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05章 第 5 章
天下無主,紛争不斷,各州擁兵自重,但凡手中有兵的将帥,無不蠢蠢欲動招兵買馬。
渾噩了一輩子的曲州城主,本想安度晚年,沒曾想花甲之年,吳國內亂起于同室操戈,無論是振臂高呼救駕的、作亂的、自守的兵馬,全都各懷鬼胎。
五年內戰,終是随着宗室盡誅,皇城幾經易主,至使國家分崩離析,硝煙彌漫各州。
毗鄰曲州城的烏龍寨,占山為王,不聲不響整合完九座山頭,早已暴露出的野心昭然若揭,曲州城這塊肥肉自然觊觎已久。
安定了四十載的曲州城,朝不保夕,已是閉門多時,城中百姓無不人心惶惶。
哪想到前些時日,進山偵查的探子回禀,烏龍寨內兄弟卸牆,這群賊寇自顧不暇,焉能染指曲州城?
曲州城主腦子裏緊繃的那根弦,徹底松懈下來。
彼時,門戶大敞的曲州城,逐漸恢複貿易,就在放松警惕之際,誰也未曾料到,這群賊寇,竟敢青天白日殺入城中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東逃西竄的百姓,争相返家,掩門落鎖。
強烈的震撼與恐懼感籠罩着沈悅靈,待她尋回些許理智,頭一個念頭即是,就近尋個熟悉的府邸暫且避禍,集結府中家丁,應能抵禦賊寇一二,待城主派出士兵剿匪,擊潰敵人,她再返家即可。
彷徨四顧的沈悅靈,匆匆擇了條陋巷逃亡。
若她記得沒錯,距離腳程最近之地,應是世伯張長春的府邸,他經營布商多年,特意擇了處僻壤的山腳,引活水入府浣洗,手下染布的匠人幹得均是力氣活,長工們亦是宿在張府,應有抗衡賊寇的能力。
如驚弓之鳥倉皇逃竄的沈悅靈,抵達張府大門時,好似突然尋得主心骨,拍門驚呼,“張世伯,我乃沈年之女,求您開開門,讓侄女進府避禍!事後家父定會重金酬謝,張世伯……”
少頃,沈悅靈隐約聽見門後細碎的腳步聲遠去,不消多時,一門之隔,突然傳來下人的推脫聲,“我家老爺不在,小姐改日遞了帖子,再登門拜訪亦是不遲。”
咯噔一下子,如墜冰窟的沈悅靈心底清楚,門房去而複返再行拒絕,定是請示過主家,既然将她拒之門外,想來是不願讓她入府。情急之下,唯有略帶哭腔地求助門房,“大哥行行好,讓我進去吧?賊寇在城中燒殺搶掠,我孤身在外,會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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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想到,話音剛落,門房很是不耐,驅趕道:“走,走,走!誰知道你是不是賊寇派來的細作,故意示弱引我們生出恻隐之心開門救助,再趁機攻入張府!我才不會輕信你的奸計!”
“我沒有!我不是烏龍寨的人!”然而,任憑她做何解釋,門後再是無人應答。
沈悅靈正心灰意冷時,忽然隐隐約約聽見争執聲,“放她進來吧?一介手無縛雞之力的姑娘,會死的。”
“狗拿耗子,多管閑事。老爺吩咐了,放了她進來,若是再有人敲門求援,那是救是不救?張府這座小廟,可管不了烏龍寨燒殺搶掠這等禍事。”
帶着些許涼意的微風,拂過她嬌弱的身子骨,像孤寂刺骨的冰刀,寸寸割人皮,訴說着無法言喻的凄涼。
噠噠的馬蹄聲順着巷口傳來,恍若催命符,回旋在沈悅靈的腦海裏嗡嗡作響,即便她心底害怕獨自逃竄在街巷,也不敢逗留于張府大門外,做個活靶子。
人剛隐匿于深巷,匆匆回首張望一眼矗立于巷尾的張府,突然瞧見成群結隊的賊寇揚鞭策馬,身手利落的賊寇忽然立于馬身,翻上高牆。
情急之下的沈悅靈剛想驚呼提醒,又迅速捂住自己的嘴。
此時預警,不說張府中的下人是否聽得見,将賊寇引來是必然的,到那時,豈不是陷自己于萬劫不複之地。
冷汗不知何時浸濕了衣裳,不待她想出個萬全之策,院中霎時傳來驚呼聲,緊接着撕心裂肺的尖叫充斥耳膜,少頃,張府大門突然由內盡數敞開,圍堵在院外數之不盡的賊寇蜂擁而上。
不過一吸間,張府大門猶如糊在窗棂上的薄紙,一捅就破,府中下人連絲抵抗的力氣也無,當真是螳臂當車,蚍蜉撼樹。
沈悅靈眼睜睜看着烏龍寨的賊寇于張府內殘酷屠戮,鮮血染紅了門楣,滴答滴答落下的血水,似天空中灑下的雨回歸大地,久久都無法凝結。
籠罩在張府上空的陰霾,何時方能散開?
淩厲的風呼嘯而過,令人作嘔的陣陣腥味撲面而來,鬼哭狼嚎的張府,已是一片陰慘的修羅煉獄,只見惡魔橫行,血海屍山。
眼眶裏的淚水,何時溢出猶未可知,沈悅靈只是緊緊捂住自己的嘴,全身如同篩糠抖落一般,借着倚牆勉強支撐虛弱的身子骨,才不至于摔倒在地。
突然,吱呀一聲,驚恐萬狀的張家小姐從側門剛探出半個身子,尚未來得及逃入陋巷,就被後來追上的賊寇連拖帶拽攬于懷中。
光天化日之下,張家小姐的衣裳被撕成寸條扔在地上踐踏,肮髒不堪的手指縫隙,穿過烏黑柔潤的發絲,迫使纖細的天鵝頸高懸仰視。
夾雜鮮血污泥的大拇指,在桃花色的口脂上重重碾壓,兩半薄櫻桃,慘遭揉擰得紅腫不堪。
眼瞅着肌膚勝雪的美人淚水瑩瑩,無助求饒,賊寇更是肆無忌憚地開懷大笑,“美人!爺會好好疼愛你一番!”
恐懼沿着四肢百骸襲來,渾身顫栗的沈悅靈,眼睜睜看着張家小姐似廉價的貨物,被賊寇扛在腰間,重新邁入煉獄,她卻什麽都做不了。
突然,立在張府外的一名賊寇驚呼出聲,“快看,那兒還有個傾國傾城的美人等着大夥!”
沈悅靈滿臉錯愕,對視上賊寇貪婪的目光,恍若遇見一條陰冷的毒蛇吐着信子,随時纏繞上來,吓得她寒毛直立。
“哈哈!不許同老子搶,老子要這美人在身下□□!”
“放屁!誰先擄上馬背,就是誰的女人!”
腳步連連後退的沈悅靈,吓得花容失色,拔腿就跑。
無助與孤獨随時将她吞噬,至骨髓深處蔓延來的寒意,悲憐地撫慰着緊繃的神經,她像只受驚的小鹿,慌不擇路疾馳在狹小的深巷,倘若停下步伐,就要跌落萬丈深淵。
可任她如何努力,一切不過徒勞,羸弱的她,如何跑得過健壯的駿馬。
不消一會兒,她就被四名騎着高頭大馬的賊寇追上,仿佛戲耍她似的,哈哈大笑的賊寇将她團團圍在中間,遲遲不進一步,只是吹響口哨,說起葷段子,“弟兄們快瞧瞧,這标志的臉蛋,就是群芳閣裏的頭牌都不配給她提鞋。今日是撞了什麽大運,逮着這等人間尤物!”
“大哥剛才沒看見,她那腰下裙袂飛揚,小的猜,藏在下頭的兩條腿,定是又細又長,待會壓在身下,還不纏死人。”
“哈哈!大哥有福了!”
“莫要羨慕,這等嬌滴滴的美人,待老子玩膩了,就給弟兄們喝口湯。”
“小的先謝過大哥賞賜!”
前一刻親眼目睹張家小姐的慘劇,沈悅靈再是遲鈍,也聽明白這群賊寇的穢語究竟是何意思。
當恐懼瀕臨崩潰,她反倒面無懼色徹底冷靜下來,此刻唯有一個念頭盤桓腦海,“寧死不受辱。”
不知如何生出了無盡勇氣,沈悅靈迅速拔下鬓間發釵,狠狠地朝着自己咽喉插了下去。
千鈞一發之際,眼疾手快的賊寇頭頭抽出馬鞭,‘嗖’地一聲,已然纏在沈悅靈的手腕,将人拽到馬前,強勢地将發釵從她的手心裏拔出,“啧啧,老子倒是小瞧你了,竟是個剛烈的性子!”
說罷,粗糙的手不安分,悄然摸上她的臉頰,入手竟覺得細膩光滑,如同上等綢緞,“當真是銷魂蝕骨,若是躺在身下,想想都帶勁。”
話音剛落,突然‘砰’地一聲巨響,調戲她的賊寇頭頭,一晃眼,重摔馬下,雙膝觸地,跪伏身前。
眼眶裏蒙上霧氣的沈悅靈,前一刻還以為必死無疑,如今愣愣地注視着面前挺拔如松的背影,猶如巍峨的高山,氣勢磅礴,無法撼動。
許東升?
他怎麽找來了?
那冷冽的嗓音透着肅殺,仿若空氣都凝結,“誰許你用髒手碰她?”
伴随着賊寇頭頭發出一聲慘嚎,踩在他後背的許東升,硬生生将觸碰過沈悅靈臉頰的手臂卸下。
耳聞手骨寸斷,發出‘咔嚓’聲,任是沈悅靈這個門外漢,也看出來賊寇頭頭搭在身側搖搖晃晃的手,約莫是徹底廢了。
目眦盡裂的賊寇頭頭,殺意淩人,一雙眼睛都刺紅了,瘋狂叫嚣,“啊啊啊!老子的手,你敢擰斷老子手臂!等着死無全屍!”
哪想到,許東升不屑給予目光,幽邃的鳳眸裏,蘊藏着沈悅靈揣摩不透的銳厲,一聲“聒噪。”猶如碾死一只螞蟻,跺踩在其胸口,口吐鮮血的賊寇頭頭便徹底沒了聲息。
率先反應過來的賊寇跟班,拳頭尚未觸及許東升的衣角,已經被他按住腦袋,狠辣地砸向地面。
人如鬼魅的身形,幹淨利落擰斷旁觀賊寇的脖頸,手中袖箭飛出,逃至巷口的賊寇,驚恐萬狀從馬背跌落,血染一地。
四名賊寇,剎那間,聲息全無。
沈悅靈注視着血泊中的四具屍體,淚水遲遲忘記落下臉頰,不禁咽了咽口水,心想,“這殺人不眨眼的妖孽,阿爹究竟是從哪裏找來的?”
渾身戾氣的許東升回首凝視着她,質問道:“誰讓你背着我跑出天香樓?”
視線交彙,沈悅靈這才注意到,他渾身上下血跡斑斑,駭目驚心細看後,方才發現他的衣裳竟毫發無損,也不知道這一路上多少倒黴蛋遇見這殺神?
被養在深閨的沈悅靈,哪裏見過這等陣仗,立馬被陰鸷狠戾的煞氣吓哭,“嗚嗚,我……我就吃撐了,出去消食,本想回去尋你,誰知烏龍寨的賊寇闖進城中燒殺搶掠,我一時害怕,才慌不擇路。”
此地與天香樓相距極遠,不是她刻意為之,怎會到這犄角旮旯裏。
還敢在他面前扯謊!
若非他早早覺察到城中蹊跷,吩咐手下沿着鬧市大肆搜尋,只怕她的小命就交代了。
許東升心底窩火,哪裏還記得憐香惜玉,用了對下屬那套訓話,愠怒斥責,“閉嘴,把眼淚擦幹淨,亂世中,命如草芥,眼淚最是無用之物。”
她的唇瓣微微輕啓,臉上的淚水戛然而止,沈悅靈傻愣愣地注視着盱衡厲色的他,是那樣威嚴寡漠,似她從未認識。
向來只被捧在手心裏的沈悅靈,何時被人勒令過‘閉嘴’,嘴角下壓,不管不顧嚎嚎大哭起來。
眼瞅着她已哭成淚人,許東升額際上的青筋抽了抽,硬是按下心底躁郁,耐着性子軟了話語,“別哭了,醜死。”
正要拭去眼角淚水的沈悅靈,滿臉不可置信,“什麽!你敢嫌棄本小姐醜?本小姐長這麽大,從來都是被人贊譽曲州第一美人,即便是哭,也是楚楚可憐,一副梨花帶雨的模樣,這叫別具風情,你懂不懂欣賞?”
咬牙切齒的她,恨不得即刻撲上去,在他那張盛世美顏了劃上兩道,讓其知道,什麽叫醜!
話音剛落,她哭得更是委屈,每每憶起前一刻發生的災禍,便有置之死地之感,恨不得變本加厲将心底的恐懼盡數宣洩。
許東升擰緊眉角僵在原地,讓他殺人,像碾死螞蟻一般簡單,若論哄女人的手段,實在過于陌生,急中生智忽然岔開話題,“此地兇險,要即刻趕回沈府。”
此話一出,果然沈悅靈渾身一個激靈,精神抖擻直起身子,催促道:“是,是!回府就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