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09章 第 9 章

沈悅靈從不知道,自己可以跑得這樣快,每一步都輕盈堅定,待她用盡全身力氣回到河岸,眼前的景象,卻令她的心瞬間沉入谷底。

失血過多的許東升,靜靜地躺下冰冷的河水中,任憑水波無情地沖刷着他的身體。

這一幕,心如刀絞。

至始至終,她才明白,什麽“拖累”,不過是因為再也無法護她周全,才編織的謊言,讓她遠離危險。

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可她知道,現在絕不是軟弱的時候。

沈悅靈疾步奔向河岸,觸碰到許東升的身體時,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間傳遍全身,明明顫抖着雙手,仍止不住呼喚,“許大哥,許大哥,你醒醒?”

倚在她懷裏的人呼吸都顯得微不可聞,不忘本能催促,“走。”這個字,如同滾燙的鐵烙,深深地印在她的心底。

沈悅靈緊緊抱着許東升,明明面前是無盡黑暗,信念卻堅如磐石,只因他曾不顧一切護她出城,現在,該由她償還這份恩情。

關鍵時刻,本該想出應對之策,沈悅靈卻覺得腦子裏一片空白,素手止不住捶打腦袋,“我怎就如此蠢笨!”正臨絕望之際,突然憶起夫子往昔的教誨,“課上夫子說過,遇險怎麽辦?”

避實擊虛,聲東擊西。

八個大字,讓沈悅靈為之一振,迅速埋好斷箭,于林中撿拾來木條捆綁成板,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将許東升挪了上去。

沈悅靈背負藤條艱難拖行木板,不忘獨自返回清掃留下的痕跡。

烏龍寨賊寇出身山野,對山勢地形了如指掌,夫子曾言,“身陷敵手,已知無法逃脫,不妨反其道而行,躲在敵人眼皮子底下,伺機而動。”

周成岸派出搜索的人馬,一定順着河岸摸查,既然無法力敵,又比不過腳程,不妨朝着曲州城的方向返回,藏身于林。

只是此間地勢開闊,順目望去,無以藏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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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悅靈不知行了多久,竟稀裏糊塗看見了官道,一群負傷,面容憔悴的流民正匆忙趕路,四十餘人的隊伍,剛從曲州城那片水深火熱之地逃出。

終究上蒼眷顧她,這漫長的逃亡之旅,有了一絲轉機。

沈悅靈默默地跟上隊伍,既然無法藏身于林,不妨藏身人群。

驅趕馬車的老大娘,一眼便瞧見了匿于人群邊緣的沈悅靈,熱心腸道:“可憐的孩子,拖着這麽重的一個人,難為你了。”

沈悅靈眼中閃着淚花,“哥哥為了救我,被賊寇傷了,護着我好不容易逃了出來,我不能丢下哥哥。”說到此處,淚水如斷了線的珍珠滑落臉頰。

周圍的流民紛紛投來同情的目光,更有甚者,低聲啜泣。

感同身受的老大娘,抹了把眼淚,揮舞着手中馬鞭,止不住地怒斥,“天殺的賊寇,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會遭報應的!”

這一刻,所有流民都沉默了,恐懼與憎惡交織在心頭,家園被毀,親人離散,更有甚至,屍骨都來不及收斂,對賊寇,豈能不恨!

突然,慈眉善目的老大娘朝着沈悅靈招了招手,“來,到車上來。再來兩個人搭把手,把小姑娘的哥哥擡上馬車。”随着她的吆喝,幾名體格健壯的大漢紛紛響應。

艱難困苦時,有幸得到庇佑,沈悅靈只覺得一股暖流蔓延全身,深深地感激,“多謝大娘。”

将許東升安頓在馬車裏,坐在馬車前的老大娘輕拍沈悅靈的素手,帶着幾分憐惜,感慨着,“瞧你這十指纖纖,想必也沒過過苦日子,馬車簡陋,且将就着吧。”

沈悅靈聞言,心中已是五味雜陳,一夕之間,漂泊無依,父親如今下落不明,從未遠行過的她,該如何抵達琉璃鎮?

她深知,沉溺于悲傷已無濟于事,唯有故作堅強,“能活下來就是值得慶幸的事,至于其他,已不敢多想。只是,晚輩該如何稱呼您?”

“夫家姓王,你就喚我王大娘好了。”

話音剛落,王大娘仔細打量起沈悅靈,忽然皺起眉頭,語重心長地說,“你這模子,生得太豔,這一路不太平。”說罷,從馬車一角的包袱裏翻出一件略顯陳舊的衣裳,“這是我家老頭子的舊衣,你且披上,再将頭發束起,扮作男子,可減少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沈悅靈接過衣裳,迅速披在身上,剛扯下發帶,王大娘已經從車轱辘上抓了一把泥,盡數抹在她的臉上,“這就對了,順眼多了。”

說完這話,簾子悄然被她放下,溫柔的話語如同和煦的春風拂過心間,“你就安心待着馬車裏照顧你哥哥吧。”

沈悅靈整個後背倚靠着車身,緊繃的思緒徹底松弛下來,仿若這一刻,疲憊已随着悠長的吐息,緩緩釋放。

她的目光無意識落在許東升的臉上,窗外,月明星稀,透過稀疏的窗棂紙,洩下縷縷清晖,灑在那張溫潤如玉的臉,往昔裏淩厲的輪廓,平添些許柔和,防備鋒芒盡數收斂。

他就靜靜地躺在那裏,仿若夜空中悄然綻放的妖冶之花,令人不自主地沉醉其中。

沈悅靈的指尖,帶着不易覺察的輕柔,穿梭在他額角的發絲,思緒飄飄蕩蕩,不禁思考着,他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油嘴滑舌,謊話連篇,每一句話像編織的網,不經意間就叫她抓耳撓腮。明明以欺負她為樂,身陷險境又是他救于危難,這種矛盾的糾葛,卻将他們深深地捆綁在一起,真是奇怪的緣分。

可嘆前路迷茫,也不知能否順利擺脫追兵?

身着粗布麻衣,身手矯健的賊寇們穿梭在夜色中,每一處灌木叢都不放過,随着時間推移,當最後一絲夜色被晨光驅散,隊伍集結完畢清點人數,無不搖了搖頭,“沿着最初挖到斷箭之地,河岸方圓二十裏都搜索過了,連個影子都沒瞧見!”

坐在戰馬上高大威猛的周槐,啐了口吐沫子,忍不住發起牢騷,“呸!害老子喂了整宿蚊子,可讓老子好找。”

聽見周槐的吐槽,坐在地上的賊寇跟班止不住地附和,“可不是嘛,留在城裏挑姑娘,不比這狗屁任務舒坦的多。”

“是呀!是呀!等咱們回去,哪還有漂亮姑娘,渣都不剩。”

周槐雙手抱胸,很是不耐,“落到老子手裏,非卸了他的腿!”眼瞅着隊伍裏一衆弟兄絮絮叨叨個沒完,他突然抽刀斬斷就近腿腕粗的樹幹,發指呲裂,“行了,別他媽廢話,曲州城現下還未正式收入囊中,人手及其緊缺,大哥仍然吩咐老子親自督辦此事,可見對于沈家千金十分看重。”

賊寇跟班們面面相觑,有些忐忑不安追問,“三當家,若是找不到人,如何向首領交代?”

“呵,就大哥那打蛇七寸的性子,讓你們自閉一個月比什麽懲罰都好使。”

“什麽!”賊寇們無不叫苦連天,“一個月沒有女人玩,那還不憋屈死。”

周槐手裏握着十斤重的大刀,提刀收鞘,一氣呵成,“老子帶領一支精銳小隊往曲州城的方向看看,你們擴大搜索範圍,記着,不要遺漏一絲線索。”

“是!”

随着日頭越升越高,蒼穹裏連絲浮雲也沒,連夜趕路的流民腳步沉重,臉上盡顯疲憊,衆人一番商議後,尋了片樹蔭下席地而坐,就着幹糧,稍作休整。

哪想到,這份寧靜,被突如其來的粗犷聲打破,“喲!這不是曲州城逃出來的漏網之魚。”

聞聲,倚着車身的沈悅靈瞬間繃緊身體,劇烈跳動的心髒,已經懸在嗓子眼。

黑龍寨的賊寇,還是搜查到了這裏。

遠方塵土飛揚,眼瞅着策馬而來的賊寇們如同烏雲逼近,哆哆嗦嗦的流民們心中滿是恐懼不安,明明身體抑制不住顫抖,仍然彼此靠近,不顧一切地聚攏在一起,築起人牆,守護隊伍裏的老弱病殘。

賊寇跟班們戲谑地笑了,“瞧瞧,還是些不怕死的。”

“別廢話,還有正事要辦。”另名跟班急急追問,“你們這一路上,可有看見一男一女?男的中箭負傷,女的生得貌美如花。”

哪想到未等流民有所反應,周槐一腳踹在他的屁股,調侃道:“沒看見一個個打着繃帶?還有躺在車板上半死不活的,你眼瞎啊!問得盡是些屁話。”

賊寇跟班被踹的一個趔趄,顯些栽倒在地,待穩住身形後,一臉賠笑,“是,是,三當家教訓的是。”

流民們無不眼神閃躲,烏龍寨三當家的威名,他們還是有所耳聞,據說他力大無窮,那柄傳說中的十斤大刀所向披靡,出鞘必見血,就怕周槐一個不稱心,抽出大刀将他們腦袋劈了,當球踢。

周槐的目光,在流民身上匆匆掠過,視線所及,盡是些老弱病殘和五大三粗的漢子,尋尋覓覓,最後連個女人的影子都沒瞧見,實在無趣至極。

就在這時,一名畏畏縮縮的老者捧着一個破舊的錢袋,步履蹒跚地走到賊寇跟班面前,恐懼的眼神裏盡是祈求,“這是我們僅剩的銀子了,勞煩大爺們行行好,給條活路。”

跟班随手掂量了下錢袋,毫不留情一腳踹開老者,輕蔑地笑了,“這麽點錢,打發叫花子?”

面色冷凜的周槐大手一揮,“行了,沒功夫打野味,辦正事要緊。”

将錢袋揣進懷裏的跟班,摸了摸鼻子,翻身上馬,“算你們運氣好。”

随着周槐一聲吆喝,馬兒邁開前蹄,絕塵而去。

眼瞅着賊寇的身影越漸模糊,流民們早已癱軟倒地,雖有劫後餘生的慶幸,卻不敢再做停留,只想驅趕馬兒速速離去。

哪想到,不過片刻功夫,賊寇們竟然殺了個回馬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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