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書良自然察覺到了顧淮聲的情緒, 可他還是道:“公子這說的是什麽話,兩個人都張了嘴才能吵起來啊。”

顧淮聲定也不是什麽能單方面挨罵的主,姜淨春一發難,他自也跟着回嘴。

這誰也不低頭, 非鬧紅了眼才都開心嗎。

顧淮聲只覺虎口處的疼竟越發明顯, 他忍不住伸出手指輕撫兩下。

他看着那牙印,垂眸道:“那怎麽辦。”

他在這些事情上面總有些不大通曉人情, 涼薄到了近乎無情的地步。當初老師趕走他, 他也沒說什麽低頭的話,轉頭就走,世間緣分淡如水, 若合不來自不去強求。

他早就習慣這樣去解決問題了。

挺後悔的......現下想起來當年的事情,真的挺後悔。

“感情這事本就不能分對錯, 況說公子本就不大占理嘛,真有什麽事情要吵的話......表小姐從前時候就吃軟不吃硬, 公子好聲好氣哄哄她便是了。再說了,孔夫子曾言, 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近之則不遜, 夫人這是因為和您親近, 所以才會不顧及那麽多,想說什麽就說什麽。”

是因為親近嗎?

顧淮聲的眼中難得浮現起了一絲迷茫。

其實他覺得書良這話說得有些不大對, 因為她每次好像都是真情實感地想要同他生氣吵架,她好像只是想讓他不大好過而已。

但書良有句話好像說得不錯, 為什麽自己老是要同她吵架呢。

哄哄她……

他說得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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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淨春刀子嘴豆腐心, 遇強則強,脾氣上頭就什麽都顧不得, 把他咬得鮮血淋漓也不會管他死活。

他不怕疼,但她說得那些話讓他疼得有些厲害了。

他硬氣,她比他更硬氣。

真要比硬,他又哪能是她的對手。

顧淮聲聽了書良的話後眉目好像舒展開了些。

書良見他神色松了些便繼續道:“公子也覺得我說得不錯吧?我真沒有瞎說,從前我家中妹妹也是這樣的性子,她總是喜歡睡前偷糖吃,這不是一個好習慣,可是我們怎麽和她說,她都不大樂意聽,越是兇她就越要鬧,沒理也要占個三分理。但是後來,我叫爹娘給她買些甜糕吃,好聲好氣哄着她些,便不吵也不鬧了,晚上也不去偷糖吃了。”

“小姑娘嘛,都是這樣的性子。她們不喜歡別人訓她們的的,教訓人的話早就已經聽夠了。”

誰都喜歡去教訓小姑娘。

好像所有人都默認為小姑娘長不大,認為她們心智不成熟,一個少女從小到大聽了無數規訓的話,所有人都覺得他們比她厲害一些,總是喜歡在她身上強加無數的想法。

成親前要聽訓,成婚後還要聽。

誰能喜歡呢?

顧淮聲想起從前的時候姜淨春問他,他是想當她夫君還是當她爹?

他若有所思……

他不是一個蠢笨的人,旁人稍稍一點,他就好像知道該怎麽做了。

不要總是那樣高高在上的說教她,要多哄哄她。

她罵他,他也要哄哄她。

她打他,他也要哄哄她。

*

回到了顧家之後顧淮聲就被顧夫人喚了過去。

剛好顧淮聲也有事情想要同她說,于是轉道前往了敬華堂。

去的時候顧夫人已經在堂屋中等着他了,他悄無聲色将手籠在了袖口中,遮掩了手上的痕跡。

一會被她看見,就怕又要多問。

顧淮聲先開口問,“母親今日喚我來是何事?”

也不知道今天突然喊他來是想說些什麽。

顧夫人今日找顧淮聲來其實是想問下關乎那一方面的事情,但她也沒直接開口去問,若顧淮聲真有那方面的問題,直接去問也實在有些傷人自尊,想他這般要強,豈還得了。

她先只是問了今日兩人回門的事情,顧淮聲一一回答。

想了想後顧夫人才終于開口問起了正事。

她迂回着開了口,問道:“那個伏硯啊......是這樣的,你這兩日有沒有覺着自己身上火氣特別大些呢?”

這事顧淮聲剛好也想說,他頗為頭疼道:“母親,您做那些菜端上來,吃了火氣不大也不正常吧。往後我們便在滄濯院用膳,不去膳廳了。”

再用下去,真有些受不了。

顧夫人聽到這話愣了片刻,顧淮聲這話聽着也不像是有什麽毛病啊。她也沒再顧及他們往後不再一同用膳的事情,她想開口問他那事,可一時間又不知該如何去問。

罷了罷了,顧夫人在心中安慰自己,他是她兒子,當娘的有什麽問不得的。

這樣想着後顧夫人終開了口,她問道:“所以說你那裏沒問題是嗎?”

那裏有問題?

他看向對面的顧夫人,見她一副欲言又止之态,很快就明白這是何意,她是覺得自己那裏不行嗎?

顧淮聲有些不大明白她為什麽要這樣問。

他不懂,問道:“母親為什麽突然這樣問。”

顧夫人道:“你這怎麽叫人不擔心呢?從前的時候也不見你收過通房什麽的,你這大婚之日兩人也不做些夫妻該做的事情。這不就想着你是不是身體有什麽難言之隐......所以你這到底有沒有問題啊?”

顧淮聲聽到這話登時也有些頭疼得厲害,這怎麽就牽扯到了行不行的地方去了。

顧夫人終究是過來人,說起這些話時也沒什麽羞臊之色。

她又問,“再說,你既然有火氣,怎麽也不圓房呢?不是那方面的問題,還要更嚴重些?莫不如喊個醫師來看看吧。”

顧淮聲有些不大明白顧夫人為什麽吃準了他不舉,他揉了揉發疼的額心,道:“您別多想了,沒那方面的問題,您怎麽就不信我呢。”

顧夫人聽顧淮聲這樣說,當他還是在嘴硬,“沒事,母親不同旁人說......”

顧淮聲也正色回了她的話,“真沒事,您要同旁人說就說去吧。”

顧夫人又細細觀察了下他的表情,看這樣子,當真不像是在作假,難道自己真冤枉他了?

她猶疑道:“不對吧,那淨春怎說你不行來着?我問她說你們那日為何不圓房,她怎說是你不大行的緣故?”

顧淮聲聽到這話徹底沉默,就連揉着眉心的手都停止動作。

姜淨春說他不大行?

都還沒有過,他怎麽着就不大行了啊。

顧淮聲不大想再繼續和顧夫人就這個話題說下去,他只道:“我沒有不行,您別聽她瞎蒙人。”

怎麽還到處說這種話去。

知道了這事緣由之後顧淮聲也沒繼續待下去,起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

天色已晚,現下也已到了用晚膳的時候,今日兩人沒再去膳廳和顧夫人們一起用飯,來來回回難免麻煩,往後便都在自己的院子裏頭吃了。

再加之顧淮聲也有些被那些菜弄怕了,想到都有些頭疼。

顧淮聲回了滄濯院的時候顧淮朗也在裏頭,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來找姜淨春玩的。

那兩人坐在院子裏頭,顧淮朗手上拿着些耍貨在玩,姜淨春就坐在一旁看着,兩個人時不時說上幾句話。

見到顧淮聲回來,顧淮朗沖着他喊一聲“哥哥”,姜淨春的視線則仍舊落在顧淮朗身上,不看他,也不開口。

就當沒看到這個人。

她臉上神色淡淡,也不見得還有生氣之色,只是好像打定主意不願意去理他罷了。

顧淮聲應了一句顧淮朗,然後走到了他們身邊。

他對顧淮朗道:“用晚膳了,你該回去尋母親了。”

顧淮朗搖頭,他問,“我不可以留下和你們一起用飯嗎?”

“當然可以了。”

顧淮聲還沒開口,就先聽姜淨春先回了顧淮朗的話,她起了身,牽着顧淮朗的手就要往裏頭去。

姜淨春都這樣說了,顧淮聲自不會說什麽,抿了抿唇,跟在他們的身後進了屋。

差不多到了晚膳的時候,下人們沒多久就把菜端去了明間。

這頓飯用得有些莫名安靜,顧淮朗一開始還在那裏有一嘴沒一嘴的說話,但看那兩人興致都不大高的樣子,便也漸漸安靜了下來。

他們看着是吵架了......顧淮聲倒是還好,跟往常一樣,沒什麽情緒,但姜淨春不高興,就有些明顯了。

自從顧淮聲回來了之後,她那臉上就一直沒什麽表情了。

顧淮朗年紀雖小,但心思也深,察覺出些許她的情緒變化。

他埋頭扒飯,沒敢再說話,用完了飯後也沒敢繼續再在這裏待下去,和兩人道別,起身回去了敬華堂。

他一走,屋內便更安靜了些。

兩人今日回來得晚,天已黑透,屋子裏頭也燃上了燭火,他們的身影被燭火投射到了牆壁上,燈芯跳動,身影也跟着晃動,顧淮聲方輕咳了一聲想要開口說話,就見姜淨春兀自起了身,往裏間去了。

要說的話就這樣被卡在了喉嚨裏面。

顧淮聲知她恐還在因為馬車上的事情同他怄氣,也知現下去煩她恐怕要惹得她更叫生氣,他無言,暫沒跟去。

今日姜淨春起得有些早,在外頭待了整整一日,到了晚間的時候早有些疲累,不到戌時就已經淨完身上床休息。

等到顧淮聲晚些時候從外頭回來的時候,就見姜淨春也已經上了床,裏頭的燈早叫她熄了,黑漆漆一片,月光透進了直棂窗才帶來了一點光亮。

姜淨春背朝着外頭,面朝着牆壁,也不知道是睡了沒睡。

顧淮聲嘆了口氣,先進了裏頭的淨室洗漱,而後也一同上了榻。

他才掀開被子,就借着窗外的月光見她肩膀微不可見地往裏縮了縮。

看這樣子是還沒有睡。

她還在生氣。

還在因為馬車上吵架的事情生氣。

顧淮聲進了被子,他挪去了姜淨春身邊,果真沒過片刻就聽她出了聲,“你別挨我這麽近。”

她的低聲呵斥在安靜的夜晚格外明顯。

聲音聽着沉沉悶悶,果真還帶着幾分氣性。

顧淮聲被她呵止,果真也老實沒有再動。

兩人皆沉默了片刻,還是顧淮聲先出聲道:“對不起……今日我不是故意想要同你吵的,你能不生氣了嗎。”

姜淨春當即回道:“我沒生氣啊。”

她有什麽好氣的。

姜淨春的臉蒙在被子裏面,一股腦道:“你說得都對,我和宋玄安都是蠢死去了,叫你娶了這麽個娘子,怎麽着,你也是想跟着一起犯蠢是吧,你沒什麽好去對不起的,你太對了。”

她就不明白,他憑什麽好高高在上的去指摘別人,既然這麽嫌他們笨,他何必非要娶她,相看兩相厭,有什麽意思呢。

她說她沒生氣,但實際上從回來後就一直憋着一股氣。

顧淮聲現下同他說對不起,不是因為別的,全是因為他顧淮聲能屈能伸。

她還不清楚他嗎,又妄圖在她面前說些什麽軟話,然後就想把這事輕輕松松翻過篇去。

他是聰明得很。

按理來說現下她又給他罵了這麽一通之後,他應該馬上又能原形畢露再裝不下去。

大不了晚上別睡了,兩人坐一起吵一宿去,他再敢把手指伸過來,她一定給他手指頭也咬了。

她本都已經想好了該怎麽再回擊,可顧淮聲接下來說得話卻同她想的不大一樣。

“我再也不說他笨了,行嗎。”

她不是總不讓他去說宋玄安的壞話嗎,他不說就是了。既然她這樣護着他,那他又還能說些什麽呢?

他就算是嫉妒得發瘋也什麽用都沒有,每一回的吵架除了把她推得更遠,除了讓她更加怨恨他,又能有些什麽用。

顧淮聲清冽的嗓音在夜晚中帶着些低磁,就這樣飄入了姜淨春的耳朵裏面。

她感覺到顧淮聲又往她這邊挪了挪,他又說一遍,“對不起,以後真的再也不提他了。”

他這次沒有再高高在上的說讓他們不要再去見面,他現在也只能說,以後自己不提他了。

他不會再讓自己置于“棒打鴛鴦”的那個地位,這讓他看着愚蠢又可笑。

顧淮聲如玉般的嗓音在這一刻好像染上了幾分濕意,他說,“你能不生我氣了嗎。”

他那帶着顫的聲音傳入了姜淨春的耳中,她幾乎疑心是自己聽錯。

她帶着滿腔狐疑轉過了頭去看,竟見月光下,顧淮聲的眼中似乎真閃着淚光。

她長這麽大,一共見他紅過三次眼。

第一次是大約一年多前,顧淮聲的老師斬首,她去尋他,見他泛紅了雙眼,還有一次,就是那回在貢院,第三回,就是在今夜。

姜淨春實在不敢相信,就說這麽兩句話的功夫他就要哭,這人是顧淮聲,不是別人啊,他的手被她咬成了那個樣子他都也只是皺皺眉頭而已啊,她方才說的話也沒那麽難聽吧?

她覺得一定是自己看錯了。

那倒映着瑩瑩水光的眼就像是生出了什麽魔力,讓她竟不禁伸手去觸碰。

出乎意料的,指尖竟真的觸碰到了一片濡濕。

溫暖的指尖擦過了眼睛,顧淮聲低笑了一聲,這笑聲落在姜淨春的耳中竟帶了那麽幾分苦澀,待她反應回來想抽回手的時候卻已經沒了機會。

他攥住了她的手腕,冰涼的指尖觸到了她的手腕,他抓着她的掌心按在他的眼睛上。

掌心濕濡更叫明顯。

顧淮聲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樣,或許因為她總是罵他,總是為別的男人說話,他生不出氣,所以這氣就成了淚珠落了下來。

他覺得自己現在挺像怨婦的。

真的。

很像。

這股莫名其妙的感覺來得卻如此貼切,他沒想到有一天這兩個字會被用到他的身上,他原來才是那個又可憐又好笑的人。

顧淮聲說,“你不喜歡我喊你娘子,我往後不喊了,那表妹,別生我氣了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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