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王順沒再繼續想下去, 回去了自己的馬車那處。
回去的時候路過了姜家的馬車,眼神變得有幾分陰狠。
顧家的馬車也跟在一旁。
果真是一群煩人的人都湊去了一起。
王順收回了自己的視線,不再看他們,回去了自己的馬車。
一行人浩浩蕩蕩出發, 馬車過長街, 百姓們見了皇帝銮駕頂禮膜拜,等馬車駛過了才敢擡起頭來。
等到那行車馬一應消失俱全, 人們才松了一口氣, 各自散開後又說起了各自的閑話。
“陣仗每回都擺這樣大,北疆那邊都還打着仗,怎麽這麽有閑心去玩這玩那, 再說了,這國庫裏頭有錢沒錢都不知道, 有錢修那老舍子臺,怎沒錢直接撥給北疆, 也不至于一直懸着一口氣,要死不活的, 蒙古人打不進,我們也趕不走他們, 懸在外面跟條餓狼似的, 陰魂不散。”
有人回他道:“這你便不懂了吧……秋獵那能少嗎,那是用來增進聯絡君臣之情, 秋獵開始之前,還要孝法天祖, 那能是普通玩樂嗎, 那是咱皇上仁民愛物。修天祿臺你又不懂了吧,那是咱皇上正心誠意, 順天應時.......你品,你細品,能有什麽不對的地方嗎?那都是他自有妙處。”
那人險些翻了個白眼,“你謅夠了嗎?”
“我家父親就這樣同我說的呀,你就這樣想着吧,這樣想着也能舒服些。”
不然還能怎麽着呢,就像方才,再不喜歡,該磕頭還不是要磕頭嗎。
丢個臭雞蛋試試看,一下子就叫你知道什麽是人頭落地。
對此情形,麻木也不算壞事。
誰說麻木就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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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麻木了,痛苦好像也就侵襲不到自己身上了。
“走啦,不要想這麽多了。”
他們沒再繼續争辯下去,在這樣的事情上勢必争不出什麽結果來,因為什麽結果也都不是他們能夠決定的。
上位者的事情,和他們有什麽關系。
反正他們也不會在意他們的死活。
*
沒多久一行人就到了秋狩的皇家圍場。
這裏早就已經被打點好了,等到太和帝他們的時候先是行了祭奠先祖、仰拜上蒼的禮,而後太和帝又說了好些君臣共勉的話,直到日頭正盛,快中午的時候,這處才徹底結束,開始了宴席。
秋高氣爽,十月底,日子沒有夏日那般炎熱,也沒冬日那般凍人,圍場被群山環繞,周圍有參天古樹。
蒼翠松柏,空氣清明,帝後攜着皇太後坐在高座,看着底下滿堂的群臣。
宴席已開,歌舞升平,臺中央鋪着紅綢,歌女們跳着舞,身上穿着華麗的衣裝,露出的肌膚在陽光的照射下更顯白皙,姿态搖曳,發簪上的珠玉輕輕碰撞,發出悅耳聲響。一旁是悠揚的琴聲,空氣中散發着香氣和美酒的味道混雜在一起,氣氛奢華。
太和帝面上看不出什麽表情,看着舞女們跳舞也仍是神色淡淡,辨不出什麽喜怒來。
姜淨春和顧淮聲坐在一起,偶爾看看舞女們跳舞,偶爾低頭吃些菜,也顧忌不到別人去。
她本也不怕事,但從前叫他們說的也頗有心理壓力,有膽子也給硬生生說小了,以至于以往的時候總是提心吊膽。但是自從有了顧淮聲上次那話後,她也确實不再緊繃,頗為随心所欲。
舞姬們舞動着曼妙的身軀,讓姜淨春看得有些入神,嘴巴裏頭的菜都跟着忘記嚼了。
她雖不懂什麽大俗大雅、陽春白雪,但基本的辯別美的眼光還是有的,這眼睛一落到舞女的身上,就有些挪不開。
她都不知道這是什麽本事,為什麽有人能一跳舞就讓人移不開眼。
顧淮聲自然是注意到了她的眼神。
有時候說她小孩子氣他覺着自己也沒說錯,喜歡吃喜歡玩,什麽都不往心上放,現下多了一條,喜歡看別人跳舞。
女子對女子的盯視無傷大雅,但男子對女子的盯視往往就帶着些不懷好意了,在場之人,大家也都只是淺淺掃過一眼這舞,面上神情一個比一個正經,畢竟皇帝還在,自要端莊自持,有邪心也沒邪膽,本朝重禮儀教化,誰現下多看一眼這些舞姬,若被有心之人記住,将來吵架的時候難免要被翻出來算舊賬。
況今日各家夫人兒女也都在場,這樣不利于家宅和睦的事還是少做為好。
但姜淨春又不在意這些,她就算一直盯着看也沒什麽事。況她也就是個姑娘,誰還能說些什麽呢。
這一圈下來,姜淨春看得倒是比誰都起勁些。
顧淮聲想,還好現下姜淨春也就過個眼瘾,可千萬不能叫她發現別的些個趣味。
京城中,男名伶也并不少……
雖然面上大家瞧着都挺正經的,但私底下,玩得倒也不算幹淨。
有男人有斷袖之風,總喜歡去尋些刺激,顧淮聲曾經在都察院中斷過一樁案,極其荒謬。
梨園裏頭曾有個唱戲的小生和高門裏頭的夫人搭上,可不慎被撞破奸.情,送到了當家老爺手上,送去後才發現,這小生竟也同老爺在梨園中有過交情。
後來老爺自己也覺着惡心,想着小生一邊和自己勾搭着,一邊又和家裏夫人弄到了一起去,一怒之下,就把這小生殺了。
這事雖然被壓了一段時間,但後來卻被政敵捅落出來,告到了都察院中。
夫妻二人,尋快活尋到了一個人的身上去。
那樁案子看下來,若說無辜,也就小生最無辜了。
從始至終,不論是服侍男人還是女人,都身不由己。
可最後卻因為他們那亂七八糟的家事,落得如此下場。
後來顧淮聲也沒顧忌那老爺身份,按照殺人的律法給他治罪,奴婢在《大昭律》上并不值錢,若這奴婢是老爺家中的,恐怕死了就死了,但那伶人并未被他買回家,所以,顧淮聲還是直接按照殺了良民來治罪,雖然不能以一命還一命,但那人也受了不少磋磨。
世間聲色之事頗多,而姜淨春她有些來者不拒,什麽東西能讓她舒服,她就喜歡什麽。
顧淮聲想,姜淨春現下喜歡看女子跳舞也沒什麽,只是千萬不能叫她碰到些個別的……不然一看對眼,這眼睛估摸就要挪不開了。
侍女端了盞白灼蝦來。
姜淨春挺喜歡吃蝦,就是不喜歡剝蝦。
有這嬌氣的毛病也挺好,反正總有人會去疼她,去做些伺候她的事。在家裏頭花雲會給她剝,現下進了圍場赴宴,丫鬟們暫被留在了別處,就沒人給她剝了。
不剝她就不吃。
其實他也挺不喜歡這些事,再又加上潔癖嚴重,從小到大,手沾過蝦的次數也屈指可數......
他挽起了袖子,開始給她剝蝦。
姜淨春還專注着眼前,并沒注意到顧淮聲的動作,直到蝦被遞到了嘴邊。
她回了神來,視線也收了回來,低頭一瞥,發現顧淮聲的手上拿着只剝好的蝦。
蔥白指尖上拿着蝦,姜淨春明顯有些愣,似沒想到顧淮聲會做這樣的事,看着這遞到了嘴邊的蝦一時間也忘記張口了。
她又擡眼看了下顧淮聲,正見他也盯着自己看。
兩人相視,顧淮聲看着她的唇瓣,道:“張嘴。”
他眼眸深邃,深不見底,聲音清清冷冷,卻帶着旁人聽不出的柔意,這簡簡單單兩個字落在了姜淨春的耳朵裏面帶着些循循善誘的味道。
姜淨春腦子裏面空空的,聽了他的話,張開了嘴。
顧淮聲看着姜淨春聽話張開了唇,嘴角也彎起了笑,把蝦喂到了她的嘴裏。
蝦塞到了她的嘴裏,手指不小心擦過紅唇,帶着一股灼熱的燙意,顧淮聲的指尖忍不住顫了顫。
可他還沒想些什麽就聽姜淨春道:“我又不是沒手,自己會剝。”
她口中還含着蝦,說話也有些鼓鼓囊囊。
才不會,顧淮聲想。
但他也只在心中想,并沒反駁她,只是輕笑了一聲後,又開始拿了只蝦開始剝。
他看姜淨春的視線又重新落在那群舞姬的身上,出聲問,“這麽愛看啊?”
眼睛都快黏在她們身上了。
姜淨春沒聽出顧淮聲這話的言下的笑話之意,她只是在想,自己從前怎麽就沒發覺這些東西的美妙之處呢?那些舞姬,還時常會往她這個方向丢些眼神,看得姜淨春心更是勾一塊走了。
果然有些東西,小的時候不愛看,等大一些,就自能明白其中趣味了。
顧淮聲沒有等到她的回答,也沒再開口去問,她看着舞姬,他就時不時往她嘴巴裏頭丢蝦,姜淨春這種時候最是聽話,心思都在別的地方,也顧不上他的動作。
旁邊有不少的人注意到了顧淮聲的動作。
他們本就有些人好奇顧淮聲婚後會是什麽樣子,平日裏頭那樣冷情的人婚後對着家裏頭的娘子難道也是那樣嗎?
卻不想竟見顧淮聲正給姜淨春剝着蝦……
顧淮聲竟在剝蝦。
這就有些讓人驚詫了。
別說他了,扪心自問,在場幾個男子會給自家的娘子剝蝦,放眼望去,也不見還有哪家丈夫像他一樣手上剝着蝦。
反正挺出人意料的.......
顧侯爺的同僚就坐在他旁邊,不由湊過去道:“你家這兩孩子有福氣啊,從前不曉得伏硯這樣疼人,不想鐵樹開花,誰都叫比不上他。”
顧侯爺聽了這話也頗受用,他看着一旁的顧淮聲和姜淨春,深覺這日子越過越有,他美滋滋抿了口酒,想着說不定不久就能抱上孫子。
他也不客氣應下了同僚的話,“自然是要有福氣,還真別說,我也比不上他。”
同僚笑,“那可好極,看這樣子,沒多久就可以吃上周歲酒......”
兩人共飲,說說笑笑,可這氛圍很快就被打破,歌舞聲漸退,太和帝開了口,像是有話要說的樣子。
衆人皆安靜了下來,同僚也坐回了身去,沒再說話。
太和帝先是開口說一些無關痛癢的話,到了後來,不知怎地說到了北疆戰事上面去了。
皇太後見到太和帝開口說這些,隐隐有些想要開口阻攔之勢,她道:“皇帝,秋狩的日子,出來玩就玩盡興些,何必提這些去?”
太和帝卻不接茬,他道:“母後,随意提一嘴罷了,有什麽打緊的呢。”
皇帝都這樣說了,皇太後好像也沒有再繼續說下去的必要了。
太和帝見到皇太後不再說,便又開口說起了正事,他道:“現今北疆蒙古兵陰魂不散,時時觊觎北地,你們可有什麽想法?”
這北疆的事情,平素皇帝都只是和內閣的人開會議論,今日怎麽把它在明面上擡出來了呢?衆人面面相觑,也不知皇帝意圖,誰都沒有先去開口說話。
最後還是王順先開的口,他道:“臣以為,此刻蒙古兵駐紮在大昭邊境,也摸不清他們究竟是何意圖,還是不要輕舉妄動為好,畢竟當初沈長青通敵叛國,大昭在漢沽關一役中輸得慘痛,只怕已經養得那些人有恃無恐,現下再打,究竟有幾分勝算,也摸不清楚。”
首輔開口,誰還能說些什麽,衆人一時無言,沉默片刻後,宋閣老起身道:“臣看不然,今日拖明日,今年拖明年,難道就一直和那些人拖着嗎?一拖再拖,這難道不是在給他們送機會?難道不是在把主動權讓給他們嗎?況說現下北疆形勢不錯,誰又說沒有贏的勝算呢。”
首輔、次輔意見全然相悖,這些話早就争了幾百遍,現下皇帝再提起來,說來說去也仍舊是一樣的話。
有何好去再提呢?
沉默片刻,皇帝開口問,“所以衆愛卿覺得呢?”
衆人聞此,默聲片刻,皇帝又開始讓人表态,他笑了一聲,視線掃過衆人,玩笑道:“說就是了,表個态又不要錢。”
表态是不要錢……要命啊。
說來說去也就那樣,內閣中一共五個閣老,除了顧侯爺肯站宋閣老那邊,其他的兩個嘛,自然是王順說什麽,他們聽什麽。
至于群臣,也一如往日,大半部分的人都站在王順身後。
所以今日這樁,真是問了也白問。
太和帝坐在高臺,若有所思的看了下眼前的局面,沒想到王順到了如今還有那麽多的人擁護。
看來,王順貪去的錢多多少少都是散到他們那些人的口袋裏頭了,也無怪乎這般聽話。
太和帝掃了一眼,心中有了數,也沒再去開口。
可視線最後在落到了顧淮聲的身上時頓了片刻。
他問他有沒有想說的。
顧淮聲早在方才說話之間就已經擦幹淨了手,聽到了太和帝喚他便也起身回話,他方才已經表過态了,可太和帝又讓他單獨出來說一回。
皇帝心中有自己的一杆秤,其實已經偏了。
他也想出兵蒙古的,只是現下情形如此,朝堂上一半都是王黨的人。
顧淮聲起身作揖,而後道:“臣認為宋閣老所說不錯,先朝蘇明允不是曾論過六國,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起視四境,而秦兵又至矣……雖大昭不至于落得那般境地,可若一讓再讓,一拖再拖,不以前人為鑒,往後究竟如何,誰也猜不到了。”
王順聽到這話呵笑,“小侯爺是在說大昭有亡國之相嗎?”
拿先朝之事來比喻如今,若拿來上綱上線,也有得好說。
這便是這樣不好了,前一秒還在好好地商議國事,他下一秒就能抓着細枝末節上綱上線,每回論起政事都是這樣,只要你說的話不合他心意,他就不要你好過。
王順表面語氣挺客氣,可說得話卻不大客氣。
顧淮聲無所謂他在那裏給他亂扣帽子,他垂眸朝他拱手行禮,可卻連腰都沒有彎一下。
他說,“皇上如何問,臣便如何答,大人願這般想,那臣也沒辦法了。”
他都懶得和他去多說。
真順着他的話說下去,也不知道是要說到了何處去。
太和帝出來打起了圓場,他幹笑了一聲,笑意卻也不入眼底,他道:“随口問上一嘴罷了,不用争,秋獵的日子,争這麽些也沒意思。”
太和帝又看向了顧淮聲,道:“你這婚成了後,看着倒是變了個人。天生才子配佳人,只羨鴛鴦不羨仙……挺好,也挺好。從前也沒怎麽細細看過這姜家的小姐,來,起身叫朕看看。”
從方才顧淮聲起身回話的時候姜淨春早就已經回了神來,只是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麽從家國大事說到了她的身上,她打了個激靈,也沒敢耽擱,聽到太和帝喚她,馬上起了身來。
頭一次被皇帝單獨點名,難免有些緊張,顧淮聲察覺到了她不安的情緒,不動聲色寬慰她道:“別怕。”
她常年被養在閨閣中,唯一出過遠門那次也就偷跑出城的三天,從前見過皇帝,但也就在下面當只不吭聲的鹌鹑,現下被單獨叫了起來,群臣所有人的視線全都落在她的身上,就連皇後和皇太後也都盯着她看。
緊張是在所難免的。
顧淮聲的話輕輕傳入了姜淨春的耳中,她心緒稍稍平了下來,恭謹給太和帝行了個禮。
太和帝的視線落在姜淨春身上,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麽,只是過了一會忽地笑了笑,他道:“今日秋獵,想要什麽,同你郎君說,叫他給你獵。”
君子六藝,禮樂射禦書數,顧淮聲向來都是做到最好的。
這話說得沒什麽架子,聽着是在打趣顧淮聲。
聽了這話後,顧淮聲先姜淨春一步開口,“皇上莫要打趣臣了。”
不動聲色就将這話給擋了回去,太和帝聽出他的言下之意,嘴角笑意也未散。
太和帝其實也挺看不明白顧淮聲喜歡姜淨春些什麽的,但是從顧淮聲的舉止來看,可見他們人感情是不錯的。
見顧淮聲這般護着姜淨春,太和帝便也沒再什麽心思說下去,他道:“那就先這樣吧,看你們也沒什麽心思再吃下去了,這場席也該散了,你們各自去牽馬拿弓,今日誰奪頭籌,朕有賞。”
太和帝這話說完,氣氛終于輕松了些,不用再緊緊繃着。
雖說秋獵是宮裏頭辦的,但太和帝卻也沒上過馬,多是臣子們在那裏玩。
太和帝只在十八歲那年上過一次馬。
此事說來長遠。
那時候瓊璋還活着,他和他一起不管不顧縱馬長奔,那天他們在一起玩得痛快淋漓,到最後兩人甚至還喝了酒。
他們躲到了深林中,沒有人能夠找得到他們。
天地遼闊,浩瀚無垠,在這一刻他們不是帝王臣子,是最好的朋友。
那天,喝得爛醉的瓊璋和他說,他好像喜歡上一個人了。
他喜歡上了一個舞女。
太和帝躺在地上,聽到了這話只是笑,瓊璋這麽傻,他哪裏懂什麽是喜歡呢。
他說,“瓊璋,你那不叫喜歡,你只是覺着那個舞女生得漂亮而已。”
瓊璋臉皮很薄很薄,姑娘家少穿一些,露出個光溜溜的手臂他都能紅了臉不敢再看,他看誰都臉紅,他那能叫喜歡嗎?
瓊璋同他争辯,争得臉都更叫紅了。
“不是這樣的,我是真的喜歡她,怎麽皇上不信,她也不信……”
岑音總是懷疑他,總是懷疑他不喜歡她,總是懷疑他會丢下她,不要她。
太和帝終于正了正神色,他問他,“那老師知道嗎?”
瓊璋搖了搖頭,“我不敢告訴爹,他一定會生氣的,若是知道一定會殺了她的……”
王順太嚴厲了,對他們兩個都是一樣的嚴厲,只是太和帝好歹是皇帝,他除了用孔聖人的話規訓他以外,也不會打他,但是瓊璋從小到大挨得打就不少了,讀錯書,說錯話,都要挨了王順的手板。
若是叫王順知道他和一個舞女拉扯不清,那一定是會件足夠天崩地裂的大事。
瓊璋簡直是想都有些不敢想。
他把岑音藏起來了,藏得很好,好到父親都發現不了的地步。
因為他想,若是被發現,岑音一定會沒命的。
所以,絕對不可以,不可以被發現。
那日兩人躺在獵場的林中,沒有人找到他們,他們就那樣躺了一宿。
直到天亮,終于有錦衣衛的人發現他們在那裏* ,他們被帶了出去。
那一天出去之後,皇帝果不其然挨了教訓。
私自在圍場的林中露宿,甚至還飲酒不歸,那不是一個皇帝該做的事情,坐皇帝,好好端坐在高臺上就好了。
或許是那日的事情在皇太後看來實在是有些太過分,她認為是自己教壞了皇帝,絕食明志,太和帝那天整整跪了一個晚上,皇太後才肯消氣。
其實太和帝挺不明白的,分明他和瓊璋都是一起從林子裏頭出來的,但是母後卻會先撲去檢查瓊璋安危,而且,就連王順要罰瓊璋的時候,她也要攔着。
可是她卻要用絕食來逼他聽話就範。
母後對瓊璋好像一直比他還要親近些……
瓊璋出生的時候就沒了母親,可是後來,他有了他的母親。
或許是那日的事印象尤深,陰影太甚,往後秋獵,太和帝再也沒有上過馬了。
他現下發了令後,就起身往營帳處走,也沒再繼續在這處留下去了。
皇帝離開,這處便松散了許多,衆人也都起身去了自家營帳去換騎裝。
姜淨春和顧淮聲也回了營帳。
因着方才叫皇帝點了回名,姜淨春還有些沒緩過神來,一路上都有些心不在焉。
顧淮聲趁她不注意伸手去捏了捏她的指尖,果真發現有些冰。
姜淨春還沒反應過來,就聽他輕笑了一聲,“還怕着啊,一會想要什麽,我帶你去獵?”
嗓音清泠泠,尾音上揚,像是詢問。
顧淮聲都不知道,這姜淨春兩幅脾氣,在他面前怎就狂得沒邊,到了別人面前,也還沒說些什麽手就冰成了這樣。
姜淨春聽出了顧淮聲口中的打趣之意,她連手都忘記抽回來了,悶頭嘴硬道:“我沒怕。”
她不想讓顧淮聲看笑話。
這幅樣子倒有那麽些外強中幹,可落在顧淮聲的眼中就有那麽些可憐可愛。
她的防備心太甚了。
或許是從前種種,以至于她現下成了這樣的脾性。
從前姜淨春有什麽說什麽。
可是現在怕了,也不說了。
顧淮聲覺得喉嚨有些哽得慌,他嗓音微啞,道:“不要想了,他又不會吃了你,一會跟我一起去……”
他話還沒說完,姜淨春就搖頭,她說,“我一會要去找阿清。”
姜淨春不再去想方才的事了,顧淮聲說得沒錯,她有什麽好怕的,她又沒幹嘛。她想好了,一會換好衣服去找陳穆清,她今年要去林子裏面抓小兔子回來。
林子中除了些猛禽,還有兔子這些小玩樣,專給小姐們去獵。
聽姜淨春這樣說,顧淮聲的話也沒再繼續說下去了,兩人已經快要走到了帳子裏,他想了想後還是開口道:“今日人多,不要和宋玄安往來了……被別人看到了不好。”
嗯?
姜淨春不知道顧淮聲怎麽又想到了那處去,她看了他一眼,道:“你想些什麽呢?他要騎馬射箭,我又不會射箭,我們玩不到一處去。”
她撐死了也就追着兔子跑,宋玄安喜歡射箭,喜歡射些猛禽,他們自是玩不到一處去。
姜淨春已經拿了衣服去裏頭換,她想早些去找陳穆清去,皇家圍場一定比外頭好玩些。
她換好了件輕便的衣服出來的時候,發現姜潤初也在外間,看他這樣子顯然是來找顧淮聲,他們一會應當要去一起騎射。
姜淨春看到姜潤初微微愣住,本還在和顧淮聲說話的姜潤初也沒了聲音。
兩人再見也還是尴尬。
姜潤初不自在摸了摸鼻子,問道:“你是要去抓兔子?”
姜潤初也挺了解她的,看她這幅打扮就知道要去找陳穆清一起,陳穆清倒是會射箭,姜淨春不會,恐怕也只能追着兔子跑了。
姜淨春沒反駁,“嗯”了聲。
姜潤初撇開頭,輕咳一聲,說道:“山林南區那塊都是小玩樣,兔子多……”
姜淨春知道他的意思,卻看着他不鹹不淡道:“我又不是不知道,犯不着你說。”
噎了他這麽一句,就頭也不回往外頭去了。
姜潤初給她這話一說,臉都有些青了,他不過好心提醒她一句,她給他甩什麽臉色?
姜淨春出了帳篷,身影漸漸消失不見,姜潤初好不容易才回了神來,“不是……她平日也這樣對你的嗎?”
他就說她記仇,果真沒說錯。
他都低了兩回頭,她怎麽還是這幅樣子。
跟頭倔驢一樣,脫缰了也拉不回。
平日裏頭對顧淮聲也這樣嗎。
還是說這姜淨春兩幅面孔,就對他這樣?
顧淮聲聽了這話沒什麽神情,只是淡淡道:“你這就受不了了?”
他往她面前掉眼淚都不管用。
他說兩句話就想好?
想些什麽呢他。
姜潤初明白了顧淮聲的言下之意,抿了抿唇也沒再開口。
姜淨春出了帳篷就開始去找陳穆清,周遭挺熱鬧,大家說說笑笑,全然沒了方才宴席上那般壓抑,吹來了一陣風,空中帶着凋零的樹葉氣,快要入冬,深秋的風也有些刮臉。
風刮着臉頰有些發疼,卻莫名讓人覺着舒服。
她想早點找到陳穆清,早點去抓兔子。
這風吹得人有想要拔腿跑起來的沖動,姜淨春不自覺快了些。
姜淨春往陳穆清的帳子快步走去,但在路過一間帳篷之時,裏頭忽然出來了一個人,姜淨春再反應過來之時,已經剎不住腳了,和那人堪堪撞到一處。
她只是走快一些卻也沒跑起來,就算是同旁人撞到一起也不至于摔了。可她感覺自己肩膀被那人猛推了一把,再反應過來之時,已經在地上摔了個屁股墩。
她吃痛,擡頭去看,登時魂飛如火命如雞,快叫吓昏頭了。
壞了,這是真惹事了。
撞誰不好,怎麽撞上王順了……
此刻,王順正站在那裏,冷冷地俯視着她,若毒蛇一般的眼神纏在她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