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姜淨春最後還是被顧淮聲帶了回去。

畢竟若她沒被賣入青樓, 她大可想出一千個理由去同顧淮聲辯駁,她可以反駁他說外面世界很可怕的說法,然而,她的處境……她臉上的紅掌印……還有她做的那些蠢事, 都讓她沒臉去同顧淮聲在這件事情上面發生争執。

她現在的一切都在證明顧淮聲口中的話有多麽正确。

顧淮聲太過強勢, 若不被他找到什麽都好說,可若是被找到了, 還能怎麽辦呢。

她再如何同他激烈争執, 他也只是輕飄飄瞧她一眼,然後把她帶回家。

顧淮聲總是喜歡用最平淡的語氣說出最不讓拒絕的話。

同他說話除了讓自己更生氣也沒什麽好處了。

所以到後來,她幹脆就閉嘴, 懶得再去白費口舌。

花雲和雪照兩人急得團團轉,最後被書良尋到, 主仆三人見面,花雲又是一陣好哭。

今晨起來花雲看到姜淨春的房中無人, 她吓得心肝亂顫,找人的時候便一直在哭, 現下一雙眼睛也紅成了一對桃子。書良找到雪照的時候,她的面上也有幾分罕見的急色, 見人丢了, 面色都有些許蒼白,最後知道人平安無事, 才終于恢複了平常模樣。

一行人用過午膳就上了回京城的馬車。

顧淮聲同姜淨春坐一輛馬車上。

因着昨日睡得不大安穩,姜淨春上了馬車後就躺去椅上, 面朝着車廂, 合上眼睛就旁若無人開始補覺。

顧淮聲也沒說些什麽,她睡覺, 他便坐在一旁處理這些時日堆積的公務。

馬車往京城的方向緩緩駛去,繁貴的馬車讓人感受不到路途颠簸,姜淨春躺在椅上,耳邊盡是車輪在滾動的聲音,輪子碾着石地發出的“咕嚕咕嚕”聲催人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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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風透過車窗吹進馬車之中,涼風帶着幾分秋季獨特的蕭索之氣,耳畔隐隐有風吹過,輕撫她的側臉。

沒一會姜淨春就眼皮沉沉,睡了過去。

綿長的呼吸聲傳來,顧淮聲才放下了手中的東西。

馬車中常年備着膏藥,以防不時之需。

他從馬車的櫃子中拿出了藥膏,起身去了姜淨春身邊,他動作小心将人從車廂壁那邊扳了過來。

然而這動作即便如何輕,卻也還是驚動了睡着的人,只見得她眉頭微皺,口中也不知是在低喃着些什麽。

不過也好在也只是蹙眉,暫沒有轉醒跡象。

顧淮聲将藥膏挑到手上* ,往她臉上抹去。

羊脂玉般的皮膚上那個大紅掌印太過明顯,想來老鸨是發了狠去打,這臉現下都已經腫了大半邊,她眉頭擰着,也不知道是夢到了什麽不安生的事。

顧淮聲将她一旁的碎發縷開,小心地給她上着藥。

或許是這臉實在腫得不像樣,輕輕一碰就是難忍得疼,顧淮聲不管動作再如何輕,卻還是疼醒了本就輕眠的她。

她的眼睛緩緩睜開,還散着一股迷蒙。

甫一映入眼簾的就是顧淮聲那雙薄情的眼,馬車仍舊在行駛,車簾偶爾被風吹起,午後暖洋洋的光落在他的臉上,讓他的眉眼都染上了幾分柔和之氣。

鼻尖有清薄的氣息傳來,他那冰涼的指尖仍舊停在她的臉上。

兩人就這樣猝不及防對視。

姜淨春腦子有些暈,一時間沒能反應。

實話說,姜淨春對顧淮聲确實算不得有什麽戒備心。畢竟從小到大,除了上回在貢院的事外,顧淮聲從不曾做出過什麽過分的事情,他為人清冷神色端正肅然,又諒及方才在青樓中他确實沒有出格行為之後,她上了馬車也就已漸漸放下了防備。

所以一醒來見到是他,混沌的腦子下意識也沒什麽太大的反應。

畢竟顧淮聲也不是那種會趁着人睡覺做出什麽不好事的人。

困得厲害,她沒力氣再鬧,只蹙眉問道:“你幹嘛呢。”

在她旁邊瞎搗鼓些什麽?

她睡眼惺忪,想來是還沒清醒過來,聲音都帶着幾分慵懶黏膩。

就是怕她醒着的時候會鬧騰,這才趁她睡着偷摸過來給她上藥,沒想到還是弄醒了她,本怕她還要鬧,見她沒什麽激烈反應,顧淮聲才稍稍放下了心。

他溫聲解釋道:“你睡吧,我給你擦藥,一會就不疼了。”

見她沒鬧,他的聲音也跟着不自覺放輕,是平日裏頭從沒有過的聲線。

姜淨春困得不像話,沾了睡意就不願意醒來,膏藥清清涼涼,她那臉确實也沒那般疼了。

前三日四處游玩趕路本就快把她的身體掏空,昨日睡得又不安穩,現下聽着顧淮聲輕柔的嗓音,困意重新翻山倒海襲來,她由着他擦藥膏,不知不覺竟又睡了過去。

擦完了臉之後,顧淮聲又把她手上的衣袖掀起。

她的手腕十分纖細,白皙的手腕上紅痕格外顯眼,方才她不讓他碰,現下細看,才發現都已被粗繩勒得破皮見血。

她這出來一趟,難道不遭罪嗎?

這麽遭罪,怎麽就還想着跑呢。

她應當是覺得有了這次的教訓,下次一定能長記性,再碰到了這樣的事情也不會這般犯蠢......

或許吧。

畢竟,人教人怎麽都教不會,事教人一次就會。

但,這麽多危險,下回誰知道又還有什麽事呢。

顧淮聲輕嘆了口氣,手指撫上了那片紅痕,碧藕一般的小臂上纏繞着紅豔的痕跡,竟帶着幾分別樣的美感,脈搏似乎在他指間跳動,顧淮聲止不住輕撫。

他神色端正,卻不自覺想起了那日貢院中的事情。

許久,他才回了神來。

他輕笑了一聲,那雙涼薄的桃花眼也終于有了幾分情緒。

她說會讓他後悔娶了她。

不,不會的,死也不悔。

*

幾人緊趕慢趕回了京城,好在終于在宵禁前趕到。

這三日出游确實是把姜淨春累着,這一路上她醒醒睡睡,回了京城的時候也還在睡着。

顧淮聲直接把人抱進了客房安置,現下她睡了熟,顧淮聲抱得穩當,也沒把人鬧醒。

一路上,有不少下人見到了這幅場景。他們雖覺奇怪,卻也都閉口不談。

這事顧夫人自然也聽到了。

又想到他昨日才從貢院出來,本該有三日休沐,可今日一大早匆匆忙忙出了門,也不知是去了何處,甚事奇怪。她本也沒把這事放在心上,畢竟顧淮聲年歲大了,她去操心他的事也來不及操心了。

可他出去了一日之後,也不知道是為何突然把姜淨春帶了回來。

她前兩日聽聞老夫人神色恹恹,去看望了後才知道是姜淨春出城玩去了,她在家中難免擔心,心裏頭藏着事,這胃便又犯了老毛病。

顧夫人聽說姜淨春被帶了回來之後,心中止不住奇怪。

不是說她出城去了嗎?那顧淮聲今日怎麽把人帶回來了呢。

天方亮堂出門,天一擦黑就帶着她回門,難道他今日出去就是專為了尋她嗎?可是尋她又是做些什麽呢,她就算是出遠門游玩,同他也沒什麽關系吧。

好生古怪。

顧夫人最後按捺不住,還是想要讓人去尋顧淮聲來問話,可方想開口之時,門口傳來了下人的通傳聲。

“小侯爺萬福。”

顧淮聲先一步主動來尋她了。

顧夫人心中怪異更甚,看顧淮聲進屋模樣只怕他這是有什麽大事想要去說。

現下天已經黑了,屋中已經點上了燈,燭火杳杳,将顧淮聲的身形拉得更加颀長。

他同她行禮,顧夫人讓他坐下說話。

正當她想要開口詢問他的來意之時,就先聽得他開了口。

顧淮聲垂着眼眸,直奔正題道:“母親,今日來是有正事相商。”

難得見他這般正經,李氏也正了正神色,她道:“你直說就是。”

她能猜到,或許顧淮聲今日要說的事是關于姜淨春的,只不知道是想說些什麽。

顧淮聲開了口,他說,“我想要求娶表妹。”

這話一出,房中陷入一片死寂。

顧夫人聽到這話腦子一片空白,一時間面上表情都有些五味雜陳,她甚至懷疑自己莫不是聽錯了不成?顧淮聲方才說了什麽?他說要求娶表妹?!

這話說得有些太突然了,顧夫人實在有些沒能反應過來。

她若沒弄錯的話,他先前不是不喜歡姜淨春的嗎?事情是從什麽時候發生了偏差,她為什麽一點都沒能察覺。

顧夫人實在看不出來,平日裏頭一個冷冰冰的人,猝不防就到了跟前說要去求娶自己的表妹。

她極力回想從前的事情,直到想起了七月份那回,他們一起去妙恩寺的時候碰到了姜家人。

她想起來了,那日在禪房處,顧淮聲看着姜淨春的眼神便帶着她看不大懂的情緒......後來,也是在那一日晚上,顧淮聲連夜帶着姜淨春下山回家......

從前倒也不見得他對誰這般好心腸,獨獨姜淨春。

顧夫人踟蹰着開口,她試探問,“你是不是心疼你表妹,看她可憐,所以想要給她一個家呢......”

顧夫人此話一出,此間更加寂靜,靜得落下根針都能聽到的地步。

顧淮聲忍不住嘴角抽動,她這是要把他看做什麽人了,他是什麽很奇怪的人嗎,看誰可憐都給誰一個家。

顧淮聲也不會無緣無故覺得誰可憐,他并不是一個多麽好心的人,除了姜淨春,皺皺眉,紅紅眼眶......落在他的眼中都有那麽些可憐。

顧淮聲搖頭,“我就是想娶她,不是因為可憐。”

顧夫人聽到顧淮聲的話便也知道他這是認真的,也是,顧淮聲從來不是一個會兒戲的人。

雖然不知道他是何時起了念想,但顧夫人知道,既他開了口,便是下了決心。

她想了想後又問,“那你表妹如何想?”

她瞧得出來,姜淨春現下可是已經不大愛搭理他了啊,饒是他想娶,她又能願意嗎?

況且前些個日子,她分明從母親口中聽說宋玄安秋闱結束後,說不準就能上姜家去提姜淨春的親,顧淮聲現在這樣是怎麽個回事?

顧夫人的話音方落,就聽顧淮聲道:“她答應我了。”

答應是答應......那也沒說是願意還是不願意啊。

顧夫人忍不住去多想,“你......你莫不是去逼她了?”

顧夫人起先也不覺顧淮聲能做出這樣的事來,然而誰知她這話一出,他竟真陷入了一陣沉默。

顧夫人忍不住道:“你......你當真逼她了?!”

顧淮聲面不改色搖頭,“沒有。”

交換,他只是和她進行了一場交換。

不能算逼。

顧夫人卻不再信他的話,他方才第一反應可不會騙人。

他竟然當真去做出這種逼迫別人的事情來。

想到這裏,顧夫人一時間不由得怒火中燒,指着他的手指都有些顫抖。

她罵他道:“你......你混賬糊塗啊!竟還說沒有,莫不是當我是傻子不成?你表妹現下根本不大喜歡你,她怎麽會願意嫁給你呢?!顧淮聲,我從前怎麽也不知道你這骨頭竟這般......這般賤......她喜歡你的時候,你死活不喜歡她,現下她不喜歡你了,你又死活要去娶她。嗯?你讓我去說你些什麽好!”

她說呢,難怪他怎麽都不大願意娶妻,搞半天真是看上自己表妹了啊。

她罵的話屬實是有些糙了,可顧淮聲卻像是沒聽到一樣,任由她罵着。

顧夫人看向他的眼中帶了幾分失望。

他非要娶表妹,那不就是強取,不就是豪奪嗎?這是世家公子能做出來的事嗎,她就沒見過哪些個幹淨人家要做這樣難看的事。

若他看上什麽小妾通房那都好說,他喜歡,納了就是。

可偏偏是要娶妻。

還是強娶。

顧淮聲太過清正,他安分守己二十一年,雖然不大聽她的話,可也從沒做出過什麽出格難看的事情,結果現在非要去做出這種強人所難的事情來,她聽後自然是有些難以接受。

就像是一棵根正苗紅的參天大樹,一下長成了歪脖子樹。

顧夫人見他不說話,馬上又道:“你莫要給我犯渾,娶妻嫁人都是大事,講究的就是兩情相悅,你這樣子,不像話。況說你外祖母最看重淨春,你若叫她知道,你是想活活氣死她老人家。”

可即便顧夫人說了這麽一堆話,顧淮聲就連眉頭都沒蹙一下。

只過了片刻,他終于開口,“世界上兩情相悅的事情本就少之又少。”

“覺今是而昨非,以往種種,是我之錯,可人總要有些悔過的機會吧。至于外祖母,我會同她說的。”

畢竟若要成婚,三媒六聘都是要過明路的,要想去瞞,那也是瞞不住的。

顧夫人知顧淮聲意已決絕,即便再如何說恐怕也勸不動他,她不再看他,只說,“你們這樣是不會有好結果的。”

不會有好結果。

靜夜沉沉,顧淮聲的聲音淡如溶溶冷月,他笑,道:“那也總比沒有結果好。”

表妹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變成了一抹纏在心上的紅痕,手上的紅痕擦了藥膏便可以好,可是心上的呢?

或許好不了了,顧淮聲想。

可他寧願讓她在他的身上抓出紅痕,也不想讓心中的紅痕越烙越深,到無法自拔的地步。

顧淮聲走後,顧夫人也一直因着這事郁結在心,後來直到顧侯爺回來,發現了她的不對勁。

顧侯爺見時至亥時她也不曾洗漱,整個人一直神色不濟躺在貴妃榻上,也不知是在想些什麽。

下人說方才顧淮聲來了一趟,他走了後,她就一直這幅樣子。

顧侯爺上前坐到了貴妃榻的邊上。

顧夫人仍舊沒有動靜。

顧侯爺湊過去看,見她分明是醒着的,卻不理他,他不由得去問,“聽聞伏硯來了一趟,你這是怎麽着了?同他吵架了不成。”

顧夫人氣顧淮聲,連帶着顧侯爺一塊牽連,她仍舊面朝着牆壁,恨聲道:“都是你,成日就曉得坐在河邊釣魚,自己的兒子也不曾看顧,現下人成了混賬,我看你怎麽辦。”

顧侯爺莫名其妙挨了一頓罵卻也不曾生氣,不過聽她這話,看來果真是顧淮聲惹她生氣沒錯了。

他問,“他怎麽了?”

顧淮聲成了混賬?那不至于吧。

誰家不羨慕他們有這麽一個兒子,他哪裏能成混賬呢。

顧夫人聽了這話滿腔的火氣當即有了出口,“你知道他想幹嘛嗎?他想要去娶他的表妹!”

顧淮聲娶姜淨春?顧侯爺也覺詫異,可想了想後卻也覺沒什麽問題,他們兩人,為何死活不能在一起呢?

她這般生氣究竟是為何。

“我說你只想着自己的那幾條破魚,我果真是沒說錯!你當真是一點都不在意他,你看看近些時日,淨春哪有想要嫁他的跡象,前些個日子我還回去看望母親,聽聞她是想要嫁給宋家那小子,怎麽着他現在說要娶她?淨春不答應,他就強娶,你說這混賬不混賬。”

誰知顧侯爺卻沒有再附和她的話,“那也是沒辦法了,就他表妹從前樂意纏着他。你不搭理他,我不搭理他,那他自然是會喜歡願意搭理他的人嘛......這事真要怪,你也別光怪我,還得怪怪你自己呢。”

他們兩個都管不來顧淮聲,所以幹脆就都不怎麽管。顧淮聲能對自己的表妹這般念念不忘,雖反常,可細細想來,好像也确實在情理之中。

顧侯爺平日雖做什麽都一副淡淡不在意的樣子,可心裏面卻門清。

顧夫人沒想到他竟這樣說,一時間竟愣了個半天。

“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強求也強求不來。好了,從前你我不管他,現在要再去管,也管不了了。”

就算想管,能有用嗎?

以往他還肯聽他老師的話,他老師和他鬧掰了之後,誰的話他都聽不進去了。

顧侯爺現下也只能這般安慰顧夫人了,就算她是再不情願,也沒辦法了。

眼看她神色仍舊悶悶,顧侯爺默了片刻而後道:“莫不如改日你随我去京郊一起垂釣,放松放松......”

“你死不死啊,一天天的成心氣我......!”

把顧夫人惹生氣了,顧侯爺又忙哄了起來,好在後來光顧着氣他,也沒功夫再去氣顧淮聲了。

兩人安靜了一會之後,顧侯爺也躺到了榻上,顧夫人推他,嫌棄道:“這麽點位置非要擠過來做些什麽,煩不煩。”

“哪裏擠了,不擠。”

說完這話,顧侯爺忽然喚了顧夫人的閨名。

“阿箬。”

他這突然的話讓顧夫人愣了片刻,反應過後仍舊是沒好氣道:“作甚。”

“伏硯小時候同旁人打架的事情你可還記得?”

兩人并肩躺着,面朝着房梁,聽到顧侯爺的話,顧夫人回憶起了往事。

顧侯爺說的約莫是顧淮聲五六歲時,同旁人打架的事情。

顧淮聲從小就穩重,小小年歲不愛說話,不愛笑,不愛玩鬧。或許是他喜歡的東西同旁人的都不大一樣,和別的孩子也都玩不到一起去。

除了姜家的表兄弟。

姜潤初這人吧,打小就喜歡聰慧的人,自然也喜歡侯府的這個表弟。

顧淮聲一開始并不大喜歡搭理他,奈何姜潤初也實在是有些難纏,終究是長他一歲,最後還是哄得顧淮聲同他玩到了一起去。

姜潤初看顧淮聲性子孤僻,便想着撺掇他和別的孩子一起玩,于是便帶着顧淮聲去了人群中和旁人一起玩鬧。

可那天也不知道是怎麽地,姜潤初就離開一會的功夫,顧淮聲竟就同人打了起來,他一個人同一群人打,打得身上都是傷,可即便如此,就他一人,也讓另外一群人都不好過,其中一個孩子正值換牙的時候,還崩了兩顆牙下來。

那件事情最後自然是鬧到了大人的那裏,所有的孩子都統一口徑說是顧淮聲先動的手,顧淮聲也沒有狡辯一句,默認下了這些。

這件事到了最後,顧侯爺同那些人好生賠禮道歉才算作罷,而顧淮聲回去後就被罰跪了三日的祠堂。

沒有人知道顧淮聲為什麽要去同那些人打架,平日裏頭一個連話都不愛說的孩子,誰知道竟會突然發了瘋。

顧夫人自然是記得這件事情的,這麽些年,顧淮聲一直都很讓人放心,也就除了小時候同人打架那一回。

顧侯爺扭頭看向了她,道:“你可知道,他為什麽同人打架?”

顧夫人自然不知道,她當初知道顧淮聲打了人後,生了極大的氣,甚至不管他的身上還有傷,也非要打他幾下,讓他吃些苦頭。

她問過他究竟為什麽要出手傷人。

可他死活都不肯說,她怎麽打他,他都不說。

她問道:“為什麽。”

顧侯爺向她說起了緣由。

“他罰跪的時候,我問過他了。那個時候他也就六歲大吧?好騙得很,唬一唬就什麽都說了。”

“他說,那是因為那些人說了你的壞話,所以他才忍不住動手的。”

姜箬當初嫁入顧家的時候姜家還不曾重複榮光,同顧家相比,堪稱破落戶,她遵循了父輩間定下的親事嫁入顧家之後,有不少人眼紅,他們這些人便總喜歡去拿她的家世說來事。即便後來姜南在朝中漸漸有了些許名望,喜歡去說陳年舊事的人也還不少。

大人口中說得多了,小孩自也就聽得多了。

顧侯爺解釋道:“小孩子嘛,看到些性子孤僻的人總是喜歡将他當做異類,小聲那個時候不愛說話,不愛搭理他們,他們自然就看不過去,他們在那裏說些亂七八糟的胡話,把家裏大人們說的話全都學給了小聲聽。”

顧夫人自然知道那些人會說些什麽,當初那些難聽的話,她早就聽了不少。

可她從來都不知道顧淮聲竟然是因為她才去同那些人打的架。

“你怎麽都不告訴我呢!”顧夫人想起往事,眼睛都有些紅了。

那日她氣得還拿着棍子打了顧淮聲好幾下。

“他不讓我說呀,他說我要是同你說了,他就再也不理我了。”

他同那些人打架,不就是不想讓他們說母親的壞話嗎,他也不想讓母親聽到那樣難聽的話。

小顧淮聲并不能懂什麽是愛,他只是不想讓那些人說母親的壞話。

僅此而已。

顧侯爺見她哭,趕緊把人攬到了懷中,“我早同你說過了,小聲就是不大愛說話而已,可你總是不信,後來你執意要了小朗,不就再也沒怎麽管過他了嗎。”

當初顧夫人懷了第二個孩子的時候,顧淮聲什麽都沒說。他尊重他母親的選擇,她不能從他這裏得到的東西,自然可以從別人那裏得到。

可他也再不會奢求從他們的身上去獲得什麽了。

他最親近的父母也在一定程度上放棄了他,他并不怎麽在意。他想,世界上本就沒有誰會無條件的給出全部的喜歡和愛,包括父母。

就連老師,曾經最敬愛的老師,他本最喜愛他這個學生,可後來不也還是輕而易舉趕走了他嗎。

沒有人受得了他的,顧淮聲想。

所以,當姜淨春從前那般死纏不放時,他的第一反應也是質疑,他想,沒人會喜歡他到那樣的地步,她所有的少女心事竟然都被他牽動。

可是,好像是他小看了她的情誼。

她就像是一只小花蝴蝶,在他身邊飛了快有兩年,他的視線漸漸落在蝴蝶的身上,被蝴蝶一起牽動,但後來,蝴蝶也受不了他了......

顧侯爺道:“現下再想管,也再管不了了,如今什麽都只能順其自然了。”

顧夫人默默流着淚,心裏疼得一塌糊塗,終也沒再說話了。

*

翌日清晨,姜淨春從房中醒來,看着周遭陌生的環境和陳設,覺着有些奇怪,好在花雲見她醒來便從一旁上來解釋,“小姐昨個兒睡着了,便叫小侯爺直接帶回了侯府歇下。”

姜淨春也沒想到自己竟睡了那麽久,頭腦都連帶着有些昏脹難受。

花雲問她可要用早膳。

畢竟從昨日一直睡到了現在,就連昨日的晚膳也不曾用,現下恐怕肚子還餓着。

就在花雲話音方落了地時,姜淨春的肚子卻傳來一陣“咕嚕”響。

聽這聲,果真是餓着了。

花雲想着去端早膳來,卻被姜淨春攔住。

她道:“不急,去外頭用吧。”

她想先去陳家看看,也不知道宋玄安這秋闱考的怎麽樣了,那件事情最後又會不會影響到他。況且她這本說好等他秋闱結束去接他,卻又不辭而別,也不知陳穆清有沒有将她的事情同他說。

總也要同他說清楚了,不然這樣一直不說的話,也不大像回事......

先去陳家吧,去了陳家再讓宋玄安上陳家,把這些事情說清楚。

這樣想着,姜淨春便起身往外頭去,這地方她從前常來,過了回廊出了院門就知道自己是在何處,扭頭一看,旁邊就是顧淮聲的院子。

姜淨春一要出門就叫他院中的人瞧見,忙跑進去禀告了他。

沒多一會顧淮聲就出來了。

他步子大,很快就跟上了要出門的姜淨春。

他倒也不曾攔她,只是跟在她的身後問,“你一早醒來,早膳都不曾用,是去哪?”

昨日晚膳也沒用,現下不餓嗎?這麽着急又是想要去哪裏。

姜淨春本來是不大想理會他的,可忽然想到了些別的,便回了他的話。

她扭頭看他,淡淡道:“哦,我去找宋玄安。”

姜淨春現下有了精神,人也回了京城,難道還怕他不成。

顧淮聲聽到這三字,眼皮跳動了下,但好歹是沒什麽表情變化,他故作不在意問,“一大早找他做些什麽,早膳用了先吧......”

姜淨春聽了卻笑,她打斷了他的話,譏諷道:“怎麽着呢,我們還沒成婚吧,你就想要來管我。只是你現下管我,是以什麽身份來管呢。表兄?還是什麽?若是表兄的話,我或許會聽,可是夫君的話,我是從不聽的。”

顧淮聲臉上表情終于淡了下來,他抿唇無言。

姜淨春見他這幅神情卻也不怕,甚至還在繼續激他,“要不你還是當我表兄吧?你別娶我了,我保證将你奉若上賓,你說什麽我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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