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姜淨春擡眼去看來人, 這才注意到了顧淮聲從外頭進來了。
他拿過了她手上的粥,把姜淨春從榻邊拉了起來,他淡淡道:“我來。”
他來?
另外三人都愣住了,再反應過來, 顧淮聲已經開始拿起勺子給宋玄安舀了一勺粥。
宋玄安看着顧淮聲遞過來的勺子, 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誰要他喂啊......
他知道他在想些什麽, 顧淮聲就是不想讓姜淨春給他喂粥。
但他又不能說些什麽, 若非要讓姜淨春給他喂,又是給顧淮聲尋到機會好說了。
他只能張口,任顧淮聲把粥喂到他的嘴裏。
只是顧淮聲也沒怎麽喂過別人, 對面的人又是宋玄安,他動作難免粗糙了些, 粥燙到了宋玄安的舌頭不說,還牽扯到了他的傷口, 疼得人龇牙咧嘴,姜淨春在旁邊都看不下去了, 她把碗奪了回來,道:“你別喂了, 我來。”
她都怕宋玄安要被他喂壞掉了。
他本就傷得重, 他再來幾下,這好好的人, 也要叫他喂不好了。
顧淮聲被她搶回了碗也沒再說些什麽,他被她擠去了一邊, 只能看着她繼續給他喂粥。
氣氛些許古怪, 幾人一時無話,顧淮聲忽然開了口, 他道:“你都沒這樣給我喂過。”
姜淨春有些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你又沒叫人打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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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個粥而已,有什麽的。
他哪天傷成這樣,她也給他喂。
她看着宋玄安傷得厲害,也頗有耐心,一碗粥喂得有些慢,而顧淮聲自她那句話說完了之後,就沒再開口。
只是看着宋玄安的表情就不怎麽友善了。
宋玄安想到昨夜的事情心裏頭也不大舒坦,姜淨春喂他粥,他故意裝做被燙到,燙得眉頭緊蹙,姜淨春見了忙問,“這是燙着了?”
宋玄安點了點頭,姜淨春蹙了蹙眉,把粥吹得更涼了些。
顧淮聲在一旁看得都頭疼,從前怎麽就沒發現這宋玄安也這麽能裝呢。
做起戲來,也手拿把掐。
那粥都快放涼了,他燙個什麽勁啊?
偏偏姜淨春還在那裏看了心疼。
顧淮聲眉頭緊皺,幾次想要開口說些什麽,都叫憋了回去。
宋玄安現在受了傷,他說什麽都說不得。
說什麽姜淨春看了都能心疼。
他坐在一旁的椅上,皺着眉看完那碗粥被喂完。
姜淨春放下了碗,顧淮聲開口問起了宋玄景的事。
他問他,宋玄景為什麽忽然打他。
宋玄安道:“哦,他昨日帶着一群人闖了我的營帳,我生氣了,就和他吵架了,然後就打起來了啊。”
他也沒提姜淨春的事,畢竟她都不記得了,再提她知道了也要煩。
可他這樣說,顧淮聲也能明白他的意思了。
這事沒想到竟還和宋玄景有關系。
那宋玄景也和王順,姜淨慧有關系?
他們到底想幹嘛啊。
怎麽跟群瘋子一樣......
顧淮聲都有點看不懂了。
他腦中想起了事,沒注意到一旁的宋玄安讓姜淨春給他擦嘴,直到姜淨春掏出了帕子要往宋玄安嘴上碰的時候,顧淮聲才注意到。
他馬上制止,道:“別動。”
這宋玄安怎麽這麽煩,一有機會就想着占便宜。
姜淨春被他這麽忽然一喊,動作也堪堪頓住。
顧淮聲把姜淨春的手抓了回來,掏出了自己的方巾,臉色有些難看,拿着帕子随便往宋玄安嘴上糊了兩下。
他有些憋悶道:“好了吧,現下粥也喂完了,嘴也擦完了,可以回去了嗎,你自己連午膳都還沒用。”
她一開始來也就想要看看宋玄安的傷,現下看也看了,粥也喂了,确實也沒有再繼續待下去的必要了。
她起了身,和宋玄安、陳穆清道別,便和顧淮聲回去了。
回去路上,顧淮聲沒忍住道:“你現下身上都還疼着呢,出來做些什麽。”
他怎麽還敢說這個。
姜淨春忍着涼風,捋起衣袖同他算賬,“你為什麽要掐我?”
姜淨春早上起床的時候還沒發現,後來換衣服的時候才發現身上有些地方有些發青,真服了……就連胸前也是一片紅痕,早上都沒消下去。
從床上下來後他竟還敢去提,剛好給她遞了個開口發難的機會。
姜淨春的皮膚有點太嫩了,稍稍用點力就紅了,再加之昨夜顧淮聲确實有些不知輕重,即便是收着力道,卻還是弄出了痕跡。
她的小臂上确實有些地方青了,在她的肌膚上尤其明顯。
他看着那些淺青,輕咳一聲,也确實有些抱歉,他道:“不小心的……”
不小心?
姜淨春問他,“所以你是說昨天中了藥的人不是我,是你嗎?”
他一不小心做了那麽多回?他怎麽會是不小心的呢。
她讓他停下停下,他還一直按着她把她弄成那副樣子。
他就是故意的。
顧淮聲還想說些什麽,卻見到一旁出現太子身影,他沒再說話,看着眼前白花花的手臂,馬上幫她把袖子挽了回來。
姜淨春被他這動作弄得莫名其妙,想說些什麽,就聽太子的聲音從一旁傳來。
“沒想到小侯爺平日裏頭還有這種愛好啊。”
方才姜淨春那手臂他可都瞧見了的,一看就知道是怎麽弄出來的。
看顧淮聲對姜淨春那個稀罕勁,能把她弄成這樣的,也就他了。
這顧淮聲平日裏面倒也看不出是這樣的人來,床上這麽生猛?
聽太子話裏有話,顧淮聲就知道他剛剛是看到了,他臉色有些難看,也有些不大想要繼續在這件事情上面同他說下去。
兩人給他行了個禮後,顧淮聲就想要拉着姜淨春離開此處。
還沒走出幾步,就被太子喊住,“走這麽急做些什麽,有事同你說。”
顧淮聲不明白自己有什麽好去同他說的,但他畢竟也是太子,他這樣說了,顧淮聲最後也只能是頓了步。
他讓姜淨春站在這處等他,回過身去走到了太子面前。
“什麽事。”
“你還在查老師當年叛國的事?”太子這回沒再開口去嗆他,說起了沈長青的事,他的臉色、語氣難得正常。
顧淮聲聽到這話,沉默了片刻,不知太子問他這話究竟是何用意。
沈長青是太子太傅,顧淮聲十歲拜師,可太子約莫在八歲那年,就由沈長青帶着開蒙,顧淮聲在十八歲那年就和他鬧掰了,可太子直到沈長青死都一直和他好好的。
他們之間的師生情,顧淮聲扪心自問,确實是比不上。
他曾經不成熟之時,還沒尋到自己的路之時,也曾會想,老師是因為有個聽話的太子,所以就格外不喜歡他嗎?他很想告訴沈長青,太子其實一點都不聽話,他只在他的面前聽話裝乖。
可是後來他發現,實在沒必要和太子去争風吃醋,他和老師落到這樣的結局,也只是因為兩人不同道而已。
不同道。
這就沒辦法了。
和任何人都沒有關系。
所以,他也接受了最後他們的結局。
但老師落得這般下場,顧淮聲不能接受。
他這樣的人,不該這樣的下場。
太子問顧淮聲是不是在找當年真相,他其實在開口前就早知道答案。
他知道顧淮聲不會讓老師受這樣的委屈,不會讓他背下這樣的罵名。
顧淮聲一直都比他厲害些,就像他們說的那樣。
所以,他做不到的事情,顧淮聲或許可以做到。
太子不再管顧淮聲是何神情,他自顧自開口說道:“你知道易容術嗎?”
“什麽?”
顧淮聲有些不明白* 他為什麽突然說起這東西。
易容術。
他确實聽說過這東西。
本朝有一樁舊案,說的就是有一采花大盜精通易容,男扮作女,活靈活現,十分厲害,以至于騙奸數起也無人能夠發現。
這本事或許有些難,但現今也絕對不至失傳。
不得不說,太子的話給顧淮聲提供了一條思路,他一直在找的那個人,遲遲沒有線索,是不是因為易容術。
那個人換了張臉,換了一副樣子,所以他們才一直沒能找到他嗎。
大婚之夜,他露了臉後卻能馬上消失不見,或許就是因為易容了……
對,就是這樣,肯定就是這樣。
所以無論他們再怎麽找,那個人都像是憑空消失了一樣,無影無蹤。
看着顧淮聲沉思的表情,太子就知道他是想明白了。
既然如此他也沒什麽好跟他繼續說下去的了,轉身就要離開,但身後卻傳來了顧淮聲的聲音。
“你是怎麽知道的?”
太子回過頭去看他,他竟輕笑了一聲,他說,“因為他也是我的老師啊。”
他怎麽能看着他不清不楚的死了呢。
沈長青是皇帝給他挑選的太傅。
這還是太和帝好不容易才争取來的,因為一開始王順是想要讓他自己再來當太傅的。
他也不知道太和帝是怎麽為他争取來的沈長青。
其實他這個皇帝爹挺沒用的,用人、用錢都做不了主,就連當初娶皇後,也要聽王順和皇太後的話。
皇帝不喜歡他的皇後,自然也不喜歡他的太子。
太子從小到大也沒見過皇帝對他笑過幾回,皇帝不喜歡他,以至于他的母後也不喜歡他。
皇後總是罵他沒用。
為什麽皇帝喜歡其他妃子的孩子,獨獨就不喜歡他的太子呢?她覺得是他不好,所以皇帝才不會喜歡他們。
他們對他都不怎麽好。
除了太傅。
直到過去了那麽多年,他也仍舊還記得幼年和沈長青見過的第一面,還記得沈長青同他初次見面說過的那三句話。
第一次見到沈長青的時候,太子只有八歲。
沈長青的第一句話是問他叫什麽。
他怎麽可能不知道太子的名字呢?
可是他還是回答了他,他說,“我叫趙錦鶴。”
沈長青蹲在趙錦鶴面前,對他說,“殿下是太子,該喚自己為‘孤’。”
這是沈長青的第二句話。
趙錦鶴愣了愣。
他說他是太子,要喚自己為孤。
可是好像從來都沒有人把他當作太子。
他們都不怎麽喜歡他,他們都喜歡欺負他,辱罵他,以至于趙錦鶴自己都不覺得自己是太子。
趙錦鶴問他,“是孤童的孤嗎?”
他時常覺得自己沒有爹,沒有娘,沒有朋友,沒有親人……
沒有人愛他。
他不是太子,就像是,這深宮之中的一抹小幽魂,他游走在朱紅的紅牆之間,被四方天地牢牢地框住,連氣也喘不上。
他說自己是孤童,這話要是被皇帝聽到,恐怕屁股都要被打爛了。
沈長青聽到這話,卻反過來愣了愣。
而後,他做出了一個極其不合禮數的動作,他和太子第一次見面,卻摸了他的腦袋,這近乎安撫性的撫摸讓趙錦鶴渾身的血液都快僵住,他一動也不敢動。
沈長青半蹲在地上,仰頭看着他,神色認真道:“殿下,不是的,孤,不是孤童的孤,而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孤。”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孤。
這是沈長青對他說的第三句話。
沈長青看着趙錦鶴懵懵懂懂的眼神最後也沒再說些什麽。
他起身,牽起了他的手。
老師牽着他,走過長長的宮道,從前這條路只有趙錦鶴一個人走,無情的長廊,朱紅的顏色就像血一樣,趙錦鶴每一次走過那裏都覺得好冷。可是後來,有了老師陪着他一起,他陪着他走過了很多個四季,每個四季都有暖陽照着他,他也不會再像當初一樣......當初他冷得瑟瑟發抖,抱着自己的雙臂妄圖取暖,卻像是螳臂當車......好冷,還是好冷。
趙錦鶴挺不喜歡顧淮聲的。
為什麽老師還要有別的學生呢。
而且,這個學生還比他要厲害一些。
母後總是說,沈長青更喜歡顧淮聲一些,因為他聰明,他比他更讨喜……
其實他也覺得母後說得挺不錯的,顧淮聲他就是比他好。
所以他更不喜歡他了。
他一直都很怕他搶走老師。
可是後來,他們決裂了。
沈長青那日狠狠罵了顧淮聲,趙錦鶴以為他那日生了那樣大的氣,一定是極其不喜歡他、極其讨厭他。可當他去找沈長青的時候,卻發現他一人坐在屋中,黯然傷神。
他好像還泣出了聲。
趙錦鶴不懂,為什麽?
這麽傷心,為什麽還要和他決裂。
他問老師哭些什麽。
沈長青後來說,他從沒想到那些話于顧淮聲而言,竟然會是枷鎖。
他一開始的時候是生氣,可生氣過後才發現,原來他們早就不同路了。
那天趙錦鶴對沈長青說,他還有他。
他永遠永遠不會背棄老師。
他好像落入了和他父皇一樣的境地,當初王順牽着太和帝的手,現在沈長青牽着他的手,托舉着他。他直到那個時候才能設身處地明白父皇當初的處境,為什麽他一開始的時候會那樣信任王順。
他離不開老師,就像一開始還曾年少的太和帝離不開王順那樣。
這是一場輪回,是一場難以逃脫的窠臼……
就像是一場降臨在皇家的詛咒,他們永遠會被外臣牽制。
不,這不一樣,他的父皇或許會背棄王順,可他永遠不會背棄他的老師。
他不會背叛老師,而老師也不會背叛他。
永遠不會。
後來沈長青提出了新政,趙錦鶴下定決心,将來他當上了皇帝,他一定會把老師的新政推下去的。
他讓老師等等他,等他再長大一會。
可他還是沒能等到他。
沈長青被判了砍頭的重罪……
那是趙錦鶴第一回去求了太和帝,他跪在他的面前,他痛哭流涕,從前任何時候,他都沒有求過他,只有那次,他再不像太子,他成了幼年的他,哭得儀态盡失,只希望皇帝能網開一面。
太和帝沒有聽他的話。
他說,證據确鑿,不得不死。
老師還是死了。
可那日他連看都不敢去看。
他不像顧淮聲,有那樣的勇氣。
所以沈長青最後一面,他都沒有見上。
什麽都是假的,唯有苦痛是真的。
從前的一切都已經成了虛妄,唯有沈長青死後給他留下的痛是那樣真切。
他要還老師清白。
他确實不像顧淮聲那樣聰慧,所以他到現在也沒有推演出當年的真相,他的線索斷在了下屬那一步。
他也找不到那人。
後來,一次偶然,他聽說了易容術這種東西。
易容術......
他現下同顧淮聲說這些,意思再明顯不過。
他沒那麽大能耐,但他們誰能找到,都一樣的。
目的就是給沈長青一個清白。
話已至此,趙錦鶴也沒再繼續說下去了,他轉身離開了這裏。
顧淮聲也明白了趙錦鶴的話,他本還在想昨日他忽然出現在了皇帝營帳中是無意還是故意,現下好像也已經有了答案。
他是特意來幫他脫身的。
冬風漸冷,吹得天地生寒,樹葉發出一陣又一陣的簌簌聲響,震人耳鳴,趙錦鶴的身影慢慢消失不見。
顧淮聲的視線從趙錦鶴離開的方向收了回來,他回去找了姜淨春,她仍舊站在那裏等着他,只是瞧着是有些等煩起來了,見他走來,眉頭已經微微蹙了起來。
顧淮聲沒有等她開口,牽起了她的手。
深秋的風有些涼,她等得手都有些冰了。
顧淮聲的手也冰,姜淨春不樂意牽,她說,“好冰。”
她收回了手。
顧淮聲搓了搓自己的手,把手想法子弄熱了之後,又執意想要去牽,姜淨春拗不過他,也懶得争了,他手暖和了,牽着也舒服。
他的掌心很大,姜淨春的一整只手都被他牢牢包住。
姜淨春不知道顧淮聲方才是和太子在一起說了些什麽,為什麽他的神色看着竟還有幾分說不出的釋然。
兩人走在回去營帳的路上,姜淨春沒忍住問他,“你們方才說些什麽了?”
說些什麽了,說的只是一堆許久以前的往事罷了,顧淮聲看姜淨春好奇,便同她說了。
他道:“我和他一直不大對付,小的時候他也總喜歡欺負我,以前一直都挺不明白為什麽的,直到今日才知道。”
姜淨春被他這話說得更有些好奇,這太子說話好像确實夾槍帶棒的,只是他為什麽會不喜歡顧淮聲呢。
她問他,“為什麽啊。”
顧淮聲垂眸,回了姜淨春的話。
他道:“他只是,比我更不能失去老師。”
趙錦鶴只有沈長青了。
他從小在深宮中長大,比顧淮聲經受了更多的惡意,沈長青的出現對他來說,恍若救贖。
救贖......那是一種不可以失去的存在。
也就是說,不論他們是否信仰相悖,不論他們是否同行,不論他們究竟站在哪一處,趙錦鶴都會無條件跟随他的太傅,他和他同心同德,且今生今世無怨無悔。
沈長青死了,太子只會比他更難受。
趙錦鶴也比顧淮聲更可憐一些,當初沈長青死了,他的身邊總是有個叽叽喳喳的姜淨春,可趙錦鶴身邊誰都沒有。
他一下子回到了年幼的境地。
姜淨春模糊聽明白了顧淮聲的意思,這約莫又是一個沉重的話題,她怕繼續再說下去,顧淮聲說不準又要不知不覺紅了眼。
她選擇閉了嘴。
可卻感覺顧淮聲抓着她的手更緊了緊。
她卻忽然聽他開了口,他說,“謝謝你啊,表妹。”
謝謝她那個時候,會不厭其煩的喜歡着他這樣過分的人。
不然,也挺難熬的。
太難熬了。
他其實都有些不敢想,趙錦鶴一個人是怎麽過去的,是怎麽熬過去的。
人對幸福的感知好像總是慢了那麽一步。
他現在回過頭來去看當初,才知道那個時候自己該有多幸福。
再回憶起從前那些唾手可得的東西,才知道那有多難得。
當時只道是尋常。
擁有的時候總覺沒什麽,直到失去了以後,曾經的一切好像才都變得鮮活了起來。
可他實在有些太遲緩了,遲緩到了令人憎恨的地步。
姜淨春被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最後還是沒開口。
午後的光照在兩人的身上,暖洋洋的,柔乎乎的,山河都帶了幾分柔意,姜淨春低着頭,安安靜靜任顧淮聲牽着,他的手掌越來越暖和了,竟暖和得她也有些不想撒開了。
再之後,有了先前發生的種種之事,秋獵的後幾日顧淮聲也沒再敢離開過姜淨春的身邊了,只怕又要出什麽事。況且他也摸不出王順他們究竟是想要做些什麽,王順這人沒有子女,沒有親人,真要瘋起來,誰也不知道會弄出些什麽事來。
也好在後面幾日還算風平浪靜,秋獵約莫五六日就結束了,一行人啓程返了京。
回去京城之後,顧淮聲着手查起了兩件事。
一件事是關于沈長青下屬之事,現下有了易容這個方向,再去查或許就能查到些不一樣的東西。
另外一件……便是姜淨春生父的事。
瓊璋?
他先是讓人去京城氏族中是否有叫這個名字的人,但卻怎麽也找不到。
或許曾經的時候老夫人早就已經做過他這樣的事了,但是她也找不到。
難道瓊璋是化名?
很奇怪。
若瓊璋是京城人,那不可能找不到,又或許說瓊璋不是京城人?卻也不大可能。
只要在京城生活過,不可能會沒有痕跡。
顧淮聲索性換個思路,瓊璋找不到,就去找岑音的過往,看看能不能帶出什麽線索來。
自回了京城後,顧淮聲又馬上重新上值了,日子不緊不慢過着,很快就到了十一月的尾巴,寒風一下變得冷峭了起來,冷氣彌漫,無孔不入,透進人的肌膚。
顧淮聲發現最近的姜淨春有些古怪。
她怎麽好像有點不着家了……
秋獵前的那段時日,她還時常會和顧夫人在家裏面學些東西,東西學完了也就沒什麽心情去別的地方了。
可是近些時日,卻發現她學完了東西後會往外頭去跑。
但許是怕他多問,姜淨春每回都在他下值前就歸了家,顧淮聲見此也沒能再去說些什麽。
這一日,顧淮聲特意早些下值歸家。
等回去了滄濯院之時,天都還是亮的,果不其然,沒有見到姜淨春的身影。
顧淮聲抿了抿唇,去問了丫鬟,姜淨春這幾日到底是跑哪裏去了。
丫鬟們面面相觑,近來這段時日姜淨春出門确實是頻繁了一些,但每回她都是和花雲一起出去,也沒說自己是去了哪裏,她們又怎麽會知道呢。
見到顧淮聲問,最後也只是實話實話說道:“也不知道是去了哪裏,沒有同我們說過。”
顧淮聲聽了這話也沒再問,坐在外頭的明間等着姜淨春回來。
天寒地凍,桌上已經煮好熱茶,顧淮聲端着茶有一口沒一口抿着,博山爐中散着的霧氣,将他泠冽的眉眼模糊了幾分。
直到天快要黑了之時,院子裏頭才終于有了動靜。
顧淮聲放下了手中的熱茶,擡眼看向了院子。
已入了冬,晝長夜短,天色漸晚,夕陽也漸漸退去,霞光暗淡,屋子裏面只有熹微的光亮,姜淨春蹦蹦跳跳從外頭進來,她已經穿上了厚厚的冬衣,裏三層外三層給自己裹着,把自己包得密不通風。
穿了這麽多,卻也不見得其臃腫,簌簌花影下,她的身形靈動輕巧。
她看着很開心,進了院子以後也還是一直在笑,也不知道是在興奮個什麽勁,屋子裏頭尚還不曾點燈,她也沒有注意到顧淮聲已經下值坐在裏面了。
直到進了明間,她聽到一道清冷的聲音響起。
“回來了?”
聽到這聲音姜淨春被驚了一跳。
待反應過來後才發現是顧淮聲已經下值了。
他今日怎麽回來這麽早?往日這個時候他應當還沒到家才是啊。
姜淨春被他撞個正着,莫名生出幾分心虛,但很快就反應過來了,點頭回了話,道:“嗯……回來了,你今日怎麽下值這般早?”
若不早些下值也不知道她每天去哪裏玩這麽開心了,還不想讓他知道?
顧淮聲心中也隐隐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
他問她,“你這些時日是去哪裏了?”
姜淨春藏起了臉上的笑,她搖頭,看着顧淮聲道:“沒去哪,就是去鋪子裏面看了看,母親教我怎麽打理鋪子,我沒事就去看看。”
她其實是真去鋪子裏頭了,這些時日跟在顧夫人的身邊,她教她怎麽去打理店鋪,所以她沒事就去鋪子裏頭學學生意經。
只是......從鋪子裏頭出去之後,還去了些別的地方而已。
她想,還是不要讓顧淮聲知道她去哪裏了好。
萬一被知道了,他心裏頭肯定又要不痛快了。
聽到姜淨春的話,顧淮聲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還騙他是去鋪子裏頭呢,鋪子裏頭能有誰讓她這麽開心啊?
她好像當他很好騙。
他也沒那麽蠢吧,第一回她騙他就沒騙過去,現下怎還用這樣的借口呢。
他又不是傻子……
但是姜淨春這樣說了,顧淮聲也不再去問了,直到姜淨春走得越近,他從她的身上聞到了一股若有若無的香氣......
這股香氣不屬于她身上的味道,也不知道是從哪裏沾染了回來的。
近些時日他總能聞到。
顧淮聲眉頭微微蹙起,心裏頭一時間想法頗多。
想到上一回姜淨春在秋獵場上看舞女跳舞,她目不轉睛看着舞女跳舞,那個時候顧淮聲就怕姜淨春要沾惹上了這些不大好的脾性……這幾天,別真是往那些個地方去了。
她方才從外頭回來,臉上笑得那樣開心,顧淮聲心中更能斷定自己的想法。
從前的時候她沒怎麽見過這些東西,現下年歲稍長了些,果真也沾染了些不好的習性。
還會自己去那種地方尋樂子了?
顧淮聲的臉色怎麽都好看不起來。
但他還是遮掩了自己的情緒,想着或許姜淨春也只是去看舞姬跳那麽幾下罷了,其他的,她那膽子應當也不大至于。
他沒再去問這些事,想着回頭讓人跟她一趟,到時候就什麽都能知道了。
這晚膳用得倒也算安生。
姜淨春也沒想到顧淮聲最後竟什麽都沒有去問,不過也在心裏頭松了一口氣,若他真要問起來,那她真也不知道怎麽去說,總不能說和從前一樣,再總是随地發脾氣。
他還在幫她找爹呢,她可不想惹他不痛快。
姜淨春把這件事情抛之腦後。
待到晚上淨過身後她早早就進了被子裏頭躺下,正卷着被子趴着看話本子,裏頭好不容易暖和了起來,顧淮聲就從淨室裏頭出來了。
被子掀開帶來一陣涼意,顧淮聲身上帶着寒氣侵襲到了她這邊。
因着天寒,她趴在被子裏頭,被子蓋到了腦袋上,她扭頭看了眼顧淮聲,有些不滿地嘟囔道:“每次我好不容易暖和了,你就進了被子裏頭,冷死我了。”
他這不是占她便宜,讓她給他暖床嗎。
她一熱騰,他就來搶熱氣。
顧淮聲問,“被子裏頭不是有湯婆子嗎?”
她進去的時候也是暖和的呀。
怎麽就愛撒點小謊。
不過顧淮聲也沒反駁她,只是笑了一聲,“那下回我先上床?”
那也不行,他總是要忙,等他上了床,她也不知道等到何時去。
她沒再和顧淮聲說下去,把手上的書放到了一旁,準備歇息。她轉回了身躺下,把被子拉上了蒙住了臉,就露出一雙眼睛在外面眨巴,本以為顧淮聲也是要躺下歇息了,卻不想竟伸出手去拿了她方才看的話本子來。
姜淨春被他這舉動吓到,她撲了過去想要從顧淮聲的手上奪回話本子,但顯然已經晚了。
他長臂一展,另外一只手按住了姜淨春的腰,不讓人亂動。
他看了看這書的書封,上頭寫着《孽海記》三字。
姜淨春有些心虛,不想要叫他看見,急得在他身上亂動,想去搶書,可卻已經晚了,只聽顧淮聲問道:“最近怎麽看起了戲本了?”
姜淨春見他已經看到了,也終不再掙紮。
她随便騙他道:“沒什麽,戲本話本不都一樣嗎,随便看看而已。”
“既是随便看看你搶些什麽?”
随便看看又怎麽會這麽大的反應,姜淨春這些天到底幹嘛去了啊。
背着他做些什麽壞事去了。
姜淨春被他抱在懷中,想要出去,但他的大掌卻一直按在她的腰間,讓她動彈不得。
姜淨春不免想到了那一晚,他的手也是這樣按在她的腰間,牢牢禁锢,讓人動彈不得,那夜的事情一想起就叫人面紅耳赤,她不想繼續被他抱着,她有些生氣地喊了他的名字。
“顧淮聲!”
顧淮聲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她眼睛瞪圓,看着像是惱極,可她的身體也緊緊貼着他,讓他可恥地有了反應。
這個反應讓他再也松不開手了。
姜淨春顯然也察覺到了他的變化。
她低頭一看,果不其然......
真想掐死他啊。
怎麽自從那次過後,他就這麽敏感了啊?
他這個樣子,她往後都不敢跟他一張床睡了。
顧淮聲滿懷侵略性的眼神看得她重回了那一夜。
姜淨春看着他,有些惱,“能不能不這麽色啊?!”
顧淮聲的手把她攬得更緊了一些,倒打一耙,“是你先撲過來的......”
“那不是你先搶我的書嗎!”
“一本書而已,有什麽見不得人的。”顧淮聲說。
這再說到了說去,又說回了原點。
姜淨春瞥開頭,道:“反正我不和你弄,你弄得我疼死了,你就顧着你自己快活。”
或許是被下了藥的緣故,她那天晚上是挺快活的,可是第二天疼,一疼就疼了兩三天,所以她是決計不會再願意了。
況且,她這個月的月事還晚了好幾日,問了一嬷嬷後,說月事晚了,可能是有了身孕......
姜淨春聽到那話差點沒叫吓昏了頭。
肚子裏頭出來個孩子,她哪裏敢去想。
好在後來月事只是遲了幾天而已,好歹還是來了,這感覺無異于劫後餘生,她也終于松開了口氣。
顧淮聲自然是不知道她心裏頭想到哪裏去的了,他已經把那本《孽海記》随手放到了一旁,姜淨春近乎是趴在他的身上,她想要掙紮起身,可越掙紮,磨得他越難受。
顧淮聲額間青筋跳動,他覺得自己喉嚨都有些幹澀,他啞着聲道:“可是我好疼啊,表妹......真的好疼啊......”
顧淮聲口中呼出的氣噴在了姜淨春的耳邊,帶着一股癢意。
他的聲音又染上了幾分祈求,就像是在她的耳邊呢喃,他在她耳邊輕喘,勾着她。
他說,“幫幫我吧......我這回一定輕一些,你上次說我一般,我去學過怎麽弄讓你舒服了。”
上次他們行了一次房事,可是姜淨春說他一般般。
挺打擊人的。
顧淮聲把這話聽到了心裏去,他想,自己在這方面經驗确實也太過稀薄,弄得人不舒服了,她自然是不樂意再繼續,她說他一般般,他去學就是了。
他讓書良給他找了本古籍,上面寫着閨房之樂......
顧淮聲研究了一個時辰。
若是在從前,他對這些東西也覺得放浪惡心,可是現在他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好的,既然自己沒這個本事,不恥下問一些,那又怎麽了。
他憋得難受,喉中還在發出輕喘,他說,“我會輕點的......”
姜淨春聽着耳邊的喘聲,渾身都有些癢起來了,她用手捂住了顧淮聲的嘴,近乎呵斥道:“別喘了!”
怎麽還勾.引人啊。
顧淮聲又被罵了,他被她捂着嘴巴,也只露出了一雙眼,平素裏面那雙薄情的眼此刻帶着近乎灼熱的燙。
她的手伸了過來,最先過來的就是手上的香氣,柔軟若無骨的手捂到了嘴上,引誘着他。
而下一秒,姜淨春感覺掌心一濕。
“啊......”
她忍不住發出一聲低呼,趕緊收回了手。
她看着掌心一片濕濡,怒道:“你舔我幹嘛啊!”
這顧淮聲怎麽這麽變态,怎麽這麽喜歡做些讓人摸不清頭腦的事?
她的掌心被他這一舔,都有些發麻了起來,身上也跟着蹿過一陣麻麻的癢意。
姜淨春看着顧淮聲的眼神,幾乎可以肯定。
他就是在勾.引她。
可他的那個眼神還是讓姜淨春害怕,忌憚。
她躺在他的身上,卻覺得被他壓在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