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我有心上人了”
第35章 “我有心上人了”
第35章nbsp;nbsp;“我有心上人了”
雨散雲收, 之後數日天朗氣清,風和日麗。
行宮內的藏書閣坐落于東面山麓,陸續有人來往, 取還書目後便自覺離開,少有人一直留在其中。
這裏的藏書名錄上僅有經史子集, 但昔日那麽多公主郡主來過, 為了供她們消遣,裏面其實還放了許多之前流行的話本戲文, 如今再拿出來看也不覺過時。
何況越明珠之前從來沒看過, 如今更覺新鮮。
雲青一溜進去,就見到越明珠蹲坐在最裏側的檀木書櫃下面, 雙手捧着話本,小臉一片凝重與嚴肅地研讀着手中書目。
見狀, 雲青的腳步拐了一圈,又悄悄地回到藏書閣外去。
從前越明珠也會看話本打發時間。但是府中人想着小姐年幼, 不該接觸亂七八糟的東西, 因而挑到她面前的都是些老少鹹宜的故事。
現下卻完全不一樣了。雲青都不敢想象,她家小姐現在都在飽受哪些稗官野史淫詞豔曲的摧殘。
但這實在是沒有辦法……
再不多懂一點,她家小姐自己就要被裴大公子摧殘了!
當朝女子通常在洞房前夕才會被教習規矩。再往前些, 大家能夠隐約有所見聞, 無外乎聽身邊人偶有提及, 或是看些難登大雅之堂的東西。
書讀百遍,其義自見。
雲青相信, 在此番耳濡目染之下, 她家小姐一定不會再做出淋雨濕身後貼着一個男人取暖這種驚天駭地的事情。
越明珠的确正在反省自己當日的所作所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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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切要從她問裴晏遲, 為什麽于清雙日日都要跟穆承偷|情開始說起。
裴晏遲心平氣和地跟她道,男歡女愛之事, 說了她也明白不了。
然後就再也不回答她的追問。
回去之後,越明珠又問了雲青。
男歡女愛不就是情投意合,你喜歡我我喜歡你,到底能有什麽特殊之處?
同為未出閣的姑娘,雲青自然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但委婉地提醒了她,市面上那些話本,就總是被文人墨客痛批“流筆男歡女愛、行文毫無內涵”。
于是,從小一看書就想睡覺的越明珠,決定來好好地研讀一下話本中的內容。
親自翻閱之後,她發現這些寫狐貍愛上俏書生跟太子後妃尋歡記的故事着實有點不對勁。
越明珠已經連續三次看見濕身誘|惑的橋段了。
明明是跟廟內差不多的情形,但每一回進展到最後,都是其中一個人說,既然濕了,就脫了吧。
然後兩個人便寬衣解帶,情難自持,直接開始鴛鴦帳內挽春風。
好奇怪!
越明珠看得似懂非懂面紅耳熱,啪的一聲合上了話本。
過了片刻,她又默默地重新打開。
……再看一眼。
這一眼就是一上午。等到肚子咕咕作響,越明珠才恍然發覺自己竟然已經研讀了這麽久,比在學堂做功課時還用功。
她将話本合上塞回原處,小碎步跑出去找雲青。
雲青迎上來,看見她兩手空空:“小姐不取些喜歡的話本回去嗎?”
越明珠還以為雲青并不知道自己在看什麽東西,手扭捏地絞在一起,輕輕支吾道:“不要緊的,我下回再來看就是了。”
雲青:“小姐放心,奴婢不會同老爺多說的。”
越明珠嗯了一聲,走了一段路,才欲蓋彌彰地補充:“其實我就是随便看看,長長見識,沒什麽不能跟爹爹說的。”
雲青并不挑明,應下後又提醒道:“小姐晚些不用急着離開馬球場,說是大公子正好就在附近議事,可以順道來接小姐。”
“……啊?什麽馬球場?”
見越明珠一臉懵然,雲青瞬間懂了,她家小姐看話本看得把前幾日送來的請帖完全抛之腦後。
越明珠本以為今日可以無所事事地閑着,沒想到又要梳妝出門。
還好因禍得福,能順便見到裴晏遲。
但是……
想起裴晏遲,越明珠腦海裏又不由浮出當日情形。
她原本不覺得有什麽,但某一剎那,現實竟然莫名跟話本荒誕靡亂的情節交疊在一起。
某種難以啓齒的感覺猛地湧上來,越明珠突然停下步伐。
“雲青,要不然你去跟子淮哥哥的人說,我今日先不麻煩他了吧……”
雲青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小姐不想去見大公子了嗎?”
被這麽一問,越明珠也愣了一下。
方才那種奇怪的感覺瞬間如潮退般消失,她連忙改口:“沒有沒有,我剛剛胡說的。”
想見,當然想見。
只是越明珠隐約意識到幾個嚴峻而棘手的問題。
她不知道怎麽說出來,更不知道該不該問雲青,只能先擱置着:“我們快回去吧。”
用過午膳,梳洗打扮後,越明珠原本準備自行前往馬球場。但一走出院子,便見于清雙的馬車停在門口。
于清雙看見她,竟然主動邀請道:“既然都要去馬球場,越姑娘不如與我一道。”
這邀請熱情得有些突兀,但越明珠也不好拒絕,便跟着她一同上了馬車。
彼此對坐,沉默無話。
越明珠總覺得于清雙在若有若無地打量着她。
又過片刻,于清雙開口打破沉默:“越姑娘手上這根紅繩倒是別致。”
越明珠低頭,看向手腕上的璎珞,想到那日撞破之事,又忍不住聯想到更多亂七八糟的東西,半晌後才讷讷道:“謝謝。”
別人誇了她,她也理應回以善意:“于姑娘所用的香囊也很好聞。”
是股沒有聞過的濃郁異香,方才上馬車時覺得刺鼻,習慣之後倒覺得還不錯。
于清雙看向越明珠,捏起香囊不再說話。
這香囊是穆承給她的,雖然味道濃豔,不符合時興審美,但方便掩飾許多氣味,她也就幹脆随身帶着。
從越明珠這兒聽到跟穆承有關的事情,她疑神疑鬼,難免覺得是旁敲側擊。
若非心生狐疑有事相探,于清雙絕對不會讓越明珠上自己的馬車的。
只是如今探到些若有若無的東西,倒還不如不問。
接下來又是無話,所幸很快就到了馬球場,越明珠終于不必再忍受這微妙的沉默跟奇怪的打量。
馬球是如今上京勳貴子弟最熱衷的玩樂之一。在這恒雲山無所事事,人待得懶了,他們便都想着約出來上馬打球,打發時間跟活動筋骨。
偌大的馬球場兩面靠牆,一面倚山,僅在南面設亭臺數座,以便貴人觀賽。
待越明珠姍姍來到時,場下早已經分好兩隊各占一邊。
奉安将軍府的千金嫌棄單純觀賽太過無聊,便攢局讓大家押注輸贏,不比銀錢,輸的到時候自罰三杯。
說是游戲,卻也帶着某些各分派系的意思。
越明珠都不知道那兩隊有誰。橫豎都是不認識的人,選誰都沒差,待丫鬟捧着兩個銀盤到她面前,她便順手把寫有自己名姓的紙箋放進了右手邊。
緊接着開賽,馬球場上風雲變幻。但因為完全認不清誰是誰、一切跌宕起伏全都跟越明珠無關。
只有在聽到穆承跟穆承堂弟在場的時候,她才打起精神,下意識往于清雙的方向瞥了一眼。
于清雙看起來似乎有點奇怪,低着頭擺弄衣裙,過一會兒便以身體不适為由提前離了席。
其他人并不在意于二小姐的去留,只顧着馬球場上的風雲人物。
“雪韻,我記得裴小少爺平日都不愛跟人比試,今日怎麽轉性了?”
說話的那人聲音難掩促狹。
任雪韻掩唇,輕輕笑道:“他的決定,你問我作甚?”
“哎呀,誰還不知道你們從行宮回去之後……”
又是一陣打趣。任雪韻的聲音淹沒在那堆此起彼伏的恭維聲中,坐遠了壓根聽不清她在說什麽。
事實上,別說任雪韻不知道裴驚策的決定了。
連場上的人現在都是一頭霧水。
誰都知道裴驚策馬球打得好,一早就遞了橄榄枝讓他加入。
不出所料,小少爺跟往常一樣嫌棄他們水平太差,不給面子地一口回絕。
然而到開始前,兩隊碰面,裴驚策不知道為何又突然改了主意。
有裴驚策在的隊伍,輸贏顯然已經沒有懸念。
對手節節敗退,比試很快便有了結果,裴驚策的一隊完勝。
按照規矩,輸的一方紛紛下馬,走過來恭喜他們勝利。
為首那人對裴驚策已經是心服口服:“早就聽聞小少爺騎術了得,果真是名不虛傳。”
這樣的話,裴驚策聽得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他懶懶地應了下,便從為首之人移到旁側,居高臨下地欣賞着穆承的敗态。
前幾日才被裴驚策諷刺了一通,如今又輸在他手上,加之各種雜事,穆承的臉色無論如何也好不到哪去。
然而裴驚策到底是他得罪不起的人,穆承虛虛拱手,勉強道:“小少爺騎射不凡,我心悅誠服。”
裴驚策低嗤一聲,沒說話。
在這豔陽天之下比了一個多時辰,大部分人早已經口幹舌燥,沒有在馬球場上多待,走完流程後便陸續回到亭臺上,享用下人早已備好的吃食茶水。
大抵是不想再跟裴驚策碰面,穆承沒去便直接告辭了。
裴驚策瞥了眼他離開的背影,扯了扯唇角,意味不明。
回到席上,他剛剛坐下,便有下人有備而來地端上一碗蓮子湯:“小少爺,這是任四小姐怕您中暑,特地吩咐奴婢們準備的。”
裴驚策眼也沒擡:“扔了吧。”
下人一頓。
周圍的其他人也微妙地滞了一刻。
旁邊的薛衡道:“聽不懂話嗎?叫你扔了就扔了。”
被這一陣煽風點火,下人原本還想替任雪韻轉達幾句體己話,現在卻是一個字都不敢說了,連忙告罪退下。
等人走了,薛衡才湊到裴驚策身邊,賤兮兮地提醒:“你知不知道任四能聽見咱們這兒的動靜?”
兩處亭臺比鄰,一座給男客,一座給女客,若是有心想要聽到或者看到彼此,一點都不難。
不止是任雪韻能看見,其他女客也能。
方才那麽多雙眼睛都看見他拒絕得利落,一點面子沒給任雪韻留。
也不知道那些才在恭維任四小姐的人,心裏會不會正竊笑着看好戲。
裴驚策:“那你以後要小心被任府的馬車撞了。”
薛衡:“……”
薛衡:“真是多謝你的好心提醒。”
耳邊又一陣陣響起了女客的喧鬧聲。薛衡方才一直在這兒觀賽,對此時的情況了如指掌。
就算裴驚策沒問,他也忍不住道:“剛剛女眷都在押注誰贏誰輸,輸的要喝酒。”
裴驚策低頭擺弄起護腕。
又是對他的廢話左耳進右耳出。
這話題就這麽被默默揭過,薛衡喝了兩口酒,已經準備說薛府另一件事了,開口前卻突然聽見他問:“越明珠為什麽在喝?”
兩個月過去,這還是裴驚策嘴裏頭一回清清楚楚說出這三字。
實在令人感到陌生。
薛衡轉過頭,望向正抱着酒杯發愁的少女。
情況已經顯而易見了,不知道裴驚策為什麽還要問他。
“押的別人贏,賭輸了吧。”
話說出口,薛衡餘光便瞥見裴驚策的唇線抿得平直。
叫人一眼就瞧出他的不悅。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這張賤嘴好像臨近了闖禍的邊緣,委婉地挽救了半句:“……也可能是她最近比較愛喝酒。”
“……或者在跟你賭氣也說不定。”
裴驚策冷冷地打斷:“你可以閉嘴了。”
另一座亭臺上,越明珠艱難地喝完兩杯酒,最後一杯實在喝不下了,只好悄悄倒掉糊弄了過去。
這實在不能怪她。原本說好自罰的是青梅釀,不濃不烈,甜滋滋的,就算越明珠不勝酒力,也能輕松喝下三杯。
然而準備的一壺青梅釀實屬不夠,其他人分完,到越明珠這兒便沒有了。
她們又不讓她免了這次懲罰,只好讓下人端上另一壺更烈的酒,分給越明珠跟另外兩個被落下的姑娘。
這個酒的味道刺鼻得多,越明珠不喜歡,也喝不下。
即便逃掉了一杯,她還是覺得喝過之後腦袋跟心口有種惡心感,又灌了幾杯溫熱茶水才将将壓下去。
還好沒過多久就散了席,越明珠走下亭臺,在馬球場邊透了透氣,心口終于舒暢了幾分。
她時刻惦記着等回兒裴晏遲會來接她,沒像之前那樣着急離開,又發揮磨磨蹭蹭的功力,開始來回踱步空耗時間。
踱了幾圈,其他人都走幹淨了。原本熱鬧的馬球場上恢複了空曠寂靜,一個人影也沒有,不對,怎麽好像有一個人……
越明珠呆住,愣愣望着那段不斷靠近的拖影。
直到被人不由分說地撈上馬背,她才意識到,這人竟然真是沖自己來的。
身體坐在飛馳的駿馬上不斷颠簸,情景熟悉得叫人恍惚。
然而視線緩緩上移,頭頂上那張秾麗的臉龐卻格外陌生——
越明珠瞬間爆發出一聲巨大的尖叫。
裴驚策毫不理會,在目的地的路邊勒馬收繩,拉着越明珠一路穿過小徑,來到馬球場後用于堆放雜物的耳房。
被他攥着的手腕不斷掙紮,抗拒得極其明顯,叫人平生不耐煩。
同越明珠共乘一騎多次,這是越明珠最不配合的一回。
裴驚策懶得再繞過耳房,直接拽着越明珠走進去,抄近道來到窗戶前。
越明珠還沒來得及再尖叫,嘴巴便被手掌捂住,只發出模糊的唔唔聲。
他很讨厭那些莫名的雜音,如今耳畔還都是越明珠發出的動靜。
裴驚策眯起眸子看向不遠處正爆發争吵你推我來的穆承跟于清雙,本來就不順眼的人更不順眼了。
掌下唇瓣翕動:“你……唔……”
少年低嗤了下,帶着淡淡諷刺的聲線随之響起。
“叫什麽,還不抓緊時間看看後面那對奸夫□□是誰。”
或許是被眼前一幕鎮住,又或許是終于反應過來他的意思,掌下掙紮的動靜越來越小。
裴驚策松開手,還未開口,一眨眼便見越明珠連退好幾步。
一張不大而落灰的沉木方幾橫在兩人之間,如天塹分明。
裴驚策也退了一步,倚在房柱上,雙手抱臂,移開視線不發一言。
懶得跟她多說。
越明珠剛才将外邊那兩人看得清清楚楚,但她現在哪兒有心思關心別人的八卦。
被人拎上馬,被人帶到這麽偏僻安靜的地方,她剛剛差點吓得魂都飛了。
她用袖子來回擦了擦被碰到的臉跟嘴唇,看向幾步之遙一臉不爽的裴驚策。
心中的莫名其妙終于在這一刻達到了極點,越明珠忍不住罵了一句“登徒子”。
等了半天等來這句開場白,裴小少爺大概這輩子都沒被人罵過,臉色一下子更不好看了。
“越明珠,”他不冷不熱地笑了下,“我不吃口是心非這一套。”
越明珠:“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連續被嗆兩句,裴驚策的耐心徹底消耗殆盡。
他懶得再理這個不知好歹的小蠢貨,徑自要走,餘光卻瞥見少女手腕的朱紅。
她擡手擦臉時袖口褪下,那抹泛着金銀光輝的朱色璎珞在暗室裏分外顯眼。
裴驚策上前攥住她的手腕,打量幾番。
用慣了的東西不可能瞧不出來,他垂下眸,突然嗤笑一聲,懶聲道:“哪來的?”
越明珠試圖掙脫,然而少年人就算不用全部力氣也足夠桎梏住她,手腕半點都動不了。
她氣壞了:“跟你有什麽關系?”
裴驚策反問:“我挂玉佩的玩意,跟我沒關系?”
越明珠怔了。
她當然不會相信,裴晏遲從山神廟裏請來的東西真能跟裴驚策有什麽關系。
所以裴驚策是不是誤會了什麽?
一剎那間,裴晏遲的囑咐回蕩在耳畔。
……這人如此自以為是,該不會是覺得她喜歡他,非常厭煩,才專門來恐吓她吧?
房內安靜了一瞬。
桎梏住她的力道變小,越明珠趁機抽回手,用袖口擦了擦被他手指碰到過的地方,才開口解釋:“你認錯了,這是別人送我的東西。”
裴驚策:“誰?”
越明珠實在不想叫他人知道她跟裴晏遲的關系。
然而裴驚策微揚下颌,神情語氣如此咄咄逼人,她再不說出點什麽,他恐怕不會信。
……可惡的自戀狂。
她擡頭,* 硬着頭皮對上那張好看卻叫人發怵的臉龐。
深吸一口氣,每一個字都有意咬得分外清晰:“我有心上人了,是他送給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