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既然姜淨春都已經這樣說了, 他又還有什麽好得寸進尺的呢?

兩人談話行進難得這般順利,顧淮聲眼中終于浮現了一絲笑意,他說,“好, 那你去同他說清楚, 往後不再去了。”

顧淮聲還有些公務要處理,說完了這些就起身往屋外去了, 一出了外間, 書良就迎了上來。

他今日來是禀告了關乎沈長青下屬的事情。

自從秋獵回來之後,他便讓他照着易容術的方向去找,果不其然發現些許端倪。

他們仍舊順着那夜大婚的方向去找, 他們在京城北邊,那下屬出沒的地方找了一整圈, 街邊商鋪找了個遍,問那日是否有見過什麽奇怪的人出沒。

從前的時候他們也沒有往易容術的方向想過, 只想着人是憑空消失不見,即便再回過頭去搜尋, 也找不見什麽蹤跡。

可若是易容術......或許有人會見過那人易容過後的容貌,所以便重新去那塊地找了一遍。

這事都過去了約莫一兩月, 按理來說也沒人會記得那日的事, 可那天就逢顧淮聲大婚,街上熱鬧得不像話, 衆人對那天的印象也頗深。

順着查下去,果不其然就發現了有一人不對勁。

那是家女子成衣鋪, 有兩層樓高, 那天來個有些奇怪的男子,他大約中年, 個子不高,體型頗瘦,臉上也有道疤,那日大家都在外頭看熱鬧,店裏頭也沒有什麽人,所以掌櫃一下注意到了這個不速之客,她問他是來做些什麽的,那人說是來找娘子的。

掌櫃的覺着奇怪,這裏頭也沒見有什麽姑娘,她留個心眼,但也沒多想,過了片刻之後,從二樓下來個婦人,掌櫃分明記得二樓好像沒什麽人吧?

她問那婦人是什麽時候來的,婦人還反過來笑着打趣,說掌櫃的看熱鬧看忘記了。

見此,掌櫃便也沒再多想,又去問她是否碰到了一個男子,又問她是否是他的娘子。

那女子笑着說,那男人确實是她的丈夫,方才來找了她一趟就馬上出去了,她說,掌櫃的這又是看熱鬧看糊塗了,出去個人都沒瞧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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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櫃的覺着奇怪,那日店裏頭也沒什麽人,她怎麽會連人進進出出都不記得呢?

但那女子也沒再和她說些什麽了,轉身離開,掌櫃的讓小二上去找了一圈,發現真沒有那個男子的身影,便也沒再想些什麽了,只怕真是自己看錯了。

後來這掌櫃的被那暗衛找上,才發現那日的事情并非是她犯糊塗。

掌櫃的從事着成衣鋪,對女子相貌更叫敏感些,因着和她說過兩句話,對那奇怪的女子倒還有些許印象。

暗衛從她口中問出了那女人的相貌,畫出了畫像。

書良把畫像拿給了顧淮聲看了一眼,顧淮聲看過之後不由冷笑。

“他以為我們永遠找不到他們,現在恐怕肆無忌憚放任這人在京城之中到處跑,事情過去有些久,畫像保不齊有偏差,你們小心些,便是找到相似之人也要盯一段時間,切莫打草驚蛇。”

書良聽了這話之後,應了聲,他轉身就要去吩咐這事下去,卻又被顧淮聲叫住。

他問道:“公子可是還有什麽事情要吩咐?”

顧淮聲想了想後,開口問道:“岑音的事情可有下落了?”

書良搖頭,“暫且還沒有,畢竟有十來年了,就算是現在去找當年的戶籍,也要有一段時間。”

顧淮聲也沒再說下去,書良說完了這話就退了出去。

*

大約過了幾日,姜淨春又去了梨園一趟,這回她想好了,往後不再來這裏聽戲了,樓觀......她也還是不要再接觸為好。

但她還是想要和他說一聲為好,不然突然就消失不見而後再也不去,這樣也很不好。

她從前确實是将他看做戲子,漂亮的戲子,可是現下仔細想了想,這樣也很不尊重人。

顧淮聲說得也不錯,他即便是再漂亮,那也是個男子。

今日來到了梨園的時候,樓觀又唱完了一出孽海記,她去了他梳妝的房間尋他,今日卻覺有兩分古怪,不知為何,門口處還守着兩個仆從。

姜淨春上前問,“樓觀可在裏面?”

那兩仆從是梨園裏頭的人,今日守在這處,是因為裏頭來了貴客,不好打攪,他們對視一眼,其中一人認出了姜淨春的身份,道:“他現在不舒服,不方便見人,小姐請回吧。”

不對,姜淨春直覺古怪,不舒服?方才不還在唱戲嗎,唱戲的時候也還好好的,現下怎麽就不舒服。

況守在這處的兩人也有些古怪,從來不見得有人,怎麽今日就有人?

她想到了樓觀上一回的狀況,心裏頭覺得有些不對勁,她道:“我有重要的事要同他說,就見上一面,很快。”

那兩人對視了一眼,最後還是松了口,班主吩咐過的,暫且先不要得罪了她。

既都是恩客,那見上一面,也不是不行。

其中一人扣響了房門,而後就開了條門縫鑽了進去,姜淨春想要透過門縫去看屋子裏頭情形,卻被另外一個人遮了個嚴實。

見被拆穿心思,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也沒再看下去。

沒過一會,裏頭就出來了人,姜淨春又在外面等了一會,就被人引了進去。

屋子裏頭有股奇怪的味道,她說不上來,直覺皺眉。

樓觀坐在梳妝的銅鏡前,戴着的盔頭已經卸下去了,臉上的妝容還沒開始卸。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他的口脂花了......

她心下更覺有些不妙。

姜淨春走到樓觀面前,他還在看着銅鏡發呆,也不知是在想些什麽,直到姜淨春的身影出現在了銅鏡之中,他才終于回過了神來。

他的臉上提起了個笑,分明和往日一樣,可是此刻看着卻像是提線木偶一樣。

他看着她笑,“小姐,您已經好幾日沒來了。”

她後面沒來的這幾日,班主都在讓他伺候那個李老爺。

今日李老爺來了。

沒想到姜淨春也到了。

姜淨春抿了抿唇,問他,“樓觀,你的嘴巴怎麽了?”

為什麽擦花了?

樓觀神色有片刻的凝固,不過很快就笑着道:“方才是準備開始淨臉的,才擦嘴,小姐就來了。”

他在撒謊,就連姜淨春都聽出來了。

姜淨春又問,“可是外頭的那人為什麽說你不舒服?”

樓觀看姜淨春有打破砂鍋問到底之勢,很巧妙地開口轉換了話題。

他說,“小姐多日未來,今日找我來是為何事?”

樓觀其實挺喜歡姜淨春來找她的,她比那個李老爺好哄多了,比他好太多太多了。

姜淨春說了她今日的來意,她說,“樓觀,往後我不會再來戲園了。”

樓觀神色一愣,臉上的笑更叫僵住。

姜淨春注意到了他神情的變化,也知道自己這話說得太過突然,她解釋道:“對不起啊,我以往一直覺着你漂亮,覺着你說話好聽,人很溫柔,就......就有些模糊了你的性別......對不起,我知道你很讨厭被人這樣誤會,我再也不會将你看做女子,你是男子,我不大适合再和你往來了。”

一個男人沾染了女人的特性,溫柔漂亮又美麗......這對姜淨春确實是有些吸引力。

樓觀明白了姜淨春的意思,難怪她之前樂意同他相處,原來是将他看做女子了啊。

樓觀笑了聲,這笑很淺很淡,恍惚下一秒鐘就要消散,樓觀說,“是我自輕自賤,所以小姐才會這樣想的,不怪小姐。”

“本就是個女兒身,有什麽好叫人誤會的。”

都已經成了這樣,還有什麽好再去管男啊女啊的。

算了。

就這樣吧。

他就這命了。

姜淨春同其他的人比起來可就太良善了,她今天說這話,是真把他當人看了。

他也不想騙她錢了。

她能說這些話,就已經是莫大的恩賜了。

樓觀這一生也沒聽過人說這些話。

能聽到這話,就已經是極好的了,這話比什麽都好了。

他看向姜淨春,眼中帶着說不出的悲意,他說,“小姐,走吧,我都能明白的。”

她平日裏頭來聽聽戲已經可以了,若同他拉扯被人傳了出去,那也不好。

姜淨春看着樓觀這幅樣子,始終放心不下,他臉上* 塗着漂亮的胭脂,可整個人看着都灰撲撲的。

姜淨春忽然開口問,“樓觀,我給你贖身好不好。”

“往後沒人會再逼你做讨厭的事了。”

他太可憐了。

他生得真的很漂亮,漂亮得誰都想要欺負他,她覺得他今天很不對勁,是因為她沒來的這些天,他被人欺負了嗎?

樓觀聽到這話,眼睛好像亮了亮,可卻很快就黯了下去,他說,“可是我很貴的,小姐。”

一個當紅小生,想也知道有多貴。

她雖然尊重他,但他也不覺自己值這麽些錢。

姜淨春道:“你別怕,樓觀,我有錢的。”

她跟在顧夫人身邊學了怎麽去用鋪子掙錢,她身邊的嬷嬷帶着她,她學了不少,她不是那麽沒用,就知道去尋歡作樂,她現下也學會了怎麽去掙錢了。

很貴也沒關系,以後她再也不出來瞎玩,去賺錢就是了。

每個人的命其實都挺苦,可是樓觀活生生在她面前......他好歹也哄了她那麽些時日,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她也不在意了。

都是身不由己。

樓觀頭要低到了地裏面,他說,“要兩千兩。”

兩千兩......

确實好貴。

樓觀說完後馬上就想要說算了,可姜淨春卻先他一步開了口。

她說,“樓觀,你等等我,我現下就回家去取錢來。”

樓觀沒想到她答應得竟然如此爽快,他有些懵,“小姐......兩千兩,我不值的啊,我便是一輩子都還不上這錢啊。”

姜淨春安撫他,“不要你還,樓觀,就當謝謝你這些天逗我開心了。”

饒是姜淨春再不聰明也明白,有些錢她掙都是動動嘴皮的事,可是讓他來,那是一輩子都難以償還的債。

這兩千兩壓在他的身上,會把他的腰壓斷的。

雖然肉疼,但姜淨春就當給自己長個教訓了,下回別再往青樓戲園這樣的地方跑了,這地方苦命人實在是太多太多了。

她讓樓觀在這等等她,她現在就回家去取錢,很快就會回來的,一會她拿了錢就去找班主,就可以贖他出來了。

樓觀都還沒反應過來之時,就看到姜淨春風風火火出了門。

姜淨春往外頭去和花雲就要回去顧家,可走去一半,腦海中卻又浮現起了樓觀的紅唇。

門口又站着那兩個侍從,平日裏頭也是沒有的......

她想了想後,對花雲道:“你去家裏頭拿錢,再喊幾個人來。”

花雲不知姜淨春是想做些什麽,但顯然對她這樣的安排不認可,她道:“不行小姐,你怎麽能一個人在這呢?”

姜淨春道:“沒事,你快些去,快些帶人來。”

這戲園和侯府距離不遠,快一點的話一炷香的功夫就能到。

這也是姜淨春這些時日來戲園的緣故之一,這裏和家近,就算是出了些什麽事,也不怕,能快些回家喊人。

花雲見姜淨春着急,聽了也沒再敢耽擱,聽到了她這話便趕緊跑了回去。

姜淨春又折返回去,她這回沒再走正門,繞去了另外的窗戶邊。

這外頭是圈草地,她蹲在外頭悄悄探出個腦袋想要看看裏頭的動靜。

果不其然,等她走後沒有多久,就又從暗處又重新出來了個人。

姜淨春被眼前的這副場景驚住,瞬間瞪圓了眼,差點沒有驚呼出聲。

她捂着嘴,死死地盯着眼前場景,一時間連反應都沒有了。

有個年過四旬的中年男人,衣冠不整,大步往着樓觀的方向去,他一把抓過了樓觀的頭發,按着他往桌上砸去,嘴巴裏面還在大聲咒罵,“好你個賤人,還敢背着老子勾三搭四!怎麽着,是給那個丫頭灌了些什麽迷魂湯下去啊,兩千兩也能為你掏!你知道她是誰嗎?京城顧家的小侯夫人,你一攀還就給自己攀上了個大主子回來啊?!”

這人在朝中為官,當初秋獵的時候也在場,自然是認得出姜淨春。

姜淨春從沒見過這幅場景,太可怕了.......真的太可怕了。

樓觀腦袋砸在桌上發出的悶響就像是砸在了姜淨春的心上,撞得她也跟着頭疼。

那個男人極其粗暴得對待他,口中髒話咒罵不斷。

姜淨春一直都覺得顧淮聲在逼迫她,她一直都覺得顧淮聲在欺負她,可是現下碰到這樣的事情,她才發現顧淮聲這人有多良善。

她還來不及細想下去,接下來那人的舉動,徹底讓姜淨春傻了眼。

李老爺動手一把撕破了樓觀的衣服,樓觀想要掙紮,卻被他狠狠掌掴了一巴掌過去。

“賤人,還敢動!我告訴你,你可別想着去逃,你就算是出去了,老子也有一百種,一千種辦法治你!”

四五十歲的肥碩男人,身上還有着一身的勁,樓觀本就瘦弱,被他按在桌上,再也動彈不得。

姜淨春看着那人扒了樓觀的衣服,又開始脫他自己的亵褲......

冬衣厚重,可褲子就那麽一條,三下無除二就已經解開。

沒眼看,簡直沒眼看,姜淨春捂了眼。

她已經人事,也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男子和男子也可以?

她現在該關注的不是這些了,是樓觀馬上就要被人傷害了。

幹嘛啊?這是幹嘛啊!

他不願意,他哭得那樣厲害。

姜淨春是想等到花雲回來再露面的,可是來不及了,若再等下去,樓觀就要被那老頭按着欺負了。

姜淨春心裏頭是有些怕的,那老頭看着實在兇神惡煞,可這樣的事情在她眼前發生,她實在是沒辦法視而不見。

太傷人了,實在是太傷人,姜淨春都不敢想,她要是樓觀,她要是被人強迫,她會有多崩潰。

她站起了身,從窗戶裏頭露出了頭,她捂着眼睛怕看到什麽髒東西,沖着那惡霸喊道:“住手!”

李老爺聽到聲音,面上一驚,眯着眼看清了來人,沒想到是姜淨春竟又去而複返。

他被打攪了事情之後,面色尤其難看,好歹是在朝廷裏面當官的,被撞破了之後也尚要些臉面,他急急把東西塞了回去。

樓觀擡頭看向了窗戶,他臉上的妝還沒叫弄幹淨,現下已經被淚水糊成了一坨,看着更顯凄慘,見到是姜淨春,趕緊把身子遮了起來。

姜淨春眯了條縫,見那人穿回了衣服,便把手拿了下來。

她是有些怕的,方才那人的舉動實在是太過粗魯,光是打在樓觀身上她都跟着一起疼了,她怕他再欺負人,沖着他喊道:“你敢再動試試看?我去都察院告了你!”

她沒見過他,但看他這身模樣打扮也能猜出他是在朝裏頭當官。

她站在窗邊,也不敢進屋,她怕他打她,只敢在這裏放狠話。

那老頭只是冷笑一聲,而後道:“是嗎?你想要去找誰告我?你不也往着戲園裏面跑了嗎,怎麽着,顧小侯爺難不成徇私?”

姜淨春聽出他在胡扯八道,她緊緊皺着眉頭道:“我往着戲園跑又如何?我難道有在強搶民男嗎?”

李老爺冷冷道:“是嗎?那你出入戲園,和小生勾搭在一起,這怎麽算?”

他看着她,啧道:“你也不檢點,還好意思在那頭叉着腰教訓人?倒不如鬧翻天了去,你看看別人是信你,還是信我?”

她一個女子,來這小生的房間,她有十張嘴巴也說不清。

姜淨春道:“那他臉上的傷也能是我打的嗎?你在那裏瞎潑髒水有什麽用嗎,怎麽着,自己心裏頭龌龊,別人全跟你一個樣是吧?”

姜淨春站在窗邊,仗着他打不着她,和他對罵。

但李老爺聽了後,卻狠狠踹了一腳桌上的樓觀,他被踹倒在了地上,臉上都疼得猙獰了幾分。

“一個賤民,開罪了我,我打死也使得。”

那一腳太過用力,姜淨春看着都快疼死了,她忙斥了他,“住手!你再敢動他試試看?!我回家就告訴我夫君去,他會抓了你的!”

顧淮聲這三個字确實是挺讓人害怕的,主要是顧淮聲平日裏頭也不怕得罪誰,就連王順都敢跟着去作對,他家室好不說,就連自己也有出息,誰也不放在眼裏。

若顧淮聲想讓人不好過,那确實能讓人吃一壺。

他卻不怕,笑起來臉上的肉都坨成一團了。

“是嗎?你夫君知道你這麽護着一個男人嗎?”

他不信姜淨春敢去把這事捅到顧淮聲面前。

都是出來尋快活的,誰還比誰高貴一些嗎?

卻在這時,門口處傳來了動靜,大門被人打開。

顧淮聲的身影出現在了門口。

他看着是趕過來的,臉上還帶着幾分急,呼吸都有些急促。

今日是顧淮聲的休沐日,姜淨春今日出門的時候他還問要不要跟着她一起來,她那個時候也沒多想,畢竟以前來了這麽多次也沒事,她以為只是單純和樓觀道個別罷了,也不會有其他的事,所以便沒讓顧淮聲跟着一起了。

卻不想這一回就撞見了樓觀被那個畜生那樣對待。

也好在離得近,顧淮聲也趕來得快。

“表哥!我在這裏!”姜淨春隔着窗戶喊他。

姜淨春看到顧淮聲就像看到救星了,她從來沒有這樣想見到他,她迫不及待開口喊他。

顧淮聲聽到她的聲音,往她方向看去,見她沒事,還能活蹦亂跳喊人,也終于松了一口氣出來。

他走到窗邊,伸手到她的腋下,一擡手,就把人半抱着進了屋,她身上穿着有些厚重的冬衣,可他抱得卻十分輕松,拎雞仔似的就給人拎了進來。

姜淨春估摸還是被吓到了,臉看着也有些白,也是,這樣的事情一下子被抖落到眼前,确實是有些受不住。

顧淮聲捏了捏她的手指,讓她定定神,而後看着她輕聲道:“別怕,我來了。”

安慰好了姜淨春之後,顧淮聲就先解開了自己身上的大氅,走到了樓觀面前,蹲下身把衣服蓋到了他的身上。

他身上的衣服已經被李老爺扯爛了,衣不蔽體不說,窗外門外寒風肆虐,他也冷得慌。

樓觀看着顧淮聲的舉動,愣住了。

他看了看潔白的大氅,又看了眼顧淮聲,他的臉上有巴掌印,還有淚水糊掉的妝,已經花得不像樣臉上都能依稀看出他的苦痛之色。

真的好苦。

樓觀蓋着顧淮聲的衣服,卻更想哭泣落淚。

他低着頭,伸手捂着眼睛,幾乎泣不成聲地說,“髒,公子,只怕是要弄髒你的衣服了。”

他前些時日還想要引誘他的妻子,可他現下卻給他這樣的施舍。

他們兩個人救下了他。

從前他也不知道姜淨春為什麽會這樣單純,高門大戶裏頭的小姐難道是這樣的嗎?整日沒心沒肺的,就連着兩千兩的銀子也說掏就掏,現下見了她的郎君才知道......他們都是很好的人。

她願意贖他,不是因為她人傻錢多到了沒處花。

只是因為,她很好。

這個認知讓樓觀覺得,他此刻在他們面前,髒得要命。

以至于顧淮聲遞給他的衣服他都不敢要。

從前的時候顧淮聲或許不會做出這樣的舉動,可或許是受了姜淨春的影響,現下看着眼前的小生,确實也覺可憐。

姜淨春聽他說髒,也知道他的意思,一定是方才的事情給他留下了陰影,那個老頭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跡讓他覺得不舒服,她蹲下,看着樓觀認真道:“樓觀,不髒的,你一會淨個身洗洗澡就幹淨了呀。”

顧淮聲也說,“你別擔心,這衣服你穿着就是,放心,一會我們帶你出去。”

看樓觀漸漸平複了心緒,顧淮聲起身,看向了李老爺。

“李郎中,怎麽說啊?”

這人在兵部車駕司中任五品郎中一職,雖然官職不高,但顧淮聲記憶力好,對這人有些許印象。

李郎中沉默片刻,顧淮聲卻又繼續道:“你這算是奸污男子嗎?”

早在顧淮聲進來之時看得那一眼就猜到發生了什麽,兩個人弄成了這幅樣子,想也知道李郎中是想要做些什麽。

“誰家沒有幾個妾室,誰人不出來尋快活?他本就是個玩物,我這算不得奸污。”

“去你的吧,少來說這種胡話,我表哥就不會,我姑父也不會!而且,樓觀是人,他不是你家的奴仆,更不是你的玩物。”

姜淨春方才在那梗着脖子,硬撐着膽子吵架,可是那個時候終歸只有她一個人頂事,她也沒有底氣,只能硬着頭皮唬他,那老頭着實兇狠吓人,她不是不怕……但她不能軟下來,那些人都欺軟怕硬,若她也軟下來,她和樓觀都會挨了這死老頭的欺負,她得硬氣起來。

可是現下看到顧淮聲就跟看到神仙降世一樣,什麽都不怕了,再也不用硬着頭皮強撐了,方才那番過後,現下只想往着顧淮聲身上湊,貼在他的旁邊“狐假虎威”。

不得不承認,一出現什麽事情,顧淮聲的存在就是讓人心安,有了他在,她叉腰跟着李郎中對罵也更有勁了。

李郎中被她這直白的話一噎,開不了口,碰到姜淨春這樣的人,真是秀才碰上兵,有理也說不清。

過了許久,李郎中才憋出一句,“一個戲子,別人玩剩下來的東西,我怎麽玩不得了?”

姜淨春氣得臉都紅了,還想罵他,卻被顧淮聲攬了肩膀,他的手安撫似的按了按了她的肩,姜淨春好不容易憋回了氣。

他看着李郎中道:“就算是他和別人有過什麽關系,那和你也沒有關系。他是人,不是玩物,便是個伶人,也有可以拒絕的權利,伶人不是你的私仆,按照《大昭律》來說……犯了奸罪好像是死刑吧。”

聽到死刑二字,李郎中臉色也終于變白了幾分,他還想狡辯,道:“那你的娘子也往戲園跑,她和伶人勾搭算什麽?”

顧淮聲冷嗤一聲,“怎麽了?戲園就你來得?我還沒聽過這樣的道理。她愛來聽戲就聽戲,愛和誰說話就和誰說話。說句話就算勾搭了?那你現在是在勾搭我嗎,平日裏頭和你家妻兒說話,也是在勾搭他們嗎?”

顧淮聲确實是不大喜歡姜淨春和別的男人說話,但真論起來,他憑什麽不讓?

他看着李郎中道:“得罪,還請去趟都察院吧。”

李郎中急了,“我就脫了個褲子,還沒做呢!你憑什麽抓我!”

話确實是這樣,他沒做什麽,想給他治個死罪也沒用。

但□□未成,也夠他吃一壺了。

顧淮聲剛想開口,外頭戲園的班主就來了。

他聽到這處出事,沒吓破了魂,今個兒怎麽還把顧淮聲招來了。

平日裏頭顧家的小侯夫人喜歡往這聽戲,可沒想到今日顧淮聲也來了,來的路上聽他們說了這處發生的事之後,才知道是那李老爺強迫樓觀被姜淨春撞見,她一下子就鬧了起來。

後來顧淮聲也被人喊了過來。

趕到了之後,就看顧淮聲的人要抓走了這李郎中,班主忙道:“誤會誤會,這都是一場誤會啊!”

這李郎中要是被抓走了,他往後這些生意還做不做了啊?戲園裏頭這樣肮髒的生意還多着呢,萬一現在他們看李郎中被抓,往後誰還敢來啊。

顧淮聲看向了班主,啓唇反問,“誤會?”

他倒是有些好奇了,他要怎麽去解釋這一場誤會。

班主被顧淮聲掃了一眼,硬着頭皮解釋道:“這......這李老爺就是和這小生在玩呢,一不小心失手了,就打成了這樣。”

這樣說着,他又走到了樓觀面前,想要威脅他配合,但還沒邁出步子,就先被顧淮聲擋住。

“是玩鬧還是奸污,我自有定奪,不用你來為他解釋。”

班主見顧淮聲這樣說,語氣也有些不大好了起來,“這伶人是我戲班子裏頭的人,賣身契也在我身上,便這李老爺真和他有些什麽,那也是我讓他去服侍的,小侯爺的手莫不是伸太長些了?”

他讓樓觀去服侍的,難道他這也管得着嗎?

這樓觀不是李郎中的私仆,是他的私仆成了吧,他想讓他做什麽,就做些什麽,這難道還不可以嗎。

可顧淮聲聽到這話卻笑了笑,“所以,你這是承認自己私下在做買賣皮肉的生意了?”

戲園是戲園,青樓是青樓,戲園是官家管控的,是不允許除了戲曲之外還進行其他的不當行為,班主這種皮肉生意,私底下做做得了,拿到明面上來上秤,也夠嗆。

聽到了顧淮聲的話,班主一愣,明白自己是說錯了話。

還想說些什麽,就聽顧淮聲道:“嗯......看來這地方我也該告訴禮部的大人們,讓他們來管一管了。”

禮部的人真能不知道這裏私下的交易嗎。

也未必。

只怕和這班主也多有來往,所以才會睜一眼閉一只眼。

但是現下若被人檢舉,他們還能不管嗎?

都察院監察百官,如若禮部的人不管這裏,那顧淮聲就去管他們。

班主臉色難看,沒想到最後事情竟鬧成了這樣,李郎中被抓了不說,怎麽還把自己的戲園子也搭進去了呢。

最後還是李郎中先開了口,他看着顧淮聲面色難看道:“何必弄這樣難看呢?當官的,講究來講究去的,不就是‘和光同塵’四個字,小侯爺非要拳打腳踢,得罪了所有人嗎,對你能有什麽好處呢。”

顧淮聲沒說話,看着李郎中沉默片刻。

一旁的班主以為這話是說動了顧淮聲,忙上前附和,“就是啊,小侯爺,何必呢?”

顧淮聲卻看着李郎中笑,只笑根本不達眼底,“這事便不用郎中操心了,畢竟你,我還是得罪得起。”

誰要跟他和光同塵啊。

說罷,顧淮聲便擡手讓人帶走了他,将人暫押都察院監牢。

班主看得心都涼了,就跟這外頭的冬風一樣。

早知如此,當初就早些這姜淨春趕出去,誰還敢放她進來啊。

顧淮聲看着面如菜色的班主,卻又道:“你又何必憂心呢?往後不做這些事,好好的管着戲班子,不就什麽事都沒有了嗎。”

他不再在私底下做些皮肉買賣,誰又還能抓他走不成。

班主再想,現下也沒有辦法了,這回被顧淮聲盯上,再弄,真要和那李郎中一個下場了。

班主幾乎咬牙切齒,道:“是,謝小侯爺提醒。”

班主以為事情結束顧淮聲該走了,可他的視線卻仍舊落在樓觀身上,他眼皮一跳,還想幹嘛?莫不是還想算這個舊賬?

也太得寸進尺了些吧。

班主還在想着如何開口,卻聽顧淮聲道:“我要給他贖身。”

姜淨春上前,把樓觀扶了起來,他身形挺高,可是整個人看着很瘦弱,姜淨春覺得碰碰他都要碎掉了。

所以動作也很輕很輕。

班主沒想到顧淮聲要給個伶人贖身,他知道這個伶人之前想要誘騙姜淨春嗎?

他上趕着給自己戴綠帽啊?

但這就是他們的家事了,班主只道:“他可兩千兩呢,不便宜啊。”

“兩千兩?”顧淮聲問他,“難道賣給李郎中也是兩千兩?”

“我夫人是不大聰明,但你也不能這麽騙她錢吧。”

姜淨春聽了這話,也啧摸出些不對勁來了,壞了……她以為自己長腦了,怎麽着一天天的還是淨叫人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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