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宋玄安莫名其妙碰了這麽一出, 面色都已經變得慘白,他根本就不知道事情為什麽會變成這幅樣子,為什麽兄長送他筆裏面會藏了這種東西。
他腦袋空白一片,直到被人押了下去, 甚至也都沒能反應過來。
周遭看到宋玄安被人押走, 一時之間不由猜疑紛紛。
這宋玄安的祖父那都是出閣拜相的,他犯得着去作弊嗎?可那藏了東西的空筆管确确實實也是從他的身上搜出來的。
衆人也沒再去猜, 也只是看個新奇罷了, 他們明日都還要考試,誰還能在這樣的關頭管得着的別人去。
顧淮聲讓手下的人收好了罪證,而後起身離開了這處。
*
宋玄安被押入監牢一事并不小, 宋家一直有人守在貢院外面,見宋玄安被人押走, 很快就知道了這處發生的事情。
那人急急忙忙回去家中報信。
宋夫人聽到了送信的人話之後,瞬間暈頭轉向, 幾乎不曾昏死過去。
她這孩子她最清楚,他怎麽也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來的, 即便秋闱對他重要,他也不會做出來這麽些髒事!
可究竟為什麽會在他的身上搜出那東西來, 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她也實在不知道。
為什麽在他身上搜出小抄并不是重點,她現在應該去想如何能去把人從牢裏頭撈出來, 他這不明不白就被人斷了舞弊,将來豈還想着入仕?不被打死那都是運氣。
這髒水, 宋玄安可絕對不能就這樣受了, 若是一受,他這輩子的前途光明可就什麽都沒了, 這人就徹徹底底被毀了!
明日秋闱才正式開始,聽聞顧淮聲尚且沒有給他定罪,那一切說不準還能有轉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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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馬上動身去尋了宋閣老,他今日應當在內閣的值房中當差。他在宮裏頭,宋夫人不方便進去,只得讓人去請他回來,說是家裏頭出了大事。
下人也知事态緊急,不敢耽誤片刻,趕忙跑去了宮裏頭傳話。
到了宮門口,那下人給守門的侍衛塞了一兩銀子,讓他進去幫忙傳個話,說是家裏頭出了個大事,不得不請閣老出門。
那侍衛一是看在宋家的面上,二是看在銀錢的面上,聽小厮語氣急切,也沒再耽擱,趕緊讓人去內閣值房遞了話。
今日是宋閣老和王順一同在值房中當差,兩人私底下不大對付,但面子上倒還過得去,素日裏頭也算相安無事。
外頭匆匆跑來了個人附到了宋閣老的耳邊說話,他聽後馬上就想起身,可在這時一旁的王順不緩不慢開了口,他道:“宋閣老這是去哪呢?”
宋閣老也不知家裏頭究竟是出了什麽事情,可聽傳話之人語氣帶着幾分急切,便也知道是出了什麽大事。又想起今日是宋玄安去貢院的日子,心中所想更多。
難不成說是貢院那裏出了什麽事?
他回了王順的話,道:“家中有急事,回去一趟。”
兩人年歲相仿,都已過六旬,相較之于王順硬氣的長相,宋閣老的長相便顯得柔和了許多,可此刻因為着急,聽到王順的話眼中也不免露出了幾分不善。
這王順什麽時候開口不好,偏偏這個時候說話,不就是想故意刁難他嗎。
宋閣老并不大想同他糾纏,轉身就想要往外去,可王順卻又先他一步出口,“今日是您家孫子去貢院的日子吧,您這麽着急回去,連值都不當了,這般反常,到時候萬一後來出了什麽事情,落到了旁人的口中拿去一上稱,可真了不得了。”
他語氣客氣,說的話卻不怎麽客氣了。
都是些人精,聽到王順的話,宋閣老基本能斷定就是宋玄安那邊出了什麽事。
呵,他那消息比他倒靈通多了。果然,京城中他手眼通天,沒什麽事是不知道的。
宋閣老心中冷哼,可也知道王順這話是在變相的警告,警告他若敢出門,将來且不管宋玄安出不出事,他一定就要拿這事出去上稱。
有事情若上了稱,那就是一千斤都打不住。
宋玄安若真出了事,他現在放着差不當就着急出門去,落在旁人眼中只怕是有通賄嫌疑,看王順這樣子,即便他出了門,也會派人盯着。錦衣衛的人裏面有他的人,那群人只怕更是難纏。到時他的動向他一清二楚,被他們盯着,就算是想做些什麽怕也不成。
宋閣老即便不知道是出了什麽事,但被如此警告,也暫動彈不得,沒了辦法,他只能讓那人去回拒了宋夫人。
宋夫人在家中等了許久,可卻等來宋閣老在忙,走不開身的消息。
她瞬時間頭腦更加昏脹。
但強逼着自己冷靜下來了後,便去尋了宋賀。
雖然尋常時候夫妻二人感情不大好,可畢竟是宋家出了事,宋玄安又好歹是他親生的兒子,他豈又能坐視不理呢?他總會去想辦法救他的吧。
可宋夫人懷着的希冀就在見到宋賀的時候被打了個稀碎。
兩人在他衙門的院子裏頭談話,此地只有他們夫妻二人。
宋賀在聽到了宋玄安因為藏小抄一事被抓起來之時,登時火冒三丈,“這個混賬東西!我就曉得他安生不了一日,早些的時候不曉得去好好讀些書,到了現下去做這些偷雞摸狗的把戲!做也就算了,考場還沒進去就被逮了個正着。宋家的臉,他祖父的臉真叫他丢了個盡,到時候聖上問責起來,牽連了宋家,我非打死他這個混賬東西……!”
他這噼裏啪啦一席話就這樣猝不及防砸在了宋夫人的身上。
宋夫人眼中都氣出了淚來,“你不信他?你竟然不信他?!”
他是什麽樣的人,他身為他的父親難道不知道嗎?
他這樣善良的孩子,他卻将他想得那樣懦弱無用,在他的口中,他的兒子,就是個只能靠作弊考取功名的人嗎!
宋賀仍不覺自己有錯,“我可有說錯?他若能有阿景一般懂事,我又何至于這般想他!”
宋夫人聽到這話徹底失去了理智,竟狠狠打了宋賀一巴掌。
她今日真是瘋了才來找他,他就巴不得她的兒子出事,去給那個賤人的兒子讓路!她竟然還去妄圖讓他幫他?
宋賀被這一巴掌打懵了,下意識就擡起了手想要打回去,然而,或許是礙于所謂的君子禮教,最後手在半空中揚了半天,卻還是沒能掌掴下去。
宋夫人也不再奢求這個人能出面救她的兒子了,她含着熱淚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之後,便甩袖離開。
宋夫人離開之後,也不知道該去哪裏了,身邊的嬷嬷道:“夫人莫不如去找兩位姑娘試試看......”
她還有兩個出嫁的女兒,她們總不能對這個弟弟見死不救。
宋夫人拿着帕子掩面而泣,“都嫁了人,還煩她們做些個什麽啊,華兒孩子都四歲了......再因這事去求她們,她們又能如何?平白在婆家矮個一頭上去。這次的監臨官是顧淮聲,他這般不近人情,就算去了又有什麽用啊。”
宋閣老出面都是有些難頂,旁的人……算了吧。
話至此,兩人沉默片刻,馬車上只剩下了宋夫人的嗚咽聲,過了片刻,那嬷嬷忽然想到了什麽,她開口道:“如果是顧小侯爺的話,那讓姜姑娘去求情豈不是可以......”
她這話一出,宋夫人哭聲也頓住了。
姜淨春和顧淮聲是表兄妹,顧、姜兩家又那般親近,雖顧淮聲素來日裏頭不通人情,可看在親族的份上,總也不會不見姜淨春的。
顧淮聲會聽姜淨春的話嗎?她也不知道。
可是現在,姜淨春* 好像是最後一條出路了。
而且姜淨春也不會對宋玄安見死不救。
這樣想着後,她趕緊讓車把式調轉了方向去往陳家。
姜淨春同陳穆清尚且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麽事情,現下已近晌午,只見宋夫人急急忙忙朝着她們奔來,分明已經到了秋日,她竟滿頭大汗,整個人看着濕得不行。
姜淨春和陳穆清相視看了一眼。
這是出什麽事了嗎。
只見宋夫人直奔姜淨春而去,她眼中還含着淚,用力抓緊了姜淨春的雙手。
姜淨春被弄得更是心驚,不知作何反應時卻聽她哭着道:“小春,你救救玄安吧!”
姜淨春聽到這話臉色瞬時一變,宋玄安出事了?!
今晨時候還好好的,現下不過片刻的功夫,能出個什麽事呢。
聽到宋夫人這話,見到她這幅情态,卻也知事态緊急。
姜淨春也急起來了,她忙問,“伯母,您說就是了,宋玄安他這是怎麽了?”
“他……他被你表兄抓起來了。他帶去的行囊中被人收拾出了作弊的東西……怎麽可能啊,玄安他怎麽可能作弊呢?!他不是這樣的人的,你也知道的……他不會做這樣的事的!”
宋夫人情緒激動,姜淨春被她抓着手,聽了她的話話也頭腦發昏,手腳冰涼。
作弊?怎麽會作弊……
她自然也相信宋玄安不是這樣的人,可是為什麽又會從他那裏搜出這樣的東西來呢。
這事究竟如何她現下也無法得知,只怕見了宋玄安才能知道答案。
姜淨春頭昏得厲害,又問,“就是今晨發生的事情?人現在被顧淮聲抓走了?”
宋夫人點頭,她哭着道:“小春,從前是伯母不對,不該去逼他非考什麽功名的,可是他不可以背上這作弊的名頭啊,不然……不然他這一輩子都要毀了的啊!你救救他吧,你去求求你的表兄吧,等玄安出來,這回伯母一定不逼你們了,你們成婚,等他從貢院出來伯母就去姜家提親……”
宋夫人哭得厲害,到了後面都有些語無倫次起來。
聽着她的哭聲,姜淨春的腦子在這一刻渾得不像話。
去求顧淮聲嗎。
她上回才同他說了那樣的話,才說要同他斷得幹幹淨淨,她讓他別來煩她了,還讓他放下過去的事情……
今晨在貢院門口他路過她之時,連看都不曾看她一眼,顯然也是把上回的話聽到了心裏面去了。
她怎麽去求他啊。
再說他怕也是巴不得宋玄安出事,她去求他又有什麽用呢?
宋夫人還在旁邊哭,“他的祖父在內閣當值出不來,他的父親不願意幫他,你同顧小侯爺是表兄妹,現下只有你能去救救他了……”
姜淨春終于回了神來,她不得不接受眼前的現實。
難道她真要眼睜睜看着宋玄安前途盡毀嗎?
便是他們不曾說親,便他們就當只是朋友,可她也做不出這樣的事情來啊。
現下不管顧淮聲會不會答應,她如何也要去求一趟,就當舍了臉皮,也要給宋玄安換來一絲生機回來。
想清楚了這些之後,姜淨春下了決心,她抓着宋夫人的手道:“伯母莫哭了,我去找表兄一趟就是了。”
說罷她就轉身出門,往貢院方向去。
*
不出一柱香的功夫姜淨春就到了貢院的門口,考生早都已經進了貢院裏頭安頓下來,相較于方才的人山人海,現下外頭已經沒什麽人了。
她到了貢院門口就被攔住,門口的守衛不讓她進去。
貢院重地,豈是等閑人能進?
姜淨春神色不安,她道:“我有急事要尋表哥,煩請大哥幫我進去通傳一聲。”
那守衛不認得姜淨春,他問她,“你表兄是誰?”
“是顧小侯爺。”
聽到這話,守衛登時也陷入了踟蹰。顧小侯爺今日确實在這裏當監臨官,看眼前的女子面色不安,恐怕是碰到了什麽急事所以才來尋顧淮聲,若他攔着她,耽誤了些什麽事情,到時候難免被問罪。
這樣想着,守衛松了口,他對姜淨春道:“好吧,你且等一會,我現在去裏頭通傳一聲。”
守衛說着便讓人去顧淮聲所在的廂房跑了趟腿,沒過多久跑腿的那人便回來了,領着姜淨春去見了顧淮聲。
姜淨春跟着那人進了貢院裏頭。
此處幽靜,一路走來,阒無人聲。
考生們與監臨官不在一處,明日才開始考試,顧淮聲今早在那處盯了一會,後來沒了什麽其他的事情,就去了廂房裏頭坐着。
至于舞弊一事......早上搜出來的人不多,約莫只有五個人藏了小抄,現下都被關在監牢之中。除了宋玄安外,其他人皆剝去了此次參考資格,至于別的處罰,還要等秋闱結束再做定奪。
宋玄安的罪為何不定,顧淮聲也只推說是金箔上的字太小,暫認不清,還要請人定奪過後再說,否則平白誣了人的名聲,也是罪過。
現下金箔在他手上,至于何時處理這事,顧淮聲也還沒有表态。
姜淨春到了廂房後,發現書良等在門口,他見到她來竟然也沒甚意外,只是恭順同她行了個禮,而後将人迎進了屋中。
她心中只覺古怪,卻還是什麽都沒說,進了屋子。
進了廂房之後,門就被人從外頭合上了。
她擡眼看去,發現顧淮聲坐在書桌前。
屋內燃着香爐,他坐在桌前,被煙霧遮擋了些許容顏,那如玉的臉似泛着淡淡仙氣。午後的光從菱花窗中透進,灑在他的側臉,他聽到動靜,擡眸望向門口,那被光照亮了些許的眼眸,剔透清澈恍若琉璃冰珠。
姜淨春叫他這樣的眼神看得無所遁形,心中不安更甚。
顧淮聲這樣聰明,他不會不知道自己今日是來做些什麽。
上一回在姜家兩人見過的最後一面,她求他高擡貴手放過她,她說出了和他近乎一刀兩斷的話。
可是她這回自己卻又主動來找了他。
這讓姜淨春也不免面紅羞愧,她現下甚至有些後悔,若早知道會有這樣的情況,上一回她就千萬別說那樣絕情的話了。
她站在門口,終于挪着步子走到了書桌前,分明幾步路的距離,她卻走了許久。
她走到了顧淮聲的面前,最後嗫諾開口,喚了一聲“表兄”。
光是這兩個字都快要用盡她所有力氣了,她只覺有些恥辱,低着頭,連看都有些不敢看他。
眼前落下一道陰影,随之而來是熟悉的少女淡香,顧淮聲擡眼,他将她的表情盡收眼底。
見她如此局促不安,便也知道她這是在因為上次的事情尴尬。她本來已經決心和他斷清幹系,可是現下為了宋玄安,不得不被逼着重新站到了他的面前,又不得不喚回了他一聲表兄。
顧淮聲嘴角勾起了一抹諷刺的笑。
他的好表妹,為了別的男人,竟然來求他。
顧淮聲心中泛濫着無盡的酸意,面上卻在笑,他笑得極好看溫和,眼中都像是彌漫着點點滴滴的星光。
可從他口中說出的話卻沒那麽善良了。
他說,“表妹不是不想見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