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祁景曜是今晚才下定決心讓池觀走的。
這一周池觀睡了睡,睡了睡,少有清醒的時候,祁景曜的覺卻像是被偷走了似的,幾乎夜夜都不得安眠。
白天片場的工作很忙,祁景曜的腦子還能稍微安分一點,而每到夜深人靜的時候,他便不由自主地開始回想池觀那天在片場時痛苦的表情。
如果可以的話,祁景曜當然希望池觀能想起自己,可他真的沒有想到,這個“想起”的過程會這麽痛苦。
理智與感情在不斷地拉扯,天平在池觀一天天的沉睡中逐漸偏斜,他開始忍不住地思考:過去的那段記憶有那麽重要嗎?
就算沒有那段記憶,池觀依然是池觀,是他所愛之人,他身上的印記不會騙人,而相反的,他不想看池觀這麽難受。
如果上天只能實現他的一個願望,他希望池觀能夠平安、開心。
最後的最後,祁景曜終于下定了決心,他打算讓池觀脫離片場的環境,他想,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吧,他不會再逼池觀回憶過去的事情了。
“我不要。”池觀搖了搖頭,語氣顯得非常堅決,說。
“我很快就會好的,祁老師你再給我一點兒時間。”
池觀的眼睛睜得大大的,表情非常執拗,祁景曜嘆了口氣,早知道池觀會有這樣的反應,雖然池觀丢失了上輩子的記憶,脾氣卻一點兒沒變,跟歲見一樣拗得很。
“不是嫌棄你,也不是不讓你幹活。”祁景曜把池觀拽到一邊兒,搬出了事先準備好的理由,說。
“你還記得上次你推掉的那個劇本嗎?那邊兒投資商又來找我了,說願意開更高的價格,希望你繼續回去。”
當然,後半句話祁景曜沒說,那邊兒的投資商剛好是他的朋友,當初池觀解約的時候朋友坑了祁景曜一大筆,這會兒祁景曜拜托朋友幫忙,又被他坑了一大筆……
池觀目瞪狗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是吧,還要漲價,我們不是發展中國家嗎?你們怎麽一個兩個的都這麽有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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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景曜的表情顯得非常平靜,看似是為朋友解釋,其實是在為自己解釋:“也許他們只是喜歡你寫的劇本,曾經滄海難為水,最後發現非你不可,願意為你花這些錢。”
“你們有錢人的想法真讓人搞不懂啊。”池觀顯然也想起了祁景曜之前給自己開五倍工資的事情,沉默了片刻,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說。
“好吧好吧,那我就先回去吧,這邊兒有什麽問題咱們線上溝通。”
倒不是單純為了錢,如果祁景曜不想讓池觀走,那對方給再多的錢池觀都不會走的,可祁景曜的态度擺在這裏,他擺明了不想讓池觀留下,那池觀還不如去別的地方賺點兒錢呢。
“謝謝祁老師放我自由。”池觀還惦記着祁景曜,笑嘻嘻地朝着他眨了眨眼睛,說。
“你這份恩情我永遠記得!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你的!”
祁景曜的嘴唇微動,似乎是想說點兒什麽,最終也只是笑笑,半調侃地說道:“給你開了那麽多工資,你就口頭感謝兩句啊?好歹也得請我吃頓飯吧?”
後來的一段時間,兩人都沒有見面,祁景曜這邊兒每天忙着拍攝,池觀那邊兒也并不輕松。
雖然劇本的錢是祁景曜掏的,但投資方那邊兒并沒有因此而降低要求,池觀每天都要坐在電腦前十來個小時,被劇本折磨得抓耳撓腮,神志不清。
閑來無事的時候,池觀總要跟祁景曜吐槽兩句,其實就是說着玩兒的,工作太累,總要給自己找點兒樂子。
祁景曜倒是挺樂意聽池觀說這些,池觀的生活很豐富,給祁景曜一種真實感,而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離開劇組以後,池觀沒有再發燒了。
雖然每天寫劇本兒很辛苦,但池觀再沒提過自己身體上的不适,祁景曜旁敲側擊了好幾次,池觀也都說自己沒事兒了,讓祁景曜不用擔心。
日複一日的生活有些枯燥,但勝在安穩,沒有意外。
兩個月後,《靖明帝傳》正式殺青,池觀還惦記着之前答應他的事情,第一時間來請他吃飯。
祁景曜欣然應邀。
餐廳的包廂裏,祁景曜見到池觀時,第一眼注意到的卻是他眼底的黑青。
“怎麽了這是?”祁景曜非常意外,大步走到池觀身邊,臉色稍有點兒沉。
“你不是說你不發燒了嗎?”
“我……我是沒發燒啊……”池觀被他盯得有點兒怕,下意識地縮了下脖子,才小聲答道:“我回來以後就沒再發燒了,只是這段時間睡得不太好。”
豈止是不太好。
從影視城離開以後,池觀很快就不燒了,但那些支離破碎的夢境卻并沒有結束,反而愈演愈烈,每晚都在他的腦海中萦繞。
在夢境裏,他不知怎麽就成為了歷史上的歲見,作為靖明帝的侍讀,他曾經在靖明帝被兄弟推下水時跳湖相救,也曾經在他被老皇帝責罰時偷偷給他送東西吃。
後來他們長大,彼此生出了超越感情的情愫,還未繼位的靖明帝曾鄭重地牽住他的手,一字一句地跟他保證:“歲見,孤這輩子只心悅你一個人。”
最離譜的是,他夢見自己最後為靖明帝擋箭而死,彌留之際,靖明帝在他的鎖骨下方留下了一個齒痕,說要與他下輩子再續前緣。
醒來以後,池觀對着鏡子仔細觀摩自己胸前的胎記,心裏只有一個念頭:白日夢害人。
胎記只是胎記,怎麽可能跟前世今生扯上關系,這根本沒有科學依據!
可夢做得太多了,竟然讓他産生了一種那就是事實的錯覺,現實與夢境的邊界
而除了做夢以外,池觀還會時不時的頭痛,每次發作起來就像是有人在紮他的腦子,也像是有什麽東西要從腦子裏鑽出來,卻又好像隔着一層,讓他怎麽都觸碰不到。
祁景曜的表情更凝重了一些,追問他:“有什麽心事?”
池觀別過了頭,很小聲地解釋說:“也不算吧,就是最近老是做一些奇怪的夢……”
說着,池觀輕輕嘆了口氣,有些無奈道:“我大概是該去找個班兒上了,我竟然會以為我是歷史上的歲見,而靖明帝是我上輩子的愛人……這想也不可能是真的。”
換作之前,池觀肯定不會把這種亂七八糟的事情拿出來亂講,但他實在是困擾太久了,已經有了點兒病急亂投醫的意思,他迫切地需要找人傾訴。
“為什麽不可能是真的?”祁景曜擰着眉頭開口,脫口而出道。
“你本來就是歲見,那些夢也根本不是夢,是歷史上真實發生過的故事。”
祁景曜的語氣非常篤定,甚至讓池觀開始變得迷茫:“為什麽要這麽說,都上輩子的事兒了,誰能說得準?”
祁景曜深吸口氣,語氣緩慢而又正式,說:“因為我就是靖明帝,我記得上輩子的故事,而你就是我一直在找的小愛人。”
之前祁景曜把池觀從片場支開,本想這樣就能讓池觀不再痛苦,沒想到池觀卻還在不斷地重複着曾經的夢境。
既然如此,祁景曜覺得不如直接把事實告訴池觀,倘若他真的能因此想起什麽,自然是皆大歡喜,就算真的想不起來,也不會再有更嚴重的後果了。
倆人坐在餐廳裏,祁景曜事無巨細地把兩人上輩子的故事講給了池觀聽,池觀擡眼看着祁景曜,欲言又止,沉默好久,說:“祁老師,你還好嗎?”
祁景曜一愣:“?”
池觀:“我認識一個同學,他對象是五院心理科的教授,如果你需要的話,我可以介紹你認識……”
真不是池觀不願意相信祁景曜,只是這消息太過炸裂,實在不是池觀這種從小就受過九年義務教育的人所能接受的,任何正常人都接受不了。
“我知道你找那位愛人找得很痛苦,我也很希望能幫助你,但咱們也不能亂點鴛鴦譜啊!”池觀非常誠懇地說道。
“祁老師,你真的搞錯了,我之前真的不認識你,更不是你的愛人。”
“好,是我搞錯了,那你鎖骨上的胎記該怎麽解釋?這段時間做的夢又該怎麽解釋?”祁景曜的聲音不由得擡高了一點兒,問他。
“你能找到什麽合理的解釋嗎?”
“我……你……”
池觀一時語塞。
祁景曜的語氣更急迫了一些,目光定定地看着池觀,語氣誠懇道:“我沒有想讓你立刻就答應和我在一起,我只是希望你能給我重新追你的機會。”
“我不想為難你的。”沉默好久,池觀終于別開眼睛,有些不情不願地開口,很小聲地嘟囔道:“可是,我對你并沒有這種感情,沒有想過要和你在一起。”
他很喜歡祁景曜,當年第一眼見他時就忍不住熱淚盈眶,後來又為他學了編導、做了編劇,他喜歡了他整整十一年,可這種喜歡更像是一個人的獨角戲,他只是盼着祁景曜好,卻并不想要祁景曜的喜歡。
這話祁景曜就反駁不了了,這比他聽過的任何的話都要紮心,像是把他的心髒直接浸入了濃度極高的檸檬酸裏。
祁景曜沉默的時間比池觀還久,久到池觀以為他不會再說話的時候,他才終于開了口,說:“抱歉,是我打擾你了,就當我沒說過吧,是我想的太天真了,還以為你能想起什麽來。”
兩人對面而坐,祁景曜的表情淡淡的,一副不甚介意的模樣,光透過他長而濃密的睫毛,把他整個人的氣質都照得格外落寞。
一陣極為隐秘的酸澀在池觀的心尖蔓延開來。
像是一朵生命力極其頑強的野花在他的心田裏紮根。
太狡猾了。
池觀想。
祁景曜不愧是影帝,太知道該怎麽樣能讓他心軟,明明理智告訴他是不可能的事情,可就是因為祁景曜可憐兮兮的表情,竟讓他開始有些動搖。
如果……祁景曜說的是真的呢?
如果……他們上輩子真的是戀人呢?
且不說祁景曜說的那些細節确實和他的夢境內容對得上,如果祁景曜真的找了自己那麽多年的話,池觀幾乎不敢想他此時會有多麽難過,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愛人,對方卻不記得自己了。
明明池觀不記得任何祁景曜所說的事情,此時卻覺得心髒在一抽一抽地痛,像是有細細密密的針在紮。
理智與感性在不斷地糾纏着,此消彼長,彼消此長,天平卻在不知不覺間偏移。
過分靜谧的房間裏,池觀聽到了自己喊了聲祁景曜的名字。
祁景曜擡頭看他。
“我不記得你說的那些事情,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你要找的愛人。”池觀的聲音慢慢的,字斟句酌地說道。
“只要你能證明我真的是你要找的愛人,我就答應和你在一起,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