,妥協地嘆了口氣。

“楊社長。”

他垂眸,說。

從裝模作樣的成人游戲中獲得巨大滿足感的青年點點頭,滿意地微笑起來。

“這就對了,”這位所謂的楊社長從香槟塔尖取下一杯放在茶幾上,“今天大家玩得高興,你可別破壞了同學們的興致。來,一杯而已,又不會怎麽樣。”

五彩燈球向四周散射出激光,原本格外庸俗的色彩落在青年面白如霜的臉上,卻平添了幾分不動聲色的妩媚,粉紅燈光照在瞿清許的唇面上,仿佛口脂一般襯得那薄唇不點而紅。

瞿清許本人渾然未覺,伸出手。楊社長的目光仿佛某種腥味的粘液,緊随着他的動作附着在那腕骨突出的細腕上。

瞿清許修長的手指握住杯子,把它推了回去。

“難得今天大家來的這樣齊,要是因為我不勝酒力,讓學弟學妹們照顧我一個,我反倒真成了破壞氣氛的罪人了。”

明明音量不大,瞿清許的聲線卻仿佛能穿透吵鬧的樂曲,直抵每個人的耳中。

“清許學長說得對,”有人終于應和道,“上次吃飯咱們玩的那個桌游卡牌我帶過來了,咱們要不要接着玩?我去叫服務員拿兩個骰子過來——”

好心解圍的同學忽然減弱聲音,磕巴兩下,不吭聲了。

瞿清許一掀眼皮,看見那楊社長黑了臉色,嘴巴動了動,吐出一聲悍然的冷笑。

“要不你替他喝了?”

他問。那學弟把頭埋下去,昏暗的燈光下仍可看見他羞得滿面通紅。瞿清許有些忍不了,剛要制止,那楊社長忽而話鋒一轉:

“瞿學弟,既然你這麽不想喝,我也不為難你。這樣吧,我給你個選擇,若是不喝的話,咱們倆唱個歌,這總行吧?”

瞿清許一怔:“謝謝社長體諒。唱哪一首歌?”

楊社長忽然有些頑劣地一笑,指了指點歌機。

“就唱那首郎情妾意,如何?”

瞿清許眸中閃過一絲訝然,繼而再也壓制不住臉上厭惡的神色。

因為父母工作的緣故,瞿清許沒少聽過一些官場上的腌臜醜事,這首郎情妾意可不是首一般的對唱情歌,不僅歌詞極其低俗露骨,歌曲的MV裏甚至還有一段豔舞的畫面,想喝點葷酒的人往往會讓陪酒的omega邊唱邊跳,極盡獻媚,時間一長,這首歌幾乎成了KTV裏某些豔俗環節的代名詞。

包廂內衆人臉色一變。姓楊的打了個酒嗝,惡趣味地哈哈大笑:

“小瞿你自己選挑吧,喝一杯,還是給大夥獻唱一段?”

瞿清許抿唇看向茶幾上的香槟杯,終于默默伸出手去,可指尖還沒碰到杯壁,就聽見楊社長補充道:

“若是不唱,這次可不是喝一杯,得喝下香槟塔的一層哦,小瞿。”

瞿清許手指微不可察地一顫。他擡頭看向抱着胳膊看好戲的青年,胸口卻堵得厲害,什麽都說不出來,唯有咬緊牙關。

他的手猶豫了一秒,正想握住酒杯——

“打擾喽客人!”

幹脆的一聲吆喝,門陡然被推開,楊社長不滿地啧了一聲,扭頭向門口看去:“進錯屋了,我們沒有點單!”

“客人您好,這是本店免費贈送的酒,沒有送錯。”

屋裏的衆多視線瞬間彙聚到這個闖進包廂的服務生身上。楊社長皺眉,看着眼前高大挺拔的男服務生端着一瓶開過的紅酒走上前:“贈送給我們的?開包房的時候怎麽沒人說?”

“客人,準确來說,這瓶酒是專門送給您一個人的。”

亂哄哄的舞曲到了尾奏,喧鬧的背景音逐漸削減,瞿清許聽清來人的音色,忽然間臉色驟變,騰地站起身!

青年漆黑的瞳孔劇烈顫抖着:“聞——”

他瞳孔深處清楚地倒映出寬肩窄腰、穿着黑色西裝馬甲的那個熟悉的少年身影。只見聞序站在他側前方,半張英俊的側臉上露出帶着殺氣的獰笑,舉起紅酒,瓶口朝下一倒!

咕咚咕咚幾聲悶響,猩紅的液體澆了下來,頓時從頭到腳淋濕了那人滿身!

包廂內空氣霎時凝固了。

走廊裏的音樂聲仿佛從另一個次元傳來,屋內卻鴉雀無聲,瞿清許甚至可以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呼吸和愈發加快的心跳。

連被澆了一腦袋紅酒的楊社長都驚呆了,抹了把臉,看聞序的眼神像在看瘋子:“你,你瘋了?!經理在哪,快把他叫來!!”

他說着就要起身,忽然一只鐵鉗般有力的大手按住他的肩膀,将他牢牢釘死在沙發上。年輕人頂着濕漉漉的流着酒液的頭發驚恐地擡頭,看見聞序順手拿過香槟塔上的一個高腳杯,往無人的角落随手一潑,而後将杯子狠狠向茶幾上一砸!

啪!!

高腳杯頓時四分五裂,在衆人的尖叫聲中,聞序拾起玻璃碎片,擋在震驚地注視着自己的瞿清許身前,将鋒利的碎片抵住早就醒了酒的人的咽喉。

“贈的酒送到了。”聞序低沉地笑道,“我看還是客人自己來給大家唱一首郎情妾意助助興,您說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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