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037章 第 37 章

“如今我們家老家還有什麽親戚故舊麽?可以跟他們先打聽一下?”葉盞想着先打聽一下家鄉情況。

畢竟依照《鄉土中國》的理論, 在農業社會買田置地這樣的大事尋了本地土著幫忙才是最好的辦法。

誰知宓鳳娘和葉大富兩口子對視一眼,雙雙沉默。

半天才給女兒說了家裏的往事。

葉家祖祖輩輩生活在汴京郊區的雍丘縣,爺爺奶奶生了一女兩男:大福、大富、大官。

大福姑母嫁到了縣城上的榨油坊, 日子早年滋潤,後來丈夫另娶了小,對方生兒育女,她無出, 日子便艱難起來。

葉大富像父親,生得身高體闊、儀表周正, 葉大官像母親,矮了半頭、畏畏縮縮;葉大富娶了門當戶對的地主女兒,葉大官因為長相有瑕疵氣質太弱沒人看得上,只能退而求其次娶了佃戶的女兒。

明明是兩兄弟, 兩人卻脾氣長相迥異。

葉大官打小就秉性不好,

譬如一碗* 肉面一碗菜面, 他想吃肉面偏不明說,先是把肉面藏起來,把菜面遞給自己大哥, 葉大富問一句:“我想吃肉。”, 葉大官便絮絮叨叨說好久吃菜面的好處,想勸大哥去吃肉面。

眼見着葉大富開始吃菜面了, 才将肉面從暗處端出來。

小時候這麽做還覺得可愛,可年近三四十他都是這個做派,一副上不得臺盤的算計勁兒。

等兩人成親後兩家院子住着矛盾就更多了:宓鳳娘愛說愛笑長得漂亮,在村裏好評很高, 葉大官媳婦任月心則嘴笨又心眼壞,在村裏不受歡迎。

大房生男生女熱熱鬧鬧, 村裏有人家還特意來宓鳳娘打聽生孩子秘訣,任月心成婚幾年才生了個兒子,偏不如大房孩子聰明伶俐。

于是即使大房什麽都沒做,都被二房視為眼中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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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大官因為長得像母親所以得了母親的偏愛,常常葉大富指責弟弟做得不對時,葉老太太都睜眼說瞎話向着小兒子。

葉老爺子只顧着種地攢金元寶不管兒子教育,葉老太太又一味偏向小兒子,于是葉大官成功被養偏了,葉大富也成功跟父母離了心。

聽到這裏葉盞想:怪不得爹對子女不管男女都一碗水端平,看來是在修複自己的童年創傷。

葉盞聽完後總結,如果親爹是小農狡猾的話,那葉大官就是蔫壞。

看着不聲不響不說話,可做出的事都能給人設個陷阱。

好比他把梯子用壞了,不修也就罷了,好歹提醒一下家人,偏偏他不吱聲,仍舊往家裏一放,葉大富不知情,上牆修瓦時從梯子上摔了下來。

這時葉大官才驚訝說:“大哥不知道嗎?梯子壞了。”

葉大富責問他,他卻無辜說自己只是忘了提醒大哥。

原先是拿梯子坑人,後來長大後拿大事坑人。

葉盞丢了,身邊人開始勸葉大富夫妻往前看。

“現在嫁閨女嫁妝可貴了,好多人家生下就得淹死,你家閨女倒是個報恩的,主動走丢了,省了你們手上背罪孽。”

“別說丢了個女伢,就是丢個男孩隔年也能再生一個,你家這麽多孩子怕什麽?”

“挨餓荒年還有吃孩子的,你們找了幾個月已經盡夠本分了。”

在一群不正常的人群中,正常也變成了不正常。

在不正常的世界,正常是罪過。

這些勸葉大富的人裏面就有葉家爺爺奶奶、葉大官等人。

偏偏葉大富和宓鳳娘都是兒女心極重的人,不管旁人說什麽,自己一門心思就要找女兒。

在幾次阻攔無果後,葉大官便嚷嚷着分家,索性将家産分了兩分。

葉大富夫妻倒覺得這很合理,沒必要拉着二弟一家為自己找女兒出錢,因此分家沒有影響他們對二弟的感情。

奈何二房對他們沒有什麽感情,撺掇葉家老兩口住到小兒子家裏去,榨幹了他們留着養老的金錢田地後又把老人趕到了老大家裏。

葉大富在外地找孩子,宓鳳娘在家照看田地贍養公婆,給公婆接連送了終後二房居然又在葬禮上跳出來,指責宓鳳娘不孝順伺候公婆不盡心才害得老人去世。

他們鬧這一場的目的是想獨吞葬禮上的随禮禮金。

還是族長站出來說了公道話才兩家平分。

二房越發嫉恨大房。

遇上官府修渠,民間有意向的人家可以出一份錢讓水渠往自己家繞繞,許多地主家都願意,畢竟便于以後灌溉,是樁大好事。

葉大官不找人幫自己哥哥捎句話,悄無聲息只報了自己家田産,

等到葉大富得到消息從外地趕回來時,葉大官則無辜發問:“大哥不知道嗎?我還當大哥知道呢。”

看着沒做壞事,偏偏每件事都這麽膈應你,日子久了,葉大富跟二弟的感情就越來越淡。

“人都說兄弟姐妹天生親近,其實還是要看緣分,有時候即使身上流着同一個爹媽的血,還是無法親近。”葉大富總結。

宓鳳娘則趁機教育兒女們幾句:“以後你們成家後看重自己小家很正常,但萬萬不可互相之間偷奸耍滑使心眼。”

葉家兒女齊齊應是。

後來葉大富變賣田産,葉大官知道後破天荒拎了一袋米糕進了大房家。

開口沒有詢問一句哥哥是不是需要幫助,第一句話便是:“看在咱們兄弟情誼份上,村口那片水田能不能便宜三成給我。”來趁火打劫。

葉大富又傷心又憤怒,一把鐵鍬趕了出去。

兩家便斷了聯系,從此葉大富只跟姐姐互通往來。

宓鳳娘這邊親戚倒關系不錯:“你外祖父母去世了,你姨母嫁到了隔壁的信陽郡,她公爹是個出息的,給位縣令當師爺,全家跟着縣令去貴州赴任了,尋常都有書信往來。”

只不過本地也沒什麽近親:“我的叔叔伯伯當年因為覺得我家是絕戶想侵占祖産,跟你外祖父鬧翻了,也不往來。”

原來外婆家只生了兩個女兒,估計當年在鄉下也受過歧視,怪不得宓鳳娘這性子火爆。

外祖只有兩位女兒自然是如珠如寶疼愛,所以宓鳳娘沒有如大部分同鄉人一樣看不起女兒,反而将女兒看得重要。

一位認為女兒跟男丁一樣的娘,一位立志不讓孩子吃父母偏心苦的爹,兩人在一起才會做出散盡家財尋女兒的驚世駭俗之舉。

葉盞再次覺得,做他們的女兒,真是她兩輩子以來最幸運的事。

比穿越撿回一條命還要幸運。

這也堅定了她要幫葉家買回田地的決心:“爹,娘,要不我們回老家問問,還買回田地可好?”

葉家父母想了想,最後還是同意了。畢竟賣掉祖産在鄉下人眼裏是大不孝的敗家子,如今能有機會買回來最好。

于是時隔多年,葉大富帶着兒女歸家。葉璃跟着師父有功課,銀哥兒要當值抽不開身,便只帶了三個女兒。

老家雍丘縣離着汴京不遠,往西走坐半天車便能到。

坐上“汴京版出租車”,葉大富發揮了自己講價能力,成功讓一家五口饒了一文錢。

省下這一文錢,他又添了一文,去街邊買了一巴掌大小黃杏,抱上來給家人和車夫分:“路途颠簸,吃些黃杏生津止渴,免得惡心。”

葉盞:不愧是親爹,該省省,該花花,騎着自行車去酒吧。

車走了一條街,又上來兩人。

葉大富抗議:“車把式,你是把牛當大象使啊?”

車把式搖搖頭:“不怕不怕,你家兩個小娘子那麽瘦,載得動。”

葉大富便從路邊枝頭扯了一把嫩樹葉犒勞老牛,牛舌頭一卷,就安安靜靜吞了下去,站在路邊慢慢反刍。

上車第一位是名老先生,看着很瘦,應當沒什麽重量,誰知第二位是位熟人——王四。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葉大富立刻揮舞拳頭:“你個撮鳥 !我精拳頭有一雙相送!”說着就要過去再揍他一頓。

還是車把式攔着:“這位客人昨天就給我付了定金,您可不能打他。”

葉大富便作罷,不過還是沖着王四揮了揮拳頭。

王四縮縮脖子,似乎是想起了那天被毒打後的疼痛。但他也是個摳門的,想起付了定金不能退,就硬着頭皮繼續坐在馬車上。

宓鳳娘扯扯丈夫,不理會王四,只一家人坐在一起說說笑笑,不時指點外面的景觀,倒像是在郊游。

王四待在車角落,不時偷偷白這家人一眼。

葉家人在這種歡樂氛圍中不知不覺到了雍丘縣境內。

看見界碑,葉大富自豪跟女兒介紹:“我們雍丘縣可是好地方,往北是洛陽府,往南是開封府,夾在兩大城之間,風水好哩,聽說周時還叫杞國,說不定有大墓呢!”

一直安靜的王四忽然開口:“哼,杞人憂天!”他剛才看着葉家人笑鬧可氣壞了,趕緊抓緊時間嘲笑杞人出出氣。

“真是好笑,自己是個流民,不被我收留你連戶籍都沒有,借着我們雍丘縣的土地發了財,如今倒來說雍丘縣的不是?”葉大富一聽就氣壞了。作為杞人,他們雍丘縣人沒少被外人用這個典故笑話。

“我說的是俗語,關你什麽事?”王四梗起脖子犟。

這……葉大富啞火,他聽出了王四說話不友好,卻沒法挑人家的刺。只能狠狠瞪他一眼。

就在這時葉盞開口了:“其實杞人憂天壓根兒沒說對,魯莊公時杞人被迫遷徙到魯國,這時候才有了杞人憂天的成語。”

“可《史記》裏說過,那時候魯西北隕星如雨,當地有南、北落星村,還有星星山,都是天上落下的隕石得名,換成誰在那裏住看着天上時不時下石頭雨,都得擔心天塌下來。”

金哥兒跟着幫腔:“就是,我們杞人才不是亂擔心呢。”

王四啞口無言。

宓鳳娘雖然沒聽懂女兒說的一長串,但也知道聲援女兒:“也不知誰,只認識幾個字就亂用起了典故,顯得自己多有文化,真是半瓶水!”

氣得王四漲紅了臉,但他的确沒什麽文化,只能幹瞪眼。

坐在角落裏的那位老先生看葉盞的眼神很是贊賞:“說得好。”

玉姐兒見妹妹怼王四怼得過瘾,眼珠子一轉,提議:“先拿食盒出來吧,我餓了。”

哼,饞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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