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她那一腳也蹬不出什麽力氣, 顧淮聲也沒多疼。
只是,她自己身上本就酸疼得厲害,踹了這麽一腳之後,沒能站穩, 差點就往床下摔了過去, 好在顧淮聲趕緊給她拉了回來。
她一屁股坐在了他的身上。
顧淮聲不由發出了一聲悶哼,但也沒說些什麽。
姜淨春一腳沒踹成, 反倒差點叫自己摔了, 轉頭看他,正似笑非笑看着她。
顧淮聲覺着她好玩,想要踹別人卻給自己踹摔了。
可是這笑落在姜淨春眼中就成了嘲笑和打趣。
姜淨春看得蹭蹭冒火, 轉過身去,跨坐到了他的身上。
顧淮聲見此愣了愣, 反應過來後眼中笑意更甚,他說, “不好吧,一大清早的......”
他嘴上說不好, 可眼神卻又分明不是那個意思。
姜淨春都不知道他這人腦子裏面是在想些什麽東西,是開過葷的人, 所以腦子就會特別奇怪一些嗎, 她現下是想做那事嗎?
姜淨春瞪他,忽地俯身, 往他肩膀上咬了一口。
她身上疼,她也不會要他好過。
顧淮聲被她忽然咬了一口, 也蹙起了眉, 但仍舊沒有推開她。
她就喜歡咬人抓人,昨日若不是她的手指被包紮起來了, 顧淮聲覺得自己臉上不可避免要多幾條抓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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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
但他知道,她現下身上肯定也不舒服,所以才想着讓他也跟着一起疼。
昨日他弄得确實有些厲害,他觀她昨夜舒服,一時快活卻也忘了做得狠了卻忘了第二日起身定是會疼。
他任她咬着,等到姜淨春松了口後,他甚至還問她,另外一邊要不要也來一口?
姜淨春從他身上下來,沒好氣道:“少來裝好人了。”
現下裝得比誰都良善一點,難道她就會忘了昨天他在床上是怎麽欺負她的嗎。
她記得。
她都記得的。
顧淮聲知她是在說昨夜的事情,他起了身,看着姜淨春道:“表妹......昨日是你一直讓我給你的。”
“你少來胡說了行嗎。”
說瞎話也不怕閃着了舌頭。
她怎麽可能......
不對。
姜淨春現下清醒過來,也知道自己昨日可能是中了藥。
中藥的時候她都做了些什麽來着.......
她聽到顧淮聲的話,難得有些愣住。
她覺得,顧淮聲或許沒有說瞎話。
畢竟一個中了媚藥的人,還能有什麽理智可言。
而且,她前半段的記憶,确實也在腦海中消失不見。
清醒過後就記得她和顧淮聲是如何颠鸾倒鳳的,其他的,什麽都記不得了。
姜淨春極力回想,卻什麽也想不起來。
一時間腦仁都跟着泛疼。
她不再為難自己。
畢竟怎麽想,也想不起什麽好事情來。
她覺得顧淮聲口中的話可能是真的。
她或許真的做了些什麽不該做的事情出來。
顧淮聲看她神情就知她心中所想,他想了想後道:“對不起啊,弄疼你了,下次輕點。”
“啧,誰跟你有下次。”姜淨春說了這話就下了床。
這一回都快疼死她了,他還在那裏下次,一上床就原形畢露,誰稀罕跟他下次。
“不舒服嗎?”顧淮聲的聲音不依不饒從身後傳來,他說,“可是你昨日分明......”
顧淮聲雖然是第一次,可他覺得自己也沒那麽不堪吧......
姜淨春顯然也想起了昨夜的事,她知道自己昨天是什麽德行,不用他再提醒她。
她讓他閉嘴不要再說。
她忽然想到該怎麽去對付這厚顏無恥的顧淮聲,她快被這些葷話說昏了頭,既然顧淮聲如此不依不饒,那也不怪她說話難聽,她看着他嘴硬道:“你別多想了,昨日我是被人下了藥,所以才會那樣失态的,你......”
是他非要胡攪蠻纏在先,一提起昨日,一想到昨夜自己那副樣子,姜淨春就受不了。
顧淮聲非喜歡提,那也不怪她說這樣的話讓他閉嘴。
她看了看顧淮聲的臉,視線又不經意掃到了下面,她頓了頓而後又面不改色道:“你其實挺一般的,除了瞎撞,也沒什麽嘛……”
果不其然這話一出,顧淮聲就徹底安靜了下來,整個人的表情都不大好了。
姜淨春說這話的神情格外認真,說完這話,就不再理會啞口無言的顧淮聲,往隔間的淨室去洗漱了。
挺一般的......
你其實挺一般的......
除了瞎撞,也沒什麽??
姜淨春的話就那樣纏在顧淮聲的腦中久久不散。
這是顧淮聲生平第一次受這樣的打擊。
若姜淨春說他別的東西一般,顧淮聲是不信的,他也多多少少能知道她說的是氣話還是真話。比如說她若說他生得難看,說他笨,他其實是不會怎麽相信的,畢竟,人不會連這點自知之明都沒有......
可是在房事上,他也從來沒有和旁人有過,他也不知道究竟什麽樣才是真的厲害,而什麽樣,又是一般。
他看着她昨日那樣,本來以為她一定是舒服的。
可是現下,她說,他其實挺一般的,她那樣情動,只是因為那藥。
他都開始懷疑,他是不是哪裏沒做好。
直到姜淨春離開了許久,顧淮聲還在坐在床上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
算了。
不想了。
他有些煩悶地揉了把頭發,而後也沒再想,起了身去。
他洗漱完,換好了衣服之後,姜淨春還坐在妝奁前。
她的面色看上去還有幾分疲憊,即便睡了這麽久,看着好像也睡不夠。
顧淮聲上前,拉了條椅子坐去了她的旁邊。
顧淮聲終于沒再提起那些事,而是問去起了她昨日被人帶離宴席的事,他問她道:“昨日,是姜淨慧帶你走的?”
見他是要去說正事,姜淨春倒也沒再說些什麽其他的話,回了他,道:“嗯,昨日是她要帶我走,她說李婉寧在拿瓷片割手腕,還說她快要死了,讓我去看看她.......”
她垂着眸,顧淮聲看不清她的情緒,只聽她頓了頓後又道:“我怕她是因為昨日的事情想不開,總也不能真看着她死了,就想要跟着她去看看。只是後來走到半路,發現周遭沒什麽人,她也根本就不是帶我去姜家帳篷那邊,我才發現不對勁,後來想跑,就被她打昏了......再後來,應當就是被喂了藥。”
對于李婉寧,姜淨* 春實在是有些不知該如何說,她的母親間接被她害死,可她又被她養了十幾年,她就算是被她當狗喂了十幾年的骨頭,可她出了事,她還是會下意識跑去她的身邊看一看。
她對她最好的做法,應該是無動于衷才是。
可李婉寧若真要因此而尋死覓活,她怎麽可能無動于衷。
她昨夜的行徑,顯然也與此相悖。
想起岑音,想起那個可憐的母親,她也對不起她。
挺不是人的。
她想,她也挺不是人的。
可是,她為什麽幹脆不要是個人,就是條狗好了呢。這樣,也就沒什麽人該有的羞恥心,不會去想這些煩人煩到頭疼的煩心事,只用憑小狗最原始的本能去做事,不論做什麽,也不會痛苦。
姜淨春頭都跟着有些疼起來了,她沉沉地吐出了一口氣,似在自言自語道:“我也挺賤的吧。”
都這樣了,還這樣。
顧淮聲聽到姜淨春的話愣了片刻,可聯系起她說的話,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是在想,她擔心李婉寧,她怕她死,所以,她背叛了岑音。
顧淮聲看她這樣,心也跟着酸,他道:“不是的,你別這樣想,你擔心她死,那是因為你是人,因為你有心,和其他的沒關系,僅此而已。”
她想得實在是太多了,因為岑音死得可憐,以至于她再做什麽,都會覺得對不起她。
姜淨春看他,問,“她這樣對我們,我擔心她,還不賤嗎。”
“不要這樣說自己。”顧淮聲聽她這樣說自己,他眉頭微蹙,道:“這沒什麽好多想的,你心不冷,自然是看不到一個人死你前面,就是一個陌生人,你也不會啊。”
其實對誰都善良,也是一種另外一種意義上的狠毒。可她就是這樣又柔又善的性子,雖然落在別人眼裏是蠢笨,是歹毒,顧淮聲卻覺得可憐。
他其實也挺不喜歡去共情別人的,共情能力太強,不是一件好事,這世上這麽多亂七八糟的事情,什麽都要想,想得過來嗎。
可是她是姜淨春啊,所以他要站在她的角度去多想一想。
結果,越想越是看她可憐。
怎麽做都不會有一個好的解法。
所以他只能說,“別難受了,你也可憐,你做什麽都沒關系。”
既然怎麽做都沒有最好的解法,那怎麽做都是最好的解法。
姜淨春聽了這話,有些愣住,視線盯在了一處,神思也不知是渙散到了何處。
顧淮聲知她心煩,說完了這些也沒再繼續問下去了,起身摸了摸她的腦袋,道:“不要多想,我出去辦些事,等我回來用午膳。”
姜淨春剛好梳好的頭發給他揉了一把,按平日來說,她現下估摸是要炸毛,可或許是在想事情,顧淮聲直到出了營帳也沒聽她罵他。
從姜淨春那裏問來了昨日的事後,顧淮聲将這整件事情串了一下。
姜淨慧把姜淨春騙出去,還下了藥。
她把她弄到了宋玄安的營帳中,約莫是想要讓人媾和,可她的目的是什麽,想讓兩人通奸,然後呢?
他昨日從宋玄安的營帳中抱走了姜淨春,就不知道了後面發生的事,如果說後面是她帶着人去捉奸,那大約是想讓他們身敗名裂。
王順昨日借太和帝的勢留下他,絕對是故意想要拖延時間。
他是在幫姜淨慧?
王順和姜淨慧又能有什麽關系呢。
顧淮聲腦中想法頗多,他覺得好像有一場巨大的陰謀在暗中行進,他一直覺得姜淨慧來路不明,現下看來,沒想到竟然是和王順扯上了關系。
那姜淨慧,或許就是王順在姜家安插的眼線。
顧淮聲發現,照從前種種來看,王順對姜家的敵意大的不是一星半點。
這次姜淨慧回來,一定也是對姜家別有所圖。
難道當初姜淨慧失蹤被拐,也和他脫不開關系嗎?
如果是這樣的話,王順這布棋,或許就布了十幾年。
還挺可怕的。
他有些想知道,究竟是何仇何恨,以至于他付出這般精力心血。
顧淮聲去找了姜南。
只可惜姜南不在營帳中,問了下人後才知道是去了獵場。
下人道:“我這就去喊大爺回來,小侯爺還請在這裏等一下。”
顧淮聲擡手阻止,道:“無妨,我等一會。”
約莫快到了中午的時候,姜南終于從外頭回來了,他穿着騎裝,額頭上還有不少的汗,看到顧淮聲在營帳裏面有瞬驚異。
“伏硯?你這怎麽來了?來了也不叫人去喊我,等久了吧。”
他一邊說話,一邊将弓放到了一旁的架子上,而後走到了桌邊,給自己倒了杯茶喝。
顧淮聲道:“我也才來不久,就等了一會,舅父方才是去打獵了,可獵了不少?”
姜南笑着回了顧淮聲的話,“昨個兒小慧随便說了嘴,說想要梅花鹿,我就想着早些時候去給她獵些回來。”
姜南昨天一直纏着姜淨慧問她想要什麽,他去給她獵,姜淨慧其實有些被他纏煩了,但面上也沒說什麽,随便說頭梅花鹿打發了他去。
姜南這一早醒來就往獵場去。
這梅花鹿不大好獵,體格小,動作敏捷,穿梭在樹林之中,很難叫人發現。
姜南獵了近乎一個上午,才獵來了兩頭,一獵回來,就叫人給姜淨慧送去了。
聽到姜南的話,顧淮聲有些沉默,也沒說些什麽,姜南見他不說話,又問,“對了,你今日來是想說什麽來着的?”
顧淮聲坐去了他的對面,說起了來意。
他直接問他,“舅父可曾得罪過王順?”
聽到這話,姜南手上的動作頓住,臉色看着也有一瞬的古怪,可他又很快就反應了過來,面色也恢複了常色,道:“哪有什麽得罪不得罪的,大家平日裏頭想法不一樣,自然就互相看不過眼了。他心眼小,你又不是不知道,成日看這不舒服,看那又不痛快的。”
他又将事情牽扯到了沈長青身上,他說,“再看你老師,當初死得蹊跷,不就是因為新政得罪了他的利益,才落得這般下場嗎。”
姜南把事情牽扯到了兩人政見不同之上,可顧淮聲卻沒跟着跑偏,他道:“老師是因為得罪了整個舊黨,可舅父......好像是得罪了王順一人。”
兩相比較,顯然不大一樣。
究竟是黨争,還是個人仇恨,顧淮聲還是分得出來的。
沈長青的新政觸及的是整個舊黨的利益,他的死,是以王順為首的整個舊黨的陰謀,可是王順對姜南,像是單方面的憎恨,畢竟若真要針對,王順為什麽不去針對宋閣老,偏偏要花那麽多年的功夫,去謀劃這麽一番,僅僅是針對姜南?
他實在有些不明白。
有什麽恨,能持續十幾年之久。
姜南聽到顧淮聲的話,臉上表情再也維持不住,已經變得有些難看了起來。
這變化落在顧淮聲的眼中,他更加堅信自己心中所想。
姜南被顧淮聲的話勾起了回憶,他回憶起了往事,想起了王玉,臉色竟變得有幾分蒼白。
當初他被宋閣老派去南方處理改稻為桑的事情,宋黨的人,自然也是想要搶占江浙一帶的主動權的,畢竟王黨勢大,如果江浙一帶也落進了他的口袋中,那對他們來說顯然不是一件好事。
那年,一起去了南方的,還有王玉。
姜南早在去之前,就在京城中聽說王玉的名聲。
他是王順獨子,為人和善,平日時常出入宮闱之中,和皇帝都快稱兄道弟。
他聽人說,他生性純良。
這對姜南來說,是個好消息,如果王玉真是這樣的性子,那江浙的地,他也能有更多的成算了。
一開始的時候,他刻意接近于他,王玉确實也如他人所說,是個很容易親近的人。王玉對他并沒有什麽防備,即便說,他們兩人立場不同,陣營不同,可他還是很樂意和他交朋友。
一開始姜南也沒想要對王玉下手的。
只是後來他發現,王玉對江南的地,好像很有執念,他對那裏勢在必得,姜南曾旁敲側擊向他打聽過,王玉為何要這般,他從他口中套出話,才發現,他說想辦好了事,到時候帶着妻女回家見父親。
王玉實在是太不設防了,他以為看着面善的姜南會是什麽好人,姜南大他幾歲,他總是喜歡笑着喚他一聲“姜兄”。
如果真要争地,姜南其實是很難争過王玉的。
王玉雖然很蠢,可他是首輔獨子,所以不管辦什麽事其實都是有些便捷的。
姜南看着王玉每日興沖沖着想着辦好改稻為桑的事,心中卻生出了一個不好的想法。
其實,只要王玉死了,什麽事情都會好辦起來的。
起先這只是一個微妙的想法,可是後來,這個想法越來越深,在腦海中漸漸揮散不去。
江浙的地落到了王黨口中,必然是壞事一樁。
王順早就做過不少的壞事,王玉是王順的兒子。
所以他想,父債子償。
他做這些也沒有什麽的,他這要算也該算.......替天行道。
姜南在深夜邀王玉出門,說是有關乎改稻為桑的要事相商。
王玉相信他了。
王玉出門了。
可姜南卻把他的行蹤洩露給了那些不願改稻為桑的農民。
那些人憋着一肚子的火,渾身上下全是怨氣。
若讓他們知道王玉在深夜出門,想也知道會發生什麽事情。
他也挺喜歡王玉這個人的,畢竟在這爛水溝一樣的朝堂上,他從來沒有碰到過像王玉這樣幹淨的人,他幹淨得都有些不像是王順的兒子。
可沒辦法,他們在對立面,要了他的命,辦好了這處的事,姜家就能平步青雲。
他經歷過姜家顯赫之時,後來也曾落魄過,家人供着他走到如今,可即便說後來他中了狀元又如何?一個狀元,在偌大的京城,在世家叢林的京城中,根本就不值一提,即便入了翰林院,他也就是個聲名好聽些的狀元。
事到如今,他根本沒有資格去心軟了。
走下去,他只能讓自己不停地走下去。
人總是會選擇性去遺忘一些不大美好的記憶。
那件往事,姜南已經選擇性忘記很久很久。
因為一想起王玉,他也覺被苦痛折磨。
許多時候午夜夢回,都會碰到王玉變成厲鬼向他索命。
姜南也挺害怕的,也挺不敢再去想這事,可今日顧淮聲來問,逼着他不得不回憶起了那樁已經過了許久的往事。
姜南知道王順為什麽這麽恨他,他知道王順是猜到當初是他下的手了。
他知道是他殺了他的兒子。
可現下顧淮聲坐在他的面前去問當初舊事,他該如何去同他說呢?
這種事情,他怎麽有臉說得出口。
姜南最後還是扯開了話題,他對顧淮聲道:“沒什麽,一些陳年舊事罷了,沒什麽要去再去提的,本也就不對付,多這一樁不多,少這一樁不少。”
見姜南最後還是不願意說,顧淮聲也不再問下去了,只猜出當年恐怕姜南确實是做了什麽不大光彩的事情。
既做了不光彩的事,那自然是不大想叫旁人知道的。他再如何問,也沒什麽用。
顧淮聲出于他是他舅父的身份,他最後提醒了他一遍,“姜淨慧或許是王順派過來的人。”
這已經不是簡簡單單的一句提醒了,就看姜南是願意相信姜淨慧還是相信他了。
今日的話,姜南能聽進去也好,不能聽進去也好。
但,顧淮聲不大在意了。
因果輪回,報應不爽。
他不是神仙,姜南如果真做出了什麽能讓人記恨十幾年的事,這後果,也不是他再能去幹預的了。
顧淮聲走後,姜南一個人坐了許久也沒反應過來。
帳外寒風鼓鼓,透過縫隙鑽進了帳內,吹得姜南渾身發冷,他回過了神來,最後還是起身去尋了姜淨慧。
仆侍已經把他方才獵來的梅花鹿送了過來,現下丢在外邊。
姜淨慧連看都沒去看。
因着昨日非但沒有坑成姜淨春,反倒把宋玄景搭了進去,她現在心情算不得多好。
果然,如果想要害人,最好還是一擊斃命,如若不然,一個兩個都長出了心眼,再想去坑就有那麽些難了。
她躺在榻上,聽下人說姜南送來了梅花鹿也沒什麽反應,仍舊神色恹恹,直到後來有人禀告姜南來了,她才終于起身。
她整理好了情緒,看向了朝她走來的姜南,出聲問道:“父親,您怎麽來了?”
姜南在來的路上已經收拾好了情緒,只是面上難免還有幾分滄桑疲憊難以遮掩。
他聽到了姜淨慧的話,努力扯起了個随意的笑,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問她,“父親給你獵的那一匹梅花鹿,你可還喜歡?”
姜淨慧面不改色扯了謊,道:“喜歡啊,父親獵的,女兒自然是喜歡。”
事實上,她連看都沒看。
姜南聽到姜淨慧的話,眸光黯了黯,但他很快又笑,“你可還記得些小的時候事情?”
這話落在姜淨慧的耳中,又是成了試探。
她自然是以為,他又在懷疑她的來歷,他又發現了什麽不對勁的地方,想要來質問她?
姜南看出她眼中的情緒,忙道:“父親沒有別的意思,沒有要問你走丢後的事情,只是想問問你,還記得當初在家裏面的事情嗎?”
姜淨慧的臉色仍舊難看不大好看了起來,她說,“三歲,我才三歲,您要我記些什麽事?”
她能記得什麽,他想要她記得些什麽。
姜南看她一副不願多言的樣子,那些想說的話也被噎在喉嚨中,他最後也只是說,“當初......當初是我們不小心沒有看住你,叫你被有心之人拐走,我一直都在找你,找了你十多年,你是我的女兒,我從來都沒有不要你的。”
如果姜淨慧能記得她小時候的事,能記得那個時候他們一家人有多幸福,能記得姜南他們到底有多不能失去她這個小女兒,她就不會懷疑姜南這話有假。
當初很多人都知道,姜南對那個小女兒有多好,就算是在他脖子上騎着都使得。
可姜淨慧并記不得當初的事。
她就記得王順對她說的那些話,她就只記得她在人世間當乞丐的那幾年。
姜淨慧聽了姜南的話只覺有些犯惡心,她問他,“那為什麽我都已經回來了,母親她還是放不下姜淨春?”
“你說我是你女兒,為什麽讓我受了這麽多年的苦?為什麽她錦衣玉食,我從小就只能一直撿她不要的垃圾吃?”
他們總是說沒有不要她,可她一點都看不出來。
或許是今日的心情不好,姜淨慧的話也說得格外刺耳。
她看着姜南,語氣很冷,她說,“父親,是我的命特別賤一些嗎。”
合着她就活該呗。
姜南被姜淨慧質問得啞口無言。
他忽然有些後悔今日來找她了,因為,即便知道她就算是和王順有關系,他又能如何呢?
他難道又要不她了嗎?
怎麽可以。
對她口中說的那些話,他也只覺心疼。
她這些年過得或許真的太苦了。
姜南從現在才覺察到了那種深深的無力,即便知道将來或許會發生什麽可怕的事情,可他卻阻止不了,一點都阻止不了。
他想,對她好一些,再好一些。
有些事情是沒有辦法的,就算知道解決之法,也不可能會去選擇。
就像姜南,他現在落入了這樣的境地,他除了這樣,再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除了對她再好些,好到她能放下這十幾年間的事。
其他的,再沒辦法了。
姜南走後,姜淨慧起身,去外頭看了看他獵來的梅花鹿。
看到兩匹梅花鹿時,姜淨慧徹底沉默了。
方才姜南口中說為她獵來了一匹,可是現下才發現有兩匹。
但她方才卻沒有反駁。
足以證明,她在哄騙他。
從一開始來的時候他就在試探......
姜淨慧冷呵了一聲,讓人把這兩匹梅花鹿拿出去丢遠一些。
*
等顧淮聲從姜南這處回去了營帳的時候,卻發現姜淨春不在營帳裏面,問了仆從,說是方才陳穆清急匆匆來了一趟之後,她就跟着她跑了出去。
顧淮聲喊人來問了一回,才知道她們兩個是去了宋玄安那邊的營帳。
聽說昨日宋玄安被宋玄景傷了......
顧淮聲若有所思,想了想後擡步也往宋玄安的營帳去。
他很快就到了那裏,昨日在這裏發生的事,歷歷在目。
別的不說,現下冷靜下來後看,宋玄安也挺可以的了,他或許也猜出有人要算計他們了,所以才急切想要抱着她離開那裏。
宋玄景打了他?那應當是他帶走姜淨春之後的事了。
顧淮聲還沒再多想些什麽,就已經走到了宋玄安的營帳處了,門口的人見到顧淮聲來了想要行禮通傳,卻被他擡手阻止。
等他掀開簾子,就看到了姜淨春坐在床榻邊,給宋玄安喂粥喝,嘴巴裏頭還說着關心的話,“燙不燙啊?要不要我再吹吹?”
*
姜淨春被陳穆清找到的時候才知道宋玄安挨了打。
關于昨日的事情她其實記不得多少,她只知道自己是被人喂了藥下去,甚至都不知道有被送到過宋玄安的榻上,也記不得她還喊過宋玄安的名字。
早上的時候聽陳穆清急匆匆來,說宋玄安被宋玄景打傷了,就跟着一起跑來了看他。
他的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眼睛還腫了,嘴角那處裂了一道大口子,看着十分瘆人。
宋玄安躺在床上,動彈都動彈不了。
姜淨春和陳穆清兩人看得臉都跟着一塊泛疼,她們撲到了床邊,宋玄安扭頭看向她們。
光是轉下頭,都疼得厲害。
不過,宋玄安看姜淨春現在這樣,也知道她沒事了,心裏頭也好受些了。
姜淨春看着他問,“你怎麽給自己弄成這樣了啊?”
即便知道宋玄景和他現在不大對付,可也實在沒想到,他竟把他打成這樣。
宋玄安搖了搖頭,又是疼得一陣龇牙咧嘴,那兩人都快叫他別動了。
宋玄安也沒再動,忍着疼開口說話。
他說,“沒什麽事的,就是和他起了一些争執罷了,他氣不過,就打了我。”
昨日這事很快就傳到了宋閣老他們的耳朵裏頭,宋玄景打了宋玄安,還叫那麽一大堆公子哥兒們瞧見了,宋閣老自覺丢臉,家醜外揚,狠狠地訓斥了宋玄景一頓,下令秋獵回家之後讓他罰跪三日的祠堂,宋夫人看宋玄安被打得半死不活,也氣極,想着上家法,但這又是在外面,便也作罷,一切都只能回去再說。
宋玄景這回犯的事實在是有些嚴重,在外面鬧出了這樣的笑話叫別人看,還動手把人打成了這幅樣子,宋賀這回也不能再為他說些什麽了。
宋玄安沒有再說宋玄景的事,他問姜淨春,“昨天的事,你記得嗎?”
姜淨春面上露出幾分惑色,“什麽事?”
難道她中了藥後,還和宋玄安有什麽交集嗎?
她全然不記得那些事了。
宋玄安看姜淨春這番表情便知道她是記不得了。
罷了,記不得也好。
記得了也是徒增煩惱。
宋玄安回了姜淨的話,道:“沒什麽事,小事。”
聽他這般說了,姜淨春也沒再多想下去。
兩人看他躺在床上,動也動不了,甚是可憐,便留這陪他說了好一會的話。
後來眼看快要用午膳,宋夫人送來了粥,她見姜淨春二人在這裏,愣了愣後便把粥放下,給他們留了說話的空間,退了出去。
後來宋玄安看了看粥,又看了看姜淨春,他說自己餓。
陳穆清一看宋玄安就知道他心裏頭在想着些什麽。
但看他都挨打成了這樣,也沒說些什麽。
姜淨春也沒多想,和陳穆清将他扶起了身後,便端起了粥來喂他。
姜淨春還挺會照顧人的,從前老夫人時常會犯胃疾,她就經常在旁邊照顧她。
她舀了勺粥吹了吹,而後就喂到了宋玄安的嘴邊,她問他,“燙不燙啊?要不要我再吹吹?”
宋玄安方想搖頭說不燙,餘光就瞥到門口處走進了個人來。
他收回視線,若無其事地喝下了姜淨春喂過來的粥。
可就在姜淨春剛想給他喂上第二口,那碗粥就被人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