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顧淮聲的指尖摩挲着金箔, 在光線的折射下,金箔折射了些許光倒映在顧淮聲的瞳孔中。

他的視線仍舊凝在姜淨春的身上,啓唇問她,“所以表妹是想好了嗎?”

他這個人實在太壞了。

分明已經将她逼成了這幅樣子, 已經将她逼到了沒有退路的地方, 最後卻還要故作溫柔和善得問她想好了嗎。

姜淨春氣到眼眶通紅,可是這回顧淮聲看着她的淚眼卻不為所動。

他又道:“你答應了, 我便馬上幫你處理宋玄安的這樁爛事。”

雖然是不大情願的, 但是為了他的表妹,做這些又算什麽呢。

姜淨春也不再掙紮,她擦了擦眼睛, 把眼中水汽擦散,看着他冷聲道:“你說到做到。”

說罷頭也不回離開了此處, 只留下了顧淮聲一人留在屋內。

香爐中熏着的薄霧在陽光的照射下似有了形狀,霧氣缭繞, 纏繞在顧淮聲的周身。

姜淨春離開之後,顧淮聲久久沒有反應, 他在這一刻想起了在妙恩寺求來的簽。

他現在終于有了答案。

強求來的确實也算得償所願。

他從方才開始便一直在忍耐,直到現在, 額間似有青筋跳動, 沁出了一層薄薄的細汗。他起身往隔間的淨室去,過了一炷香的功夫才從裏頭出來。

他表情冷淡坐回了桌前, 看着是又恢複成了往日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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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淮聲看着面前的金箔,而後喚來了外頭的書良, 書良進來後, 他對他道:“這裏一共五片金箔,你去讓人照着這大小, 弄五片一樣的回來,到時候讓人在上頭随便抄些東西......”

顧淮聲想了想,“就寫些庇佑人的佛語吧。”

到時候就推說是宋夫人給他從佛堂中求來的福氣就好了,只要不和有關科舉的東西沾邊,他網開一面也就不會有什麽大事。

若真被追究起來,罰他就是。

方才姜淨春來找了一趟,公子就要做這樣的事,書良自然猜出是怎麽一回事,他應了顧淮聲的話,卻又道:“公子,這樣當真沒事嗎。”

顧淮聲道:“你去拿處理金具的器皿來,小心點,不讓旁人看見,便什麽事都沒有了。”

聽了顧淮聲的話,書良知道,他這是鐵了心要去保宋玄安了,他嘆了口氣道:“公子何必為他給自己惹得一身污名。”

他一身坦蕩,可為了宋玄安卻去做這樣的事情來,即便這事沒人知道,可邁出了這樣一步,就已經髒了。

過了片刻,書良終聽到顧淮聲開口,他說,“我不在意,也不是為了他。”

顧淮聲對這事卻無所謂,畢竟在這樣的官場中,至純至粹的下場只會是死無葬身之地。

老師的死,也更讓他明白了這個道理。

所以現下,便是做這樣的事情他也不會有什麽負罪感。

他從前同一個人說過,他說,他不是君子,那絕不是什麽自謙自卑的假話。

他做這一切自然也不是為了宋玄安,他清楚知道,他是為了自己的私欲,為了能将表妹诓來他的身邊。

這事上沒有既要又要的好事,沒有人能什麽都不付出就得到什麽。

在這場交易中,他得到了他的表妹,也好像失去了她。

天道難測,可是原來當初寺廟中的那一道道簽,早就說明了一切。

他不想要逼她的,可是,難道要眼睜睜看着她嫁做他人婦嗎?

不可以的,絕對不可以。

她想和很多人成婚,可獨獨沒有想過他,她想要的家,他完全可以給她的啊。

這桌上的五片金箔最後被融了個幹幹淨淨,不久,又有五片近乎一模一樣的金箔被送了過來,只是這回上面的字已經成了佛教遏語。

沒有人再有證據去說宋玄安作弊了。

*

姜淨春從貢院出來就回了陳家,一路上都被方才的事情弄得渾渾噩噩。

回去了陳家之後,宋夫人就已經在後門處等她,見人回來她馬上就迎了上去,抓着她的手問道:“小春,這事怎麽說啊?你表兄他可答應了啊?”

姜淨春坐了一路的馬車回來,腦袋有些昏沉,現下腳着了地,也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樣。

她回了宋夫人的話,嘴角強行扯起了個笑,她說,“無甚大礙,只是個誤會罷了,估摸今日就能放出來,也不會耽誤明日的鄉試。”

宋夫人聽到姜淨春說無甚大礙之後,懸着的心總算是放下了。沒什麽事情了就行,她現在也不奢求宋玄安能去考取什麽功名了,只要人能好好從裏面出來,那就沒事了。

未想這兩表兄妹的關系倒也真好,顧淮聲竟也真聽了她的話。

她看向了姜淨春,想要說些什麽,卻見她臉色出奇得難看,宋夫人和陳穆清也不知道她這是怎麽了,她面色不大好,可唇色卻又紅得不尋常。

陳穆清看不出來她這是怎麽了,可宋夫人早經人事,又哪裏不清楚她這鮮豔的紅唇意味着些什麽。

顯然是同人唇舌交纏的痕跡。

看到了她唇瓣上的的痕跡,宋夫人心中又忍不住揣測紛紛。

怎麽弄的這是?

她方才去尋的人是顧淮聲......難不成說,是同顧淮聲弄的?!

她想起顧淮聲這人素是冷心冷面,平日裏頭一副不近美色的樣子,可是私底下卻又這般孟/浪?!

這實在是有些親太狠了,讓人有些無法忽視這樣的痕跡。

那是光親了一下,還是有做旁的事情?

疑惑快填滿了她心中的溝溝壑壑,看着姜淨春那副神情恹恹模樣,她幾乎更加斷定自己心中想法。

只怕姜淨春這是為了她的兒子,同顧淮聲交換了些什麽。

她有些快要不能繼續想下去了。

都怪她那夫君沒用,自己的兒子被抓進了大牢裏面卻還要同旁人一起揣測污蔑他,若他們有用,也不至于讓姜淨春去做這樣的事情。

可是真若細細想去,這事恐怕也只有讓姜淨春去才有法子了。對別人,顧淮聲只怕還是那副不近人情之色。

宋夫人猜到了這事之後,鼻子也有些酸得厲害,她抓着姜淨春的手,說道:“小春,從前是伯母看走了眼,你是個好孩子,等玄安回來後,伯母馬上去姜家提親。”

宋夫人清楚知道,貞潔對一個女子來說是多麽重要,男女大妨,男女授受不親,這些也不是什麽說來好笑的玩笑話。若女子同了夫君以外的人做這樣的事情,是要叫人戳了脊梁骨的。

可她今日這樣全是為了她的兒子,也是她求着她去見顧淮聲的,她若敢去說出什麽不好的話來,那也真是有些畜生不如了。

她不是那麽沒心的人。

可姜淨春聽了這話面上卻也不見喜色,只是看着她搖頭,她說,“伯母,不嫁了......我不喜歡他了。”

前些個時日還說若他考不上也能等三年,可怎麽今個兒她又說不喜歡了?這實在是有些古怪,就連陳穆清都察覺出一些不大對勁了,她不知道她方才去尋顧淮聲後發生了什麽,可看她這樣子,只怕也不會是什麽好事。

顧淮聲到底同她說了些什麽啊。

宋夫人還在這邊後悔,後悔當初非要逼他們,結果現下鬧成了這樣,宋玄安最後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等到他從貢院裏頭出來的時候,知道這事指不定要鬧成什麽樣......

陳穆清有些踟蹰開口之際,姜淨春已經往裏頭去了,宋夫人抓了一旁的陳穆清道:“小清,你同她說她的恩情伯母記在身上,這事......伯母和玄安都欠她一回。你去好生安慰她一番吧,伯母就先家去了。”

陳穆清點了點頭,目送着宋夫人離開,而後便也去跟上了姜淨春。

她見姜淨春面色不大好,也暫沒說話,只是跟在她的身後一起往住處去,後見她徑直進了淨室。

現下早就過了午後,已近申時,天色不較方才那樣亮堂,斑駁的光影透過天窗照進了屋內,微風從窗戶縫中鑽進,帶了一絲涼意。

陳穆清有些不大明白為何姜淨春一回來就漱口。

她覺着奇怪,不由得問道:“你這是做些什麽,白日裏頭淨口幹嘛?”

姜淨春也沒好意思去把這種事情同陳穆清說,只是含糊道:“沒什麽,咬到髒東西了。”

顧淮聲這狗東西,親就算了,幹嘛還要把舌頭伸過來啊,也不嫌惡心。

平日裏頭潔癖倒是比誰都厲害一些,怎耍起流氓來了就又不在意這些了?

她越想越氣,手上動作不免都有些用力起來了,陳穆清看得都一陣牙疼,“輕些輕些......一會該刷出血來了。”

姜淨春緩回神來,手上動作終是輕了下來。

陳穆清将方才宋夫人的話轉述給了她,姜淨春聽了卻也仍舊沒得什麽情緒,只是淡淡點了點頭。

陳穆清見她面色仍舊不濟,還是擔心問,“真沒事嗎,你這臉色難看得吓人,要不喚個醫師來瞧瞧看。”

至于她為什麽忽然又說不嫁給宋玄安了,陳穆清也暫且沒再深究下去了。

直到姜淨春把刷牙子從口中拿出,她忽然道:“我要嫁給顧淮聲了……”

陳穆清愣了,似乎沒想到她突然說起了這個,所以這就是她不要嫁給宋玄安的緣由嗎?

她饒是再不怎麽機靈也能猜出其中緣由了。

恐怕她今日這樣做出這樣的決定也是顧淮聲逼迫的了,宋玄安可以沒事,可他要他的表妹嫁給他。

陳穆* 清從前也沒看出這顧淮聲竟是這等趁人之危的小人,真是看走眼了,本還以為也是個什麽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

“他也挺沒有心的。”姜淨春說。

她喜歡他的時候,他非不喜歡她,他不喜歡她了,他又死不肯放手。

非要跟她作對,他才好受是不是。

姜淨春刷完了嘴又擦了把臉,整個人總算冷靜了些。

陳穆清看得出來姜淨春是不想嫁給他,若是不然,也不至于這樣難受,她想了想又問,“這事侯府知道?你姑母他們難道也同意了嗎?”

侯府知不知道,姜淨春也不知道。

姑母同不同意,姜淨春更不知道。

可是,顧淮聲......他們管得住他嗎。

若真管得住,也不會放任他至今未婚。

陳穆清顯然也想到了這些,她又想到了什麽,馬上道:“那你祖母呢?你祖母疼你,若同你祖母說了是不是就有用了。”

姜淨春也認真去想了想陳穆清的話,可她覺得顧淮聲也不一定會聽老夫人的話。

從顧淮聲今日出爾反爾的行徑中她就可以看出,這人絕對不是君子。

不是君子,那顧忌得便也沒那麽多了。

祖母都這把年歲,早該安享晚年,卻碰到一堆又一堆的糟心事,到時候她若也攔不住顧淮聲,那真是白白操心,半夜都要嘔死的地步。

何必讓她因為小輩的事而徹夜難眠。

姜淨春搖了搖頭,“沒用的。”

陳穆清仍舊不肯放棄,她想到了什麽,忽然抓住了姜淨春的手,“小春兒,你逃走吧。”

姜淨春愣住了,顯然是被她這話驚駭到了。

“去哪?”她讷讷回了陳穆清的話。

陳穆清越想越覺此舉可行,她興沖沖解釋道:“顧淮聲這幾日都在貢院待着,他當監臨官,便說最少三日他離不開貢院,那他就不會上你家提親,也不知道你去了哪裏。趁着這時日,你趕緊跑走,拿了錢出去逍遙快活個一段時日。你想想,顧淮聲現在二十一,不出兩年定要成婚,到時候等他成了婚你再回來,豈不美哉!”

姜淨春一開始還覺着陳穆清在癡人說夢,可聽了她這番話之後卻也越想越覺不錯。

對啊,何不趁着顧淮聲在貢院的這三日就先跑走得了?

他還能出來逮她不成。

見她跑了,他抓不着她,便也總該不再去想這事,她去外頭游山玩水些許時日,再回來之時,他定然也已成婚了,成婚了後,又哪裏還能記起當年的往事呢?

他現下都二十一了,最遲也不過這兩年就要成親的。

陳穆清抓着她的手道:“小春兒,我要同你一起去。你一個人走我不放心的,而且,我早就想去遠地游玩了,借着這個機會,我們一起走吧。”

陳穆清的話太過突然,可馬上就在姜淨春心中種下了一個種子,在片刻猶疑之間,馬上就長成了參天大樹。

姜淨春點頭,眼中也終亮堂了幾分。

陳穆清喜不自勝,兩人馬上就做好了這個要去離家出走,逃到山長水遠處的決定。

兩人走出了淨室,陳穆清馬上就開始收拾了東西,姜淨春見她如此着急不由得去問,“這樣會不會太快了些?這是今日就要走嗎?”

“今日走不得,你當還要回去姜家一趟同你祖母說說話,而且現下天瞧着也快黑了,我們要想出城怕也是來不及。我閑不住,一想到要走,我就閑不住。”

确實,她總也不能說走就走,總得去知會祖母一聲,這樣想着,姜淨春打算一會再跑姜家一趟。

陳穆清一邊收拾一邊道:“我早聽說江南漂亮,我在游記上看到了許多回,若非是我後母在家看着,我早早就收拾東西去了......”

提起她的後母來,姜淨春不由得有些擔心,她在一旁問道:“對了,萬一你的後母不讓你走可怎辦。”

“誰管她?我走我的,她還想攔我不成。”

姜淨春想,沈桃一定不會答應陳穆清離開,而且,陳穆清若是一個人悄悄跑了,被她後母發現,那一定會是毀滅性的災難。

她看得出來沈桃是個嘴硬心軟的人,可陳穆清若是敢偷偷離家出走,被抓到了之後一定會不被輕饒。

她想了想後,“不行的,若是被發現可就完了。”

陳穆清離開個一日,恐怕就要露餡了。

顧淮聲是在貢院裏頭,可沈桃在外頭啊。

陳穆清聽到這話之後果然是喪了氣,收拾東西的動作都停住了。

若是她們逃跑,沈桃一日內定然能夠發現,到時候還沒走出城門就被發現了,那她們二人豈不是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鬧個天大的笑話出來。

陳穆清想明白了之後便洩了氣,她道:“那我走不成了,我若走了,她一定會來抓我的,還沒跑兩步恐怕就被發現了。”

“小春兒,可是你一個人走我又好不放心。”陳穆清看着姜淨春,眼中盡是憂色。

她一個從來沒有出過遠門的姑娘,從小到大都沒碰過什麽大事,唯一一次他們去京郊玩,她還差點沒了性命,她怎麽能不擔心呢。

姜淨春想明白了,她笑,“阿清,我确實應該出去看看了,我從小到大都沒出過京城這地方,我從前也害怕出去,總覺得待在京城就是最好的,現下,逼上梁山不得不行,才發現好像并沒什麽可怕的地方。”

他們都覺得她經不了大事,她也這樣覺得,可是,如果能先走出京城,那也是極厲害的。

她說,“你不要擔心我,現下世道清朗,我一個堂堂正正的人難道還能被人擄走不成?”

陳穆清看她神色堅定,眼中俨然帶了幾分堅韌之氣,心也果真跟着放下了些許,她轉身走到桌邊,往抽屜裏頭拿出了一本游記,而後她拉着姜淨春的手到桌邊坐下。

她将游記打開,向姜淨春介紹了到時候出城之後的路線。

游記看着有些泛黃,想來陳穆清總是拿着這東西翻看。

她一邊指着上頭的地方一邊道:“等到時候你出了城後,往南走約莫一日,就能碰到一坐山,游記上面說這山層巒疊嶂,乃懸崖峭壁,你路過了遠遠瞧一眼就成,可千萬別想着爬上去,到時候你再往前走幾步......江南最是漂亮,詩魔白樂天曾言,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你到時候一路南下,總能走到......”

陳穆清拉着姜淨春說了許久,最後怕她記不住,便将這東西塞到了她的手上,她頗為鄭重道:“小春兒,你這一路上得小心了,每到一個驿站可都得給我來一封信,不然我會擔心你的。還有,到時候你等我爹爹過年回來,等他回來了,我就給他撒嬌,到時候我就能去找你了。”

姜淨春好生收好了游記,聽到陳穆清的話都要濕了眼眶,她吸了吸鼻子,抱了下她,道:“現下外頭天就要黑了,我去找祖母一趟,你等我晚些回來,我今晚同你一塊睡。”

陳穆清看着天色暗淡,也趕緊催她回趟姜家。

姜淨春不過一柱香的功夫就已經到了榮德堂,她沒同老夫人說是為了躲開顧淮聲才走的,只是說是想去京城外走走,散散心,只是這一走,也不大知道什麽時候能回來。

老夫人聽後如何不肯同意,畢竟一個小姑娘,那也實在是有些太危險了,她如何能放心的下呢?

況且前些時日不是還說要和宋玄安成親嗎,現下怎麽又要出門了呢?奇怪得很。

看姜淨春去意已決,也沒了辦法,她沒再繼續去問。但她孤身一人出門,老夫人實在是放心不下,便想讓她帶着些護衛走。

然而卻被姜淨春嚴辭拒絕。

“祖母,我是大人了,再說了,我要出遠門游玩,帶着一堆護衛像是什麽話啊。”

屁股後頭跟着一串跟屁蟲,這走哪誰都要瞧着她了。

老夫人見她這樣說便也沒了法子,也不知她是為何這般執拗,非要一個人走。

她試探問道:“莫不是還在為以前的事情傷心?”

所以就連京城都要待不下去了嗎。

姜淨春哪裏能同她說實話,也不想她再繼續操心下去,只道:“祖母莫要擔心,當真只是散心罷了,我往後又不是不回來了。”

老夫人沒再繼續說下去,但還是堅持讓她帶上一個會武功的女侍衛走,不然她實在是放心不下。

這世道表面上看着風朗氣清的,可誰知道底下是如何得烏煙瘴氣,姜淨春年紀小,沒出過遠門,她不會知道外頭對一個獨身女子的惡意有多大,外頭那些個男子,都是些個見色起意的混賬,看你一眼,腦子裏面就起了一堆腌臜心思。

她生得這樣貌美,身邊又只有一個小丫鬟,誰曉得會不會出些什麽事情。

光帶着一個女侍衛,她都不放心呢,但姜淨春死活不肯帶多了人,那她也就只能退而求其次。

姜淨春拗不過老夫人,也怕她到時候擔心她,便應了她。

姜府家大業大,出挑得女護衛自然不少。

老夫人去吩咐身邊的嬷嬷挑了個信得過的人來,沒多久,老嬷嬷就領了個人過來。

這護衛名雪照,身形高挑,生得十分淩厲,眉眼狹長,不說得時候看着有些唬人。

一看便是個了不得武功的人。

想來在來的路上這老嬷嬷早就同她說過事情原委,來了後她什麽也沒說,只是同姜淨春行了個禮,便站到她的身旁。

老夫人見到雪照模樣,也放了些心下來。

這人一瞧就是個靠譜的樣子。

兩人又說了一會的話,最後老夫人問道:“那你這是打算何時起程?”

姜淨春想了想道:“明早就走。”

竟然這般快,明天早上就要走。

老夫人也不知她為何這般着急,本來還想勸她多留幾日,但想了想後還是沒有開口。

也罷,她想走就走吧,多留這麽些個日子又能改變些什麽呢。

老夫人朝老嬷嬷招了招手,她附在她的耳邊說了些許話,老嬷嬷聽後進了裏屋。

姜淨春有些不明所以,直到那老嬷嬷很快就出來,手上還拿着一個上了鎖的小匣子,姜淨春隐約猜出她是要做些什麽了。

“我有錢的祖母,你別再給我啦。”

她這些年來的零用錢并不少,況且,逢年過節收了不少的禮,這些禮拿去典當都能當來不少錢。

雖然她同姜家人鬧掰了,但他們自然不會把這些錢拿走,那姜淨春也沒必要叫自己不好過,到時候出門在外,錢財必不可少。

可看老夫人再要給,姜淨春就不肯收了,她現下已經有很多錢了。

老夫人執意打開了那個盒子,她從裏面抽出兩張五百兩的銀票塞她手裏,又給了她一袋滿當當的碎銀,她道:“你收着,祖母知道你不差錢,但出門在外,多備着一些總是沒差。”

姜淨春仍舊是不想要,老夫人便又道:“不收就是瞧不起祖母了,祖母這把年歲了,身上難道還掏不出千兩銀子嗎。”

見老夫人如此執拗,姜淨春最後只得收下。

老夫人又道:“還有啊,出門在外,使不得大手大腳花錢,到時候露了富,容易叫旁人盯上,曉得嗎......”

老夫人又說了許多叮囑的話,直到外頭天已經黑透了,花雲從外頭進來催了,若再不走,得碰上宵禁。

沒法,祖孫二人即便再舍不得,也得分開。

姜淨春起身離開,走到門口之時,老夫人喚了她一聲,“小春。”

她回過了身。

老夫人坐在燈下,燈光打在她的臉上,臉上皺紋尤其明顯。姜淨春才發現,祖母什麽老了這樣多。

她聽她問,“你還會回來嗎?祖母在家裏等你。”

姜淨春覺得自己繼續在這裏待下去,就要落出淚來。

這是她長這樣大第一次準備出遠門,也是第一次感受到同親人分別的感覺。

有些難受。

她不敢再說,只是點了點頭,算是應了老夫人的話,而後頭也不回地離開。

直到她走後,老夫人也仍舊看着她離開的方向沒能回過神來,一旁的老嬷嬷忍不住出聲喚她,老夫人才終于回了神來。

看着她決絕離開的背影,老夫人嘆了口氣,聲音略帶了幾分憂愁,“終歸是長大了的孩子,罷,想要出去走一走也好,山長水遠,人生處處是歸處。”

只是也不知道為何這般突然就要離開,之前也沒有什麽想要出門的跡象。

老夫人想得腦袋有些泛疼,也沒再去想這事了,任由老嬷嬷扶着她進了裏屋。

*

翌日清晨,天光大亮,姜淨春拿着陳穆清給她弄來的路引,帶着雪照與花雲一同出門。

她盤算好了,就照着陳穆清給她的那本游記走,一路向南,她先跑個整三日,即便顧淮聲從貢院裏頭出來也找不着她。

和陳穆清在門口又掉了幾滴金豆子後,她便出了門。

三人先是弄來一輛馬車,接着就往城門的方向去。

這段時日天氣不錯,空氣清新,已入八月,不似七月炎熱,在外頭穿着輕薄的衣服,趕起路來也是涼快。

馬車,三人坐在一處,姜淨春打開包裹想要翻看游記,打開後卻發現一個陌生的桃粉錢袋,她拿出來看,發現裏頭放了滿當當的小銀子,還卷了兩張一百兩的銀票,馬上猜到是陳穆清偷偷塞的。

恐怕她是覺着她要在外頭待上個一年半載,生怕她受苦,便塞了這些,當面給,姜淨春一定不會要,所以幹脆偷偷塞包裹裏頭了。

陳穆清雖然不缺錢花,可這麽些錢也得攢好久。

姜淨春揉了揉發紅的眼便這錢袋放了回去,她打開了那本游記,看了看接下來的路線。游記上确實有好些有趣的地方,姜淨春想着,反正她跑了,顧淮聲不一定會來追,而且就算來追,這樣大的天地,他肯定也找不到她在哪,倒不如就順着游記慢慢游過去,也不用着急。

她“抛親棄友”出來一趟,可不能委屈了自己。

姜淨春打定了主意,便開始同花雲、雪照琢磨起了游玩的路線。

雪照生得面冷,心腸也不大熱,見姜淨春扯着她想說話也只做不言,不大理會,姜淨春讨了個沒趣也沒惱,同花雲又聊得熱火朝天去了。

就這樣,三日的路程,姜淨春不緊不慢走着,整三日過去,才不過出了京城,到了一個毗鄰的小鎮。

因着雪照跟在身邊,這些時日也沒什麽人敢來尋她麻煩,姜淨春玩得快活,絲毫不知三日已經過去,顧淮聲已經從貢院裏頭出來。

*

秋闱結束,顧淮聲在貢院裏面待了整三日,監了三日的試,終于可以出門。

今日是秋闱的最後一日,負責此事的禮部侍郎也來了這地方收尾。考試結束,他馬上先去尋了顧淮聲。

顧淮聲剛從考試的房間出來,禮部侍郎馬上就迎了上來,兩人一同往貢院外面的方向去。

禮部侍郎道:“這幾日真是辛苦小侯爺了,有小侯爺坐陣,今年秋闱也格外順利啊,到時候等我忙完了這陣,一定得好好謝謝你。”

顧淮聲揉了揉眉心,在這裏面待了整整三日,監考了三日,确實有些疲累,他阻了侍郎繼續客套下去,道:“舉手之勞罷了,那這處便交給大人了,我先回了。大人也莫要送了,我自己回去便是。”

聽了這話,見他面色隐隐約約有幾分疲憊,禮部侍郎便也沒再繼續說下去,只是他還有一事想要去問顧淮聲。

他道:“小侯爺……那宋家公子是怎回事?我聽聞說他頭一日給抓監牢裏頭去了,後來怎麽又放了出來?”

這事實在有些古怪,一般進了監牢的人可就沒有再出來的道理了。

顧淮聲神色未變,淡聲道:“誤會罷了,一開始搜出金箔本以為是小抄,讓人校驗過後才發現是些佛語罷了,想來當是家裏人給他求的福氣。畢竟是宋閣老的嫡孫,也不好重罰。若大人覺得這樣不好……”

還故意牽扯出了宋閣老,聽到顧淮聲這話侍郎也能明白些許了,他忙打斷了他的話,道:“這能有些什麽不好,佛語……佛語就佛語吧,不是什麽要緊的事,和秋闱沒關系便成,大家同朝為官,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也無甚事。”

當初也是他讓他來幫忙的,真出了事自然是要聽他的。

兩人話至此,便沒再說下去,拱手作別。

侍郎一走,書良就馬上迎了過來。

顧淮聲先前讓人盯着姜淨春,他們的人便一直在陳府之外看着,直到前些時日,他們發現姜淨春竟然出城了。

他們也弄不懂姜淨春是在想些什麽。

說她是想逃跑吧,可又不緊不慢在周邊玩着,說她不想跑吧,怎麽又非趁着顧淮聲在貢院的這段時間走得這樣急切?

他們也不知道該不該出手去攔,而顧淮聲又一直在貢院裏頭,考試一開始,這貢院便被封了,不讓進也不讓出,他們也找不到機會去同他說。

直到今日結束,才終于能把這事同他說了。

書良道:“公子,姜小姐她出城了。”

顧淮聲聽到這話,腳步一頓,似沒反應過來,過了片刻,他看向書良,眉頭緊緊蹙起,“什麽?”

青年溫和斯文,可這一刻熱烈火紅的夕陽落在他的臉上卻讓他染了幾分凜冽之氣。

顧淮聲向來喜怒不形于色,現下這樣瞧着,俨然是生氣了。

出城……

他又不是傻子,聽到姜淨春出城,自然知道她是想要做些什麽。

他在裏頭硬熬了三日,滿腦子不可遏止地想着和她成親的事情,結果出來後,卻聽到她逃走的消息。

顧淮聲實在忍不住呵笑出聲,聲音聽着沉沉悶悶的。

好不聽話的表妹啊。

顧淮聲的臉色不受控制變得有些沉,周身散發着一股冷凝的氣息。

他沒想到,她就這般不情願嫁他,都想着跑出京城的法子來躲他。

她說不喜歡他,可他也沒想到竟煩他到了這種地步。

但細細思之,她這人本就不大安生,真要跑了,也在意料之中。

可是,她為什麽會覺得,他會找不到她?

不過三日而已,她又能去哪裏呢。

她想逃跑,她逃得明白嗎。

他問書良,“人現下在哪裏。”

書良不敢再看他的表情,垂首繼續道:“姜小姐走得不快,一路走走停停的,碰到些好看的景便停下來待好久,暗衛們還時常看到她手上捧着一本游記。”

跑了三天,他們趕馬不用半日就能到。

顧淮聲聽了不由得想笑,果然是跑不大明白,知道的人是以為她在逃跑躲婚,不知道的人以為她是去游山玩水。

聽到這裏,顧淮聲重新冷靜了下來。他想,上回的事情或許是把她吓到了,那好,他便當她只是出去游玩散心,三天了,也玩夠了,可以回來了。

不聽話的表妹。

他要親自去帶她回來。

兩人往貢院外頭走去,顧淮聲又問,“路上可曾碰到什麽危險。”

頭一回一個人出遠門,說走就走,膽子倒大。

書良也知道顧淮聲是在擔心她,回了他的話,“倒也不曾出什麽事,她的身邊跟着一個會武功的女侍衛,确實有些人想要打她的主意,但也暫沒人去招惹她,只是......”

聽到書良停頓,顧淮聲心中生出一股不安,他道:“只是些什麽。”

書良聽顧淮聲語氣也知他是誤會了,他馬上道:“好像還有人也在跟着她,看樣子恐怕心懷不軌。”

顧淮聲問,“可知是誰?”

書良搖頭,“還不曾露出什麽真面目來,他們跟了她一路,像是從京城裏頭就開始跟着的,公子,要不要讓暗衛出手解決了他們?”

從京城裏面跟着去的?

顧淮聲沉默了片刻,而後搖頭,“先不用,等他們動手了再說,護好她的安全,若讓那群人吓唬吓唬她也行。”

膽子大成這樣,說逃就逃。

山長水遠,就她一個人,帶着一個女護衛和一個丫鬟,她會碰到多少的麻煩事,路上有多少危險,她就沒有想過嗎。

這回他去帶她回來,她也一定極不情願,到時候恐怕又要哭天搶地。

她這一哭一鬧,他腦袋也跟着泛疼。

倒不若讓那些人吓她一回,吓個老實些,也能安生回來。到時候她知道了外面的世界可怕,也少些鬧騰,往後也不敢再去随便偷偷跑出門。

書良明白了顧淮聲的意思,他道:“好,我這就同暗衛去說。”

現下天色将黑,再出城門就有些晚了,顧淮聲打算明日一早就出城。

總歸有暗衛跟着,她又跑得不快,便也沒什麽好擔心的。

只是他想,夜長夢多,成親一事總得越快越好,不然姜淨春這不大安生的性子,總會想要鬧出些什麽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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