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秋闱結束在傍晚, 此時京城的一家茶樓之中,姜淨慧正同以往時常潛入姜家的黑衣人坐在一處。
那人今日穿着一身湛藍常服,身姿挺拔,面容溫潤。
姜淨慧的臉上帶着淡笑, 用手撐着下巴, 看着他問,“怎麽辦呢, 你這陷害你弟弟舞弊的事情好像不成了啊。”
聽着像是在擔心, 可語氣中卻帶着幾分看熱鬧的幸災樂禍。
看他吃癟,她好像很開心一樣。
對面坐着的宋玄景聽了她這話面上也沒什麽神情,仍舊是那副神情, 他笑了一聲,似乎不将這件事情放在心上, “顧淮聲包庇他,那我能怎麽辦呢。”
他已經将那東西送給他, 在空筆管裏面藏好了四書五經的小抄,誰又知道會變成了佛家遏語?想來想去, 那也就只有監臨官顧淮聲動手調換的緣故。
但既然顧淮聲出手了,那原先的小抄他定然已經銷毀個幹幹淨淨了。
再想做手腳也沒用了。
宋玄景對這事情倒是看得淡, 事與願違, 沒了辦法,那他又還能如何呢。
姜淨慧聽到這話也陷入了沉思, 顧淮聲幫他?說不過去吧。
畢竟說顧淮聲對姜淨春有情誼,而宋玄安現下同他難道不是競争關系, 他不應該巴不得他出事嗎?
她又想起了姜淨春出走之事, 難道和這件事情有什麽關系?
搞不明白,姜淨慧不再去想那件事, 她問他,“那這回你不能将宋玄安置之于死地,将來便沒再有這樣的好機會了,宋家,你如何能奪權?”
若是這回宋玄安被定了舞弊之罪,憑借宋賀對宋玄景的疼愛程度,将來宋家大房多半就要落到宋玄景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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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下這樣,所有的一切都變得有些難辦起來了。
宋玄景嘆了口氣,幽幽道:“怕甚,出了這樣的事後,你難道覺得他還能考上嗎?我看難說。只要他不中舉,一切不就都好說了嗎。”
也是這麽個理。
只要宋玄安考不上不就什麽都好說了嗎,其他的事情,不大重要。
況且宋玄安就算知道了真相,宋玄景也不大在意。
若怕的話,他當初也不會做這樣的事情了。
只是可惜,裝了這麽些年,最後好不容易等到機會出手算計,卻還被人攔截。
姜淨慧笑了兩聲,“你還真是個好哥哥,枉他這般死心塌地相信你。”
宋玄景聽到這話也嗤笑出聲,他端起杯盞輕抿一口,而後道:“若論起好哥哥好姐姐,你自也不遑多讓,這回姜淨春出城,你馬上就讓人跟着她一起去了,想幹嘛啊你?”
姜淨慧眼中笑意漸退,“這個啊……只是想讓她看看外面的事情有多險惡罷了。”
她當初過得日子,姜淨春也過下看看呗。
姜淨春那日說的話落在姜淨慧的耳中,實在有些刺耳,現下給她尋到了機會,她自然是要好好對她。
年少時她曾被賣進了青樓,跑了許久才跑出來,她倒是想看看,姜淨春碰到她這樣的事情,她當如何?
她一個人,就帶着一個會些武功的女侍衛,有什麽用呢。
*
貢院門口。
秋闱結束,學子從裏面蜂擁而出。
宋玄安從貢院出來後并沒有見到姜淨春,心中不免有幾分奇怪,先前她不是說好了來這處接他的嗎?可是現下為什麽沒能見到人呢。
他不知道為什麽兄長送他的狼毫筆中有那樣的東西,他被搜出金箔,去監牢中待了一個下午,眼看其他的人都定了罪,可他遲遲沒有動靜,他本已經死心,可沒想到最後竟被放了回去。
原來是顧淮聲查明之後,發現那金箔上寫着的東西是佛教遏語,便不做追究。
宋玄安不知道金箔這事宋玄景知不知道,或許是他故意放在那裏頭想着庇護他的呢?畢竟說若他想害他的話,他最後應該也不會被放出來的吧。
所以他想,那件事情應當是個意外吧,或許阿兄只是想要給他求個福氣罷了。
畢竟,阿兄從小到大對他那樣好,他是不可能害他的。
可即便說是個意外,宋玄安終究心智不大成熟,經歷了這麽一遭事情,多少還是被影響了些許心态。
他在裏頭渾渾噩噩過了三日,自己都要記不得那考卷上面寫的是些什麽東西了。
他心下不安,出來後又不見姜淨春的身影,心更跳得更叫厲害,他去問了宋夫人究竟是發生了什麽事情,卻被她一直打馬虎眼。
經歷了那件事之後,宋夫人連宋玄安考得如何都沒有開口去問,也不回答有關姜淨春的任何問題,只想着能搪塞一日就是一日。
這件事情實在給她吓得不輕,她閉口不談秋闱之事,也不回答宋玄安任何問題,只想先帶着人先回了家。
她道:“你先莫要管別的,在裏頭待了三日,好不容易出來,就不能先想些輕松的事情嗎,先回去洗澡淨身,好好睡上一覺放松才是。”
聽到她這樣說,宋玄安終于沒再去糾纏下去了。
兩人離開了貢院門口往宋家的方向回。
*
秋日夜晚,月夜寂靜,路上的樹葉也已經泛黃,落在地上,腳步踩過發出簌簌聲響。眼見天黑,姜淨春三人進了鎮上的客棧歇腳。
陳穆清給得那份游記果然好,從京城一路出來,順着游記往南邊去,沿途風光不錯,雖然确實有幾分疲憊,但三人心情都跟着暢快不少。
雪照是個慢熱的性子,一開始也是冷冰冰不近人情,不愛同姜淨春和花雲說話。但是到了後來,在一起相處了三日之後,也終于多了一兩句話。
天已晚,她們便打算先在這坐途徑的小鎮上落腳一晚上,明日再繼續啓程。
進了間客棧之後,她定下了相鄰的三間房,在客棧裏頭一并将晚膳用過之後,便各自回了房歇息。
姜淨春這三日累得厲害,基本沾床就睡,燒完水淨完了身後便躺到了床上。
夜色越來越濃厚,到了三更之時,姜淨春早已沉入了夢鄉,可在這時,窗邊傳來一陣窸窣動靜,這坐客棧只有兩層,若想進來,輕而易舉。一支迷香将窗紙燃出了個洞,緊接着房中就散起了一陣煙霧,床上那本就熟睡的人,昏得更叫徹底。
過了會,就有人破窗而入,動作輕巧,連帶着被子一卷馬上就擄走了床上的人,無聲無息,姜淨春就這樣消失在了這間客棧中。
這一切都被客棧外的暗衛盡收眼底。
跟着姜淨春的人是一男一女。
女暗衛見姜淨春被擄走便馬上道:“這群人果然會動手,不行,姜小姐看着有危險,要不我們還是出手吧。”
男暗衛道:“莫要急,今日書良不是才傳信來說,若沒出什麽事,讓那些人吓唬吓唬她也成嗎。我們先跟着去瞧瞧他們到底是想做些什麽,到時候* 真出了事情再出手也來得及。”
女暗衛有些踟蹰,“不好吧,雖然說是吓唬,可這都不知道他們要将她帶去哪裏,萬一出了事情,豈不完了。”
他們兩人對危險和吓唬的理解顯然不同,女暗衛認為此刻就該出手,可男暗衛卻想,人還沒吓着,出什麽手呢?
男子道:“你瞧我們公子平日那般不近人情,那現下他說要吓唬她,定不是說着玩玩的,這回姜小姐偷偷跑出來一定是把他惹生氣了的,若不叫她吃點苦頭那怎麽能行呢。”
兩人各執己見,男子道:“你別怕,這次就聽我的,若出了什麽事我扛着就是了。再說,貿然暴露身份是暗衛大忌,到時候若讓姜小姐知道我們一直在跟蹤她,牽扯出了公子可了不得。”
女子聞此也覺有道理,當暗衛的嘛,自是能不暴露就不暴露,若被姜淨春發現他們一直在跟蹤,少不得要去找公子發難。又見男子願意擔責她也終是松了口,沒再說要出手。
兩人沒再開口,跟上了那群擄走姜淨春的人身後。
那動手的是三個男子,直接擡着姜淨春進了一家青樓。
三人把姜淨春擡到了青樓後,賣給了一老鸨便沒了人影,不過那老鸨看姜淨春暫且還暈着,便也沒做些什麽,将人随意地擱在地上便出了門。
兩個暗衛一開始趴在窗外,見人走了後便跑到了屋子裏頭的房梁上趴着,晚間時候輪番休息,等天亮了便一起牢牢盯着裏頭的動靜。
約莫到了翌日清晨,天色大亮之時,這老鸨才又重新來了這處。
她讓人去弄醒了還昏着的姜淨春。
姜淨春昨日被迷香迷倒,現下整個人暈得不行。暈迷之間總覺着有人在掐她身上的肉,這番動靜痛得她秀眉緊蹙。
被疼得迷迷楞楞醒了過來,見周遭環境奇怪,面前站着個花枝招展的中年婦女,她登時給吓了個清醒。
這是怎麽回事?她昨個兒夜裏不是還睡得好好的嗎?怎麽着今日醒來就到了這裏,這又是什麽地方?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還穿着睡覺時候的中衣,旁邊散着一床被子。
她馬上猜出,這是睡覺的時候叫人擄走了。
昨日在地上躺了一整夜,現下身上疼得都要更散架了一樣。
意識漸漸回籠之後,她又扭頭看起了周遭的環境。
房間極其豔麗,用得紗帳、桌布都是大紅大紫色,俗氣得不像話,滿眼绫羅綢緞,快花了她的眼。
她雖然從沒去過秦樓楚館這樣的地方,可觀其間裝潢模樣,又看眼前那中年婦女如此打扮,她已經斷定這地方是什麽地方。
姜淨春認識到了這點,一張臉漸漸繃了起來。
怎麽回事,誰給她擄這裏來的?
看到姜淨春眼中染上了幾分惶惶之色,那老鸨笑得更厲害了些,她用手捏着姜淨春的臉看了看,道:“果真是個美人胚子,害怕起來了也這樣好看,也不枉我花百兩銀子買了你回來。”
姜淨春見她奸笑心中厭惡懼怕更甚,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被擄走,分明昨日還好好的睡覺,怎麽一醒來就到了這樣的地方?
她試圖同她講道理,“你這是買賣人口,你這事若被衙門知道了,你會完蛋的......”
老鸨捏着她的臉用了幾分力,她顯然不将她的話放在眼中,甚至還猖狂地大笑兩聲,“報官?你去報哪門子的官啊?你落在我的手裏竟還想報官。”
這人,生得這般嫩,沒想到想法也這般幼稚。
見這招行不通,姜淨春又換了個說法,“你給了那些人多少銀錢來買的我,我給你雙倍!你只要放了我,我馬上給你送來。”
“五百兩。”
姜淨春馬上道:“我有!我給你錢,你放了我吧!”
老鸨只當她在吹噓,什麽身份啊,一千兩說拿就拿,怕不是為了逃出這裏來哄她。相比之下她那虛無缥缈的一千兩,她還是更看重這個人。
“小美人,你可知道春宵一刻值千金?你留下,我到時候再給你賣個好價錢,你說說我何愁賺不回這一千兩?”姜淨春穿着潔白中衣,甚至能見到裏面肚兜顏色,老鸨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個徹底,啧啧道:“瞧瞧這身段,是個極出挑的,只是這腳......”
她頓了頓,眉心微蹙,“怎麽着,你家裏人竟沒叫你裹腳,哎......也罷也罷,大些就大些了吧。”
看老鸨這樣子是鐵了心不會放過她了,姜淨春又搬出自己家裏人,“你可知道我祖母是誰?我祖母可是一品诰命夫人!你傷害我,她絕對不會放過你的!”
老鸨聽了發笑,“呦呦呦你這小丫頭也真是奇怪,旁的人都說自己爹多厲害,娘多厲害,你說你家老太太?不好意思啊,現下就算你爹是天王老子,你祖母是菩薩觀音那也沒用,來了我這香樓,你想出去?你想也別想。”
她還只當這小丫頭片子在說糊塗話,哪些大戶人家會不讓家中子女裹腳?她果真是張口就來。況且別人撐腰都是拿自家爹爹娘親出來,她這算什麽?隔輩親?
她管她隔輩親還是什麽親,來了這裏就斷沒有出去的道理。想要出去,好啊,那也只能栓在男人的褲腰帶上出。
姜淨春聽到這話氣狠了,終究是從來沒碰到過這麽霸道不講道理的事情,一時間腦子也亂得不像話。
除了瞪她也沒了什麽辦法。
她逼迫自己冷靜下來,算起來花雲和雪照現下應當也醒了,再拖拖,她們一定能來救她的。
老鸨看她這幅仍舊不洩氣的模樣,便起了身,她扭頭讓人給她的手腳捆了個嚴實。
她撫了撫額間的鬓發,淡淡道:“那你便在這裏好好想想吧,我有的是力氣和手段叫你服氣。我是看你生得着實貌美,給你個想明白的機會。我晚些時候還會來,到時候也希望你別讓我上手段了。”
說罷老鸨就離開了這裏,只留下了手腳被捆得嚴嚴實實的姜淨春在原地。
見老鸨走,懸在房頂上的兩個暗衛也暫且沒有動作。昨夜他們已經飛鴿傳書,将此地位置傳給了書良,算起來他們今晨應當就會出門,午時必能到這。
想到這裏,他們便沒再動作,打算等着顧淮聲到。
事已至此,再暴露了身份也不大好。
那頭花雲和雪照一醒來發現姜淨春從房間中消失,吓得趕緊報官,奈何縣上辦事的人不大作為,見她們兩個女子來報案說是自家小姐丢了,壓根搭理都不想搭理。後來雪照就差直接拔劍,那群人被她這幅兇狠架勢吓到,勉強才應承下了這事。
可是約莫到了正午,那群人還不曾出門找人,不緊不慢去用了午膳便沒再管她們二人。
雪照被他們氣到,卻也無可奈何。強龍不壓地頭蛇,現在他們不在京城,要鬧也沒用,真等鬧起來,反倒耽誤找人。
既然衙門行不通,雪照直接和花雲自己去找人。
青樓中。
姜淨春在房中被綁了整整一個上午,身上又酸又痛,他們那夥人也不知道是綁的什麽繩子,她越掙紮反倒勒得越緊,到了後來手被勒得不行,終沒再動。
姜淨春雖然還怕着,但也沒那麽慌,現下不過才過去一個上午,花雲和雪照應當已經發現自己不見了,現下或許已經出來尋她了。
只是她們也不知道她被賣到了青樓裏頭,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找到她。
她現在才開始回想自己究竟是得罪了誰,一路下來也不覺有碰到什麽古怪的人,究竟是誰趁着她睡覺的時候給她綁了呢?
這老鸨說要關她一會,姜淨春也不知道會被關多久,從前還從來不曾碰到過這樣的事情。
她躺在地上想要睡覺來消磨時間,然這身上又疼又餓,怎麽也睡不着。
就在這時,門又重新被打開,姜淨春扭頭去看,就見老鸨又扭着腰進來。
這麽快嗎,不過關她一個上午就想要她松口?
姜淨春移開眼睛不再看她。
那老鸨見她那冷冰冰的眼神便也知道這是還不打算松口了,本以為姜淨春這樣嬌滴滴的小姑娘關個上午也能搓搓銳氣,誰曉得竟這樣冥頑不靈。
老鸨不由得也冷了臉下來,她走到姜淨春面前,居高臨下看着躺在地上的人。
她道:“小姑娘,我同你說,你少犟一點,也能少受些罪,到時候逼我上些手段,何苦呢,你這細皮嫩肉的我也實在是不想傷了你啊。”
她這幅樣子倒像是真為姜淨春着想一樣。
姜淨春本還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聽到這話終于擡了擡眼皮,見她神色松動,老鸨心中一喜,以為這是成功唬住了她,她道:“你這可是想明白了?”
姜淨春看着她,嘴巴張張合合似是想說些什麽,老鸨見此便湊到了她的耳邊,想要聽清她在說些什麽。
誰料,姜淨春竟就趁着她湊近,猛地咬上了她的耳朵,老鸨猝不及防吃痛,瞬間痛叫出聲,這人瞧着嫩,卻不想如此牙尖嘴利,她疼得厲害,大呼大叫旁邊的人幫忙。
那些人也叫她這突然發作吓了一跳,忙上前來幫忙,他們也不敢去強行扒她的腦袋,怕她的牙齒連着耳朵一起動。只好對着姜淨春又打又掐,但越是打她越是掐她,疼得她厲害咬的就越緊。
後來還是有人往她下颌處捏才堪堪讓她松了口。
老鸨痛極,一摸耳朵發現摸到一手血,怒到極致,抓了把姜淨春的頭發,狠狠往她臉上掌掴了過去。
姜淨春挨了一掌登時頭暈眼花,耳鳴不已。
被掌掴了的半邊臉馬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腫了起來,疼得不行。
她口中有血腥味,也不知是老鸨的還是自己的。
偏那老鸨扇了一巴掌還不解氣,捂着耳朵在旁邊罵罵咧咧,“好你個敬酒不吃吃罰酒的賤人,本還想着是個乖順的好好待你,現下既如此,別怪我使手段。你不知道吧,這男人有的吧就好你這口,脾氣辣,訓起來也有滋味,他們那些訓人的手段你那是聽都沒聽過,天上的路你不走,那老娘就送你下地獄……”
房頂兩個暗衛也被這突然發生的事故吓到,相視一看,眼中都流露出“完蛋”二字。
本來是想吓吓她就得了,現下受了傷那可就完了。
女暗衛就要下房梁,卻被男暗衛忽地扯住,她瞪他,卻見他用口型道:“有腳步聲。”
算起這個時間,顧淮聲應該要到了。
女暗衛豎起耳朵去聽,切實有一陣腳步聲,還不待他們再反應,大門兀得被人踹開。
聽到門口的動靜,屋內的人皆向門口看去。
什麽人?!青天白日竟然敢闖入他們的地界!
只見是幾個男子,除了穿白衣的人,其餘人皆是黑衣。
中間立着的那人身形颀長風姿綽綽,格外惹眼,一身圓領錦服,腰間着白玉金帶,他神色冷冷,其神湛湛,容顏俊朗實在叫人無法忽視。
老鸨見到這人連耳朵上的疼都顧不得了,他是誰,為什麽要闖入他們的地盤?
她面色難看,卻仍故作淡定道:“公子何人,莫不是走錯了房?”
顧淮聲卻沒理會她,徑直往屋裏面去。
那老鸨見他如此旁若無人,臉色鐵青,她給旁邊的人使了眼色,想要将他們趕出去,可那群人還沒來得及動作就聽顧淮聲先開了口,“若不想見血,就安生點吧。”
此話一出,便再沒人敢去動作。
這人瞧着清朗無雙,可言行舉止實在不像善類。
老鸨也不知這人究竟是何來歷,看他身後跟着的人各個都是武功高強的樣子,便也沒敢再去發作,只得眼睜睜看他向那個被扇倒在地上的少女慢慢走去。
方才有張桌子擋在姜淨春面前,顧淮聲只隐隐見得她摔在地上,現下繞過了桌子,才見得其模樣。
她整個人倒在地上手腳皆被綁着,或許是方才被人抓了把頭發,現下就連發髻都亂得不像話,他透過她那淩亂的頭發,只見她眼眶通紅,眼中似乎氤氲了水汽,長睫下墜着淚,欲落不落,頗為楚楚可憐。臉上赫然的紅掌印,幾乎快刺痛了顧淮聲的眼。
她的身上還只穿着一件潔白中衣,看着樣子昨個兒夜裏都是在這地上睡的。
真真是可憐死了。
來的路上顧淮聲還隐隐有些生氣,畢竟她迫不及待逃跑一事确實是有些惹人不高興,他想着,總要吓唬吓唬她,讓她這一回長些記性,下次再也不敢做出這樣的事了。
他想吓唬她,沒想傷害她。
他想的吓唬,應當在她被人綁走的時候就已經可以停止。
但顯然他口中的吓唬,和暗衛想的出現了偏差。
以至于她現下落入這般境地。
他在她的面前單膝蹲下了身。
可他的出現,好像并沒有讓姜淨春感受到什麽喜悅的情緒。
她瞪圓着眼在看他,若白日見鬼。
哦,是了。
她本來就是為了不想嫁給他所以才跑走的,現下看到他出現又怎麽能高興的起來呢。
顧淮聲伸出手,想要輕撫她臉上的掌印,可卻被她偏頭躲開。
不讓他碰啊。
顧淮聲抿了抿唇,見她這樣不情不願,也知道這還是在為上回的事情生氣,如此便也不再繼續動作下去了,轉而想要解開她手上的繩子。
他的手指細長白皙,手背依稀能見得青筋紋路,是一雙極漂亮的手,他給她解着繩子,神色卻格外專注,繩子在他的手上似乎都成了绫羅綢緞。
顧淮聲在都察院當差,對刑法審訊這些東西格外了解,他見過這種結繩的樣式,專用來捆那些不聽話的囚犯,這東西越掙紮便綁得越牢。
看姜淨春這樣,恐怕沒少動。
姜淨春仍舊不老實想動,卻被顧淮聲輕聲訓斥,“莫要再動,手不要了嗎。”
現下這雙手被勒得都有些發青了,還動來動去,一會充血腫脹,疼死了也是她自己。
姜淨春聽到他這話終于老實了一些,可還是不大服氣,她出言頂道:“你拿把剪子來,不也一樣嗎。”
顧淮聲擡眼看她,“怎麽?我的手不可以?”
有他在,何必尋別的東西。
他知道她這還是在鬧脾氣,口中本還想說些別的話,但目光觸及到她臉上的掌印終究是沒再開口。
他的視線落在她的臉上,可是餘光卻瞥到了她的中衣,雪白的肌膚太過晃眼,實在有些忽視不掉。
想她應當在地上躺了一夜,身上定酸痛不已,在這裏鬧了半日,定也還沒用午膳。
罷了,現下當務之急,把她先帶走。
有什麽話也都出去再說。
顧淮聲解開了她手上的繩子後,又開始替她解腳腕上的繩子,然而姜淨春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麽,死活不讓他再碰。
她現下身上只穿着中衣、亵褲,方才解手上的繩子倒還沒什麽奇怪的,可是現下碰到了腳,她發現自己連鞋襪都不曾穿。
想到上一回顧淮聲在貢院做的事情,這人已經徹徹底底在她眼中成了個登徒子,他一碰到她的腳腕,便如何不肯安生。
她猝不及防蹬了他一腳,顧淮聲一時沒能抓住,待到再反應過來之時,眉心微蹙起看向了她,卻見她的眼中皆是戒備。
顧淮聲起先不明白她為何突然發作,可觸及她那滿是防備的眼神之時,便清楚了緣由。
親她一口,就記恨這麽些時日。
現在只怕是徹徹底底将他看做什麽無恥之徒,光是指尖才擦到腳腕都要發作。
顧淮聲輕笑了一聲,卻也沒将這事放在心上,他暫沒了動作,起身往一旁低着頭的侍衛身邊去,拿了把短刃來,而後又吩咐書良去買套女子衣衫回來。
不讓他碰,那用刀割開好了。
老鸨見到顧淮聲忽然起身,手上還拿了把短刀,一時間不由得有些怕。
這人在那小姑娘面前慈悲如玉面菩薩,在旁人面前就冷若冰霜,光是看人一眼都帶着一股說不出的勁。也不知道他們二人是什麽關系,可千萬別是因為那一巴掌就要刀了她......
她提着一口氣心驚膽戰,見到顧淮聲重新走到姜淨春面前蹲下才猛然松了口氣。
原是去割繩子。
姜淨春想要去奪他手上的短刀,“你給我,我自己來。”
這回顧淮聲卻不再依她,他将手擡高,不讓她碰,“你這手不穩,傷了自己可有得好疼了。”
他語氣淡淡,面上也不見什麽異色,但姜淨春顯然還是不放心他。
畢竟腳是很私密的地方,民間都說,這是只有郎君才能看的。自她長大之後就沒外人見過了,有了上回的事情,她自然是不願意讓他瞧的。
見她還在戒備,顧淮聲也很配合沒有低頭,目光纖塵不染地落在她的臉上,他道:“真不做些什麽,別怕。”
說罷還沒待到姜淨春反應過來之時,就已經按着她的腳踝,把繩子割斷。
割斷了繩子後,他将其随便丢去一旁,而後又把一旁掉在地上的被子拿來罩到了她的身上。
這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不說周遭的旁人沒看清,就連姜淨春都不知道顧淮聲是怎麽割的繩子,下一瞬這被子又怎麽到了身上。
姜淨春沒說話,低着頭無聲地把被子攏緊,把腳往裏頭縮了縮。
顧淮聲注意到了她的動作,抿了抿唇,卻也沒說些什麽。
他轉身看向了一旁的老鸨,淡聲問,“你們這算是拐賣良家子嗎。”
雖然是在問,可語氣卻帶着一種不能讓人反駁的味道。
老鸨聞此,只怕是碰到了難纏的人,她現下只當那五百兩打水漂罷了,也不想再同他們糾纏下去了。她馬上道:“這位公子話不要說得這樣難聽啊,我這也是從旁人的手上買來的她,那我哪裏能知道她是不是良家子?”
顧淮聲聽到這話竟笑了一聲,只是這笑聽在老鸨的耳中卻覺十分滲人。
他看着她,眼中帶着幾分冷意,他道:“不知道你還敢買啊,膽子也挺大。”
老鸨的耳朵叫姜淨春咬了現在還泛着疼,她指着流血的耳,對顧淮聲道:“公子得饒人處且饒人吧,我耳朵叫她咬成這樣我便也不計較了,我買她那五百兩銀子也不要了,你帶着人走,我們就當什麽事情都沒發生!”
顧淮聲坐到了一旁的椅上,眉頭微蹙,似乎還真在思考她這話的可行性。
他的手指輕扣桌面,發出清響,卻像一把鐵錘敲打着那老鸨的胸口。
顧淮聲這人,即便是老鸨再眼拙也瞧得出其來歷不凡,他上位者的氣勢實在太過迫人,叫人無法忽視,她一時間不由得浮想翩翩,他是京城來的?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公子?不管是什麽人,今日她就當碰到了什麽晦氣玩樣,趕緊把這尊大佛送走才是。
終于,她等到了顧淮聲開口,只聽他道:“嗯,可以,她咬你耳朵的事不計較了,銀子你也別要了。”
“但是,你打她巴掌的事情,我可不能當做什麽事情都沒發生了。”
不是......她真的沒聽錯嗎?這人看着倒是像模像樣,這怎麽既要還要呢?
她不追究他們的事了,他怎麽就還非要死纏爛打上了呢。
老鸨叫氣得不行,這輩子也沒碰上過這種人,想要發作,卻還是硬生生忍住了脾氣,她沉了聲道:“沒你這樣做事的吧?現在你把人帶走,我們兩不相幹,何故非要咄咄逼人。”
顧淮聲看着她沒說話,然而神色凜凜看得人頭皮發麻,老鸨受不了他眼神淩遲,“那你打回來得了,這事總能兩清了吧。”
顧淮聲卻搖了搖頭,他笑得頗為和善,口中卻還是毫不退讓,“她是我的表妹,不久後就是我的娘子,你打她不就是在打我嗎?你覺得這是一巴掌能解決的事嗎。”
既然如此,看來是死活不肯放過她了。
老鸨也不再有好臉色,“呵,公子也莫要逼我,便你身份再尊貴,如今在旁人的地界,也好歹收斂些。若逼急了我,大家魚死網破,你們也別想走出這裏。”
一個老鸨這種口氣,想來背後是有人了。
這地方離京城說遠不遠,但終歸也不在京城屬地,小地方官商勾結的事情數不勝數,這天底下多了個去這樣的事,就算是想管也管不過來。
顧淮聲道:“口氣不小,讓我聽聽你背後的人有多厲害。”
老鸨剛要開口,卻又被顧淮聲馬上擡手打斷,“也罷,我不大想聽。畢竟,反正不管是誰,這回也都護不住你。”
老鸨顯然不信他說的話,不由冷笑,“公子好大的口氣。”
顧淮聲也不想再同她糾纏,恰此時書良已經從外頭回來,他怕他們等急了,便随便進了一家店匆匆買了件衣裳回來,來回一盞茶的功夫竟也沒有。
顧淮聲把衣服遞給了姜淨春,便清空了此處,出去等待。
出去後,老鸨也不知道顧淮聲是想如何對付她,但她耳朵疼得厲害,現下只想先去包紮上藥,反正顧淮聲也不說他的身份,她覺着他即便再有本事,也不至于管到他們這地方,誰會費心費力大老遠費這勁呢?這不閑得慌嗎。
耳朵疼痛難忍,她和顧淮聲說不通,便不說了,帶着人轉身離開。
老鸨離開沒過多久後,房門就已經被打開了。
姜淨春從裏頭出來。
這身衣服倒也合她大小,将将好。
顧淮聲看着她道:“走吧,回家吧。”
姜淨春哪裏肯甘心,她不肯動,只是看着他問,“回去就要和你成親嗎。”
姜淨春這話一出周遭陷入了一片死寂,書良自覺帶着人撤去了一邊,沒敢再聽下去。
顧淮聲聽到她這話先是愣片刻,長睫低垂,在他眼下投出一道陰影。
過了許久,他嘴角浮起笑,溫聲道:“表妹忘記先前是怎麽答應我的了嗎。”
聽到這話,姜淨春自知理虧,但分明是他先出爾反爾的,她現下這樣只是和他有樣學樣罷了。
姜淨春又問,“那你為什麽會知道我在這裏呢?”
算起來他昨日才從貢院裏頭出來,怎麽今日就知道她這裏了呢?
聽姜淨春這話,倒是覺得此刻他出現在這處十分礙眼。便是不想跟他回去,可她好歹也要看清她自己現在是什麽處境吧,但看着她臉上的掌印,顧淮聲也不想再同她說什麽重話,他神色未變,輕飄飄問她,“我若不知道你在這裏,你怎麽辦?”
她膽子倒是大得沒邊,都這樣的情況,還敢去咬她的耳朵,若不惹怒她,她又何至于挨這一巴掌。
她不想看到他,可總也該想想,他若不來,她會落入什麽樣的境地。
她還以為那老鸨是什麽善人,同她在玩些什麽過家家的游戲嗎。
姜淨春聽他這話,想了想回道:“花雲和雪照會找到我的,她們會去報官的。”
這話聽得顧淮聲嗤笑出聲,他的表妹真的好天真。
“這裏買賣人口如兒戲,你還想着報官?若報官有用,你也不會一夜之間就被賣進青樓了。”
這話說得姜淨春面色便難看了些許,她的臉皺成了一團,被扇了巴掌的半邊臉火辣辣得疼。
顧淮聲說話太露骨,顯得她的想法太過可笑兒戲。
姜淨春出門之前還覺得這外頭幹幹淨淨,青天白日能出什麽事呢?結果呢,才出來個三天,就給人半夜賣進了青樓,事實證明......她想得确實單純,單純到近乎可笑的地步。
能獨自一個人出門是勇敢,可不能獨自處理這些突如其來的問題,甚至還把自己往死裏作,那就是有些愚蠢了......
她從小到大也沒碰到過這種事情,旁人打了她,她就要打回去,方才她咬了老鸨的時候什麽也不想去想,只想着和她争個魚死網破。她挨了一巴掌後,疼得眼眶泛紅,只能摔在地上聽老鸨在旁邊放着狠話。
想來,若是顧淮聲不出現,她或許真的會被她折磨得生不如死。
可即便如此,看到了顧淮聲,她心裏頭就是存了一口氣,就是不大甘心,她都先跑了三日,為什麽他還是這麽快就知道了呢?
顧淮聲看出了她眼中的情緒,他道:“外面的世界很可怕的,你才出來三天就碰到這樣的事情,往後可還知道還會碰到別的什麽事嗎?”
他說,“世道多艱,女子更難。”
雖然這話不大好聽,可卻是再明白不過的實話。
漂亮柔弱的姑娘出門在外,會碰到些什麽事呢?
太多不好的事了。
姜淨春還在試圖同他商量,顧淮聲不吃硬的,她便好言好語道:“表兄,我可以回去和你成婚,畢竟你确實也幫了宋玄安,我是不會去出爾反爾的。但是我還沒玩夠,你再讓我出去玩一個月吧,一個月後我馬上就回來了。”
當真是頗有毅力有恒心,看來這回還是沒叫她長記性,竟還想着跑一個月。
一個月和三天又有什麽區別呢。
這麽不情願嫁給他嗎?
那也沒辦法了。
姜淨春的行徑反倒讓顧淮聲更加堅定自己的想法,單純、倔強......不到黃河不死心。她這樣的性子,真的太容易被騙被人欺負,他不娶她,都實在有些不大放心了。
他的聲音又柔又冷,“表妹,想要找一個人,真的沒有你想得那樣難,出來一趟看看就夠了。回家吧,別想着再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