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從那一日姜南同李氏提了那一件事情之後, 兩人就漸漸對姜淨春的親事上了心。
姜南先是在朝中相看。
畢竟如今能在朝中當官的青年男子,總比尚且在家中準備考取功名的要靠譜那麽一些,再加上家世、人品過得去,那就是好人家。他先前雖對姜淨春無甚好臉色, 但畢竟是婚姻大事, 關乎一個女子後半生,他也惡毒不到哪裏去, 故意去尋些什麽不好的人去磋磨她。
況且, 尋回了親女兒,就将從前的女兒嫁出去,若不能再好好擇其夫婿, 難免落人口舌。
從前若非是李氏,他也不會帶姜淨春回家。他對姜淨春無甚感情, 再加上,這些年間一直都在找着姜淨慧, 他更不敢對她太好。
每次對她好些,總覺得就是對姜淨慧不好。
她的女兒不知在哪裏受苦, 可他卻把別人當做親親女兒。
這麽些年就這樣過去,她在姜家過得也可以了, 至少吃穿不愁, 想做什麽就做些什麽。現下,給她尋戶好人家, 也算是全了最後的父女之情。
他拿了三張畫像去尋了李氏。
他自己挑了兩人,顧侯爺那邊幫着挑了一個出來, 攏共三個。
他進了屋子後就将畫像擺上了桌, 他對李氏道:“你看看這些,是我在朝中挑選出來的人, 他們尚且沒有婚配,同她年歲也差不了太多。你先看看,有沒有合适的?”
李氏接過了姜南遞過來的畫像,而後評說道:“這些個人,模樣生得倒還可以。”
姜南淡淡道:“我也知道她就喜些好皮囊。”
當初追着顧淮聲死都不放,還不是因為他灼灼風華,玉樹臨風嗎。
尋些難看的,成婚後看了也鬧心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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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氏呵笑了一聲,邊看邊譏諷他道:“現在人如你所願要嫁人了,你倒是良善起來了。”
姜南給她說得面色一僵,但最後好歹也是沒有發作。
李氏問了他這些人的家世,聽過後覺得不錯,也算門當戶對。她較為滿意,可又忽地想起了什麽,向姜南問道:“那這些人可有什麽通房、妾室?”
妾室自然是沒有的,大戶人家的公子哥兒們,哪裏會做出正房不過門,就先立下妾的道理?
只是通房......
這些人少說也有二十了,都是弱冠的年紀,怎麽可能會沒有通房呢。
“通房而已,有什麽打緊的......”
本來哪裏都挺滿意的李氏開始長長地嘆出了口氣,她道:“如若可以,我想着他們往後都不納妾才好,她心性如此純良,往後哪裏鬧得過那些人。”
她自己也不喜歡小妾這些,當初低嫁給姜南,其中就有他保證娶了她後此生不再納妾這一緣由。在她看來,姜淨春這樣的性子,往後若真碰上了妾室,哪裏鬥得過她們?豈不是被吃得死死的了。
姜南忙道:“你這可甭想了,又不是人人都跟我一樣要去高娶。”
他對自己娶了個高門這事沒什麽在意的,當初他來京城,撐死了也就算是個沒落世家,也就是中了狀元,和李家結為了親家之後,日子也才漸漸好過了起來。
本也就是他落了好,也沒什麽好去躲藏的,遮遮掩掩的倒惹人看低。
李氏聽到“高娶”二字,眼睛卻亮了亮,“诶,你說得不錯,莫不如就嫁個門戶低些的吧......這樣往後我們也好拿捏一些,若過得不好,也能幫扶一二。而至于納妾,他也是想都別想。”
姜南聽到這話,一時之間也有些頭疼,“你何必如此在意這些,不納妾?這世上幾個男人管得住自己不納妾的。”
李氏道:“我就是怕她過得不好。”
終究是這麽多年的情誼,她看着她一點點長大,想到從前被捧在手心上對待的人,往後嫁了人要被別人欺負,那她也能被活活嘔死了去。
她說,“再說了,當初她喜歡伏硯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的,一點後路也沒給自己留,萬一以後那人家的家裏人拿這些來說事,可真是完了,倒不如就尋些個地位低些的,他們想說也要掂量掂量自己。”
姜南聞此,沉默了一會,想了想此話确實不錯,最後也還是答應了她。
李氏道:“那這便讓我去尋,到時候我挑好了後,把這些人家都拿給她,其中利害也說與她聽,叫她自己思量了去。”
姜南點了點頭,算是應下,他聽了李氏的話後才反應過來一件別的事,他看向李氏,問,“等等,給她相看人家一事,你還沒同她說?”
“還沒呢。”
姜南拍了拍大腿,道:“她不會不樂意吧?”
姜淨春那性子,誰說得準呢?
李氏也有些踟蹰,而後道:“不能吧,你急些什麽,到時候尋好了人家再拿給她看也不遲。”
*
那日過後,李氏有了想法,很快就給她挑了幾戶人家,在那些門戶低的人家裏面也擇了些人出來,主要就是家室幹淨,到時候就算嫁過去了後也沒能有什麽糟心事。
選好了人家之後她就把人喚來了堂屋這處。
昨日夜裏開始落起了雨,夏日本就悶熱,這場雨落得空氣之中更帶了幾分黏膩。夏雨來得急,看這勢頭,沒個幾日是停不下。
雨一會大一會小,姜淨春走在路上的時候還是小雨,走着走着就忽地大了起來,雨太大,傘也擋不住,身上還是被打濕了些許。
上了廊庑後合了傘,姜淨春擦了擦臉上沾着的些許雨水,而後便去了堂屋中。
李氏已經在這處等着她了。
見她來了,招呼着她入座。
自從姜淨慧被尋回來之後,姜淨春就很少去主動尋李氏。李氏這些時日也不知道是在忙些什麽事情,也沒尋過她。
兩人這算起來也有幾日未見。
姜淨春從她的表情中看出她是有話要說的樣子。
她問道:“母親今日尋我來是何事?”
屋子裏頭放着冰鑒,倒沒那麽悶熱,只是淅淅瀝瀝的雨水砸在窗臺,吵得人莫名心煩。
李氏看着她一副文靜模樣,看着和先前那鬧騰的樣子比變了許多。
她總是告訴自己,即便淨慧回來了,她也是她的孩子。
可是她好像還是同她疏遠了。
或許是從他們讓姜淨春騰出了自己住了十餘年的院子之時,她就已經有了寄人籬下的感覺。
李氏不在多想,讓身邊的嬷嬷把畫像遞到了她的面前,她道:“你已到了該嫁人的年紀,母親給你擇了幾個人家,你瞧瞧看有沒有喜歡的。”
嫁人......
這個詞對姜淨春來說顯然是有些陌生,看着遞過來的畫像,她顯然有些懵,不過片刻後很快又回籠了心緒。
是了。
她其實早就該說親了的,只是當初他們一直沒有提起這事而已。現下姜淨慧回來了,她繼續待在這裏,即使他們嘴上不說些什麽,可總歸是不大喜歡的吧。
待在姜家,她也覺壓抑,倒不如順他們所願,尋戶人家嫁了,往後大家都落得個清淨。
這十幾年的養育之恩,她該感激涕零,而不能涎皮賴臉,倒讨人嫌。
見到姜淨春遲遲不說話,李氏心中也有些忐忑,她怕她是不願意的。
從前她那樣得喜歡顧淮聲,現在突然讓她去嫁給旁人,實在是有些強人所難了......
屋外雨聲還在繼續,有些許的雨水傾進了回廊之中,姜淨春的視線無意識地落在門外,就在李氏想要繼續開口說話之前,先一步開了口,她道:“好,母親說得不錯,早該說親了的。”
她的語氣有些淡,說這話的時候瞧着也沒甚情緒。
但李氏總覺得,姜淨春現在就像,那夏日裏頭怎麽也下不停的雨,落在石縫中滋生出來的一片青苔,又潮又濕,愁苦得不像話。
李氏輕輕地吐出了口氣,心裏頭也悶得慌,不知該去說些什麽。
只見姜淨春已經接過了嬷嬷手上的畫像開始看了起來,也不見面上有什麽為難之色。
李氏這才開口說道:“這前三個公子,出身不低,現下已在朝中做官,看着是不錯的,只是,他們門第不低,你進門後,他們往後難免是會納妾的。”
“而後兩個,雖出身不高,但也有才學在身,往後再由我們幫扶,也不會差到哪裏去。況且,他們高娶,往後便是看在尚書府的面上,也不能苛待了你去,若你不想他們納妾,我們便事先說好了不要他們去納。”
姜淨春視線虛落在眼前的畫像之上,片刻後輕笑了一聲。
事情做到了他們這種地步,真真是仁至義盡了。
顧得如此周全,她就連一點不是都說不出來。
李氏不明白她笑些什麽,她看向她的眼中帶了幾分惑色。
而後她見姜淨春從家世不大出挑的兩人裏面拿出了一張,她對她道:“就他吧。”
高門大戶裏頭亂七八糟的事情确實不少,就連他們這一戶人口已算稀少的人家,那也是破事爛事一堆。倒不如選些個門戶低些的,事情也能少些。
李氏看了看她手上的畫像,介紹道:“這人喚方之平,算起來還是你外祖的門生,如今還在國子監當生員,他家中子弟姐妹不多,你過去了之後,也不用去費心應付妯娌。我問過你外祖,他說這人心思正品行端,是個說得過去的君子。”
這年頭,能找到個說得過去的君子也是不錯了。
姜淨春聽後仍舊沒甚太大的情緒,“既母親說是好,那想來應當就是好的。”
事情已經到了如今這樣的地步,再去說些別的也是徒勞。
轉念一想也沒什麽不好的,既待在姜家有些令人窒息,嫁給旁人又何嘗不是一種出路。
“哎,母親不是不知道你委屈,以往你喜歡伏硯那樣的人,如今......”
李氏以為,姜淨春是心中還放不下顧淮聲,一時之間同別人說起了親事,心中難免會有落差。
可姜淨春很快就打斷了她的話,她道:“母親,和他沒關系,從前時候是女兒不懂事,現下已經死了這條心,不會再做出這樣的事情來了。”
姜淨春說完了這話,就同李氏告了退,而後不待李氏繼續反應就起身往外去了。
出門的時候将好就撞到了姜淨慧進了屋,她手上好像還拿着個食盒,看着像是來給李氏送吃食。
兩人在門口打了個照面,姜淨春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就聽姜淨慧先笑着對她對道:“妹妹也來尋母親的?未想竟就這般趕巧。你現下就要走了嗎,莫不如再留一會好了。”
她眉眼彎彎,看着姜淨春的眼神似乎也泛着笑,姜淨春沒敢再看她,垂着頭低低地喚了她一聲“姐姐”,而後就往外去了。
她聽到了姜淨慧進屋之後,李氏迎上前的聲音,她聽李氏說,“怎麽下了這麽大的雨還來了?若是着了涼可就不大好了......”
兩人的聲音漸漸消失在了耳中,姜淨春從花雲的手上接過了傘,轉身步入了雨中。
*
沒過幾日,李氏就同上一回說好的方之平牽上了線。
她先是和方之平的母親進行了往來,對方聽說她是想要結親,沒驚一跳,畢竟,這姜家堂堂尚書府,門庭如此顯貴,他們如何敢去高攀?
方家家中。
方母聽了傳話人說的話後,甚至都懷疑他們是走錯了人家。直到他們再三說了幾遍,她才敢去相信這是真的。
尚書府要同他們結親。
可聽說那要說親的對象是姜淨春之後,她又冷靜了下來。
姜淨春這人聲名不大好聽,況且,現如今姜家的親女兒不是找回來了嗎,所以這是想着趕緊給這個假千金嫁出去不成。
不過怎麽就挑上了他們家呢?她實在是有些不明白。
方母一時思緒萬千,想着莫不是姜家親生的孩子尋回來了,所以便想着随便給這個養女找戶人家嫁去算了,于是乎就挑上了他們?
方母越想越覺不錯,也只會是這等原因了,不然她也實在想不出來其他的緣由了。
恰好此時,方之平從國子監裏頭歸家,就撞見了那從姜家來的人。
青年身形挺拔,周身乏飾,雖氣度不是多麽出衆,但也還算得上是清朗端正的公子。
傍晚的時候雨小下來了一陣,地上已經積起了水坑,他踩過水坑,泥水濺到了他的褲腿上。他進了屋,沒想到竟還有別家的人在。
在他開口詢問之前,方母先起了身将他拉到了一旁,同他說明了這些人的來意。
方之平也有些許詫異,不過沒像他母親那樣惶恐。
“之平,你說這該怎麽辦啊......這姜家莫不是尋回了真千金,就随便給那養女尋了戶人家嫁了吧?不然怎麽會挑到我們呢?”
方之平想了想後馬上道:“應當不會,這姜淨春先前好歹也是他們捧放在手心上的人,也不至于這麽些年的情誼一點都不顧忌。既他們想讓人來說親,那想必是有他們自己的考量。”
聽了他的話後,方母也覺有幾分道理,她猶豫道:“那現下應當怎麽辦啊。”
方之平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寬心,他問,“那些人如何說?”
方母道:“姜夫人是想邀請我們明* 日上姜家一趟。”
方之平讓她先去應下了此事,而後姜家的人就離開了方家。
人走後方母心中仍舊不輕松,一直喃喃,“這怎麽就尋上了我們來了……”
方之平在一旁道:“我年歲同姜小姐相仿,現如今又在國子監中讀書,國子監的祭酒又是姜大夫人的父親,想來也是這等緣故,便湊巧入了她的眼。”
“那也太着急了些,讓我們明日去是想要做些什麽呢?”
“母親不用擔心,只是見一面罷了,沒什麽要緊的。”
*
很快就到了第二日。
崇明堂的堂屋中,李氏獨自一人坐在主位之上,而姜淨春坐在屏風之後。
李氏雖然已經摸清楚了他們的家世底細,但這畢竟也是終身大事,也不會就這樣輕易定下去了,總歸要走動走動見見面才能知道對面是什麽樣的人。
姜淨春終究是未出閣,同一個不曾見過的外男第一次相見,還是先讓她在暗處,隔着屏風見一見,若是覺着合适,再出來也不遲。
方家母子如約來了姜家。
姜府家大業大,府中上下随處可見稀罕物件,門口的兩對石獅子便是尋常人家見不到的,這五進三出的院落更是彰顯着其顯赫的榮耀,方母一路走來,畏手畏腳,只覺手心發汗,這也着實高攀,恨不能打道回府,但一旁的方之平瞧着就好了許多,終歸是讀聖人書長大,心志也比之常人堅固一些。
方家母子跟着下人進了堂屋之中,見人來了,李氏起身相迎。
見李氏迎了過來,方母更是緊張,一時竟也不知作何反應,只傻站在了原地看着她走到了跟前。
李氏笑得頗為和氣,也不見得什麽上位者的盛氣淩人之勢,她道:“辛苦你們雨天來這一遭了,可沾了水汽?”
方母看着眼前的美婦,這才反應過來了,她忙回了她的話,“這雨出門的時候倒還在下,來得路上差不多停下了個幹淨呢,再說了,不過坐坐馬車的事情,可萬萬稱不得辛苦。”
雖說第一次到這樣的大戶難免有些緊張,但在這樣的情形下,她反應得倒也快,回答也算體面,不曾失态。
李氏聽了她的話笑容不減,而後看向了一旁的方之平,上下不着痕跡地打量了一番。
同畫像上畫得所差無幾,生得倒也還算端正,李氏尚且滿意。
一旁的方之平見她的視線落到了自己的身上,也馬上給人行了個禮,道:“見過夫人,夫人萬福。”
李氏笑了笑,客氣道:“以往聽父親提起過你,說你往後是個有出息的後輩,現在見了,發現真真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孩子。”
方之平忙道“不敢”。
李氏沒在意他的客氣,招呼着兩人往裏走去,而後又命一旁的丫鬟給二人看了座,上了茶。
李氏去了主座,看向那兩人,直白地進入了正題。
“昨日府上的下人唐突,來邀夫人上門,不知他們可否同你說明白了我的意思?”
方母看了看方之平,見他無甚反應,便點了點頭,回了李氏的話,“他們已經同我說了夫人的意思。”
李氏道:“既說了便好,事發突然,夫人也莫要怪我突如此舉。我是個實在人,向來是不喜麻煩的,既有了這些個想法,也不喜歡迂回往來,今日找你們來,也确實是為了那事。”
李氏直白得有些吓人,就是連方之平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過了半晌,他才開口道:“夫人既願直言,那晚輩便也直接了,不同夫人說些拐彎抹角的話。”
李氏對方之平這樣的反應頗為滿意,沒想到在等時候,竟也不見扭捏之态,落落大方。
方之平看向她道:“既然夫人讓我直言,那我便直說了,若哪裏惹惱了夫人,還請莫要怪罪。”
她道:“你說就是。”
方之平道:“既夫人看上了晚輩,那想來晚輩或是真有些過人之處,只不過如今我也只是在國子監準備秋闱的生員罷了,尚無功名。自古以來婚姻嫁娶也都講究門當戶對,而方家同姜家相比,屬實高攀,我也不認為自身的長處已經長到了能夠彌補兩家家世的差距。所以,夫人是想要我做些什麽呢。”
他其實多多少少能猜到李氏的意圖。
只是,她的意圖,還是讓她親自說出來才好。
他們這樣的地位差距,她也有這個直接說的資格。
李氏看着方之平的眼神越發滿意,這是個聰明人,同聰明人說話,就是輕松些。
李氏雖然在有些方面挺糊塗,弄不清事,但從小就在高門大戶裏頭長大,在某些方面也格外精明。高門裏頭,每個人都喜歡嘴上說一套,心裏想一套,如此一來每句話每個字都帶着些不曾擺在明面上的含義。
既然方之平都這樣說了,那李氏也就直接說明自己的目的。
她道:“我家幺女,年歲尚小,自幼就不曾受過什麽苦,可到了年紀,總歸是要嫁人的,畢竟說自古以來,這女兒,就沒有不嫁人的。只是,她心性太過純良,我實在是怕嫁人之後要受了委屈。公婆惡俗,刁難起來那是極折磨人的,寵妾滅妻,這妻當起來也是極憋屈的。我不願她受這樣的磋磨,這才叫人去打聽了回來,他們說方氏夫妻為人方正不阿,方家公子,端直善良。”
她話已經說得這樣明白,方之平已經聽懂了。
說來說去,不過是想要讓姜淨春嫁人之後,不受公婆的刁難,而她的夫君也不能納妾,給她尋氣受。
傳言都說,這姜家的大夫人是極寵女兒的,現下看來,果真如此,竟連她的婚事都安排得這般周到。
本還以為尋回了親生的女兒,便會對她不管不顧,看來也都是假的。
方之平笑了笑,“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夫人的話天地常情,這不是什麽難做到的事情。”
李氏聽了方之平的話,松了口氣,她再确認了一番,問道:“所以,方公子往後可會納妾。”
“庭中既有梨花樹,何存栀子花,真心愛一人,不會讓她落入那般境地。”
今日這番話,李氏基本可以定了決心。
就他吧。
她朝着屏風後頭,出聲喚道:“淨春,出來見過方公子。”
姜淨春一開始也不知是在想些什麽,似在發呆沒聽到李氏的話,直到花雲過來又喚了一聲,姜淨春這才反應過來,起了身。
她往屏風外走去,同那兩人見了個禮。
方之平擡眸看向了那個從屏風後走出的女子,眼底不自覺浮現了一絲驚豔之色。
他從前聽聞過姜淨春這人。
不過那還是因為顧淮聲的緣故。
京城的讀書人,沒人不知道顧淮聲的。
天下英雄如過江之鲫,可後輩子弟獨他一人盛日淩空。
顧淮聲年少成名,年紀輕輕就高中探花,頭角峥嵘深受恩寵,是所有讀書人最豔羨之人。所有人都知道他,所有人都仰望他。可是無論如何努力,他們這輩子或許都碰不到他的分毫。
像他這樣一個頗具傳奇之色的人物,不在史書上,而在他們身邊。
誰能忍住不關注他?不議論他?
方之平知道姜淨春,也是因為顧淮聲的緣故,他常常聽旁人說顧淮聲有個纏人的小表妹,這人不大喜歡守規矩,愛折騰,京城的人都知道。
對于這些風月見聞方之平也只是聽過一遍,畢竟這京城中喜歡顧淮聲的人可不少,姜淨春不過是其中之一罷了。
今日初次見到姜淨春,方之平明顯愣了愣。
他這一刻竟在想,顧淮聲是鐵打的心不成,這樣的表妹也會不喜歡?
她站在他的面前,眸清可愛,新月籠眉,夏日的雨帶了幾分濕意,少女的睫羽似凝着水汽。只站在那裏什麽都不說,就如此耀眼。
他們說她嬌縱,他們說她喜歡鬧騰,可是在方之平看來,分明不是這樣。
他們沒有見過她,所以才會那樣說。
方之平起了身,壓下眼中的情緒,朝她端正行了個問好的禮。
李氏見到兩人第一次見面也還算可以,便向姜淨春問道:“現下外頭雨停了會,要不要同方公子去後園逛逛?”
她這是想要讓兩人單獨相處看适不适合。
姜淨春對方之平說不上喜歡和讨厭,可既然已經決定走出這一步,那也沒有什麽再回頭的道理,她點頭應好,答應下來。
兩人往園中的方向走去。
雨連着下了兩三日,園中的花花草草上頭都挂了水珠,空氣之中彌漫着清新的泥土氣,雨一停,太陽馬上就從雲層中爬了出來,地面上的雨水,也被烘幹了些許。
天氣炎熱,但方之平的卻不覺得沉悶。
兩人走在路上,多是方之平在尋話題,姜淨春偶附和兩句。不過,後來方之平也看出她情緒平平,沒甚喜氣的樣子,怕煩了她,便也漸漸少了話。
走了有一路,他見她額間沁出細汗,便指着前頭的水榭道:“姜小姐可是累着了?莫不如歇歇先?”
姜淨春懼熱,現下雨過天晴日頭正盛,她也不想再走,便沒推辭,道:“好,去水榭吧。”
兩人往水榭的方向去。
也算是運氣好,一進了水榭,這大好的天又開始掉起了雨,再晚一些,兩人就要被淋個正着了。
這天陰晴不定不定他們也已習慣,一會雨一會晴,一會又在晴天落了雨。
也罷,沒給淋着就是萬幸。
兩人第一次見面難免生疏,進了水榭之後一時無話。姜淨春想到方才都是方之平在說話,這回便也主動開了口,尋了個話題。
她問他,“方公子今年可是要參加秋闱?”
方之平沒想到姜淨春會突然主動開口,反應過後,眼中浮起了笑意,他點了點頭算是應答,而後又有些奇怪道:“怎麽了嗎。”
姜淨春實在是沒了話題開口,随意尋了話茬,況且,眼前這人往後許就是她的郎君,她自然是要多了解一些,她實話道:“只是有些好奇方公子罷了。”
沒想到姜淨春會說這樣的話,方之平眼中錯愕明顯,可反應過來後,眼中笑意更甚。
有好奇,那便說明她也想要了解他。
“是嗎,那姜小姐有什麽想問的只管來說,我定知無不言。”
方之平察覺到了她這話的意思,于是便放下了心同她攀談,相比方才兩人之間不大熟絡的氣氛,現下便輕松了許多,方之平說話也頗風趣,逗起小姑娘來也是手拿把掐,姜淨春聽他說話偶爾還會笑出聲來。
外頭雨聲簌簌,亭中笑語漣漣。
兩人說得忘我,絲毫不曾注意到不遠處有人正望向他們。
今日顧淮聲被姜潤初騙來了府上。
此事說來話長。
姜淨慧在書房中看到了一本晦澀難懂的古文,實在不解其意,便去找了姜潤初。姜潤初說自己也看不懂,而後便替他尋來了顧淮聲。
顧淮聲來之前也不知道是她,看到姜淨慧在影壁處等他才知道是被姜潤初騙了。
知道自己是被初诓騙之後他轉身就走。
可姜淨慧先一步去攔住了他,她說自己也不知道姜潤初會尋他來,來之前,姜潤初也只對她說是替她尋了位先生,讓她在門口處迎接,看到顧淮聲後也才知道他給她尋來的先生是他。
姜淨慧見他不願,又善解人意對他道,好不容易來這麽一趟,即便不想看古籍,看看外祖母也成。
顧淮聲心中也不知想着什麽,竟還真就折返了回來。
兩人從外頭進來,經過後園。
這一來,就撞見了在水榭的兩人。
水榭那處的嬉笑說話聲就這樣傳入了他們耳中,顧淮聲步伐微鈍,視線落在聲音傳來處。
姜淨慧順着他的視線看去,而後笑着解釋道:“哦對了,母親這些時日在給妹妹物色親事呢,沒想到這麽快,今日就有人上門來了。”
顧淮聲沒有說話,視線仍舊落在那處,握着傘柄的指骨用力,依稀泛白。
以前,也在這個地方,是她看他和別人相看。
可現在,風水輪流轉,說親的人成了姜淨春。
而他看着她同別人言笑晏晏,只覺那輕靈的笑聲,格外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