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016)
他願意(016)
王南方從阮文禮辦公室出來時,孟思華正等在門口,見她出來,沖她嫣然一笑:“王經理,你們談好了嗎?”
“是的。”王南方裝作不經意地看她一眼。孟思華身上是剛上新的套裝,之所以知道,是因為她的郵箱收到了品牌店投遞的電子宣傳冊,但她還沒來得及買,或者說,她還需要一點時間去考慮是不是要買。
孟思華微微點頭:“好的。”她對守在一邊的兩位穿着黑色制服的女士說,“送進去吧。”于是,兩位女士把餐車推了進去。
餐車裏應該是阮文禮的午餐。
王南方不知道,從何開始阮文禮的助理還需要負責他的就餐問題。那不都是廚房的工作嗎?她對孟思華點頭,決定離開——下一秒,她就覺得後悔,好歹她也是經理級別,怎麽要對一個助理如此客氣?如果——如果一切順利,或者,她有機會升為某個項目總經理,那麽,她是不是更該把自己的姿态放得高一些。
先是懊惱,再想得深一些,只覺得心灰。她這個經理,孟思華這個助理,都只是聽命于阮文禮,看似獨立自主,實際上不由自主。
阮文禮有專人安排午餐,王南方可沒有,和阮文禮的談話耽誤了她的午餐,想起食堂固定的那些菜色又毫無胃口,王南方打給林丹妮,問她是不是一起到樓下吃飯。
本想着是随口一問,沒想到林丹妮竟然答允。十五分鐘後,她們便坐在了樓下的餐廳。王南方合上餐單,服務員領命而去,林丹妮挑眉:“怎麽樣,你和阮文禮的對話很不愉快?看上去你很沮喪?”
“嘿,我回到公司可沒見到你,你怎麽知道阮文禮找我談話?”
“靠這個。”林丹妮纖纖手指指向自己的腦袋,今天她梳了一個很光潔的高髻,這讓她的五官更突出,王南方看着她的指甲油,“又做指甲了,這次又花了多少?”
“本來想狠狠心,花個五位數的,最後還是沒狠下心。”林丹妮向她展示她新做的指甲,“五位數打個對折,每根手指500塊。”
“真慶幸你沒長20只手指。”王南方嘆氣,雙手環抱在胸,往後靠,“我開始懷念在公司的日子了。”穿着光鮮亮麗,出入高級寫字樓,永遠不用擔心花了好幾千的高跟鞋會讓人在村子裏坑坑窪窪的水坑裏崴到腳。幸好,藥酒很有效,否則她今天還得花時間去醫院。
“怎麽會呢?我昨晚就收到你們的好消息了。投票通過了,不是嗎?張天本和你這張成績單很好,阮文禮一定很滿意。”林丹妮湊近王南方,“我唯一好奇的是,為什麽阮文禮不約張天本,約的是你?”
王南方倒沒笨到把今天她和阮文禮的對話全盤托出:“你不知道,我們都挨訓了,我今天回來不是接受嘉獎的,是做檢讨以及做一步工作計劃。”
林丹妮聳肩:“所以,關于阮文禮可能看上你的萬分之一的機會,都沒有?”她看向王南方,“我也想不太可能,要是對你有意思,也不至于前幾年完全眼瞎,完全看不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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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南方扯扯嘴角:“已婚人士——保持安全距離。”她的手在空中做了一個分界的手勢。
“很快便是離異人士了。”林丹妮怪笑。
“很快,是多久以後呢?”
“哈,我只有打聽已經發生的事實的能力,沒有預知未來的能耐哈。說說項目吧,為什麽想要回來公司,項目不是做得好好的嗎?”
“取得第一輪投票的成功并非意味着大獲全勝。”下一步他們要解決的更大難題是,要把如豐拆遷補償方案告訴每一位村民,并且取得絕大多人的認同。哦,還有動遷問題、安置問題,王南方想到阮文禮給她關于劉敬基的提示,感到頭痛。
林丹妮搖頭:“我不懂。不過不論怎麽說,這是好事,對嗎?嘿,我真不懂為什麽會有人投反對票,舊改不好嗎?我多希望我能做個拆二代。可惜,我父母只是城市裏的蝸居者。”
王南方也開始覺得,奶奶的堅持确實不對。固守一段早已發黃的回憶,有什麽意義——
不過,她自己在固守往事這方面,似乎也有着和奶奶一樣的冥頑不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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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南方變得更忙。她曾經盡量每個周末都會回奶奶家一趟,如今因為忙,也因為有意無意的避免,她少回家了。
張天本也忙。張天本總忙着去和劉敬基維護關系,常常不在公司。對此王南方留了個心眼,她開始留意張天本,也在留意劉敬基。——阮文禮提醒了她,日後的某天,她有可能取代張天本,或者升到和張天本一樣的位置。阮文禮确實是個聰明的商人,他懂得抛出最打動人心的誘餌,讓人明知是餌,也要舍身一試。她覺得她已經上鈎。
是的,她想,她該對自己有信心,當年阮文禮做丹霞村的項目也比她大不了多少——他的機會來自他父輩的恩賜,她的機會來自他的給予,大家都一樣,互相不輕視對方或覺得對方可鄙。
所以,當某個周末王南方帶着層層的心事和情緒回到奶奶家時,說話便顯得急進了。
她絮絮叨叨地告訴奶奶,第一輪投票過了。如果沒有任何意外,他們的方案會在明年中旬前出來并經過審批,她說如豐是大公司,它能給的補償一定是最好的,所以這并不是一件壞事。
奶奶在用手洗着她的兩件毛衣,一直默不作聲。後來聽到王南方的推演分析,說到也許她們的房子能換到一個六十平方的安置房以及十幾萬的安置費用時,她終于停下手上的動作:“你做你的工作就是了,不用和我說!”
王南方被這聲怒斥中微微回神,她想,奶奶和她終究是不一樣的。
“奶奶,我可以多掙一點錢,到時可以為你多買一些面積,那麽你能住得更好。你不願意嗎?你覺得我是在做壞事嗎?”
“這裏對你,只是一個破房子,但對我,不是。”奶奶看她,“你考上大學,從這裏走出去那天,我就知道你就不再屬于這裏,你會有你的人生,但我不是,我的一生都在這條村子,這個房子——三四十年了。”
王南方輕聲:“如果你知道我終究有一天不屬于這裏,那你當初為什麽要把我撿回來?”
“我撿你回來,是不想你就這麽死了,我會一輩子良心不安。但是,我沒想過你會怎麽樣對我好!我一輩子辛苦操勞,死了爸媽,又死了丈夫,五子無女,所以我早就看透了人生。”
王南方不想再用眼淚表示自己的難過,奶奶一生好強,她也倔強:“奶奶,你是寧願恨我嗎?”
“我不恨你。”
“那你恨阮文禮嗎?”
“我也不恨他。”
“那你當年為什麽要給他潑髒水?”
“我恨的不是他,我恨的是資本家,恨的是因為自己有錢就為所欲為、謀奪別人房子的人。我給他潑水,是因為他代表資本家,我不潑他潑誰?”
“某一天,你也會潑我嗎?”王南方想到那天她無端被淋了一身雨水,也許,老天也在代替奶奶來懲罰她?
奶奶停口,不再說話。
王南方看着奶奶仍然吃力地洗衣服,她挽起毛線衫的袖子:“我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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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南方忽然領悟到自己的人生如此貧瘠,除了奶奶,她并沒有特別信任的人——即使是對林丹妮,她仍然是有所保留的。但,現在她唯一信任的人,已經不再信任她。
離開奶奶家,她只能回自己的房子。
她在路上,等紅綠燈的間隙給林丹妮發信息:“想談戀愛了,有好男人介紹嗎?”
林丹妮一直沒有回複,王南方又覺得自己的信息無形中出賣了她的孤獨感,她想撤回,卻過了撤回的時間,她躺在床上,默默發呆。她确實不想像林丹妮說的那樣,多認識幾個“總”,來維護自己的物質環境,那麽,她一直致力于讓自己某天成為“總”。自力更生,那是最穩妥的生活根基。但,孤獨感不能用錢來驅趕。
她翻身,給羅至成發信息:“羅秘,周末還在為老板賣命嗎?”語氣是故作輕松。
羅至成很快回複:“上吊也要先喘口氣。我在健身房。”
還沒等王南方回應,他又發過來:“有事?”
王南方不想分析自己把羅至成當成情緒臨時的逃難所是否太過卑鄙,她只覺得最近自己實在太害怕一個人的感覺。她回複:“沒,我們下星期要回公司彙報工作,想先在你這裏了解一下阮文禮的軍情,以免下星期遭受太多戰火傷害。”她盡量讓一切變得合理,下星期她和張天本确實要回公司,并不是純粹的謊言,“你不是在健身房嗎?回複這麽快?”
“身為秘書,當然要有秘書的自覺,24小時待命。”
“健身後,估計不大吃大喝了吧,我還想着借打探軍情的機會,還上上次欠你的一頓飯。”
“哈哈,我健身就是為了縱情吃喝。約哪?”
王南方想了想,回複了一個她覺得進可攻退可守的餐廳——進可當男女約會的好地方,退就當是一頓上得臺面的商務宴。
她起身,準備洗澡、洗頭發,換一身漂亮衣服,手機卻響了。
她彎腰去拿手機,以為是羅至成的回複,沒想到是林丹妮的信息,她說:“有好男人介紹,同時賣給你一個消息,你開價多少?”
“哈,我剛有一個約會,所以......”王南方想了想,“消息,關于什麽的,值5塊錢嗎?”
林丹妮回複了信息,不是文字而是語音:“切,這麽快就約到了男人,真是浪費表情。”她又說,“阮文禮成功離婚啦,哈哈,值不值5塊錢?”
王南方拿着手機,陷入了短暫的停頓。她覺得自己沒有出現幻聽,但她還是重新聽了一遍那端幾秒的語音。
“阮文禮成功離婚啦”。
阮文禮成功離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