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065)

他願意(065)

會議開得比王南方想象的還要漫長,且艱辛。

幾乎沒有人明确表示他們願意按照方案的部署在拆房當天到現場負責相關崗位的工作。王南方看着會議室裏低着頭的十來個人,剛才他們吃早餐時歡天喜地的神色已經不見,每個人臉上只有不願或者回避。

拆房是舊改工作中很重要也很困難的一環,王南方很清楚這一點。拆房過程中可能涉及語言上的辱罵、肢體上的沖突,甚至可能進一步升級為暴力事件。王南方從來沒想着第一仗要找個硬釘子碰,所以她才選擇了郭德華作為首個示範個案,但她沒想到的是,對于這樣不太可能發生暴力事件的個案,她的同事們下屬們竟是這樣的态度。

即使她用盡心力,一步步走到了這個位置,但未見得她已經成為一個成功的領導。她仍然缺乏足夠的權威和說服力。她看了一眼柯延東——柯延東年輕,也有熱情,可是一個團隊不能只靠兩個人扛起來。她壓下沮喪的情緒,神色保持平靜,等于是不想再民主讨論了,幹脆果斷一些:“如果沒有異議,那就按照我們的方案執行,不再調整。”

其他人沒有出聲,氣氛是僵持的。

“說點題外話吧。”王南方本不想說,想想還是開口,“我很理解你們每一位的想法。每個人都有自我保護的本能,毫無疑問。但做這個項目是不是意味着公司毫無人性地推着員工出去冒險,或者我作為上司,是不是為了自己升職加薪以你們作為盾牌作為基石,不見得。想想,你當初為什麽選擇了如豐,為什麽選擇了這個性質的部門,為什麽到了這個項目。今天早上的早餐——除了極少數招的新同事,其他多數人都是從總公司調過來的——你們都很清楚,如果你們留在總公司做其他随便什麽崗位,你們就能每天都能吃到公司提供的早餐,而不會像今天這樣為了一些免費的吃喝感到歡天喜地。你們可以三餐準時,可以光鮮亮麗,不用在項目部灰頭土臉,也不用到村裏和那些村民打交道——想想為什麽。人,除了在強調自我保護,是不是也想過要自我突破。我想你們都不是為了一個月幾千塊錢的工資來到項目裏的。如果是,那麽也許你并不适合留在這個項目裏。”她停了停,“公司已經審過方案,并且不持異議。如果你們沒有細節上的補充,那大家就按上面寫的去做,我不再接受任何私下的微信消息或者電話,不接受任何理由的請假或調崗。如果有,麻煩跟總公司申請調職。”

沒多久柯延東來敲門:“王總,公司來通知,讓你和張經理、陳經理下午四點回去開會。”

王南方打起精神:“哦,好。”她又問,“會議什麽性質?”

“董事長辦公室來的電話,是阮董要開的,他要了解下周一方案的執行細節。”

王南方哦了一聲:“好。”她低頭,她明明已經就方案的細節和阮文禮溝通過的——阮文禮是不信任她,還是要怎麽樣?“下午幾點?”

“四點。”柯延東看了一下她。

王南方意會自己剛才有微微的走神:“好,你多打印幾份方案。”

“好的!”柯延東似是在鼓勵她,“王總,我與你共進退,項目我們要堅持到底。”

“當然。”她說,“你去準備吧。下午跟我一起回公司。”

柯延東的語氣有些歡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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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南方看着柯延東轉身離開的背影,微微發怔。她當然能理解柯延東的歡喜從何而來,當然是為了能見到孟思華。大概心情就像當年的自己,即使只是遠遠看到阮文禮一眼,都足以讓她開心很久。

但她現在對阮文禮的心情變得複雜。感性上似想要走得更近,一如她昨晚盲目又沖動地提議結婚,理性卻一再提醒她,她已經說了分開,而且,他們走向婚姻的幾率幾乎為零。所以,即使他今天的安排看似是對她的體恤,那也無法修複她對他隐含的失望。

或許,她該慶幸自己沒有在他多次的追問中坦白她對他這麽多年以來綿長的感情。一旦分開,又或者日後他另外再明媒正娶,那麽,她對他渴切又無望的心情,将成為最大的笑話,讓她以後在他面前再無底氣。

三點四十分,王南方一行人回到35樓。一些穿着紅色背心的人來來往往往搬着桌椅。不用多想,必然是搬上36樓的。

柯延東說:“王總,你的辦公室也得搬上36樓,對吧?”

王南方沒什麽可搬的,重要的辦公資料早就帶到了項目部。剩下的零零碎碎的東西,也不必過分在意了,她随口應了一句,心裏還在想等會兒看到阮文禮該帶着什麽樣的表情。

他們剛走進阮文禮的辦公區,孟思華便從助理辦公室迎了出來:“王總,阮董現在還有客人,你們得先等等。”她對王南方點頭,“各位,請你們在休息室坐一坐,我先給你們倒杯茶。”

王南方點頭,想想:“我要溫開水就好,謝謝。”

柯延東丢下一句話:“我去幫忙。”便跟着孟思華往外走了。

王南方在休息室坐下,不經意地迎上了其餘兩個經理的眼神,早上會議的尴尬氣氛仍在三人之間彌漫,她不願一再體會這樣的尴尬,想了想:“你們先坐,我出去看看。”

她去外面,說是特意去找林丹妮,但心裏并不确定她在不在。但她還是在林丹妮的工位上看到了她,她的辦公桌比往常整潔多了,王南方心裏滋生一些離愁,看樣子林丹妮真的要離職了。

“你回來幹什麽?”林丹妮低聲問她,還往阮文禮辦公室的方向瞟了一眼。

王南方想,林丹妮确實是個聰明善感的女人,她直白宣告答案:“回來開會。”

“晚上要一起吃飯嗎?”

王南方想了想,也許最近心情反複如同浪潮沉浮,但這頓飯是該要吃的,“不太确定時間,不過大概率在五點前結束會議。”

“沒事,反正我也不忙。”林丹妮收拾着桌上的文件夾,“那我等你。”

孟思華走過來:“王總你在這裏?水給你端到裏面休息間了。”

“好的。”王南方低頭看了一眼表,已經三點五十二分了,大概阮文禮也快要見他們了,她對林丹妮說:“我先進去開會了。”

正在說話之間,卻見到一行幾個人邊走邊聊,一路往大門的方向走過來。王南方看向那人,站在最左邊的是阮文禮,他今天穿了黑色襯衫黑西褲,雖然一身黑,但在人群中仍然顯眼。另一個同樣顯眼的是穿着黑色連衣裙披着白色披肩的漂亮女人,她站在最右邊,站在兩人中間的是一個個子不高已然發福的中年人,羅至成和另一個三十來歲的男子則跟在後面。一看這樣的陣勢,便知道是阮文禮的客人,并且身份特殊,否則阮文禮不會親自送客。她微微轉頭,想裝作視而不見,想想還是忍不住,又轉頭看了回去。

但阮文禮并沒有看見她,他繼續低頭和那個男人說話,臉上有微微的笑意。王南方想,她這幾天一直無法露出這樣從容淡定的笑容,是因為她不夠強大,還是阮文禮不夠在乎?

她眯眼,忽然覺得那個越走越近的女人面容熟悉。只兩秒,她便想起了在哪裏見過哪個女人。在去年阮文禮招待客人的飯局上,那個女人是以主陪的身份坐在他身邊的。她臉上強作的雲淡風輕,仿似瞬間瓦解。

阮文禮已經将客人送出去,她忍不住轉身,視線追随他們的身影而去。透過大片的透明玻璃,她看到兩名男人走進了電梯,而阮文禮和那名女人站在一起繼續聊着什麽,最後,羅至成陪着那個女人一起坐了F梯下去,阮文禮這才轉身回來。

王南方的心像被冬天的冷風吹過。

很快,阮文禮一個人走了進來。他沒有和任何人對話,也沒有看任何人,但他一路往前走,所有人都在默默注視他,各種各樣的眼神從電腦上從文件上靜靜移到他的背影。王南方也在看他,她意識到——即使是他們共同孕育一個孩子的此刻,她仍然只是背後遠遠觀望他的人們當中的其中一個。

幾個人坐在在阮文禮的辦公室,誰也沒有說話,都在等待阮文禮開口。

王南方坐在正對他的中心,安靜地握着手裏的文件。他的辦公室變得空了些,大概很多東西都陸陸續續搬上去了。也許,下一次見他,就是在36樓了。

阮文禮翻看柯延東遞過去的文件:“各方面都安排到位了?”他的眼神是看向王南方的。

王南方拉回心神:“是的。項目今天也開了會,一切順利。”

其餘兩個經理沒有說話。

“要注意和簽約現場那邊的銜接。簽約和拆房是兩回事,別讓兩件事互相産生影響,我指的是不利影響。”阮文禮看王南方,“簽約現場安排多少人,拆房現場安排多少人?”

“簽約現場平時都是按10個人輪班,不過下星期開始,調整為8個,其他所有人都得到拆房現場。”

“不夠。”阮文禮想拿起煙,想想又放下,“公司到時派一些人去支援,具體人選你們可以給意見,最遲明天給羅秘書。”

羅至成在旁邊點頭:“好的,阮董。”

“去現場的人也不要高調,就當是路人,主要是有備無患。”阮文禮停了停,“明天我要去華東的項目,要走開幾天,下周一回不來。你們每個人都得認真嚴肅對待,不能出一點差錯。”

王南方不想抓機會努力表忠心,她只是盡職而已:“好的,阮董。”

阮文禮又交待了一些細節,最後宣布談話結束。王南方低頭看了看時間,整場談話不到20分鐘。

她也想起身,阮文禮看着她:“你留一下。”

其他經理包括羅至成都愕了一下,當意識到阮文禮口中的無名無姓的“你”是指王南方時,便很識趣地離開。

王南方原本起身的動作又停住,最後緩緩坐好,看向阮文禮,只等他的吩咐。

辦公室裏只剩下他們兩個。

他看着她:“今天——還好嗎?”

事實上,并不足夠好。她貪睡遲到,項目的內部會議又不順利,更重要的是,她剛才親眼目睹他和另一個女人的相談甚歡,那個女人甚至是讓羅至成帶着乘坐他的專屬電梯下去的,就像她上次是被他的司機從飯局上接走的一樣,王南方靜靜盯着幾上那個放了幾只煙蒂的煙灰缸:“很好。”

阮文禮猶豫了一下,起身,想想又坐下:“我未來幾天不在這裏。”他說,“你好好照顧自己。”他想了想,“我建議,下周一你不要去現場了。”

“我要去的。”王南方說,“我會去的。”

他們互相看着對方,眼神裏各自包含了各種複雜的含義。最後阮文禮說:“無論如何,你要照顧好自己。”他開口,“很坦白地說,在目前這個階段,結婚對我而言,不只是一個登記手續的問題,是一個很複雜的事情。所以,我确實沒辦法立即做出決定。但我承諾,我會對孩子負責——”他想了想,“我可以給你安排更妥當的住處,以及滿足你生活上的一切需要。”

王南方覺得,關于阮文禮的“想想”,現在答案揭曉了。他要孩子,會對孩子負責,不是對她負責,不是對她投入的感情負責,所以他們不可能結婚——她已經預見這個結果。她搖頭:“我現在不需要,如你所知,我有個房子,還有一份薪水還不錯的工作。”她說,“我身體狀況也很好。所以,我一個人能對他負責。”她說,“唯一對你抱歉的是,在你不願意的情況下,我決定留下他。”

阮文禮看她:“我理解你對我所有抵觸和抗拒的情緒。但我們都無法回避的一個問題是,孩子已經存在了,所以我們必須考慮怎麽樣對他更好,而不是只考慮彼此之間的對抗。”

“不是對抗。我确實已經做好面對一切的心理準備了。”她說,“至于物質上的準備”,她停了一下,“如果我确實應付不了,你會給撫養費的——對嗎?”她想了想,“我承諾他的存在不會對你以後的生活造成任何影響,孩子甚至不會知道你是他的爸爸,但是萬一我真的負擔不起他的費用,我是說萬一,那麽他每月基本的生活費用,對你來說,不是問題,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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