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030)

他願意(030)

王南方似有千頭萬緒,卻無人可說,無處可解。

除了奶奶,她沒有親人,她也沒有戀人,甚至沒有太多的朋友。林丹妮是她少數能說些心裏話的人,雖然她和林丹妮性格并不相同,三觀也不見得契合,但林丹妮确實有她的可愛之處,她熱烈而積極,生命力充沛,比王南方有趣多了。更重要的是,盡管她之前層層包裹自己,但還是被成熟世故的林丹妮知曉了她太多不為人知的心事,這讓她們之間建立起莫名的親密感。然而,這種因為親密感而衍生的友情,看來亦面臨崩裂。

她覺得自己的世界很窄,窄到一度只有她自己,最多,加上一個她幻想中的阮文禮。

王南方心事重重,無處可去,最後只能回了奶奶家。

奶奶家把很多舊物都收拾出來了,大的,小的,一包包,一袋袋,放在本就不夠大的客廳。奶奶見她回來,開始解釋:“喏,你的舊衣服,你以前的書,還有這些,舊照片,還有這個玩偶,都是灰塵了,我洗過了,你還要不要?”玩偶戴着學士帽,這是她大學畢業時,一個暗戀她的師哥送她的畢業禮物。她沒有收下他的玫瑰,只收了這個玩偶,權當接受校友情誼。

師哥當然很好,那些曾經傾慕于她的男孩們都很好,只是,有意無意地權衡之後,她始終覺得世上有一個男人,成熟穩重,儒雅大方,不是身邊一些青澀的毛頭小子可比。

王南方沉默地摸着那個玩偶。她已經沒和那個師哥聯系,只是從朋友圈知道,這幾年下來他結婚、生子,從銀行櫃臺成為中層管理。曾經的毛頭小子已經不再青澀,但曾經的如花少女已經漸漸褪去嬌嫩的色彩,而那個男人,始終高不可攀。即使短暫地觸到了,也只是水中花鏡中月,一時錯覺而已。

奶奶欲言又止。好一會兒過後才說:“前些天村裏的人都在讨論方案什麽時候出來。你也說了,方案一過,協議一簽,房子就得拆了。還是把東西早點收拾出來吧,免得以後措手不及。”

是呀,她當然知道,甚至期待房子要拆。

王南方看着這個明顯跟不上時代潮流的老房子,牆面有多年以來形成的淡淡黴跡,光線也不夠好,她的視線定在門口那一道道刻度線上,那是她小時候用來量身高的,奶奶個子不高,近年來因為駝背,身材更顯得矮,當初她為年幼的王南方刻的刻度線只到160,她小學就長到了159,初一162,于是奶奶又在160上加了兩厘米。再後來,她越長越高長到了173,她的身高,再沒在家裏量過。

“在家吃了飯再回不?”

“吃吧。”王南方站起身,去廚房裏看籃子裏的菜,“做什麽菜,小白菜,炒肉絲?”

“你在家吃飯,就把冰箱裏買的排骨炖了吧,你上次買回來,我一直沒做,一個人也吃不了那麽多。”

“好。”王南方在冰箱裏翻出排骨,放在盤子裏解凍,再把小白菜拿出院子裏去洗。經過門口,看到了那道模糊的刻度線,她腳步頓了頓。是的,如果房子拆了,老房子承載着的舊記憶,就再沒有追憶的憑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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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下一個周四,王南方才收到通知,周五,大家要到阮文禮的辦公室召開丹霞村的項目彙報會議。

她放下手機,微微出神,所以,阮文禮終于回來了。

這些天上演的種種情節,關于張天本的,關于鐘一元的,還有林丹妮的,都與他有關,然而他都不知道。只有她,身處其中,心受其累。

周五上午,王南方走進辦公室時,羅至成正在和阮文禮說話,阮文禮看上去興致不高,他穿着白襯衫和深藍色毛衫,大概今天沒有見外客的需要,所以衣着簡單。

王南方低頭審視自己,她穿了一件墨藍色的連衣裙,外套也是藍色的,她在他面前站定,用恭敬的口吻打招呼:“阮董。”

阮文禮擡頭看了她一眼,不出聲,只是示意她坐。羅至成給她端了一杯水:“坐吧。”

辦公室裏人不多,只有豐年核心的幾個人,還有鐘一元。王南方沒和他打招呼,他也不理她。

阮文禮不止興致不高,聲音也很倦:“公告都出來了,大家應該都看到了,張天本離開如豐了,所以,丹霞村的項目暫時由王經理負責。”

王南方聽出他在“暫時”上咬重了發音。

“一元,前期你跟進過這個項目,對項目也了解,本來想安排你過去,但是我有另外一個計劃,今年上半年估計你要把中心放在華東那邊。”阮文禮看着鐘一元,“希望你沒有異議。”

鐘一元點頭說好,表情看不出異樣。

王南方不知道阮文禮什麽時候啓動了華東的項目。但也不奇怪,阮文禮是一個熱衷開疆拓土的人,如豐确實也在他的帶領下,實現了口碑和利潤的雙雙攀升。她出神,想到張天本對阮文禮的評價,一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他真的不擇手段嗎?

阮文禮把視線轉向王南方:“王經理,說說項目的進度。”

“我想把方案的表決時間提前。”王南方下了決心,“我認為時機已經成熟。”她拿出柯延東幫忙打印、整理的那疊資料,開始給幾個人分發。她先遞給阮文禮,阮文禮接過,很快開始翻看。

“說說你的理由。”阮文禮給羅至成遞過去水杯,“讓小孟給我倒杯熱水。”

王南方看了他一眼,又轉開眼神。小孟,看來孟思華還沒被徹底打入冷宮——她叫停,這不是她現在要考慮的事情,她現在要考慮的是,如何把項目做得更好。鐘一元的話給她帶來的氣悶,她無論如何咽不下去,她只能通過成績,證明她配得上她現在所擁有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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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案公布的那天,天氣晴朗,但風仍然是冷的。

王南方眯眼看着那十幾頁的文件,被用上厚厚的漿糊,再貼在村委會的公告欄上。村幹部李小曲把全部文件貼好,柯延東便開始拍照,以作留下這歷史性的一刻。已經是電子時代了,可是,丹霞村仍保留着如此原始的公告方式。這,大概便是舊改的意義?

王南方微微擡頭,看着那些被漿糊暈微微暈開的宋體字。這樣的小事,她本可以不用來的,但大概是早已習慣凡事親力親為。她确定的是,方案公諸于世之後,她的職業生涯會迎來一個什麽樣的結果?

沒一會兒,公告欄已經圍了若幹人,騎着摩托車的車,推着嬰兒車的,還有夾着煙信步而來的。個個表情凝重,研讀方案。王南方看到人群中有劉宇文。

王南方和柯延東交換了一個眼神,她對李小曲笑笑:“小曲,那今天辛苦你了,我們先走了。”

正要轉身,卻不曾想被叫住了。劉宇文開腔,“這不是王金月家的小女嗎,現在是如豐公司的高層了,正好給我們解釋解釋,按照這個方案,像我,能拿到多少拆遷補償?”

王南方對他笑笑:“你們先看,方案寫得很具體很清晰。大半個月之後我們才投票了,大家有充分的時間仔細研究。”

“半個月之後我們都要過年了,看來你是不想我們過個好年呀。”

王南方擠出更大的笑容:“早拆遷,早補償,這個年一定過得好。”

“你奶奶也是這麽想的?”

王南方笑容只微微收斂,避重就輕:“劉哥,你房子那麽多,方案一出來,你該案高興才是。”

“不是喔,我覺得我現在住着自己蓋的房子,有小院,比什麽安置房好多了。別的房子租出去,每個月固定收十幾萬塊錢租金,多安逸。”

柯延東想說話,王南方低聲制止:“劉哥,我們還有事要忙,改天再見。”她對村民們笑了笑,“投票之前我們還有個正式的答疑會,到時你們可以把對于方案的疑問統統提出來,我們一定好好解答。”

“別着急走啊。”劉宇文笑着,其他村民也圍了過來,紛紛起哄:“是啊,別走啊,跟我們解釋解釋這份方案再走嘛。”

眼見場面逐漸混亂,王南方低聲和柯延東說話,讓他進村委會找劉敬基。柯延東馬上跑了開去。

越來越多的人把王南方圍在了人群的中心。

王南方忽然想起那一年,村民們也是這樣把阮文禮這樣圍在人群的中心,接下來等待他的是謾罵,以及髒水。當時,阮文禮在想什麽?而如今的她,成了當天的他,她又應該如何自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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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分鐘後,柯延東再次跑到公告欄。他臉色微微發白,可能是跑得急,氣喘不上來,也可能是害怕了。他告訴王南方,劉敬基拒絕從辦公室下來面對突然而來的群情洶湧。

看來阮文禮沒說錯,劉敬基在如豐面前做的是一套,在村民面前又是另外一套。王南方倒不害怕,雖然他們只有二人,勢單力薄,但不見得任何人敢對他們動手。畢竟,現在不是十年前了。

她皺眉,苦苦思索解困之路,她當然不能在這裏和他們苦耗,也不能任由他們的情緒發酵。這些反對派只是借着了解方案的名目,對他們施加壓力,如果處理不好,會影響那些同意就改的人。

柯延東遞給她手機,她看了一眼,柯延東在他的手機打了兩個字:“報警?”

王南方搖頭。若貿然報警,激化了矛盾,她接下來的工作沒有辦法做。

柯延東想了想:“我打電話回去公司。”

王南方想了想:“行。”起碼項目公司的人來了之後把人群疏散一下,她可以把核心人物劉宇文穩住了。

柯延東避到一邊開始打電話,王南方看看不遠處樹底下的石凳石椅,笑着提議:“不如我們去那邊坐着聊,大家站着也累。”她看着推着嬰兒車的婦女,“這裏也曬,孩子曬着太陽不好。”

沒人願意動彈。

王南方在心裏嘆氣,只能等待項目公司的人過來支援了。

半小時後,王南方已經站得腳酸,遠處開進來幾輛車。所有人的視線都往那邊看過去,王南方也看了過去。她眯眼,最後面的車是一臺賓利,是阮文禮的車。——她以為來的是項目公司的人,沒想到,他也來了。還是,他沒有來,來的只是他的司機?

半分鐘後,車子停好。阮文禮從車上下來,緩緩地向人群走過去。

村民們一時之間被突然出現的好幾個男人影響了故意鬧事的情緒,喧鬧聲漸停。阮文禮看了王南方一眼,沉聲問:“劉村長呢?”

王南方微微定神:“應該是在辦公室。”她被困了這麽久,沒見到劉敬基出來過,大概是還在辦公室的。

阮文禮便大步走開,往村委會辦公樓走過去。想了想,回頭對着王南方:“五分鐘後,我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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