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
“陳主任,我需要一個合理的解釋。”
辦公室內,陳泳擦了擦額角滲出的汗,滿臉橫肉都痛苦地皺起,吭哧了半天,始終不敢擡頭去看桌上攤開的文件。
“五·三一特大傷害案重審督辦”的标題,白紙黑字,無比醒目地刺痛着男人的眼睛。
陳泳表情又哭又笑的:“總巡,賤內性子急,這次通報我本是做好了擔責的準備,怕她反應太過激烈才沒有告知她,可不知道是誰走漏了風聲,這婆娘就……”
他對着辦公桌後背對着自己的高背總裁椅低頭哈腰,沒等說完,那轉椅忽然一動,椅背轉過來,陸霜寒倚着扶手坐在裏面,漫不經心地掃了他一眼。
陳泳吞了吞口水,閉嘴不言。
陸霜寒目光短暫地落在那一沓文件上,不惱不怒,臉色甚至出人意料的平靜。
“我說的不是這些,”陸霜寒揚了揚下巴,“拿過去仔細看看。”
陳泳愣了,可還是乖乖拿過文件,他翻了兩頁,動作突然停下來,兩手開始顫抖,仿佛捧着一塊燙手山芋。
“總巡,”他拿出裏面夾着的一張照片,“這怎麽會……”
陸霜寒看都沒看照片,輕笑道:“沒認錯的話,這是你的老手下吧,陳主任。”
照片上的場所赫然是譚峥的住所,只見譚宅的家門微微打開一個僅容得下半人通過的縫隙,一個男子正要跨進去,也許是為了防範周邊,男人回了下頭,不巧被鏡頭捕捉到了正臉。
陳泳一把将照片扣過去,已然不敢再多看那畫面一眼:
“總巡,下達通報後,我怕姓譚那小子動歪心思,特意派人去告訴他不要輕舉妄動,屬下這麽做也是想讓他沉住氣……”
陸霜寒呵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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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讓他沉住氣,還是勸他對軍部從實招來、好把自己從這裏面摘出去,我看還說不定吧。”他邊說邊饒有興致地觀察着陳泳的臉色愈發灰白,“陳主任,之前我說的話,看來你并沒有真的聽進去。”
陳泳牙關咬得咯吱作響:“總,總巡,重審之後譚峥必然會被推上風口浪尖,我找他也是想給他提個醒,并不是……”
他頓了頓,忽然下定某種決心了一般,神色竟逐漸坦然了。
陳泳擡頭道:“這幾年我和總巡您始終一體同心,還請您能相信我。”
陸霜寒深望着他,笑容有些詭異。
“相信。”
他重複了一遍陳泳的話,眯起眼睛:“陳主任,一體同心可不是嘴上說說而已。更何況,你本來就在武裝部就職,我也不過是在巡視組罷了,若是外人聽了你這句一體同心,他們該作何聯想?”
不等陳泳回答,他又蠱惑地一笑,動了動指尖。
“往下翻,把文件看完。”他說。
陳泳疑惑,卻不敢皺眉,五官都僵着,機械地低下頭翻看。忽然又一張相紙從一沓紙張中掉出來落在地上,陳勇彎腰去撿,看清了照片上的畫面時忽然渾身一震,差點失去平衡跌倒在地上。
“總巡!”他驚慌地擡頭,滿臉震驚,“這,這不是我媳婦的……!”
陸霜寒指尖虛虛地撐着下巴,優哉游哉道:
“看起來你已經給她哄好了,不是嗎?這不,昨天晚上我的人還拍到,她在商場逛街,心情好像蠻不錯,比大鬧戰區的時候情緒穩定多了。”
“總巡您別!”陳泳幾乎将那照片捏到變形,“都是我的錯,求您放過她,放過我的家人——”
陸霜寒打斷了他磕磕絆絆的哀求:
“我沒有興趣,也沒有心思去威脅一個女人。但我不允許同樣的錯再犯第二次,陳泳,我想你應該心知肚明。”
一直不敢直視陸霜寒的人眼裏閃過一抹掙紮的光,最終認命地俯首。
“是,”陳泳悶聲說,“願為您效力,總巡。”
*
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自打全區通報下來,人人聞風而動,原本還炙手可熱的譚家如今早已門庭冷落,不再現當時被人簇擁巴結的盛景。
以至于今日從樓上見到有車子停在家門前時,連屋內的譚峥本人都一時恍然。
“叮鈴——”
門鈴按響,譚峥對着穿衣鏡中胡茬稀疏的人影整理了一下衣冠,還是叫住了管家,決定自己親自下去開門。
“請問是哪位……”
打開門的一剎那,還未等看清人臉,熟悉的深藍色軍裝卻映入男人的眼簾。
譚峥第一反應是自己又要被帶去接受那些無窮無盡的調查問話,習慣性地準備立正。下一秒,一個陌生而低沉的年輕男聲迎面傳來:
“譚副官,別來無恙。”
譚峥驀然擡起頭,男人的瞳孔頓時瞪得老大。
楚江澈負手立在門外,制服肅正,眉目深沉,平靜地注視着他。
“你是——”譚峥頓感如芒在背,“楚其琛司令的兒子?!”
楚江澈嘴角上揚。
“啊,是啊,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楚江澈。”他說着往前一步,“其實多年前我有介紹過自己的,那是似乎還是在元旦那天父親舉辦的宴會上,不過時間過去太久,你記不清也正常,譚副官。”
他每走一步,譚峥便不受控制地後退一步,看着楚江澈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個随時會掏出一把槍斃了自己的殺人犯。
“楚江澈,你怎麽會大搖大擺地來敲我家的門?”
“不然呢?”楚江澈反問,“除了心平氣和地聊聊天,我還能對你做些什麽?”
譚峥的腳步猝然停止了。
楚江澈凝望着男人困惑而驚懼的臉,也收起笑容。
“譚副官,”他刻意咬重了這個過時的稱謂,“好久不見,和你舊日老領導的兒子坐下來喝杯茶,敘敘舊吧。”
……
管家奉茶的功夫,二人已在客廳落座。楚江澈沒有急着端起茶杯,反而看着譚峥有些手抖地拿着托盤,盯了對方一會兒方才不緊不慢道:
“這幾年,譚副官在首都過得怎樣?”
譚峥眼神一黯,低頭假裝喝茶,攥着杯子的手用力到骨節凸起。
這個會面太驚悚了。
明明知道害自己現在門庭冷落、被人奚落嘲笑的正是楚家的這個年輕alpha,可他不能說,打碎了牙也只管往肚子裏咽。然而詭谲的是,從楚江澈泰然的态度看來,對方卻絲毫不避諱和間接害死自己雙親的仇人談論那些陳腐血腥的往事。
“你今天來到底有什麽事,不妨直說。”
思索良久,譚峥冷冷地說。
楚江澈說道:“譚副官,其實今天在我來拜訪之前,想必已經有人來過你家了吧?”
譚峥放下茶杯的手一顫,滾燙的茶水險些灑出。
“你怎麽知道?”他怒道,“你跟蹤他們,還是派人蹲我的點?”
楚江澈:“譚副官別生氣,其實你心裏也清楚,手段根本不重要。更何況,若論這方面,我的心機遠比不過譚副官你,你說呢?”
譚峥幾乎瞬間就啞火了。楚江澈對他的心虛不予理會,繼續道:
“來找你的人是陳泳。我猜,到現在這個階段,陸霜寒是不會允許他私下聯系你的,他甘冒這麽大的風險找上門來,一定是要給你提出一個豐厚的、無法拒絕的條件……或者一個你一旦不聽任他調派便承受不起的後果。”
意料之內的,他看見譚峥臉上浮現出“你果然知道陸霜寒”的悚然神情。
“可你孑然一身,還在東部戰區我父親麾下時父母都已經去世,如今又被當成落水狗一樣痛打,還有什麽可怕的呢?兔子急了尚且要咬人,我若是陳泳,也會知道此時不能再把你逼上絕路。”
“他給了你一些好處吧。”楚江澈話雖疑問,語氣卻極其肯定。
譚峥驚得甚至忘了眨眼,直勾勾地看着楚江澈。
“陳泳和陸霜寒已經不是一條心了,對麽?”他冷靜地回看向譚峥的雙眼,“陳泳十有八九是想讓你一人背了這口黑鍋,替他攬罪。”
楚江澈阖眼,仿佛當真想了想這裏面的利害關系,緊接着淡淡一笑。
“也是,于他而言,戰區通報本就是無妄之災。沒有人會為了給陸霜寒賣命,毀掉自己的仕途。”
楚江澈看着徹底啞口無言的男人。
他忽然一轉話題,低低地道:“譚副官。”
譚峥愣了愣。
楚江澈沒立刻說話。反倒是譚峥表情複雜地看了他一會兒。
“你真的很像你父親。”譚峥說着,陰郁地笑了一下,難得不再有這些年來高傲的态度,平靜得像在講述一個與他無關的故事。
他說:“在東部戰區的時候,人人聽聞我是楚其琛的副官,都會同情我跟了幾大戰區裏最嚴厲、最不好說話的那一個。可其實我知道,楚司令他看着剛硬,其實對我們這些舊人挺好。他只是——”
他像是陷入回憶裏,意猶未盡地阖了阖眼。楚江澈連呼吸的頻率都不曾改變,目光始終穩穩落在譚峥臉上。
譚峥閉着眼,嘴巴蠕動了一下。
“你父親,楚司令他——他太不懂時局了。”譚峥的語氣驀然多了分哀怨,“聯邦為什麽有那麽多親軍派?還不是忌憚我們手裏的這杆槍!現在不把權力收回去,以後軍部拿什麽呼風喚雨,那些人憑什麽作威作福?是他把事情想得太簡單,還要讓我們陪他一起走上這條絕路!”
他越來越激動,突然睜開眼,臉上閃過一絲絕望。
“我知道,你回國,甚至今天來這兒看我,都是為了看我笑話。可你沒經歷過我和你父親經歷過的事情,是不會懂得我的難處的!就算現在我再如何落魄,也總比和楚其琛他們任人宰割強一百倍!”
他幾乎是吼出了最後幾個字,而後喘着氣,以一種不服輸的姿态瞪了回去。
出乎意料地,楚江澈不僅沒有反駁他這套自欺欺人的理論,甚至并沒有任何被冒犯到的反應,神情幾近冷淡,波瀾不驚地回看着他。
譚峥霎時有點兒懵了。
“譚副官,”楚江澈只是固執地用那個舊時的稱謂又叫了他一次,緊接着微微笑了一下,“我父親已經走了。不論你現在說什麽,人死不能複生,對我而言,讨論這些已經毫無意義。不如說點讓大家都開心的——不,還是說點我們都感興趣的話題吧。”
譚峥以為他要重新回到不久前陳泳派來的人給他開出了什麽條件的事上,誰知楚江澈終于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喉結滾了滾,甫又擡眸。
“就說你在戰區值班不能回家,我父親把你們幾個人叫回來一起過年那次吧。”楚江澈說,“當時我還在上初中,你們背着我父親在院子裏喝酒劃拳。還記得這些事嗎?”
譚峥嘴唇一顫,徹底傻眼了,看着楚江澈似笑非笑的臉,久久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