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第 10 章
周槐緩緩揮動着馬鞭,慢悠悠地驅趕馬兒,行到流民跟前,啐了口吐沫子,“他媽的,老子最讨厭受人欺騙。”充滿暴怒的眼神掃過流民,戾氣橫生,“你們這四十餘人的隊伍,除了老弱病殘,竟然沒有見到一個女人,這不符常理。”
明明他的聲音不高,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聽見,猶如寧靜的湖面,被投入一枚石子,徹底打破平靜。
周槐手裏馬鞭一一掃過流民,突然哈哈大笑起來,“讓爺猜猜,人群裏穿着明顯大一號男人衣服,灰頭土臉看不清模樣的,都是女扮男裝的美嬌娘?”
此話一出,整個場面瞬間變得微妙起來。滿臉震驚的流民,不由自主流露出慌亂。
“哈哈!猜對了!這會兒有大戲看了!”周槐得意的笑聲更加響亮,讓賊寇跟班的內心抑制不住狂放,一柄柄寒光凜凜的利刃出鞘,蓄勢待發。
混亂與喧嚣中,正欲驅趕馬車逃跑的王大娘,突然被一只纖細白皙的手摁住手腕。
王大娘驚愕回首,對視上那雙清澈堅定的杏眸裏充滿決絕,嗓音不自覺顫抖追問,“你要做什麽?”
沈悅靈毫不猶豫回道:“我去引來賊寇。”
不可置信的王大娘,緊緊握住她的手,聲音哽咽,“孩子,那可是條死路!你可得想清楚了!”
沈悅靈的眉眼彎彎,攢出一個明媚的笑,仿若對已知的未來,無所畏懼,“犧牲我一人,總好過全部人陪葬來得劃算些。”閃爍的目光無意識瞟了眼躺在馬車裏的許東升,不禁流露出落寞與牽挂,“只是,我哥哥身負重傷,我走後,只求王大娘替我照顧哥哥。”
王大娘聞言,淚水忍不住奪眶而出,“好!大娘答應你!只要大娘活着,就一定照顧好你哥哥!”
沈悅靈抽出鋒利的匕首,銀光閃爍間,馬繩應聲而斷。緊接着,縱身一躍,跨上馬背,清亮堅定的聲音穿透喧嚣,霎時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我就是你們要找的沈家千金!”
“什麽?”周槐的目光如鷹隼般銳利,緊緊鎖定沈悅靈的身影,“快追!”
賊寇們果然如沈悅靈所料,只要她暴露身份,就能成為吸引賊寇的誘餌,如此,流民們便能安然無恙,許東升也能活下去。
載着沈悅靈飛馳的駿馬,四蹄生風,耳邊,盡是呼嘯而過的獵獵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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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握缰繩的她,素手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明明她的心裏害怕極了,卻還要獨自面對。
即使面前的路是深淵,她也必須挺直腰板,不能有絲毫退縮猶豫。
突然,生機勃勃,青翠欲滴的綠意映入眼簾,眼前一亮的沈悅靈,迅速沖進竹林,纖細堅韌的竹子驟然間被她握在手心,随着她的疾馳,竹子彎曲成弓。
就在此時,馬槐領着九名賊寇追了上來,沈悅靈突然松開手中竹子,失去束縛的瞬間,輕盈搖曳的竹子猝然恢複原狀,如同蓄勢待發的長鞭,伴随着沉重地‘啪’的一聲,紛紛勒緊缰繩的賊寇躲閃不及,猛地墜落馬下。
身手敏捷的周槐見狀,怒從心起,唾罵道:“蠢貨!”
穿梭于這片錯綜複雜的密林,沈悅靈巧妙利用地形,以竹子做掩護攻擊,與緊追不舍的賊寇周旋起來。
然而,周槐的戰馬并非凡物,腳力驚人,不斷與沈悅靈拉近距離,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周槐興奮的面上閃過一絲狡黠,從馬背上掏出一根絆馬繩,手腕一抖,絆馬繩宛若靈蛇出洞,直奔沈悅靈疾馳中的駿馬飛去。
沈悅靈心底為之一驚,不容她反應,坐下馬兒發出一聲凄厲的嘶鳴,一個踉跄,轟然倒地。
失去重心的沈悅靈,瞬間被一股推力抛向空中,恐懼如潮水湧來,下意識地捂臉護住身體。
然而,預料般的疼痛狼狽并未如期而至,即将觸地的瞬間,她跌入一個熟悉的胸膛,寬闊堅實,瞬間化去她的恐懼與不安。
沙沙作響的清風,悄然拂過發絲,輕盈溫柔,宛若細碎的銀鈴,撫慰着緊繃的神經。
沈悅靈微微睜開眼睑,透過指縫,看見了那張熟悉的面容,狹長微微上揚的鳳眸,蘊含着無盡風情,讓人不經意間沉侵其中。
她心底的陰霾,漸漸散去,仿佛晨曦初吐,世界重新散發生機。
“你醒了。”沈悅靈輕顫的聲音,夾雜着一絲哭腔,豆大的淚水突然奪眶滑落,宛若洪水決堤,無法自抑。
這一刻,她的所有情緒傾瀉而出,委屈無以複加,“你怎麽才醒?不是說天亮就醒的嗎?盡會騙人!”
許東升的眉眼彎彎,攢出一個笑,“別哭了,醜死了。”
沈悅靈本已決堤的淚水戛然而止,只覺得額際上青筋抽搐,“許東升!你說誰醜!”
周槐掏了掏耳朵,很是不耐,“喂,喂!眼瞎嗎?沒看見一群男人站這裏,還給老子演打情罵俏,久別重逢的戲,想死麽!”
賊寇跟班點點頭,小聲絮叨,“就是,太不像話了!三當家,這小白臉英雄救美,你如今孤家孤人,不成狗熊了?”
話未盡,就被周槐一個巴掌拍在後腦勺上,“他媽的,不會說話就閉嘴!”
手下人谄媚奉承,拍起馬屁,“說什麽呢,三當家如此威武霸氣,強取豪奪這嘛事,不在話下,不然怎會有三十房佳人。”
周槐下巴高擡,一臉得意,“這符合老子偉岸形象。”
“小娘子,甭跟這弱不禁風的小白臉了,把你臉上塵土洗洗,若是姿色還行,指不定咱們三當家一高興,納你為三十一房……”
話未盡,空氣中突然響起清脆地‘啪’的一聲,說話者人已跌落馬下,哀嚎不止。
周遭的嘈雜聲戛然而止,視線彙聚,只見一道殘影閃過,待殘影逐漸清晰,已然見到許東升穩穩立于半空之中,不,更準确地說,是立于周槐那柄出鞘的鋒利刀刃之上。
他身姿挺拔,如蒼松傲立風雪中,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态,俯視着下方的弱者。
周槐,這個平日裏威風凜凜、令人聞風喪膽的烏龍寨三當家,也不得不承認,今日是碰上了硬茬子。
他緊握刀柄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下,這是他生平頭一次,在敵人面前起了膽怯猶豫,心底莫名憶起周成岸語重心長的話語,“記得帶足人手,小心行事,別把自己交代了。”
身後的賊寇們面面相觑,震驚之餘,唯剩着忐忑不安。
周圍的空氣,仿佛徹底凍結,偶聞鴉鵲啼鳴,在這靜谧中顯得格外刺耳。
心念電轉間,周槐的眼神徒現狠厲,袖中暗器射向沈悅靈,直撲她的面門。
早已洞悉一切的許東升,豈會再次着了道,藏在腰間的軟劍順勢而發,精準無誤挑斷周槐握刀的右手筋,輕拂的左手,令暗器偏離原有軌跡,最終釘在柔韌的竹竿上。
撕心裂肺的慘叫聲響徹竹林,周槐顧不上失去知覺的右手,唯有咬緊牙關,強忍劇痛,催促戰馬速速逃離此地,保命要緊。
恐懼,在每一個賊寇心底蔓延開來,四散而逃的賊寇們吓得三魂不見七魄,唯恐再晚一步,就會身首異處。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待沈悅靈從驚愕中回神,前一刻嚣張跋扈的賊寇,已經蹤影難尋。
她的目光游移到許東升的身上,仍然覺得不真實,心直口快問了句,“你是妖孽麽?”
輕挑眉梢的許東升,嘴角淺笑帶了絲玩味,“你不應該誇我?身手敏捷,武藝高強,猶如天神下凡?”
沈悅靈沒忍住,‘噗嗤’一下子笑出聲,“你的傷沒事了?”
聞言,許東升眉頭一皺,蒼白的臉上好似承受了難以言喻的痛處,“怎麽可能,痛死我了。”
她的笑容瞬間凝固,杏眸瞪得大大,一度以為聽錯了,畢竟前一刻,他還以一己之力吓得賊寇聞風喪膽,怎麽轉眼間成了病嬌柔弱?
她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麽,卻又一時語噎。
滿臉虛弱的許東升,顫顫巍巍站在那裏,一手撐着竹竿,随時就會倒下,見她仍然呆滞原地,不由得提高音量,“我都痛成這樣了,你不應該攙扶一下?”
“我十分确定,你傷的是肩,不是腿。”話音剛落,沈悅靈眼皮子一撩,默默翻身上馬。
正當她要策馬前行時,許東升身形輕盈虛晃而過,人已穩穩落在她的馬背上,與其共騎一乘。
沈悅靈未曾料到,這痞棍竟會耍起無賴,“你,你騎另外一匹。”
許東升開口時,暗啞的嗓音裏,透着虛弱疲憊,“左肩痛的厲害,我眼皮子都快睜不開了。”
他輕喘着氣,每一個字都像從牙縫裏擠出來,“真的,會墜馬。”
沉默不語的沈悅靈,終是拗不過他,唯有輕嘆一聲,暗自腹诽,“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姑且忍了。”
他凝視着眼前柔弱卻堅韌的背影,心中不禁泛起漣漪,話語間,帶着由衷的贊賞,“以前從不知道,靈兒還膽識過人,竟敢獨自引開賊寇。”
聳了聳肩的沈悅靈,不以為意,如實說,“我知曉,賊寇要拿我逼迫我爹就範,勢必不會取我性命,雖然用自己做餌,有可能身陷險境,卻總比無辜的流民慘死刀下來的劃算。”
亂世中,面對賊寇屠戮,大部分人往往心存僥幸,只有無法逃脫的最後關頭,才會自報家門,尋求一絲生的希望。
有哪個閨閣小姐,生死抉擇時,有她這般勇氣和善良。
他的目光裏滿是關切,好奇追問起昨夜自己昏迷後,究竟發生何事?
沉浸在昨夜記憶中的沈悅靈,一五一十将铤而走險的過程娓娓道來,末了,不忘自嘲地笑了,“阿爹說我太笨,遇險時,必定不會自救。所以,他特地請了夫子傳授我遇見壞人時,如何自救與拖延時間。”
“伯父真是大智慧,曲州第一才女,靈兒當之無愧。”
大字不識幾個的沈悅靈,幹巴巴地笑了,心底禁不住嘀咕,“你眼神不太好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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