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書良看着外頭的雨, 有些踟蹰,“公子,這會雨正大着呢,要不過柱香再去, 看樣子會小些。”
顧淮聲擡眼看了屋外的雨幕, 還是按捺住了心中的急切。
是,也不急這麽一小會。
然過了晌午之後, 這雨也沒有小下來的意思, 顧淮聲最後還是等不住去了姜家。
天上下着大雨,樹葉上的水珠順着葉子落下,即便是在白日, 天空卻也像是籠了一層灰,黯淡得不像話。
姜家的下人聽到顧淮聲來了, 一時之間也覺奇怪,不知他今日怎就突然上了門來, 但他來姜家合情合理,即便來了, 也不會像宋玄安一樣,被抓去了李氏的跟前。
顧淮聲攔住了去禀告的下人, 想要直接去尋姜淨春。
過了門口擺放着的影壁, 他往裏面走,徑直往崇明堂的方向去。
顧淮聲潔癖極重, 也不喜雨天出門。雨天擾人,時常會有水珠被風吹來, 往臉上打, 路上的泥濘偶會沾染到衣服下擺,這些髒污, 十分刺眼讨厭。連帶着潮濕煩悶的氣息,難受得不像話。然而今日這樣大的雨,卻也不見得顧淮聲的臉上有不耐之色。
他心中想着事情,自也注意不到其他。
他知道,自己現在說的話姜淨春或許不會再聽。但他也不能就那樣看着她步入火坑,方之平他不是什麽好人,他必須要告訴她。
他是她的表兄,即便她現在不願意再去承認,可他們先前喊了這麽些年的“表兄表妹”,難道都是假的嗎?他從一開始就知道她不是姜家親生的女兒,可不也是一直将她看做表妹嗎,現在姜淨慧回來了,又能改變些什麽呢。
她單方面的想要和他撇清關系,甚至連話都不願意同他去說,可顧淮聲卻執拗地想要去給他們攀扯上那麽一層關系。
因為好像少了這麽一層,他們就真的什麽關系都沒有了。
他有一搭沒一搭地想着這些,眼中忽然出現了一抹亮色,掀起眼皮去看,發現姜淨春正撐着傘往外走,而花雲跟在她的身後。
Advertisement
外頭正下着大雨,也不知道她這是要去哪裏。
她好像看到他了。
顧淮聲确信她是往自己的這個方向看了一眼。
可是,她很快就像什麽都沒看到那樣,若無其事移開了視線,繼續向前走着,甚至就連路過他的時候,都沒有絲毫要停下的意思。
顧淮聲知道的,姜淨春也不喜歡雨天出門,雨水這樣煩人,沒誰喜歡雨天外出。
可今日來,卻恰好撞見她也要外出。
就在兩人要擦肩而過之時,顧淮聲終于忍不住開了口。
“去哪裏?”
饒是方才心中百轉千回,可一開口,他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平淡,就像是在公事公辦一樣問出了話,心中情緒波動絲毫不曾外洩片縷。
這話落在姜淨春的耳中就格外刺耳。
她去哪裏同他有什麽關系,這也要去同他彙報嗎?
還是說他不上值在家的這段時日就這樣閑,已經閑到沒事找事到了別人家裏,随便抓個人去問他的日常行程?
姜淨春不認為自己有什麽給他好臉色的必要,她直接出聲嗆道:“這同小侯爺沒什麽關系吧。”
她不是在同顧淮聲怄氣,她是真的有些惱了。
顧淮聲現在這樣是做些什麽,打個巴掌給個棗吃?既然當初已經選擇推開了,既然已經說了那樣傷人的話,他現在為什麽又還要這樣呢。
難道說,他還真的以為她沒有什麽羞恥心,聽了那樣的話,也不會覺得被羞辱。自己現在這樣不過是在同他撒嬌發小脾氣罷了,只要他湊上來,她就馬上又會不生氣了?
姜淨春越想越惱,她現在要定親了,眼睛裏頭已經看到別人,他為什麽又總是要來讓她想起從前的事情呢。
他這個樣子,真的好沒意思。
她想了想,又看着顧淮聲說,“我都要定親了,從前的事情,你就當我年少不懂事,忘了吧。”
反正顧淮聲一直都不喜歡她,她覺得她這話得沒什麽不對。
她并不想要讓未來的郎君知道她年少時犯過的混賬事,那件事情,誰都不記得最好了。
她這次是很認真的想要同他商量,而不是像上一次,在河邊說氣話那樣。
忘了,她竟然去忘了。
他是要去忘了她喊了自己十幾年的表兄,還是要讓他去忘記,這麽些年的其他事情。
她想讓他忘記那日在茶樓之中發生的事情,可是其他的呢。
其他的事情也讓他一起忘記嗎。
十幾年的相處,她讓他說忘就忘,他從前倒不知道,她竟也能說出這樣狠心的話。
悶熱的環境壓得人越發沉,顧淮聲的氣好似都要順不上來。
他看着姜淨春錯身要走,竟鬼使神差地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對了,他今日是來說正事的。
他意圖極力平複自己的心情,可手上卻止不住用力。
潔白的皓腕被他緊緊攥住,姜淨春怎麽也松不開。
合着方才的話她* 都是說給狗聽了是嗎?
她剛想開口質問他是在做些什麽之時,就聽顧淮聲先一步開口。
她聽到顧淮聲說,“方之平他非良人。”
他這話說得實在莫名其妙。
姜淨春不明白顧淮聲為什麽突然要去說這些诋毀旁人的話,毀人之譽不是君子所為,這還是顧淮聲自己從前同她說過的話。
從前剛來姜家沒有幾年的時候,她年紀不大,姜潤初總是喜歡欺負她,抓她的小辮子,故意把她絆摔跤……諸如此類事件數不勝數。她氣得哭,同母親說了之後,母親就去教訓了他,可是沒用,他還是要欺負她。
姜淨春沒忍住在顧淮聲面前抱怨,她大罵姜潤初。
顧淮聲那時候聽了沒什麽表情,少年老成對她說,毀人之譽不是君子所為。
姜淨春聽得懵懵懂懂,聽不明白,該罵娘還是罵。
她還對顧淮聲說,“他欺負我,表兄不說他非君子,為什麽反倒來說我不是君子?我被他欺負了,我怎麽當君子?”
那個時候,顧淮聲微微蹙眉,沒再說些什麽,可是後來,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自從跟顧淮聲抱怨之後,姜潤初就很少欺負過她了。
姜淨春因為他的一句話被勾起了從前的回憶。
手腕上的溫度有些灼熱,她終于回了神來。
顧淮聲說,方之平不是良人。
他們怎麽誰都這樣說。
宋玄安這樣說,顧淮聲也這樣說。
宋玄安可以說他不是什麽好人,他顧淮聲怎麽能呢?
同他相比,這世上還有人能比他更不良善的人嗎。
姜淨春忍不住譏諷出聲,“他比表兄良善太多了。”
她又一次喚起了他表兄,就在前些時日,她力圖和他撇清關系,可是就在現在,她又喚了他一聲表兄。
這一聲表兄再次從她口中說出,卻像是一種提醒,逼迫着顧淮聲也回憶起了從前的往事。
從前姜淨春一聲一聲熱切地喚着他“表兄”,可是那個時候他又是怎麽對她的呢。
這聲表兄如今再從她口中說出,只剩下了滿腔的諷刺。
顧淮聲眉頭緊蹙,顯然是想到了往事。
他嘴唇翕動想要說些什麽。
然而,姜淨春就趁着他那出神之際,先一步抽回了手,她撐傘離開了此處,沒有片刻停留。
她走得沒有絲毫停留,身影在雨幕中漸漸消失,方才的一切好像都是虛幻假象。顧淮聲的視線落在她的背影,手心空落落的,只有掌心殘存的溫度證明着她方才确實被他觸碰。
他喉中幹澀不可言語,胸口跳動的心髒有些被刺痛。
他就那樣站在雨幕之中,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這一刻,他竟有些後悔,後悔那一日做了那樣的動作,後悔那一日将她那樣狠心地推開。
他潛意識地以為,無論怎麽樣,她好像都不會離開。畢竟從前,她一直都是這樣的不是嗎。所以他在她親上他的時候,将她狠心推開。他堵着氣想要去報複,似乎是在報複,她對誰那樣親密,喜歡誰都會同他那樣親近。
可是他沒想到,就這樣一推,徹徹底底,就将人從自己的身邊推開了。
書良在一旁出聲道:“公子,表小姐她已經走了......”
顧淮聲胸口那股酸澀的感覺久久不退。
不行,可即便這樣,方之平她也不能嫁。
他對書良道:“讓人跟着她,看她是去哪裏了。”
書良猶豫,“公子,這不大好吧。”
方才姜淨春可都迫不及待要跟他撇清關系呢,他現在偷偷讓人跟着她......
顧淮聲卻忽轉身,往方才姜淨春離開的方向跟了過去。
是不好,那他親自過去看看,她今日究竟是要去哪裏。
*
今日是月底,方之平國子監那邊得了空,便邀姜淨春出門賞雨。
雨天坐在船上聽雨,也別有一番意味。
雖然姜淨春不大喜歡雨天出門,但既然是方之平,她想了想還是出去了。
母親說他們現下正是感情培養階段,多見見面也是好的。
姜淨春來的時候方之平已經在船上之中等着她了。
下了一日的雨,已經漸漸小了下來,這個時候聽雨,最是惬意。
今日是休沐日,這出來聽雨的人竟還不少,姜淨春能見得不少的船只停在水面上。
她被人引着去了方之平所在的船上,他坐在桌案前,上頭擺放着一壺熱水,正在烹燒,一旁放着茶葉,還不曾泡開。
姜淨春彎腰入內。
見她來了,方之平起身相迎,他笑問,“來的路上可有被雨淋着?”
來的時候雨還不怎麽小,她自然是被淋了些許,不過看着方之平,她還是笑着搖了搖頭,她說,“打着傘呢,沒淋着多少。”
方之平看了眼她臉上沾染着的些許雨水,拿出巾帕給她擦了擦,道:“還說沒有,都淋濕了。”
兩人之間已經沒有那般陌生,舉動之間也帶着幾分親近。
李氏說等過幾日就可以給他們定親了,如果不出意外,待到方之平秋闱之後就可以過門。
所以,對于方之平親近的舉動,姜淨春也沒有出聲拒絕,只是一開始還是不大習慣,沒忍住縮了一下,方之平的動作頓了頓,他問,“可是冒犯了?”
姜淨春反應過來自己的舉動之後,搖了搖頭,她道:“沒有。”
方之平繼續動作,姜淨春終也沒有再躲。
他替她擦完了臉上的雨水之後,便也沒了動作,邀着人入了座。
面前的水煮得正濃,發出“咕嚕咕嚕”的烹煮聲,方之平忽然開口問道:“姜姑娘可會點茶?”
聽到方之平的詢問,姜淨春點了點頭,心中也不由得慶幸,好在當初祖母把她帶去教了這些,若不然,她真是什麽都不會了。
姜淨春拿起了桌上的茶具開始動作,方之平見她動作還算娴熟,心中不由得生出了些許滿意,本來聽聞她被家中寵溺長大,這些東西當也一塌糊塗,不想竟還看得過去。
船外雨聲連連,船內佳人在側,方之平沒忍住詠了幾句詩。
姜淨春沒理他,專注手上的動作。
此情此景,哪些文人墨客不喜歡風雅的女子?若能吟詩做賦自是最好。只可惜,方之平忘記了姜淨春是個不通文墨的女子。
在她默不作聲,沒有跟着附庸風雅之時,心中難免有些失落。
不過,轉念一想,也罷,現在這樣也是極好了,若再貪圖些別的,也是強求。
姜淨春差不多弄好了茶,她端着茶盞遞給了方之平。
方之平伸手接過茶盞,手指不經意地擦過了姜淨春的手背。
姜淨春肌膚被觸,眉頭微蹙,擡頭去看方之平眼神,只見他仍正氣凜然。她一時之間也沒得多想,只當他是不小心碰到罷了。
方之平接過了姜淨春的茶盞,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總覺有道視線死死地落在他的身上,這道視線實在有些太過于灼熱,以至于他根本有些無法忽視。
他擡頭向四周環顧,就見隔壁有條并行的船只,靠着他們緩慢行駛。
這船從方才開始好像就一直都在,只是他不曾注意到罷了。
他定睛去看,就見顧淮聲的面無表情地盯着他看。
對面的男子神色凜凜,周遭的溫度似乎都跟着凝至了冰點,他那帶着冰氣的眼神就像是刺骨的寒風,吹得方之平瑟瑟作抖。
他手一抖,不小心将手上的茶水撒了出來。
姜淨春被他這動作弄得莫名其妙,見他視線一直死死地落在後頭,便也扭頭去看。
然而顧淮聲早先一步放下了簾子,姜淨春最後什麽也沒能看到。
船只中氤氲着水汽,雨水澆打在船體,發出清脆聲響,顧淮聲搭放在膝蓋上的手掌止不住攏緊。
下這麽大的雨,原是出門來同他賞雨。
這雨連着下了這麽多天,不嫌煩,還出來賞。
有什麽好賞的?
他跟着她來了這處,弄了條船跟在他們身邊,将才的一切也都被其盡收眼底。
方之平替她擦臉就算了,竟還敢趁着接杯子的功夫去摸她的手。
他這樣一個爛得沒邊的人,她究竟是看上了他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