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50 終章
第48章 50 終章
安行簡走的這天是傍晚, 以為他是跟往常一樣昏睡,結果再沒有醒來。
檢查出問題到現在已經有段時間,大家都有心理準備。
但這一天真的到來的時候, 就像大廈傾覆,塵埃落定的同時,也有種空洞的悲怆, 難以纾解。
胡慧麗給他做了最後的清潔,這一次她沒有哭,就像跟人在時一樣單方面的說着話, 不緊不慢的做完了手上的活。
随後着手處理後事,該通知的通知到位,陸續有人過來吊唁, 或熟或不熟的,因着這生死大事湊到一塊。
安愉雖然在安家生活多年,但對旁支親屬完全不了解,所以基本就在邊上坐着,靠安博言去招待。
晚上需要守靈。
香燭的味道彌散, 夜裏變得靜悄悄的。
安愉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 沒多久有人給她拿來一條毯子蓋上, 細心的在身旁掖實, 距離過近的關系,能聞到他身上清淺的香氣。
安愉拽住毛毯, 轉身朝了另一個方向。
後半夜的時候,她睜眼環顧一圈。
安博言就在她旁邊坐着, 似乎在發呆, 臉上的表情是木然僵冷的。
安愉認真回憶了一下,從下午到現在, 安博言似乎沒哭過,只是鏡片下的眼眶透着血色,大概率是累的。
但你要說他不難過,也絕對不可能。
安博言這個人情緒內斂,大多揉成一團嚼吧嚼吧自己吞了,很少會表露在人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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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段時間安愉非常反感他這德行,感覺他像個假人,親近不了分毫。
“醒了?”安博言側頭看她。
“我本來也沒睡。”
這會時間是淩晨一點多。
安博言伸手将她滑落的毯子往上撈了點,“可以睡一會的,要守兩個晚上,免得扛不住。”
安愉還是下意識往旁躲了下,睡是睡不着的,坐着又覺得太靜了。
她發了幾秒呆,然後略顯突兀地問:“你不哭嗎?”
這個當下哭泣是最應該有的表現,也是最直接的表達。
“我媽去世的時候,我告訴自己,樹有榮枯,人有生死,都是常态。死亡是過去,活着的理應看向未來。”
安愉幹淨利落的丢下一句評價:“你真可怕。”
“不至于。”他理所當然地說,“如果今天是你,我很願意作陪。”
“……我并沒有讓別人殉情的癖好。”
安行簡去世後不久,胡慧麗病了一場,整日精神恹恹,心思過重的模樣。
安愉想接她過去跟自己住,結果也不肯,最後只能将工作能推的推掉,在家多陪陪她。
冬日陽光正好,曬在身上暖噗噗的,好像整個人都蓬松了起來。
已經臨近年關,大街小巷依次挂上了紅燈籠,這個城市漸漸的又要空了。
超市裏倒還是人擠人,都是采買年貨的。
安愉陪着胡慧麗走在前面,安博言推着購物車跟在身後,時不時的往裏填一些東西,慢慢也滿了。
往年都會包餃子,從擀皮到包餡都是胡慧麗的活,今年身體欠佳不一定有這個心力,安愉問了聲。
胡慧麗笑說:“當然包了,年還是要過的。”
“我要香菇豬肉餡,不要白菜。”
安博言選了上好的前腿肉,拿了一包鮮香菇,“玉米不要?”
安愉瞟了眼購物籃,搖頭,“我要去買酸奶。”
方才聽人說買冷藏酸奶送小雞仔。
黃黃的小雞仔很可愛,安愉看的眼饞。
冷櫃旁果然有工作人員站着,旁邊的木框裏傳出叽喳聲。
說是滿20元送一只。
安愉拿了兩瓶大瓶裝酸奶,然後去領小雞仔。
工作人員說:“沒有裝小雞的盒子了,只能袋裝,可以多送你一只。”
“這個無所謂。”安愉笑了笑,“我挑一下。”
安博言跟着在一旁看,拿手機撥了一下雞群。
“啧!”安愉皺眉看他,“你走開點。”
“動起來才好選。”安博言擡了擡下巴,“抓角落那只,活潑。”
“你煩不煩?”
工作人員插嘴,“是那只好,看起來有勁。”
安愉當沒聽見,另外抓了三只放袋裏。
因為還很小,工作人員讓她帶回家後務必做好保暖。
到家後翻箱倒櫃的特意找出一只收納箱,還墊上了不穿的棉服。
下午就在家裏包餃子貼春聯,以前的春聯都是安行簡手寫的,這次則有安博言執筆。
往上貼的時候安愉站着給他做指揮,上上下下多次。
安博言受不了地說:“你能不能有個準頭?”
“你自己來?”
安博言穿着灰色的毛絨拖鞋站在凳子上,手上撈着橫批,看着她不做聲。
安愉翻了個白眼,轉身進了屋,走去角落看小雞。
結果悲劇了,短短時間已經死了一只,卡在水碗旁邊,也不知道是不是卡死的。
她找來垃圾袋,将死掉的小雞撿出來。
拎着往外走時,安博言正好進門。
他目光輕飄飄往下一掃,要笑不笑地說:“死了?”
安愉又送了他一個白眼。
安博言說:“剩下兩只也活不過今晚。”
“你有病是不是?”
“誰叫你不過來幫我。”
“是你自己嫌我指揮不好的,還在這邊說。”安愉說着就一腳踹了過去。
安博言往旁一躲,伸手就摟住她的脖子。
兩人在門口拉拉扯扯,鬧出不小的動靜。
胡慧麗出來看了眼,疑惑的說:“你們倆幹嘛呢?”
話音剛落,兩人立馬各站兩邊。
安愉說:“沒事,我就出門丢個垃圾。”
胡慧麗笑了笑,“扔完就洗洗手過來包餃子了。”
“知道了。”
其實安愉包餃子的技術不怎麽樣,往年也只是在邊上旁觀,心血來潮才包上那麽幾個歪七扭八的湊數。
相對比而言,安博言則給力很多,他包的不快,但餃子形狀非常好看,就跟模具壓出來似得,對強迫症來說非常友好。
今年安愉想讨個彩頭,從抽屜裏翻出幾個鋼镚,拿洗潔精沖了兩遍包進餃子裏。
除夕夜的晚上一股腦扔進火鍋,三個人圍坐着,一邊看電視一邊吃火鍋。
有鋼镚的包了五個,安愉一個人吃到了三個。
雖然磕了一下牙,但吃的還是很開心。
胡慧麗笑着摸了摸她的後腦勺,“今年一定事事順心。”
安博言舉起可樂,“一切順遂。”
安愉的笑意瞬間淡了些。
胡慧麗:“你哥跟你說話呢,也去碰一個。”
安愉拿起裝着橙汁的杯子,敷衍的碰了下,“哦。”
年後基本就在家裏待着,期間唐婉一家過來串門,小朋友活蹦亂跳的跟在胡慧麗身後阿婆長阿婆短的叫,把胡慧麗哄的特別開心。
“你看,生個孩子還是有用的,阿姨多歡樂。”
唐婉跟安愉坐在庭院中曬太陽,通過落地窗看裏面的一大一小,小朋友坐在胡慧麗腿上在聽故事,畫面溫馨又美好。
安愉很快收回視線,“孩子這個東西也不是想生就能生的。”
“之後有什麽打算?”
安愉雙手枕在腦後,盯着碧藍的天空愣了幾秒,“像我這樣的情況還能有什麽打算,對未來就不能有期許,鬼知道又會怎麽樣。”
“這你就錯了,你把安博言放進你的未來,那就什麽都可以規劃了。”
安愉只是冷笑,對此不做評價。
正月初八這天下起了雨,安愉上午去公司報道,下午則又回家窩着。
今年沒太大想法,休息了一陣更不想幹活,她想着申請崗位調動,将工作量減下來,最好是謀個閑職,實在不行也可以離職。
當初開工作室跟着她的那幫人現在也已經完全适應了耀陽的節奏,她在與否已經不是那麽重要。
這個想法跟安博言簡略提過,他并不是很贊成,只說可以給批一個長假休息調整,其他另說。
安愉歪在沙發上刷手機,中午剛過沒多久,刷到X市那位餐廳老板的朋友圈。
他參加了一個婚禮,在朋友圈送上了祝福,配圖是新郎新娘的敬酒照,穿着中式禮服,臉上有恰到好處的笑容,新娘子俯身在跟人碰杯,新郎體貼的扶着她的一邊肩膀。
安愉只看了一眼,就連忙退了出來。
然後點開老板的對話框,發了一個八千八的紅包過去,吩咐老板替她轉交給新人。
沒有一分鐘,語音電話就撥了過來。
老板在那頭說:“哎,你怎麽包這麽大一個紅包呢,也沒見你來喝喜酒啊。”
安愉說:“我跟新郎其實是舊友,喜酒是肯定沒得喝了,紅包是心意麻煩你轉交他一下,謝謝。”
“這麽大個紅包,你也真是心大,不怕我獨吞了啊?”
“自然相信老板的為人了,X市的東道主是禮節的最佳代表。”
老板被誇得哈哈大笑,欣然應允。
婚宴辦的很簡單,流程也盡量簡化了,下午一點出頭基本完成的差不多。
付聿禮扯了扯領口,站在落地窗口看下面的車來車往,心下茫然。
“是不是累了?”顧寧走到他邊上,有些擔憂的看着他。
付聿禮搖頭,“還好。”
他視線下落,看見顧寧仍舊穿着尖細的高跟鞋,“把鞋子換了吧,舒服點。”
“嗯,等下就去換。”顧寧笑了笑,挽住他的胳膊,将腦袋靠了過去。
付聿禮僵了一瞬,很快又放松下來。
“我們真的結婚了,感覺跟做夢一樣。”
付聿禮很輕的“嗯”了一聲。
“哪天你回過神來了會不會後悔啊?”
這個婚結的也不是出于恩愛亦或者你情我願,純粹是瞎貓碰到死耗子罷了。
顧慈生過來X市看望女兒,将付聿禮叫過去一起吃飯,那天喝了點酒,顧寧借酒壯膽親了付聿禮,恰好被顧慈生撞見。
這件事原本是可以解釋的,但這麽多年過去了,顧慈生了解自己的女兒,也希望兩人能有個結果。
過去怎麽樣不管,付聿禮的人品他知道,壞不到哪去。
因此借着這個由頭撮合他們,一開始付聿禮是拒絕的,後來兩人一起參加了一個婚禮,可能是看見旁人成家有感,最後答應了下來。
顧寧總覺得,付聿禮會答應跟自己在一起,并非出于本意,連帶現在結了婚,她仍舊有些患得患失。
付聿禮搖頭,“放心,不會後悔,先去換鞋子吧。”
顧寧離開後,付聿禮撈出手機,看到了上方的轉賬信息。
備注是:來自安愉的祝福。
付聿禮轉頭就撥了個電話出去。
冬日的午後,外頭下着雨,安愉躺在床上睡午覺。
陷在光怪陸離的夢中醒不來,一個電話鈴打破室內的寧靜。
她猛地睜開眼,懵了好一會,才拿過床頭櫃上的手機,也沒看來電徑自接了起來。
“喂?”
“你發那筆錢是存心來惡心我的嗎?”
對方的聲音就像這窗外淅瀝的雨,裹挾着刺骨的冷意自那頭傳來。
安愉朦胧的睡意瞬間被一掃而空,她抿了抿唇,覺得這話有些過分了。
她緩慢坐直身體,小聲說:“我沒有這個意思。”
“那就別來打擾我,只要是關于你的任何信息,我都不想知道。”
安愉沉默了下,“知道了。”
電話被挂斷,沒多久那筆錢便重新退了回來,老板反而表現的很是歉疚,好像是他把事情辦砸了。
安愉哭笑不得,只好安慰跟他無關,是自己的問題。
過了幾天便将老板的微信删了,通話記錄清空,以滿足付聿禮的要求。
往後再無關聯。
因為休息時間多,加上天氣轉暖,這一年安愉經常帶着胡慧麗出門旅游,從周邊的小鎮慢慢向外擴展。
周邊省份逛完,到了十月底,出發去雲南。
這一次安博言也要跟着一起去。
對此安愉是強烈反對的,只是反對無效,胡慧麗覺得多個男人在身邊更安全,萬一有個什麽事也好照應。
兩人一拍即合,就沒安愉什麽事了。
往常出門,各種攻略安排都由安愉操持,這次索性做了甩手掌櫃,只安心負責自己的行李。
第一天下飛機,剛踏上麗江的土地,就有接應的向導走了過來。
一個很年輕的小姑娘,背着雙肩包戴着鴨舌帽,她在看到安博言時明顯愣了一瞬,緊接着有條不紊的安排他們上車前往酒店。
路上大致跟他們交流了一下行程。
安博言說:“我們不趕時間,盡量緩着來。”
“好的,安總。”
安博言看向一旁沒什麽精神的安愉,“暈車了?”
“沒有。”方才氣流波動有點大,安愉是暈機了。
安博言從包裏掏出一杯檸檬水遞過去,“喝一點會舒服些。”
安愉打小就有暈車的毛病,成年後好上很多,這次也是有備無患,雖然否認了是暈車,但看她這模樣怕是也沒舒服到哪去。
透明的玻璃水杯,裏面躺着三塊檸檬片。
安愉順從的接過來喝了幾口,又塞了回去。
安博言放好杯子,又從另一側抽出紙給她擦嘴。
安愉不耐煩的将他的手給拍開了,警告的瞪過來一眼。
安博言這才停了動作。
男人穿着休閑服飾,黑發幹淨利落,無框眼鏡很好的削弱了眉眼間的淩厲,多了些溫和斯文。
養眼的讓人都不舍得錯目。
到達酒店稍作休整後,便開始逛古城。
七七八八一圈逛下來,時間基本也過去了,本來還打算去獅子山看夜景的。
但舟車勞頓怕胡慧麗太累了,安愉自己也不是很想動彈。
就近找了個小酒吧聽了會民謠便回去了。
安愉睡得很早,且一夜無夢,第二天起來精神大好。
上車時發現向導換了一個,變成了一個黝黑的中年男人。
安愉疑惑地問:“昨天那個小姑娘呢?”
“領導說想......”
“臨時人員調動而已,沒關系。”安博言打斷他,扶着胡慧麗先上車。
中年男人快速看了他一眼,沒再多說,幫着将行李搬上車子,随後開往下個目的地。
他們在雲南逗留了十來天,有名的景點都逛了一遍。
在泸沽湖看日出,在洱海看繁星。
吃了摩梭烤肉,看了當地的走婚文化。
這天在一家客棧吃飯,安愉趴在窗上看外頭的風景,手機跳了消息進來。
是唐婉發給她的一條新聞鏈接。
內容是沈宴舟的聯姻詳情,誠銘科技CEO将于下月底與某高官女兒成婚,後面跟着大篇幅的戀情走勢。
唐婉:居然這麽快要結婚了,果然大家族都逃不過聯姻的命。
唐婉:看完這個你是不是就可以死心了?
安愉:你哪只眼睛看出來我沒死心?
唐婉:兩只眼睛都看出來了,我還不了解你!
安愉随手将手機往桌上一擱置,随後将目光調轉至另一個方向。
那邊是一個小商鋪,裏面售賣的民族風披肩很合胡慧麗心意,這會安博言正幫着她在挑選,兩人讨論的很上頭的樣子,還時不時往身上比劃。
不知道說到什麽,兩人同時間扭頭往安愉這看了眼,很快又笑呵呵的轉了回去,很像那種湊堆在講別人八卦的小團體。
安愉過去的時候,胡慧麗已經挑好披肩,往身上一裹問她好不好看。
安愉說:“年輕了十歲。”
話落,安博言遞了另一條披肩過來。
安愉詢問的看着他。
安博言:“阿姨幫你選的,也披上吧。”
繁複的顏色,幾何圖案,做工其實挺一般,但看胡慧麗興味盎然的神色,她也沒有掃興,很是配合的披在了肩上。
同時還選了一只發簪,将及腰的長卷發給盤了起來,鬓角落一些碎發,看過去有江南女子特有的溫婉。
安博言結賬完,跟着她們繼續往外走。
長廊上來往游客不少,其中一夥人似乎是全家出動,這會正在物色路人給他們拍合照。
好巧不巧他們三人恰好經過。
他們選中了安博言幫忙。
對此似乎沒有拒絕的理由。
他接過對方遞來的手機,選取角度和背景後迅速拍完遞回。
對方接過後,下一句話便是:“我也給你們拍一張吧。”
安博言愣了一瞬。
胡慧麗笑着說:“好啊,我們也拍一個。”
三人出行到現在,安博言倒是給她們母女拍了不少,但合照卻從沒有過。
在對方熱情鼓勵的注視下,安博言緩慢的摘下脖子上的單反遞了過去。
身後是古城建築,不知名的綠植爬出牆頭。
日光斜射過來,能看到光影的線條,還有空氣中漂浮的塵埃,所有的一切都恰到好處。
安愉挽着胡慧麗,安博言現在另一側。
“三、二、一,笑!”
在畫面定格的那一瞬,安博言的左手落在了安愉的肩頭。
安愉下意識擡頭看他。
男人臉上的笑容就好似午後的古城,慵懶古樸沉澱着時代落下的溫柔。
路人提建議說:“我要麽在給你們拍一張?”
安博言擺弄着單反,禮貌拒絕說:“沒關系,這張就很好了,謝謝。”
畫面裏的安愉雖然側對鏡頭,但是她的目光是落在安博言身上的,那個當下她的眼睛裏只有他的影子。
恍惚間好像又遇見了學生時期的安愉。
她朝氣蓬勃的逆光走來,站在跟前歪頭笑嘻嘻的喊他:“喂!安博言,你怎麽才來?”
end