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55章
半個小時後,警笛聲呼嘯着穿破夜色下的街道,停在一家KTV店門前。
大廳內,某個落湯雞一般的學生正捂着脖頸,扯着嗓子一個勁兒地大哭大叫:
“了不得了,KTV的服務生要殺人了!我這一身衣服好幾千塊錢,他說澆就澆,還有沒有天理了?你們必須給我個說法!”
年輕人氣得漲紅了臉,可若是此刻他挪開手,連瞎子都看得出他下巴和脖子上全部完好無損,皮都沒有破一塊,倒是有幾個被自己過度用力掐出來的紅印子瞅着怪唬人。
見他瘋成這樣,KTV的員工不敢上前,同伴的一群大學生也不敢先走,面面相觑,又只得硬着頭皮圍上來安撫:
“學長,消消氣……”
“楊社長,算了吧,就當那服務生是精神病,讓他賠錢就好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姓楊的青年自認在衆人面前跌了份兒,梗着脖子,說什麽也不肯動彈一步,死活賴在前臺不走。
終于,一個身影從包圍圈外撥開人群,擠到最中間:
“楊東學長。”
被喚了全名的青年怔了怔,回過頭:“瞿清許?你剛去哪兒了?”
“咱們這兒鬧到警察都來了,我去給我父母打個電話保平安,讓他們別擔心。”
瞿清許說着,看見楊東的臉上因為提到自己的父母而露出一瞬的不自然,面無表情,“學長,警察馬上就要進屋了,如果把咱們都帶回去錄口供,這麽多人恐怕一整晚都弄不完。馬上就到了畢業季,學長的論文和工作都有着落沒有?要是耽誤了大事可就得不償失了。”
楊東登時臉色發青:
“需要用這麽久?我明天上午還有一個顧氏醫療的面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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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清許遺憾地嘆了口氣:“是啊,畢竟是學長你打電話報的警,除了你本人誰也不能撤回啊。不過既然今天大家都來了,只要學長需要,我們可以陪——”
“不行不行,我可不要在警察局待上一整宿!”楊東急得擺手,甚至忘了捂着脖子裝受傷,“可那小畜生怎麽辦?他倒了我一腦袋酒,打傷了人就跑了,難道我還得忍氣吞聲不成?”
瞿清許安撫道:“學長,我已經和經理聯系過了,這種滋事的服務生他們肯定留不得,把他開除了,這種瘋瘋癫癫的人再也找不到什麽去處的。今天鬧得這麽不愉快,我也難辭其咎,學長的醫藥費和這一身衣服,我賠就是。”
楊東立時喜上眉梢:“你這話當真?”
大約是知道瞿清許家境如何,生怕這冤大頭反悔,楊東裝兇都忘了,清清嗓子:“既然你都這麽說了,我也總不能拉着這麽多學弟學妹一起去警局……罷了,今天的事就當走了狗屎運,我不願和一個神經病計較。”
一旁等着的前臺員工頓時如臨大赦:“太好了先生,感謝您的理解,對于今晚發生的事我們深感抱歉!警官,這位先生想申請撤銷……”
眼看大堂又鬧哄哄一片,瞿清許默默後退幾步遠離人群,環顧四周一圈,确認沒人注意到自己,這才快步離開,調頭來到KTV外的一條偏僻小巷內。
他拐進巷內,幾乎同一時間,一個高大的黑影從裏面閃過,抓住瞿清許的手腕:
“卿卿!那混蛋還有再為難你嗎?”
瞿清許一咬牙把手抽回,喝道:
“阿序!你知不知道今晚自己有多沖動,萬一警察抓走你怎麽辦?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都被你弄丢了!”
聞序站在黑暗深處,看着瞿清許的那一刻緊張地舔了舔嘴唇,擡手在空中按了按,做了個冷靜的手勢,滿臉無可奈何。
“工作丢了就丢了,再想辦法呗。”聞序說,“那瓶酒還有那個白癡的衣服多少錢?等我攢夠了,一起還你。”
“這是重點嗎?!”瞿清許氣得渾身發抖,“你十八歲了,是個要負法律責任的成年人了!小時候我們可以不守規矩,現在不行!你現在趕快回家,離這兒越遠越好,有話等警察走了再說——”
聞序陡然高聲道:“我說過,有我在,誰都不準欺負你!”
瞿清許的聲音立刻消失了。
窄巷內光線昏暗,聞序上前一步,那雙鉛灰的眸子便暴露在路旁的燈下,熠熠如晚星。
“只要是為你出頭,我不在乎什麽規章法度。”聞序清晰地說,“卿卿,我活到現在,如果什麽都怕的話連一條狗都争不過,早就該去死了。可你不能什麽都不說就推開我,那樣我比死了還難受。”
“打電話你不接,發信息你也不回。今晚明明他那樣刁難你,你都只想讓我袖手旁觀……”
聞序驀地哽了哽:“你是決定不要我了嗎,卿卿?”
瞿清許眸中的光芒瞬間亮起,又搖曳的燭輝般熄滅。
“我不是,”青年眼眶居然也莫名紅了,“那段時間我是有點不高興,可我一次都沒想過——”
聞序沒聽見似的,又上前一步:“我錯了卿卿,生日那天我不該說那些話,你原諒我好不好?對不起,我以後再也不惹你生氣了。”
他道歉得又快又幹脆,瞿清許甚至沒來得及反應,愣在了當場。聞序終于慢慢挪到他面前,垂着頭,說不上搏可憐還是真強硬,就那麽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我舍不得惹你生氣的,”聞序啞聲說,“這種抓心撓肝的感覺,你不懂。”
瞿清許弱弱地阻攔道:“你今天果真瘋了,淨說胡話。”
聞序深邃的眼睛凝望着他。
“你沒經歷過這種感覺,”他只是癡癡地重複,“你體會不到。你晾着我的這些天,我感覺自己好像被抛棄了。”
瞿清許倏地擡眸,有些驚訝地望着他。
他下意識輕喚了句阿序,後者喉結動了動,低啞而模糊地嗯了一聲。
瞿清許垂在身側的手抽動一下,終究沒有去拉住聞序快要挨上他的那只骨節分明的手。
青年突然小聲說:
“其實,那天回去之後,我問過爸爸了。”
聞序眸光一動。瞿清許繼續說:
“我明白那天臨走前你不開心的原因了。爸爸就是那樣的一個性格,說話總給人感覺話裏有話的,他知道我們吵架之後自責得很,一直催我找時間和你說清楚,他沒有別的意思,既不是阻止我們來往,更沒有看輕你的出身。實際上爸爸媽媽一直覺得你是個很争氣的小孩,還說……”
瞿清許垂下眼簾。
“他們還說你有情有義,值得托付。”
值得托付。
誰托付誰?
聞序的心狂跳起來,呼吸愈加粗重:“叔叔真是這麽說的?”
他渾身逐漸變得從未有過的熱血沸騰,伸手要去握住瞿清許的肩:“卿卿,這段日子我想了好久,我不該對你倒苦水說喪氣話,其實出身貧窮還是富有根本不重要,我有決心靠自己的努力改變這一切!等我考上大學當上檢察官,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到那時我,到那時我——”
他用力攥住青年單薄的肩,又忽的想起自己幹慣了重活沒輕沒重的手,松了力道收回來,支吾地說不下去。
瞿清許轉而鼓勵地望着他,言笑晏晏的。
聞序的鼻頭忽然一酸,聲線顫抖。
“我只怕你等不起,”他說,“我怕你因為我,受委屈。”
狹窄的暗巷仿佛可以将心和心的距離壓縮,他們站在彼此面前,相隔不到半臂,甚至可以聽見對方輕微的起伏氣息。
良久,瞿清許阖了阖眼,斂去眼底一絲隐忍的水光。
他沒擡眸,含着淚笑了。
“我等得起,”他道,“你還欠我一瓶好貴的紅酒,和一身衣服呢。”
聞序怔住,半晌無奈笑出聲,寵溺地看着他。
“啊,都是你說了算。”他點點頭,“開一張空頭支票吧,金額随你填,把人賣給你就更好了。”
他伸手小心地想要捉住瞿清許的手,卻被瞿清許輕巧地躲開,對方擡眸對着怔愣的少年眨眨眼睛:“阿序,這裏太亂太髒了。明天你來我家裏找我,我們……”
愚鈍了十八年的頑石總算開竅了一回:
“我明白,要有點儀式感,對嗎?”
瞿清許的臉終于還是滾燙起來:“誰說這個了!爸爸媽媽馬上又要出差了,走之前咱們再吃頓飯……不過你要是想說的話,至少也讓我心裏有個準備……”
聞序看着omega那張漂亮又生動的臉,心裏的歡喜像春天的幼苗一樣勃勃萌發。他忍不住點頭:
“好,都聽卿卿的。”
瞿清許看着對方聽話的呆呆模樣,笑着擡手,短暫回握了一下聞序的。
“走吧,這裏不安全。”他柔聲說,“這次不會不看你的消息了,回宿舍再說。”
他抽回手,聞序的指尖抽搐一下,留戀地摩挲着空氣,最後認命地垂下胳膊。他說聲好,往巷子裏走,卻一步一回頭,戀戀不舍。
瞿清許又提高聲音重說了一遍:“快回去吧,啊。明天見,阿序。”
聞序已經走到巷子深處,仍然執着地轉身,對他興高采烈地招招手。
“明天我去你家接你!拜拜!”
他對巷口那個有些模糊了的人用力揮舞手臂,最後看了對方一眼,轉身跑走了。瞿清許的人影始終站在巷口的燈下,斜斜的影子在牆上投下一個彎曲的折角,青年沐浴在淡淡的光暈下,微笑着注目,看他走遠,直到再也看不見。
*
回到宿舍時已經是深夜,聞序顧及隔壁的人,蹑手蹑腳洗漱完,抱着手機爬上了床。他不敢開燈,在黑夜裏攥着手機,噼裏啪啦把字打得飛快。
【平安到家了嗎,卿卿?明天我和律所請假,放學之後直接去找你。】
【我感覺今天像在做夢一樣,真怕一覺醒來全是假的。明白了你的心意,我好高興。】
他發完,平躺在床上,把手機放在胸口,閉上眼睛。過了幾分鐘,胸腔上方一陣震動,他迅速抓起手機,差點沒拿穩被砸了一臉。
屏幕上跳出一行字:
【什麽心意,我可沒說啊。亂講。】
他噗嗤笑了,自言自語:“壞蛋。”
他真情實感地又打道:
【我有種強烈的感覺,往後一切都會越來越好的,遇見你之後,我一直都在變好。我等這一天好久了。】
他幾乎無法克制地去一遍遍回想剛剛在暗巷裏的那幾分鐘,那幾句話,那獨屬于他的無需宣之于口卻一拍即合的感情。這一次,消息過了很久才回過來:
【睡吧,快考試了,不宜熬夜。明天等你。】
他下意識點點頭,意識到對方看不見,打了個晚安發過去,關掉手機,一把扯過被子蒙住頭在單人床上來回打滾,差點把自己絞死在被裏才喘着氣鑽出來,瞪着眼看向天花板。
這可怎麽睡啊,他現在興奮得可以跑十公裏都不嫌累好嗎!
然而聞序深知這樣不行。明天他可不允許自己頂着黑眼圈去見瞿清許,他要穿上自己最體面的衣服,最好再和張律師借點錢買一束像樣的花和一點禮品,錢就從實習工資裏扣……可這算是登門見家長嗎?話說見家長一般都需要買什麽?
他閉上眼睛思考起來,殊不知在KTV忙碌了一晚上的身體早也到達了極限,沒一會兒,聞序的氣息逐漸均勻,迷迷糊糊地睜不開眼。
他無意識地嘟囔:“明天見,卿卿……”
少年翻了個身,抱着被子,滿懷着期待沉沉睡去。
屋內安靜極了,唯有床頭折疊桌上擺着的日歷被窗外的微風吹起,發出沙沙的摩擦聲。
當天的日期,清楚地印着五月三十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